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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亲2转载天涯打工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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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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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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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1-8-15 20:22:16
    第三十节(第2季)

    我们班的同学找了学校里的一个地儿,能唱歌能跳舞能喝酒能吃东西。“最后的晚餐,为了告别的聚会”,横幅上这样写,真够装B的。
    大学没有固定座位,一个班的同学聚少分多,四年下来,还没有同栋楼的几个宿舍之间亲近。不过我怀疑这样想的人也不多,因为一个班几十个人,在一起伤感地唱《朋友》的不在少数,而且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依依不舍缠缠绵绵。我们宿舍不愧是极品206,兄弟们虽然后来有搬进出租房的,但还是很团结——很团结地坐在一起冷眼看着其他人的喜怒哀乐。
    我们物以类聚,对集体活动不热衷,一个个神经兮兮,在宿舍不是看毛片就是打游戏,要不就打篮球踢足球,实在憋屈了,就去操场上疯狂地跑几圈,我们要么大富大贵(刚开学),要么经济拮据(学期中),要么穷困潦倒(学期末),但是我们始终如一群穴居动物一样存在。没人和班里的其他男生打过架,也没和其他女人拍过拖——这他妈好像是别的班级的告别会邀请了我们来围观。
    突然,有人将酒瓶摔在地上,伴随着音响里的《朋友别哭》,突然失声痛哭。一时男男女女抱做一团,嚎啕大哭,有人居然还边哭边疯狂地舌吻——快毕业了,老子才知道这俩货有一腿。我们宿舍的一个哥们茫然地叼着烟,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忘了点:“这是咋的了?”
    “傻B们都疯了呗。”另一个淡定地帮他点火。
    实在看不下去了,真他妈恶心,我们集体离席,一个接一个往出走,悲哀的是,居然没人多看我们一眼,原来我们真的是多余的。其实我们被他们的鬼哭狼嚎也搞得挺犯堵的,我们加快脚步,急急忙忙地想回到宿舍,进行我们自己的告别狂欢。
    宿舍就是我们的家,我们都是一家的兄弟。学校里一年一度的告别狂欢正在上演。我们买了一箱一箱的啤酒,摆在阳台上。校门外的小贩都乐疯了,火腿肠卤鸡蛋面包花生瓜子鸡爪鸭脖一趟一趟往进送。只要是一栋楼的大四毕业生,不分班级,不分专业,全部狂饮,我们在阳台上放声唱歌,有人弹吉他,有人拉二胡,有人敲铁门,有人砸床板,我们唱完迪克牛仔唱伍佰,雄壮的歌声很辽远——寒风吹起细雨迷离 风雨吹打我的记忆……你要为我 再想一想……我决定爱你一万年!
    “爱你一万年”一定是喊的,而且一定是撕心裂肺地喊的,我们心里都有一个爱的人,但我们又好像不是在唱她,我们爱的是自己的悲壮残酷的青春,它就这样过去了,一去不回。
    我们嚎啕大哭,痛快地大哭。一个人抹眼泪会被人说成娘们,上百人狂哭则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我们在酒精的燃烧下,愤怒地把课本撕烂,把能找到的一切东西都扔到楼下——脸盆、被子、床单、小风扇、书柜……我们把上下床抬出来扔到楼下,引来一片叫好。
    有人把那堆迅速堆积的杂物点燃,熊熊大火引来学校保安的严阵以待,但是没人敢踏进宿舍楼半步,他们面对的是一群狂醉的青年,一撮失败的学子,被这个社会抛弃的可怜虫,即将遭受屈辱的生活菜鸟,我们对未来充满恐慌却不能诉说,我们即将失去自己的爱情却无能为力,我们任人宰割,极其突然地面临这个陌生的世界。
    曾经我们那么憎恨阻隔了我们与花花世界的校园,今天,我们才惊恐地发现,四年的圈养,现在我们居然不敢出去。我们流着泪,喝着酒,唱着歌,裸着上身群魔乱舞,我们再也没有这样的日子。
    有人突然仰头吹了个满瓶,愤怒地把空酒瓶摔到对面墙上,一纵身从二楼跳进火里……
    都他妈疯了!
    我醉倒在地上,放声痛哭——阿MAY,我不想让你去加拿大。
    第三十一节(第2季)

    有太多事情做的时候,人往往表现得迟钝。梁丽霞柏拉图式恋爱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定好的工作又被调整,阿MAY去加拿大我们将何去何从……我呈现出毕业狂欢后的虚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上下床都被我们扔出去烧了,哥儿几个把凉席拼在一起,横七竖八地睡了一地,我胡思乱想了一会很快就睡着了,迟迟不醒。
    阿MAY一推门看到一地裸男,惊呆了足足10秒钟,然后一声大喊:有没搞错!我们赶紧手忙脚乱地起来找衣服穿,却发现我的衣服也在昨晚被烧掉了。随便套了一件不知道谁的T恤,叫上阿MAY就走。我们学校女生可以随便出入男生宿舍,男生不得侵入女生宿舍,阿MAY这几年是206的熟客,但一地裸男的场景还第一次见到。
    我说,难道这不是你的终极幻想吗?阿MAY愤愤地说,我看到你们宿舍有人用腿夹着别人睡觉,恶心死了。经过询问:夹人的和被夹的都不是我,阿MAY说你最蠢,别人好歹睡在凉席上,你就那样躺在水泥地上,抱着桌子腿打鼾。
    越到分别时,越是人心碎。阿MAY最近的眼神终于柔和起来,以前她是直接的好奇、贪玩、直接、放肆,现在,我读不懂她的心思。无数次地,我在心里抱怨她对于我们未来的毫不担忧,但出于可怜的自尊,我假装对她即将去加拿大读书表现出不在乎,但是今天的对话,注定不寻常。在学校的湖边的长椅上,搂着我的胳膊,紧紧依偎,史无前例的温柔,以前她是个女孩,那一刻,罕见地和真正的女人一样娇媚与忧伤。
    “我和你在一起,过了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你还没活一辈子。”
    “我老豆说,他很感激你。”
    “所以他想用钱作为报酬?”
    “你不要生气,他是个商人,对人家好,就给人家钱。”
    “无所谓。”
    “我舍不得你。”
    阿MAY这句话终于戳中了我内心最柔软处,无数次审视自己和阿MAY的关系,我始终看不到尽头,也许我对阿MAY来说,就是一个大学的玩伴,但即使是玩具也有不舍情怀。我摸着阿MAY流着泪的脸,看着自己穿过黑发的手,柔情万种上心头。我们在校园里拉着手走,一路上看到双双对对都默不作声,大家都心知肚明前程险恶,这次分手凶多吉少,大家却又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阻止一切的发生,短暂的失落伤心后,就是心平气和的等待。
    为什么明明相爱,到最后,还是要分开。
    我们在常去的小摊吃河粉,去小餐吧喝东西,去操场上看人打球,到了晚上,在学校的图书馆静静地看小电影。阿MAY再次啜泣,不能自已,我像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样,将手放到她的肩头,她拉住我的手,无声地哭。“我养你啊!”屏幕上,尹天仇追出来,迎着海风对柳飘飘鼓足勇气大喊,“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傻瓜。”柳飘飘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一转身却泪如雨下。
    我悄悄抹去自己滑落的泪。这部《喜剧之王》看了四年,第一回哭。
    阿MAY从番禺搬回了二沙岛,她不光要和我告别,毕竟还有亲人,最后的时候,希望和家人在一起。阿MAY说过,她根本不怪罪父亲贪恋美色导致家庭破裂,她认为,父母的离婚,只是因为错误的人遇到了错误的人。
    我和阿MAY,从一开始是不是就错了。
    生活里,有些问题的答案揭晓得很快,快如电闪雷鸣。我接下来忙着答辩和手续的事情,每天都在学校,我清晰地记得那天倾盆大雨,我从系里出来一口气跑回宿舍,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推门看到让我咬牙切齿的面孔。
    陈志明坐在窗户边抽烟。
    第三十二节(第2季)

    我转身关门,把衣服脱下来拧干,擦完头发又擦脸,没有理陈志明。
      “咦,你把刺青弄掉啦?”陈志明笑着说,我还是没有理他,“挺好的,不良少年也要长大嘛,你那块纹身长大了给后辈看见多不好。”今天他说话四平八稳,工作了的人就是不一样,少了稚嫩,多了一份沉稳和自信。我打心眼里其实还是嫉妒他,两回我下手都很重,其实不完全是因为梁丽霞,我嫉妒他,嫉妒他漂亮的脸蛋,挺拔的身材,还有身上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儒雅气质,我嫉妒他那天生的优越感,嫉妒他良好的出身,嫉妒他顺利的发展。
    “有事就快说。”
    “我找你谈谈。”
    “梁丽霞?”
    “对,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梁丽霞就像个不食人间烟土的人?”
    我愣住了。
    虽然我和梁丽霞一起长大,但是自从初中分开后,我越来越看不懂她的所作所为,她耐心地鼓励我好好复读,勇敢地去公安局报案,果断地和陈志明拍拖,还有德仔。相对比梁丽霞,我发现自己虽然号称骁勇,但是从小到大,我干的那些破事儿加起来也没有梁丽霞的一件轰轰烈烈。
    光是和一个丑到人神共愤的“娘娘腔”拍拖,就足够荡气回肠了。
    她的所作所为在当时我的心里,简直可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她小时候被绑在树上后倔强地呼救,被小流氓调戏却抓住暖瓶死死地不放,简直就是宁死不屈刘胡兰的现代版。哪怕是去酒店开房要献身于一个男人也是那样神圣,如同大义凌然上刑场的江姐。
    陈志明概括得很准确,梁丽霞简直是个神。她就是我身边的圣女贞德,面对她的抉择,我空有一身蛮力却无计可施,这么多年来,我简直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我当年最爱的是阿霞,现在也是。”
    “你能不能他妈不说这个。”
    “我喜欢她的坚强,还有她的理想主义。别人都说她配不上我,可是我是个庸俗的人,很世故,我觉得是我高攀不上她。”
    “你说过那回事,你想要她是因为……她是个处女。”
    “不是。”
    “那你又为什么背叛她?”
    陈志明神色黯然,回想当年。他用自己的热情占有了梁丽霞的情感,他也想得到她的身体。陈志明看来,一个女人,不想被一个男人得到身体,表示她根本不是完全地投入这段感情(我突然想到开房事件)。
    陈志明并不缺乏追求者,但是阿霞在听陈志明半炫耀半暗示地讲述自己的艳遇后,总是淡淡地说,是我的就不必担忧,不是我的我不会强求。
    “我对阿霞无计可施。她对我的态度虽然很好,但是我们始终感觉隔了一层什么。我……即使是我和别人都那样了,她居然哭了几回,原谅了我。”陈志明说,他找不到阿霞的死穴,一直到分手后都苦苦思索,不能自拔。
    “然后你就想到了我?”
    “对。”
    “然后就找人打我?”
    “是,我是想报复阿霞。因为你是她最在乎的人。”
    “为什么现在来告诉我这个?”
    “想让你多想一下梁丽霞对你的好。”
    我又不吭气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陈志明说,我因为挨打被学校差点开除不是他的本意,但给阿MAY打电话,是因为他想让我分手。在他眼里,我的痛苦就是阿霞的痛苦,只有把我的生活搞得鸡犬不宁,阿霞才能真正地注意到已经远离自己的陈志明……
    我面对这些事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没想到,陈志明爱一个人居然是那么的疯狂,甚至不择手段。我从一开始就带有深深的偏见。在我眼里他的卑鄙下流甚至择手段,换个角度,却是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应有的回应那种深深的痛苦。嫉妒和绝望,把一个好孩子熊熊燃烧成一个恶魔。
    当一切摆在眼前,我无言以对。
    你要的爱
    不止是依赖
    像个大男孩
    风吹又日晒
    生活自由自在
    ……
    隔壁飘来戴佩妮的歌声,呢喃的哼唱和吉他的叮咚与雨声混在一起,洗刷我不肯对人敞开的灵魂。陈志明临走只有两句话:我不看好阿MAY和你的恋情,你的真命天女是梁丽霞。
    陈志明还说,他恋爱了,和梁丽霞的妹妹。
    第三十三节(第2季)
    我对梁家小妹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小的时候,她每天很热衷于拉着二黑的尾巴跟着跑,穿着开裆裤,别人一逗她一乐,能乐出个巨大的鼻涕泡。和姐姐相差5岁,在家里却是万千宠爱,老幺的种种优厚待遇,在我身上怎么体现的,老梁家就在她身上表现得更加彻底,因为是个女娃,不能打不能骂,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长大,家里的经济困境窘迫艰难,这孩子一概不知。
    梁丽霞组了个强悍的饭局,她们姐妹,我和陈志明。我被梁家小妹的身材震撼到口水一地,同样的基因,不一样的组合,如果说梁丽霞美如山茶,那她的妹妹就是艳若桃花。唇红齿白,丰满多情,尤其是胸部摇摇晃晃,搞得我面红耳赤。理论上这孩子就是我的小姨子,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姐夫与小姨子的狗血故事了,面对这样青春多汁的小姨子,色狼姐夫一般都哈喇子满地。
    “你是不是看上她的大咪咪了?”
    “是啊。”
    上厕所时,我直截了当地问陈志明,谁知道这孙子毫不掩饰,他补充说,肯定有别的原因,不过这个很重要——是,我喜欢大胸脯。说完,甩了甩老二,提上裤子出去洗手了。
    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荡气回肠的地步,我敬佩之情无法表达,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操你妈送给他。虽然我对他不再仇恨,但我始终不喜欢这个人。他总是那样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世故到让人无法抵挡他的魅力。无论再大的事情,只要你说出来,他就会一口答应,然后想破脑袋去完成——而且他总是能完成。梁丽霞的择偶标准,踏实可靠,其实体现出来就是办事效率高吧。
    我苦笑,我这样的男人,谁愿意敢要啊,陈志明泡完姐姐泡妹妹,人家确实有两把刷子。梁丽霞特别不待见我这种说法:“怎么什么事情到你嘴里就那么龌龊啊,我是主动介绍我妹妹给他的。我妹妹有人追求,我见过几个,觉得不靠谱,我觉得陈志明这样的适合。”
    梁丽霞最可恶的地方,是她表面木讷,说起事儿来总是振振有词,我觉得她的理论有什么不妥,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我分析问题和表达方式都是直接了当,一竿子捅到底,我分析梁丽霞的话就是,她妹妹与其被不懂事的男生糟蹋,还不如早早定一个靠谱的男人。
    “陈志明可能把你妹妹看做你的替代品,这样对她公平吗?”
    “你别以为我妹妹就能和我有本质的区别,我没得选择,她有吗?”
    梁丽霞的话非常阴冷,我看着她觉得很陌生。
    对比起来,我更熟悉三天后就要启程的阿MAY。
    第三十四节(第2季
    我和阿MAY在新大新商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缘由是她觉得我不应该在服装款式上发表过多的意见,我坚持那么短的裙子不能买。虽然她还没有走,但我已经把加拿大境内具有性功能的所有男人视为敌人,色狼,偷窥狂。
    我们拍拖以来,第一次动怒,吵得面红耳赤,她一气把手里的购物袋扔在地上,气鼓鼓地走了,我没有帮她捡,气鼓鼓地跟上。我们在休息用的椅子上坐着吵,在过街天桥上吵,两个从小被溺爱大的孩子发生口角的后果是——字字伤人,句句伤心。
      “现在裙子就流行那么短,你自己老土还让别人跟着你老土。”
    “别和我说什么款式,明明是你想去外国风骚去。”
    “我就是要,怎么啦?你管得着吗?”
    “被我看见了,我就管。”
    “从小到大,没人敢管我。”
    “我管。”
    “你算什么?”
    阿MAY话说出口马上就后悔了,但我还是被这句话顶到狂怒。三年了,我们如胶似漆狼狈为奸风生水起飞沙走石,她居然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算。我觉得再矫情下去,我也太娘们了,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地上,车钥匙扔在她身上,转身走了。
    那天阿MAY追到了我们宿舍,只有我一个人在,她主动搂我,我一动不动,她亲我,我毫无反应。阿MAY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后天我就要走了,你真的不想和我说话了吗?”我的心突然就被融化掉,转身搂住泪流满面的阿MAY。我没有想到,到了分别的时刻,最难以割舍这份感情的居然是我,阿MAY虽然流泪伤心,但是她根本就不想给我什么承诺,也不愿意说出模棱两可的选择,只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MAY,我想过和你结婚。”
    “什么时候?”
    “具体日子没有,但是我想。”
    “我没想过。”
    “谈恋爱的结果不是为了结婚吗?”
    “我觉得这是我们根本的分歧。”
    “那你以后呢,也不结婚吗?”
    “我这辈子都不结婚。”
    “为什么?”
    “结婚了都要离,又何必。”
    金钱或许可以买来一切,但金钱却弥补不了阿MAY的心灵创伤。在那些惊心动魄的夜晚,父母在隔壁房间激烈地争吵、武斗,甚至撕心裂肺地嚎叫,怒吼,瘦弱的阿MAY在自己的卧室点上香烟,熟练地吐着烟圈,耳朵里塞着棉花,看着电视里那无声的画面,不哭。
    阿MAY说,自从有一天妈妈被打成休克,她看着120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把人抬走后,她就对婚姻绝望了,她再也不曾掉过眼泪。父亲的残暴和固执让她得到一个结论:婚姻是靠不住的。婚姻是可怕的。婚姻注定是悲剧。她每天晃进晃出,看似逍遥,但早已伤心到无动于衷。她在街头宿醉,和同学厮混,一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贞操是被谁拿去的,在她的眼里,男人都是一样的,包括我。阿MAY说,她很爱我,我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生,但是,再长远的事情真的没有考虑过。
    “既然爱我,那为什么要分开?”
    “……我不出国,还能做什么呢?我早就厌倦了读书,厌倦了这个专业,我没考虑过考研。我很羡慕你能如愿找到自己想要的工作,但是我有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工作。另外,我恨我的家,我恨广州,出国的话,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你什么意思?”
    “如果有可能,我再也不想回来。”
    那天,在那栋破破烂烂的男生宿舍楼里,我和阿MAY在课桌上忘情地做爱。
    宿舍的兄弟们回来后看到一片狼藉,我在垃圾堆里裸着上身抽烟,被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我半天都没说话,把烟猛抽两口用手指弹出去,抬头看了看他们——
    “哥们好像被阿MAY踹了。

    第三十五节(第2季)
    我去报社询问自己突然被调走的原因。
    目前的情况是,上次面试我的老头是副总编,一群人是主编,后来二次面试我的那哥们,就是未来我的领导,他让我跟着他做。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到让谁都猝不及防,接上面命令,在北京要创刊,需要人手,主动报名的人寥寥无几,我领导就是其中一个。我很感谢这哥们给我一个工作机会,但是我隐隐觉得他是不是有点文艺青年的意思,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总觉得自己牛B哄哄,一腔热血非要洒给谁不可,现在,一冲动就这么大动静,可把我害惨了。
    “你不想去北京?”
    “嗯。”
    “为什么?你又不是广东人。”
    “这个……”
    “女朋友在这里啊?”
    “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是因为这个吗?”
    “本来是,不过现在不是,她跑了……”
    主编把我叫到楼道抽烟,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兄弟,这事情太正常了,想当年,我有个女朋友,嫌我没钱,跟有钱人好上了,我们本来租个房子同居的,那天我回家一看,操,她连人带自己的东西都不见了……”我抽着他递过来的五叶神,眨巴着眼睛同情地看着他,这位哥哥可比我惨多了,我的阿MAY是因为出国不得不走,他老婆却是标准的移情别恋。
    我第一判断这哥们也是一号伤心人,估计广州带给他的回忆不咋地,所以想离开;第二觉得我未来的领导很单纯,不分青红皂白就掏心掏肺的。他还说,虽然自己视钱财为粪土,但是不希望我向他学习,不能为了文学理想和新闻操守,把钱看得太淡了——这话我觉得多余,老子当年写知心大姐信箱的时候压根就没理想也没操守,不给稿费写什么字啊,有病啊?
    “一个月4000块,去了北京包吃包住,挺好的。我是为你好,现在找一份这样的工作很难得了。包吃包住啊兄弟,相当于你一个月工资至少7000块,在你的同学当中,这算是第一薪水了,我很了解现在的就业情况。”主编的话很实在,我也确实听进去了。如果我留在广州,那么住宿就是一个大问题,我们这帮人现在赖在学校里整天无所事事,有的人甚至上班了还在宿舍住,不就是为了省俩钱么。我虽然也算颠簸流离地闯广州,但是未来要自己解决住宿和吃饭问题,真是让人头疼——现在,新工作还有宿舍和食堂,跟学校没区别,不但不用上课,还有人给发钱,确实挺美的。
    我答应了主编的邀请。他搓了搓手,显得很兴奋,原来,根据当初的约定,我是可以选择留下的,只不过要换到其他部门。这个主编从一开始拟定人选的时候,就决定带我一个应届毕业生走,可见对我相当器重,我当时不知所谓,对做杂志报纸一窍不通,非常纳闷:难道他负责的版块里有知心大姐或者夫妻夜话栏目?需要我这样的咸湿搞笑派撑场面?
    “兄弟,女朋友跑了,大不了再找一个。大学里的爱情,全是TM荷尔蒙闹的,别太认真,你就算了吧。再说了,人都走了,你还留在广州干嘛?回去等消息吧,好好玩几天。”主编说完话就走了,留我在楼道里一个人发傻。
    没有阿MAY的广州本来无可留恋,可是梁丽霞还在。
    第三十六节(第2季)

    我从来没有坐过飞机,我在白云机场哭泣。
    阿MAY在安检口焦急地张望,一边抹眼泪一边打电话,我在一根柱子后面偷偷地看着她,看着她美丽的脸蛋,苗条的身材,看着我的女朋友伤心地哭。手机不停地在手上震动,但是我始终没有接听。阿MAY从早上就给我打电话,她在短信里说下午3点的飞机,让我一定要去送她,我回短信答应了。
    我很听我女朋友的话,我来送她,但是我却没勇气去道别。
    她的老豆和送行的亲人都劝她赶紧过安检,阿MAY拼命地推开亲人,不!不!我不!她的声音大到我能清晰地听到,我看到她在不停地打电话,绝望地坐在皮箱上哭。三年的感情,一张机票就要收回。
    我三年来从来没有让阿MAY伤心过,我跟她玩耍,和她旅游,陪她打胎,与她相爱。我根本就没想过和她分手,我一直以为我已经看透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在童话里欢乐,我享受了那本不应该拥有的幸福,却不敢面对分手时的惨烈。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按下了接听键。“你在哪里啊?你到了机场没有啊?你在吗?你说话啊,讲野啦!”阿MAY从皮箱上起身,边讲电话边张望,她的亲人也四下张望。我躲在柱子后面,听着阿MAY焦急的声音,无声地哭泣。“你说句话啊,你答应要来送我的,你有没有来啊。呜呜呜……”阿MAY哭得撕心裂肺,“我求求你出来好不好?我想见你。你说句话啊,你说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我挂断了电话,逃出了机场大厅。
    在我的一生中,最惧怕的不是生存的残酷,死亡的威胁,而是承诺。阿MAY曾经说过,如果能有让她动心的理由,她会考虑留下,说完,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在梁丽霞的逼问前曾经低下了头,那一次,我在阿MAY的期待中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我能说什么?我说你不要出国?我赚钱养你?我让你搬出豪宅,和我一起奋斗?我用微薄的薪水来给你描绘一样美好的前景?我没有那样的勇气,我怕她跟着我吃苦、跟着我落难。我怕耽误阿MAY的前途,如果说倒闭一个工厂可以重头再来,那么让一个女孩子放弃出国的机会和我厮守一生,结果却惨不忍睹,我不敢承担那样的罪名。
    我知道阿MAY说不走只是一时的冲动,我知道我们的结局早已注定。
    就是开不了口
    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着你
    也逗你笑
    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后悔没
    让你知道
    安静的听你撒娇
    看你睡着
    一直到老
    机场大巴上,周杰伦在唱《开不了口》。
    我在车的最后一排绝望地痛哭。阿MAY对我其实毫无信心,但是她至少敢旁敲侧击地对我试探。我从头到尾就不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我没说过我要追随你出国,也没说过有信心给她未来。我不再像四年前那样毫无牵挂地追随梁丽霞,我有年迈的父母,我有沉重的责任,我不再年轻得张狂,我变成一个懦夫。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勇敢过。
    阿MAY说过,她根本就没想过结婚。我不敢在这样的女孩身上赌上自己的青春。说到底,我和阿MAY的分手是因为我的自私。
    我是个自私的小人。我伤心地哭泣,为了我失去的爱情,为了我的自私。
    2003年6月,我和阿MAY正式分手,结束了自己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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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1-8-15 20:23:09
    第三十七节(第2季)

    “这是啥?”
    “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发型,碧咸(贝克汉姆)就是这个莫西干头。”
    “我不是让你剪短点吗?”
    “你的头发留这么长,剪了很可惜,我是这里的首席发型师……”
    “你的意思是,首席发型师就不想剪没有技术含量的板寸?”
    “那您说吧,要剪多短。您是上帝。”
    我心里骂一句,什么上帝,我是你二大爷。“拿来!”我让发型师把剪刀给我,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头上随便就是一剪刀,“看到没,就这个长度。”于是,那位所谓的首席发型师无奈地给我把头发剪成最土最傻最楞的寸头,不过我觉得他还没有我们村剃头的哑巴技术好。
    居然两个月没有理发,要不是舍友提醒,我都没注意到自己两个月都没照过镜子了。毕业散伙饭在现在看来是很傻B的一次扫荡,我们宿舍的人现在出门前都对着钢勺梳头。我本来想去平常去的十块钱洗剪吹的小店,但是为了振奋一下精神,决定去一个看起来门面辉煌的发型设计屋,梁咏琪的《短发》不是说了嘛,为你剪短了长发,也就剪掉了牵挂。没想到我没有剪去对阿MAY的思念,反而被一个傻B发型师搞了一肚子火。
    没有阿MAY的日子,我丢了魂。去超市也伤心,麦当劳也伤心,商场也伤心,和阿MAY在一起干什么都带劲,现在吃炒河粉都觉得忧伤。因为报社通知,北京那边一时还没准备好后勤,让我先跟着在广州实习,所以我算是正式上班了。宿舍也住不了几天了,学校比婊子翻脸还快,给我们下了最后通牒,我眼看连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梁丽霞一直在约我,今天要见面,我今天理发,也是不想让她看到我那么颓废。
    “她走了?”
    “嗯。”
    “你去送她了?”
    “嗯。”
    “你们算是分手了?”
    “嗯。”
    “我和德仔也分手了。”
    “嗯……啊??”
    “是德仔提出的。”
    “啊???”
    “他下个月调到深圳去。”
    我连啊都啊不出来了。我在自己的世界里活了太长时间,自从上次和德仔唱歌后,对于他和梁丽霞的事情我再无消息。梁丽霞说,她要读研究生了,又要回到校园,德仔说,他不想耽误梁丽霞的未来。一个研究生有一个离异带小孩的男朋友,对梁丽霞很不公平。他把欠条都还给了梁丽霞,说是既然结束了,连纪念品都不想保留。
    听了这些话,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搭腔,没话找话地:“梁丽霞,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德仔很像……”
    “雷锋,是吧。”梁丽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你总能遇到好人。”
    “这个世界上好人占了大多数。”
    “为什么我就遇不到。”
    “因为你把别人都看成坏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对话,梁丽霞总能噎到我无语,和以前完全相反。梁丽霞说,家里的经济条件变好了,老梁搞了个养鸡场,专门生产土鸡蛋,销量很好。因为是非典时期,村里的人觉得,吃肉很不安全,鸡蛋这种带壳的东西,应该吃不死人——谣言和无知有时候能创造财富。我听着梁丽霞的话,感觉在说陌生人的事情,我在自己失恋的世界里好像过了一世纪。
    梁丽霞说,她有同学租了两室一厅,现在空着一间,如果我需要,可以搬进去住,离我上班的地方就没那么远了。
    原来她约我是为了这个,我心里除了感激就是感激。梁丽霞淡淡地一笑:“你呀,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让人操心,我就知道你没住处了……”
    我听着梁丽霞近乎母爱一样的责怪,几年来她对我的种种照顾,种种提醒,种种鼓励,种种批评,突然同时涌上心头。
      “你对我真好。”我由衷地说。
    “你才知道。”梁丽霞的话里都是哀怨。
    “我非常谢谢你,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
    听了我的话,梁丽霞突然哭了,悲伤地趴在桌子上啜泣。
    看着她熟悉的无助的抽动的肩膀,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三十八节(第2季)

    我搬进了梁丽霞帮我联系的房子。两室一厅,简简单单,另外一屋住着一对小情侣,恩恩爱爱双进双出,嫉妒得我牙根咬碎。早知道要受这刺激,我就去哥们租的房子里凑合几天了。不过梁丽霞一番好意,住就住吧。
    因为没有实质的工作,所以我在报社很清闲。我妈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一改以往的颓废,每天表现得很积极,见人就喊老师,拼命给自己找事情做。我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忙起来就不想阿MAY了。为了避免上班的时候走神,我每天都把时间安排得很满,上班就找事情做,下班就回学校打球,要不就去网吧打游戏。
    《帝国时代之罗马复兴》,我打了快四年了,微软出的游戏没话说,我玩过传奇,玩过暗黑,也玩过CS,但只对这款游戏情有独钟,伐木、耕田、养兵、升级,然后就浩浩荡荡地去砍人,颠覆了别人的王国,追求那种心理上的征服感。
    我在现实中都是无奈,在游戏里却可以称王。
    打完游戏,很晚我才回家。我很善解人意,如果我和阿MAY住在一起,万万容不得别人在五米范围内活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小情侣看我的眼神总是很古怪,女的是梁丽霞的诗社好友,男的没半毛钱关系,但是连他也色迷迷地看着我,搞得我很不自在,越是这样,我越是早出晚归,避免碰面。
    一个屋檐下,哪能不交流。第一个周末是我很煎熬的日子,前晚打游戏太久,第二天睡到天昏地暗,听见客厅里的走动声,说话声,电视声,鼓了几次勇气,终于决定出去了——再不出去,我就尿出来了。
    我尽量贴着马桶边缘撒尿,外面毕竟有陌生的女人,太尴尬。从卫生间出来后,我打个招呼想回屋子,小两口热情地招呼我吃水果,只好开始合租以来第一次对话。
      “听说,你是梁丽霞的‘小老公’?”女孩子笑得很好看,问得很直接。
    “怎么你们都知道?”
    “我们还知道你交了个女朋友,不过她出国了。”
    我心中大大的不悦。我不想让任何人提到我的娃娃亲,更不想听别人说起阿MAY,我觉得梁丽霞真是大嘴巴,怎么到处说啊。女孩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可别误会,梁丽霞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谈。她也不是和谁都说的,她们宿舍的人只知道你是她的老乡,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只和我老公说了,你不介意吧?”我看了看正在色迷迷地看着我的男孩,心里说我介意有个屁用啊。
      “那……陈志明,还有德仔,你都知道?”我突然灵机一动。
    “当然。我什么都知道。”
    “能说说吗?”
    “可以啊,你先说你知道多少。”
    我开始滔滔不绝,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梁丽霞如何脚踏两条船,我如何调查陈志明,她们如何分手,后来德仔又如何出现,什么柏拉图式的爱情,……我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越说越觉得梁丽霞负心在先。
    “嗯,大概是这样,但是前因后果不对。”女孩子听完,不紧不慢地说。
    “啥意思?”我口头禅又来了。
    “陈志明一直在追梁丽霞,但是他们确立恋爱关系,是在你和阿MAY好上之后。”
    “啊?”
    “还有,德仔和梁丽霞的事情,他们那种根本不能算恋爱。这个有点复杂。”
    “怎么复杂了?”
    “唉,反正啊,梁丽霞每次说起你,都和我哭。你呀,太伤她的心了。”
    “……”
    男孩接个电话,说是约的饭局到点了,女孩子说改天再详细和你说。两人收拾收拾,匆匆忙忙出门了。
    第二天我做洗耳恭听状,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女孩说,她和梁丽霞打过一次电话,梁丽霞说不让她再和我说什么了。我求了她半天,叫她姑奶奶都没有用。她男朋友在旁边做爱莫能助状:“你逼不出来的,我们家这口子属于江姐那型,老虎凳辣椒水都不好使。”
    每当我接近事情真相的时候,总是出岔子。



    第三十九节(第2季)

    我就这样带着对阿MAY的思念和梁丽霞的疑惑上班,每天神不守舍。
    阿MAY一直没有打电话来,我每天都眼巴巴地看着手机,希望等到她的电话。我曾经企图想办法打电话到多伦多大学,我也认真地查了号码,但是我的英语基本属于儿童水平,怎么找人啊。
      “哥们,有人找你。”
    “谁啊。”
    “不知道。”
    “男的女的?”
    “男的。”
    靠,男的找我,到报社找我?我狐疑地坐电梯下楼。
    年轻时候的我最不喜欢两种人,生意人和死胖子。阿MAY的老豆是个做生意的胖子。他来报社找我,说叫我出去聊一会,出了办公楼进了一辆崭新的路虎揽胜,一路上,我在副驾驶坐着不说话。他带我去了一家咖啡厅,在小隔间坐定,点东西,抽烟。我很想问阿MAY有没有打电话来,但是一想是他找我,先开口的不应该是我。
      “在报社上班?”
    “嗯。”
    “做什么?”
    “编辑或者记者,没定。”
    “几好。”
    “谢谢您关心。”
    客套完了,该进正题了。“阿MAY让我找你,我也很想见一下你,我们之前只聊过一次,”他抽了一口烟,“阿MAY说,她不想和你联系,因为你没去送她。”
    我很想说其实我去了,我全都看见了,我哭了,但是嘴巴动了动,什么都没说。他说,阿MAY在那边挺好的,她很喜欢那里。因为有世交的孩子也在那边读书,所以去了以后有人照应,生活上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开学了。她读的依然是理工科,将来应该有前途。
      “您今天来就是和我说这些?”
    “你不想知道?”
    “想。但是有事您说吧,我还得回去上班。”
    “好吧。”
    他估计也快失去耐心了。“阿MAY和你交往,我不反对。因为她很开心,如果没有你,我们家都没人敢笑出声,所以我很感激你。但是我有话直接说,后生仔,你年纪还小,现在不懂。爱情这个东西不是长久的,你和阿MAY现在很好,不代表你们以后也能在一起。大学一毕业,我让你们分手,就是因为你们以后走的路不同。我只有阿MAY一个孩子,对她有很好的安排,包括她的婚姻。你要知道,婚姻和爱情也是两回事。”
    我想到这个胖子殴打原配,另娶新欢,冷冷地一笑。
    “阿MAY在机场交给我一个东西,说是等她想好了,就让我交给你。现在,她做了决定。以后阿MAY和你没关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让我痛心的东西:我送阿MAY的手链。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没想到这个女孩子这么绝情。
    阿MAY的老豆果然精明:“你也别太伤心,阿MAY不是坏女仔。她退给你这个,是因为她赌气你没送行,和别的没关系。”
    他的话对我确实是莫大的宽慰,阿MAY是个很任性的女孩,我和她三年来,其实多半也迁就着她,我们当时无忧无虑,我也很少有机会能惹她生气。在商场吵架时我愤而离去,她能主动去宿舍找我,已经很难得了,现在退还礼物,看来是怨气还在。
    “就这些,我不多讲了。另外,”他话锋一转,“我说过,可以给你一笔钱……”
    我打断了他:“我想问一下,在你眼里,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衡量?”
    他想了很短的时间:“差不多。”
    “你出钱是买断我和阿MAY的感情?”
    “后生仔,不要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很感激你,让阿MAY那么开心。”
    我起身就走,他没有阻拦的意思。
    想起个事情,我转身问他:“很好奇,你会给我多少钱?”
    “三年,6万。”
    “谢谢。”
    我在进电梯前,顺手将手链扔进了垃圾桶。
    我的初恋价值六万元人民币,还不错,至少有人肯买。
    阿MAY老豆的“商业行为”把我和她的感情彻底葬送,我陷入更深的痛苦中。在晚上,我会用枕头闷住脸无声地哭。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我满身是伤,却找不到可以嚎叫的角落。很长一段时间,我幻想阿MAY能回心转意,给我一通电话,和我说她是赌气而已,让我等她。她曾经给过我机会,甚至愿意为我留下,我很想让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说我愿意等。
    除了失恋的打击,我还陷入深深的内疚——
    梁丽霞对我越来越好

    第四十节(第2季)

    合租的那女孩和我说了一件让我羞愧难当的事情:其实梁丽霞本来就住我现在的那间卧室,为了我,她现在和同事挤去了,“她搬走自己的东西,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让你进来就能住。你呀,太有福气了。”
    又一个周末,我把和合租的女孩堵在家里,她的男朋友出去打游戏了,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你知道的梁丽霞的一切,统统告诉我。女孩摆出一副打死不说的架势,我很有直接掐死她的欲望,实际上却只能扮可怜:我因为失恋伤心欲绝,又因为疑惑百爪挠心,现在我如同行尸走肉,生不如死,姐姐就可怜可怜我,就解脱我一半吧。
    “你们真是冤孽啊!”女孩放弃了抵抗, “从哪说起呢?”
    是啊,从哪说起呢。往事一幕幕,梁丽霞却很模糊。我们从小就不来电,我在幼儿园用弹珠给她“赎身”,小学划上三八线,初中恼羞成怒决裂,高中两次流血事件把她视为扫把星,要不是因为她丑小鸭变天鹅,我也不会听她的话去复读,还苦大仇深地到广州上学。屈指算算,这十几年来,她经历过什么事情,心理有什么活动,我一概不知。我想知道的太多了,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接受那个丑到飞沙走石的“娘娘腔”,为什么换成风流倜傥的陈志明,为什么接受有老婆有小孩的德仔……还有,还有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从这个女孩知道的说起吧,比如诗社。
      “诗社嘛,”她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对诗歌感觉一般,凑热闹去的。大一就是那样,很空虚,就想找个事情做。梁丽霞不是,她是很认真地参加这个社团,大胆地朗诵自己写的诗,我很佩服她。”
    “……那什么,我不想听这个,我想听她和陈志明……”我觉得她有点罗嗦。
    她给我一个白眼:“陈志明是诗社骨干,学生会干部,追求梁丽霞的时候刚分手不久。这个人很有女人缘,但是他就是喜欢梁丽霞,我们都知道,因为他追得很明显。”
      “咋追的?”我活这么大都没追求过人,很想学习。
      “就是关怀啊。诗歌啊,学习啊,生活啊,方方面面。梁丽霞刚到广州,正需要人帮助她熟悉环境。陈志明给她诗歌集看,去宿舍约她散步,送小礼物给她,……反正就那些小伎俩啦。”
    “哦,当我没问……陈志明后来背叛她。”
    “我当然知道啊,但是用梁丽霞的话说,她从头到尾就不算和陈志明谈恋爱,后来你和阿MAY好了,梁丽霞才说和陈志明是恋爱关系。”
    和德仔是假拍拖,和陈志明也是假的?这搞的什么啊。
      “梁丽霞和我说,她不喜欢男人碰她。”
    “胡扯!她当年亲口跟我说的,不光拉手,还亲嘴,还……”我把“捏咪咪”三个字活活咽下去。
    “拖手嘛,就可能有,其他的肯定没有。我和她每天吃饭都在一起,我们同系不同专业,睡觉有时候都在一起,我说没有,就没有。”
    “但是她就那么说的。”
    “她说你就信啊?”
    “那你也是听说的,为什么你就相信?”
    “因为我了解梁丽霞,我信任她。”
    我突然哑巴了,她说她了解梁丽霞,我了解梁丽霞吗?我觉得我在接近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真相,但是再问下去,就是梁丽霞说过,和我是娃娃亲,其他就不说了。
      “和她那个老乡也没有谈恋爱?”
    “那男生好丑,你觉得可能吗?”
    “为什么?”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女孩突然暴跳如雷:“我忍你很久了。那一年你和那个广州女的谈恋爱,梁丽霞哭了一晚又一晚。你们好了三年,她伤心了三年。你风流快活,梁丽霞一直都很痛苦。她那样的人,居然能忍受被你脚踏两条船,你还有资格问为什么。”
    我也狂怒:“我进了大学就不停地缠着她,但是她就是不肯和陈志明断了,到底是谁先背叛谁!”
    女孩不示弱:“她是在抉择阶段,你呢?想也不想就和别人好上了。我问你,你有正式地要求做梁丽霞的男朋友吗?” 女孩居然生气地哭了,仗义到如此地步,堪比桃园三结义的关二哥。
    我的意识里,认为梁丽霞是我的“媳妇”,从小就这样的,难道我和她谈恋爱,还需要求爱吗?我曾经以为这不是问题,现在却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以为会揭开一个谜团,却没想到陷入更大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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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1-8-15 20:25:01
    第四十一节(第2季)

    我想约梁丽霞,无果,无奈我约了陈志明。

    我觉得梁丽霞在躲我,她的借口是即将辞职交接工作,走不开。我脑筋一歪,“娘娘腔”、陈志明、德仔,一个一个找。德仔关机,“娘娘腔”不知道在哪,只能联系到陈志明。我说请他吃饭,屁颠屁颠就来找我。
    从某种程度上,陈志明的无耻和我的无畏几乎在等级上持平,各有千秋。与梁丽霞有关的居然有四个男人,都能打一副麻将了,不过其中“娘娘腔”是强凑上角儿的,德仔是中规中矩,也就弄个屁胡点个小炮什么的,陈志明坐在我下家,不但出牌顶着我,碰牌卡张我,还顺理成章地吃糊。我对此人极其厌恶,但是又绝望地发现这个社会上,就这号杂碎混得风生水起,我这样的有志青年,一腔热血都不知道该撒给谁。
    这孙子开了辆帕萨特来,成心显摆。在茶楼坐定,陈志明把车钥匙套在手指上晃,我于心不忍,决定满足他小小的炫耀心理。
    “多少钱一天租的?”
    “这是公司的车。”
    “我还以为你买的。”
    “能开上就是我的本事。”
    茶楼小姐上来倒茶,我点上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陈志明开始呼噜呼噜喝茶,搞得我心烦意乱。我觉得陈志明说的和合租女孩说的根本就对不上号,至于哪里不对也说不出来。
      “问你个事儿。”
    “请讲。”
    “记得上次我们聊天吗?”
    “说我女朋友大咪咪那回?”
    “……操,不是,是我打你那次。”
    “你打我可不止一次。”
    “……烈士陵园那次。”
    “嗯,记得,怎么了。”
    “你说非要了梁丽霞不行,后来怎么没动静了。”
    陈志明停止牛饮,不再说话。我接着问:“其实这也不是重点,我听说你和梁丽霞只是到拖手的阶段,不算什么恋爱,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那个神采飞扬嚣张跋扈的陈志明突然沉寂了,他点上烟不说话,估计在酝酿怎么回答。我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喝茶,今天我是誓死搞到真相的,他又不是合租那女的打不得骂不得,如果敢拒绝回答,我计划老规矩伺候。如果说嫉妒让人疯狂,那么被人欺瞒的感觉会让人抓狂,我实在受不了了,这么多年来,这么多我不知情的细节,想想被人当成傻瓜,我非常恼怒。
      “梁丽霞说的?”
    “不是,她一朋友告诉我的。”
    “你和梁丽霞就没沟通过?”
    “要能沟通上还用找你?”
    长吐一口烟,陈志明打开话匣子:“我说过,我深深爱着梁丽霞,我也说过,我很嫉妒你。我和她的拍拖已经过去了,本来不想提,你听到的都是真的,我们只是拖手阶段,仅此而已。我向她要求过,但是被拒绝了。她的理由就是和你订了娃娃亲。”
    “我说她不喜欢我,但是她又否认。你知道吗?自从你考进大学,她每天的心思就在你身上,自从你拍拖后,她就再也没开心过。我很嫉妒你,也很恨她,我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平。我在她之前有过两个女朋友,和她所谓的拍拖后,我为了报复她,或者说为了验证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我去找别的女生。但是她居然也宽容我。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我觉得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陈志明甚至快掉下鳄鱼泪了。
    这话听着不那么真实,我质问:“不对啊,梁丽霞在我面前老说你好。”
    陈志明苦笑:“我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你,你是北佬,很土气,我觉得梁丽霞根本不可能选择你而放弃我。你知道她为什么夸我吗?因为你无知愚蠢,而且很鲁莽,你动不动就出手伤人,梁丽霞说她见过你受伤。她说,我这样的人,就是你学习的榜样。她是用我来刺激你,让你学好。懂了吗?”
    梁丽霞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多了一对翅膀,她他妈不是天使就是鸟人,凡人不可能干这种骇人听闻的好人好事。
      “那你后来不是说想要她吗?怎么放弃了,对了,怎么和她妹妹好上了。”
    “我确实找过她。但是我不会动粗,只是求她。没想到被她教育了一番——我说过,她总是那样正义凌然,神圣不可侵犯。她说其实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配不上我。再后来……”陈志明又点根烟,“再后来,她介绍她的妹妹给我认识,我们也确实很投缘,就这样好上了。”
    “你不会甩了她妹妹吧?”
    “我是认真的。”陈志明罕见地庄严郑重。
    爱咋咋地,我对梁家二闺女的未来根本没兴趣,只是关注梁丽霞。
    我整理一下乱成一团的思路:梁丽霞与陈志明拍拖,但是不许亲热,之所以脚踏两条船,是用陈志明来激励我学好,后来确定关系,是因为我移情别恋在先。但她觉得陈志明确实是个优秀的男朋友,所以肥水不流外人田,介绍给了自己的妹妹。
    这都是在搞什么玩意儿啊,梁丽霞怎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陈志明,难道那个傻乎乎的大波妹妹就配得上了吗?
    我被困在一个极其复杂的迷宫里,这辈子,我从没有尝试深层地走进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原来要了解一个人是那么的累。
    一个月后,2003年8月份,我终于见到梁丽霞,我们一起坐火车赶回老家——出事了!
    梁丽霞的弟弟被人捅伤,在医院抢救。

    第四十二节(第2季)

    K字头的火车,我们没得选择。我和梁丽霞朝夕相处自打出了娘胎,第一次朝夕相处。
    她在卧铺车厢的座位托腮沉思,眼睛看着窗外迅速向后跑远的树木,电线杆,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流。我轻轻地给她递上纸巾,苹果削了两个,她都摇摇头,我只好自己吃下去,撑得直翻白眼。我妈说了,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另外,我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梁丽霞只说弟弟在医院,伤得多重,也没和我说。像上次一样,一出事,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
    “我听说现在街上打架不用三棱刀了,都带匕首。如果是扁的,那么伤口不会很大,即使扎进去,人体自然的抵抗力也会把刀刃弄弯的,我见过被直接弹回来的,你弟弟估计没那么严重。”我只能这么宽慰她,梁丽霞极少表现出无助,我知道怎么哄阿MAY开心,却不知道怎么让梁丽霞心情好转。
    另外,我心里有无数无数的问题想问她,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讲我在报社工作的事情,讲我打游戏的事情,但是她无动于衷。
    我和梁丽霞之间有一个明显的沟通问题,我讲个笑话,阿MAY会心领神会地疯狂大笑,梁丽霞则一脸茫然地问:然后呢?这是导致我们越来越生疏的原因,我觉得这个女人不怎么懂我,或者说对我那一套没兴趣,她觉得我轻浮,不稳重,觉得我应该改变,改变成陈志明那样。
    “我想喝水。”梁家大闺女终于开口说话了。火车开了5个小时,她的眼泪流了一脸盆。我低声劝她吃东西:“面包咬大口一点,你是耗子啊,对,多吃点,来,再喝口水,人不怕撑死,但是怕噎死……”梁丽霞被我连哄带骗吃了一大块面包,脸色好了很多。她开始神神叨叨地说自己感觉很不好,因为她弟弟从樟木头回了老家后,不但没有懂事,反而觉得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到处惹是生非。
    可以想象,一个吹牛嚣张的黄毛小子,要是我在街上混,见一次打一次。
    梁叔就这一个儿子,无奈比不上两个女儿出息,小学快毕业了才戴上红领巾,新鲜劲儿还没过呢,同学们都入共青团了。这孩子天生一张贱嘴,骂起人来花样翻新戳心戳肺,打架却稀松平常,几天不挨揍,估计连自己都觉得不舒坦。这次估计又是祸从口出,被人家扎了。

    已经夜里了,我让梁丽霞睡觉,帮她盖好被子,自己却失眠。

    第四十三节(第2季)

    我和梁丽霞第一次这样温情地相处。我发现,和阿MAY的恋爱,让我学会了对女人温柔,对女人关怀,我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伤心的女人好受些,也知道出事的时候,男人应该承担怎样的责任。以前我一见面就逼问她还是不是处女,现在十分懊悔,那样的男生,谁敢对他托付终身啊?
    第二天,梁丽霞心情好了许多,因为家里来电话,说是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我小心翼翼地和她说话,用牙签给她变魔术,指挥车上的一个小女孩踩易拉罐:使劲,恨恨的踩,一个两毛钱呢……梁丽霞终于笑逐颜开——如果在和人单挑和哄女人开心之间抉择,我毫不犹豫地选择转身就跑。
    其实我哄她高兴了,是想问别的事情。
    “我和陈志明聊过一次!”我一边剥桔子,一边说。
    她显然吃了一惊,眼皮一抬又放下了:“他说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他怎么和你恋爱,后来又怎么找你,怎么和你妹妹认识。”
    “你不是都知道吗?”
    “我只知道结果,不知道细节,”我心里突然莫名的激动,一种即将拨开云天的感觉,“陈志明说你们只是拉手。”
    “你……还是那样,那些事情,对你们男生来说很重要吗?”
    “对你就不重要吗?不重要为什么那次和我开房?”
    梁丽霞惊慌地看看四周,低声一字一顿地说:“你能用家乡话吗?”
    “可以。我就是不知道你搞的什么鬼,到底怎么回事?”
    “陈志明还说啥了?”
    “他说你不让他摸你咪咪。”
    “……还有呢?”
    “还有他答应不甩了你妹妹。”
    “……你们聊的都什么乱七八糟,还有呢。”
    “还有,他说你和他恋爱,是为了激励我学好。”
    “……”
    “他还说。”
    “你别说了。”
    她打断了我的话,不想听下去。我说,合租的那女孩也和我说了很多事情,我有问题想问她。梁丽霞靠在卧铺的被子上,疲倦地说:“你别说了,等我弟弟的事情处理完以后,我再跟你说。”
    梁丽霞果然有事瞒着我!

    第四十四节(第2季)

    2003年的打工潮不再局限于南下,还有北上,去内蒙,去北京。即使是不出去,在农村也基本上不指望种地了。要么就搞大棚蔬菜,种植果树,经营养殖业,或者开个香油厂——从土里能挖全家人的口粮,却种不出孩子的学费。我和梁丽霞是村里的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从我们那一批开始,村里能上大学的孩子成批地出去,考大学是第一选择,中专这种低学历即使在农村也被抛弃了。人们在某些观念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有一些观念甚至是陋习,根深蒂固。比如孩子们去街头鬼混。

    工厂和农副业的发展给考不上大学的孩子们另一个选择,避免他们过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同时却给城市的街道上平添了更多的不稳定因素,那么多的孩子没有受过好的教育,处于骚动的青春期又集结在一起,自己还能赚钱,他们比我们更加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挥霍荷尔蒙。比如我儿时的玩伴冬生,在15岁就和三十几岁的歌厅老板娘搞在一起。
    到了2003年,满街都开满了歌厅,里面都是早早辍学来做小姐的女孩。以前我们洗澡都要去工厂或者企业的澡堂,现在路边洗浴按摩的招牌比比皆是。录像厅也快走到末路了,家庭DVD基本普及。台球桌子上一层灰,游戏厅也几乎绝迹。十几岁的年轻人们还是骑着摩托飞奔,但是有一些已经开上了汽车,现在不是歌厅就是去网吧,打CS,玩传奇,上QQ,视频聊天,在语音聊天室里用最肮脏的语言辱骂陌生人,他们在道德沦丧的尘世中快活而畸形地成长。
    梁丽霞的弟弟,更是打了激素般朝着错误的方向疯长。在樟木头那样的环境里,他确实有资格看不上其他的街头流氓。陈奕迅的《十年》从我一下火车就不绝于耳,看来很火,但是我早就听过《明年今日》了,港台虽然不再是流行的风向标,但至少在这个细节上,看得出内陆和沿海地区的差异。
    一次在城里吃饭,两桌孩子发生了口角。一个男孩对着自己的女朋友吹牛,说自己去了次北京,这个那个的。梁丽霞的弟弟嘴欠,搭话说那不稀奇,自己在广东那里见过。丢了面子的男孩,为了在女朋友面前显示自己的实力,扑上来一顿拳脚。双方混战中,梁丽霞的弟弟被对方用一根钢条扎进胸腔,肺叶受损。
    梁丽霞的妈妈诉说的过程中,不停地责备她不懂事的儿子。我和梁丽霞在床边听完,慰问了几句那个倒霉孩子。她妈妈的建议是梁丽霞就不要在医院耗了,回家休息。这里还有三姑六婆的,没事。
    确实,长途火车下来,都挺疲倦的,我先出去打电话找地儿吃饭。我找到儿时的好友冬生,他现在在城里开了一家饭馆,混得不错。我带梁丽霞去吃饭,三个人都是一个村的,见面分外亲切。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先去梁丽霞家,然后再回家。
    冬生的桑塔纳是辆二手车,连车牌都没有。用他的话说,我们这里的交警只有一个作用,就是给人指路。要是不想被人莫名其妙弄打一顿,最好对街上的无牌照汽车视而不见。梁丽霞在车上若有所思,她说,刚才临走,妈妈跟她说了几句话。
    “我弟弟虽然出事了,但是我妈精神还不错。”
    “嗯,她的身体一直都不错。”
    “主要是今年她高兴。”
    “因为你上了研究生吗?”
    “嗯,还有别的原因。”
    我再问是什么原因,她不愿意说了。我也很累,不想聊天。但是梁丽霞显然不想结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考上大学,还是在这个地方生活,那你会是什么样子?”
    我这次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看着车窗外熟悉的田野,熟悉的柏油路,闻着家乡熟悉的气味,再看看身边熟悉的梁丽霞,觉得在广州的生活如同一场梦。
    我们一起去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转了一圈再回到家乡,两个人都变了。

    第四十五节(第2季)

    曾经让我留恋的街头生活,现在看来非常无知,而且毫无趣味可言。四年的大学生活消磨了我身上那股野蛮的匪气,我甚至开始从事一份文字工作。远在加拿大的阿MAY和我曾经有那么美好的童话恋情,还有讲座、面试、简历、约稿、电脑、游戏……我甚至都找不到曾经的我的影子了。
    梁丽霞现在不是不熟悉自己的家乡,甚至是厌恶:“你在这里生活下去,很有可能被毁掉的,这个地方贫穷、落后、愚昧、肮脏。人们都说每个人都会热爱自己的家乡,但是我一点也不爱这个地方。相反,我去广州读书,就是因为那里离家很远,我讨厌这个地方,我渴望离开这里。我从考上大学就没想过要回来,我不但自己不想回来,我还曾经想让我的父母也离开这里,还有我的妹妹,我的弟弟,我要和这个地方断绝关系!”
    我无话可说。
    “我只是想让你能考上大学,但是没想到你真的考到和我一个学校。呵呵,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除了我的家人,你是我最在乎的人,我高兴得要疯掉了,我希望你能学好,你能改变。陈志明说的不完全对,但是我确实希望你改掉你的坏脾气,你的脏话,你动不动就打架,我希望你有美好的未来。”梁丽霞似乎要一吐为快了,“你家的人,我家的人,都对我反复暗示,说我和你是娃娃亲,那意思好像是我从一生下来就不属于梁家了。难道我这一辈子,就因为他们无聊的决定,就非要和你绑在一起了吗?”
    我埋藏已久的问题冲口而出:“梁丽霞,你爱我吗?”
    梁丽霞正发泄到酣畅淋漓处,被我突然吓了一跳。
    “你有资格问我这样的话吗?你爱我吗?现在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你不是有你的阿MAY吗?”梁丽霞暴怒,我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不许你提阿MAY!”我无名之火突然升腾。
    “你敢做为什么不敢被人说?”梁丽霞像是发疯了。
    在我的记忆中,梁丽霞停留在18岁。她的羞涩温柔让我心动,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大发雷霆,哪怕我做了再过分的事情,她也只是无助地哭泣。但是提到阿MAY,她看起来特别疯狂。合租女孩是对的,我的移情别恋对她影响太大。其实我很理解她,因为失恋是那么的疼,疼到我不允许任何人提及阿MAY。
    对话因为路途短暂而戛然而止。梁家街门口有两个人早早迎接,梁丽霞的妹妹,还有陈志明。
    我知道梁丽霞的妈妈为什么高兴了,天上掉下个最完美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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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节(第2季)

    即使是梁家小女放暑假了,陈志明也电话不断,关怀备至。现在因为梁家出事,他顺理成章地上门造访。丫买得起飞机票,比我到得还早。不但能见到自己的大咪咪女朋友,还能拜会老丈人和丈母娘,这笔账算的多精明,陈志明特地请了年假,说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只是来看看我的女朋友,顺便也更好地了解一下她。”梁丽霞和妹妹先进去了,我和陈志明从车上拿行李,我抑制不住自己对他的厌恶,说他来这里是居心不良。
    “了解什么?你是怕被别人占便宜吧?”
    “你也可以这样说。我很想她,不想和她分开太久。”
    “你这是监视她。”
    “不要说那么难听,这叫关怀。女人在无助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能挺身而出。”
    “那你是怎么表现你的关怀的?”
    “伤人的农民家里根本拿不出钱,这次梁家弟弟动手术加住院,一共花了8万多了,将来还需要钱,我带了四万来。”陈志明说,他给家里打电话了,说是如果需要的话,母亲会汇款过来,他的家长全力支持他这样做。
    我没有进梁家的门,直接开车掉头走了。
    我能想象梁叔一家见了陈志明那种惊喜——人模狗样,广州纯种,方圆二百里,估计就连城里的、省会的姑娘,也不一定找到这样的又帅又体面的老公。我更能想象梁家上下看到陈志明掏出4万块钱时的谄媚——人家还没娶女儿呢,这钱连订金都不算,而且二话不说,一掷千金。有钱又帅又有良好的血统,这样的女婿和我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梁家以前觉得找到王家这样的就已经很满足了,现在,比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还兴奋,原来人外有人,世界上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我能理解梁丽霞那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思路了,她自己先亲身实验,觉得味道好极啦,然后端给妹妹吃现成的——我想到恶心,都快吐出来了。
    现在的城市,标志性建筑还是那些,但是街上的门面早换了,夜晚看去,居然也灯红酒绿。“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总是好像少了一个人关怀……”歌厅里传出鬼哭狼嚎的K歌声,路边小吃摊上,都是打赤膊的年轻人,喝得面红耳赤,赤裸裸恶狠狠地看着我的车缓缓开过。
    梁丽霞说得对,这个地方确实对她来说无可留恋,但是也不至于仇恨吧……
    我回到家,父母喜出望外。二位老人现在安享晚年,我找到工作对他们就是最好的报答。问东问西,吃这吃那,这一天我遭受的刺激不小,一躺下,罕见地没有想阿MAY,直接昏睡过去。

    第四十七节(第2季)

    回到家乡,我还是流氓。
    我在家里呆了一天,就受不了妈妈的絮絮叨叨和父亲的旁敲侧击,他们还不如梁家人,梁家至少现在知道还有陈志明这样的完美女婿存在,我家人只知道梁丽霞。
    和冬生他们去歌厅长见识,去桑拿找小姐,不过我实在没有嫖的兴致了。武汉大学那次纯粹是喝多了,另外心里也很烦躁,我虽然不后悔稀里糊涂地丢了处子身,却很后悔没跟那女孩要红包,后来听说,处男去嫖,应该拿喜钱的。现在连喜钱也搞不到,还得掏钱。我吭哧吭哧把人家也弄爽了,还得给人家开工资,这么傻B的事情我再也不干了。
    但是喝酒还是让人痛快的事情。尤其是和一帮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的兄弟,有人尽管已经结婚了,但还是参与这难得的聚会。我们在城里吃喝玩乐,横行霸道,醉熏熏地开着车到处乱窜——我很欣喜地和冬生他们一起打CS。四年大学下来,我发现和他们的共同语言没那么多了,很难得还能一起找个事情做。人生难得有兄弟,今日重逢把酒欢,兄弟情谊都在酒里了,我只是临时回来,和报社请假了的,等参加了工作,没有寒假没有暑假,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痛快喝酒的机会。
    阿MAY?嘿嘿,她老豆说了,对婚姻都有安排,说不定多伦多大学,已经有选好的女婿等着她了。梁丽霞?哈哈,娃娃亲是一个玩笑,她连自己妹妹的未来都能操纵,自然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干嘛要问她爱不爱我这么傻B的问题。她连陈志明都不要,怎么可能爱我。我曾经同时拥有过两个女朋友,一个可爱,一个温柔。现在,我一个都没有了。兄弟们说,别那么多废话,在这里,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买得到。
    是啊,陈志明有钱,能帮梁家度过难关,也能赢得美人归。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还人模狗样风尘仆仆的回来想帮助梁家,帮梁家干嘛?打架啊?现在拳头不好使了,钱才最好使。我一个穷光蛋,赤手空拳站在梁家,还没把自己当外人……啥也别说了,喝酒吧。
    我发现自己的酒量越来越好,以前喝点酒动不动就悲伤啊,欢乐啊,现在酒肉穿肠过,心中凉如铁。我看着眼前群魔乱舞,在酒精的刺激下,莫名地快乐。嗯,我好像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了,原来我去广州就是错的,装什么文化人,装什么有素质,我一时鬼混,一世流氓,根本就不应该去装那大尾巴狼、阿MAY的老豆看得很清楚,我就是个垃圾,一无是处,那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嫁给我。肯给我6万块,已经算看得起我了。
    不是“大白兔”就是“姐妹欢”,要不就是“大家好”和“情谊深”,我夜夜厮混在城里的小歌厅,不是这家就那家。大醉之后,搂着歌厅小姐呼呼大睡。一直到有一次,感觉有人拍我的脸,悠悠醒转,看见梁丽霞涨红着脸站在我面前。冬生把我一把拉起来,很大声地说,嫂子来看你啦!我看到梁丽霞的背后,电视里正在放劣质的MTV,一个女郎穿着三点式走来走去,一个歌厅小姐正在尖着嗓子唱《青藏高原》,和嚎叫差不多难听。
    我站起来,死不要脸地端起酒杯:“来,过来陪爷坐下一起喝一杯。”
    梁丽霞给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四十八节(第2季)

    我泡了很浓很浓的茶,想把前晚的酒醒一下,在沙发上舒服地躺下,用DVD放《无间道》看。刘德华和梁朝伟果然老了,我记得当年在买来的明星贴画上,他们俩都粉嫩粉嫩……奶奶从卧室出来,搬张小凳子在电视前坐下,我慌忙找电视遥控器,一个个翻着,找到一个卫视台重播的《还珠格格》,她看了四五年了,最喜欢电视里一惊一乍的小燕子,最疼爱动不动就泪如雨下的紫薇,她曾经说过,五阿哥特别善良,最坏就是那个容嬷嬷……
    奶奶当年九十高龄,除了耳朵不大好使,没多大毛病,所以看电视必须近一点。我不知道那一集是怎么了,小燕子被人用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皇阿玛龙颜大怒,反正是极其悲壮,奶奶看得唏嘘不已。好容易熬到结束,广告时间,我才能把电视声音调小一点。今天爸爸妈妈早早出门,说是走亲戚去了,留下我们一老一少,清闲自在。
      “你和梁家闺女,什么时候结婚?”
    “奶奶,我才毕业,没想过。”
    “你们还在搞对象吧?”
    “……嗯,搞着呢。”
    “那闺女性子烈,你让着她点。”
    我摸摸脸蛋,苦笑不语。昨晚梁丽霞是真发怒了,当年我把她按在地上,企图就地正法的时候,就领教过她的厉害,但是昨天那一耳光,打得我耳膜轰鸣,半边脸发麻,有过之而无不及。梁丽霞昨天进城看弟弟,打我电话死活没人接,后来是冬生接的:嫂子啊,二子跟我们在歌厅喝酒呢,你过来吧。结果就有了后来那一出,我颜面扫地,但是不知羞耻,挨打以后还是嬉皮笑脸。
    梁丽霞打完我后,一转身走了。
    我最近明白了很多事情,但也确实陷入了迷茫。阿MAY走后,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大学校园到处是孤独的哀嚎,满宿舍的寂寞,一教室的无聊,暴打游戏和下载电影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但是你总要出门吧,总要行走吧。路上的双双对对,分分钟都在刺激自己孤独的灵魂。我是属于刺激别人的那种,阿MAY这样的姑娘很打眼,有她在身旁,我满是自豪感,虚荣一度膨胀到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男生。没了阿MAY,我的虚荣消退,自卑又回来了。
    失恋的同时,是陈志明的成功对我的刺激。他和我同龄,没有复读且提前入学,早早进入社会,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没在起跑线上,跑到一半的时候我就连摔了七八个跟头,现在让我再追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冬生喝多了就对我掏心窝子。他14岁辍学,先去玻璃厂打工,后来学习修汽车,鼓动他爸卖了两头牛,凑钱开了个饭馆,现在23岁的他,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将近十年了。冬生说:我很羡慕你们大学生,有文化,有素质。不过作为一个生意人,我就算账,我这饭馆一年怎么也赚个十万八万的,你说你一个月4000块,你一年也就5万块,去了北京那地方,5万块钱你干什么都不够。有时候想不明白,你们上大学是为了啥。
    为了啥?我自己都不知道,当初我考大学是为了梁丽霞。现在,梁丽霞看起来是和我彻底掰了,我真的没想过大学对我意味着什么。人穷志短,我自从回来以后,开冬生的车,吃他馆子里的饭,出去逛歌厅进桑拿都是他掏钱,要不是因为过命之交,我一定会难过至死。我第一次开始思考做事情应该追求其意义和目的。
    还有半个月左右,梁丽霞就要开学了,我接到报社通知,九月中旬在北京集合。这意味着,我和梁丽霞从此一个北上,一个南上,别人眼里我们俩的冤孽,终于要走上尽头了。我从家里出来,无所事事,鬼使神差地溜达到医院门口,我想或许可以在这里碰到梁丽霞。
    我不是故意放纵堕落,以此来刺激梁丽霞,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当初爱上的是个小流氓,这个流氓一直就没有变。。及早让梁丽霞对我绝望,我不想再耽误她的前途。我已经毁过她一回了,不希望她跟我这样纠缠不清,到最后落得一无所得。我的流氓嘴脸她曾经见过,并且一再见证。我觉得,这回,她应该彻底死心了。
    我是一个人渣,有什么资格要一个好媳妇。
    我要和我的“媳妇”做最后的道别,彻底分手!

    第四十九节(第2季)

    梁家儿子在病床上没心没肺地躺着,梁爸和梁妈都在,我爸我妈居然也在。
    以前别人问我属什么的,我会说我属我妈的。我跟她老人家有些地方太像了,比如做事情一根筋,认准了一件事,不搞个石破天惊不罢休。在认死理儿这条路上,我妈一路狂奔了一辈子,她有强烈的自尊心,或者说,她坚守自己心里的底线,换来我对她一生的崇拜。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穷,不怕破,她怕的就是失去尊严。跟人要账时表演闹剧,满地打滚加鼻涕横飞,我妈觉得这不丢人,要的钱是咱应得的,我只不过通过这种手段拿回来属于自己的东西。丢人的事情很多,退亲在她看来,是最大的一件。
    我妈一直没有放弃娃娃亲。
    在她看来,这门亲事根本不是儿戏,当初是举行了仪式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两个人是磕了响头拜了天地的。后来虽然我妈没有拒绝退亲,但是也没答应啊。她觉得,现在儿子也大学毕业了,两个人应该结婚了。
    今天来送礼金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块,正式提亲。我妈的智商不是一般的高,梁家如今深处水深火热中,急需用钱,现在来提亲,我妈拿报纸包了现金直接杀到医院,真够狠的!当初梁家带钱来退亲,今日王家带钱来提亲,风水轮流转,你可以落井下石,我就可以趁火打劫。
    我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梁丽霞说,进了医院却被这阵势弄得大气不敢出。
      “兄弟,咱今天废话不多说了,您就给个痛快话。我家小子现在也在,你要是答应了,我们这就筹备婚事。”我妈逼得很紧,抱着必胜的决心而来。
    “嫂子,您看现在这情况,我儿子还没出医院呢。能不能缓两天。”梁叔虚伪了,陈志明现在估计还在他家住着呢,我这样的他已经看不上了。
    墙倒众人推,遥想当年,王家工厂初开了,意气风发,财大气粗,村里哪个不敬,谁人不夸。能和村里首富结亲,老梁家面上有光。现如今,王大厂长年事已高,王家二少虽然大学毕业,但前途茫茫,能拿出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块,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陈志明的话犹在耳边:我先带了四万块给梁家应急,不够的话,家里还会给——我在一瞬间明白了今天的格局太惨烈了——我妈今天抱着必胜的信心来提亲,实际上却是来受辱!
      “妈,咱回去吧。”
    “你闭嘴!”
    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妈却不知实情,非要求个结果。梁丽霞和我一样惊恐,两人四目相对却一筹莫展。我妈性子太过刚烈,如果今天一张老脸掉在地上,我真怕她一回去就上吊自尽了。于是我上前磨我妈,甚至撒娇,说咱改天再说。
    “二子你让开。梁兄弟,今天你要不给个痛快话,我就不走!”我妈豁出去了。
    “嫂子……和你说实话吧。我儿子这次住院,我二闺女的男朋友专门从广州回来,添了不少钱,我们家现在不缺钱。你呀,还是留着这钱养老吧,啊,赚钱挺不容易的。”梁叔的嘴脸我前所未见,“你家孩子挺不错,但是你也知道,这种蹲过号子的人,我们……”
    我们全家都被这话戳碎了心。
    “梁叔,您也别这么说我,当时的事情您知道的。”我全身都开始哆嗦了,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我把眼光投向梁丽霞,希望她能帮腔,但是她目光呆滞,面如死灰。
    “嫂子,你管教不严,儿子在外面混成小流氓,我们也不是一点都不知情。咱们一码归一码,当时确实帮衬了我们梁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不是早就退过亲了吗?这事情都过了几年了,您又来给礼金。这……嘿嘿,不能要。”梁叔说着,把床边的报纸包的八万块钱像丢垃圾一样,丢在我妈怀里。
    “妈,咱们走吧……”我都快哭出来了,拉我妈的手,她早就惊呆了,一动也不能动。
    “嫂子,你回去吧。你们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肯定能找到媳妇儿。去外地上班好,外面的人不知道他是强奸犯。……”他还在说。
    梁丽霞的爸爸,那个满嘴喷粪的农民,羞辱了老王家全体。
    我搀着我妈失去魂魄的身体,慢慢地往家里走。
    梁丽霞,我们彻底完了。

    第五十节(第2季)

    妈妈病了。
    真正伟大的人不一定要做出轰轰烈烈的事,也可以只是养育自己的儿女,教育他们正确成长。她这辈子吃过的鸡蛋连几个都数得出来,肉类基本上不吃。“我不爱吃,吃了消化不良!”这是妈妈的口头禅。
    小学有篇课文,说小明的妈妈每次都只吃鱼头鱼尾,说自己爱吃,长大后小明孝敬地给他妈夹鱼头:妈,你最爱吃的——我妈妈的故事比这个感人,她一辈子都没吃过一条鱼。
    妈妈说,二子啊,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村还搞生产队,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饿得哇哇叫。我下地干活赚工分,把裤管用草藤扎住,偷偷往裤管里塞玉米棒子,你哥哥和你姐姐就是这样喝棒子面粥养活大的,我们家啊,就你没遭过罪。
    妈妈说,天塌下来也得吃饭,但是在吃饭的时候,我们让她吃菜吃肉,她却说:不吃那一口又不会死人。她的节俭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即使是我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时候,她从来不在饭桌上吃饭,说这是守规矩,女人不能上桌子。一家人过年举杯同庆,她一个人端只大碗蹲在厨房喝稀饭,说是现在不想吃饭。我一度讨厌她的过度节俭,嫌她破坏欢乐的气氛。
    妈妈说,再穷也得爱干净。她有洁癖,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被子褥子什么的拿出去晒,还拿笤帚抽打,她的理论是,细菌被太阳晒了就开始爬了,我一抽,它们就被震落地上了。我从小就整洁干净,老师喜欢搂着我亲,说我身上有香香的肥皂味,还有太阳的味道。
    妈妈说,……
    妈妈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她躺在床上不停地昏睡。以前当我犯了错,妈妈就不理我。“妈,我错了。”我说,我觉得这样她就愿意讲话了。妈妈摸着我的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二子,你没错,是妈错了,妈就不应该给你订这门亲事。是妈害了你……
    医生来看过,说是需要休息静养,急火攻心,身体非常虚弱。我每天跟着爸爸学做饭,从电视里学煲汤,吃饭的时候就扶妈妈起身,让她靠着枕头,我一口一口喂她,像小时候她一口一口喂我一样。我和她说我在学校的见闻,给她讲我面试时的傻样,还告诉她广州的电梯多帅,立交桥真多,我告诉她火车上真挤,公园里多闹,我告诉她白云山据说有神仙,黄鹤楼传说倒下过。妈妈一辈子没出过省,我发誓以后一定要带她见见世面。我要带她去看天安门,游故宫,我要带她坐飞机,乘渡轮。
    一个星期下来,妈妈病情好转,又开始有说有笑了。她一辈子照顾人,躺了七天,就觉得很内疚了。我妈说,将来要老得不能动了,直接上吊就死了,免得给大家添麻烦。她的话连奶奶都听不下去了,呵斥她别乱讲话。妈妈还说,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不会被气死的,她要看着我成家立业,还要帮我带孩子呢。
    “二子,我想了想,你梁叔说那话,很难听。但咱是大学生,别和他一个农民计较。梁家大闺女真的挺不错的,妈现在还是喜欢她。我想明白了,梁家当初来退亲确实有愧于我们,但是咱们趁人家儿子住院去提亲,也不地道。本来是顶平了的,但是他说你强奸……”妈妈说着说着就哭了。
    “妈一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我好憋屈啊……”忍了几天,我妈终于崩溃了,嚎啕大哭。
    我踹开地下室的木门,在杂物中翻出双管猎枪,出门骑上我爸的小绵羊,直奔村里。
    姓梁的,老子弄死你!

    第五十一节(第2季)

    “你知道这年头,还有谁TM动不动就真刀真枪的干?”
    “傻B?”
    “对。不愧是大学生,一点就通,我本来想说你来着——再问一个,你知道有谁订了娃娃亲都被人踹?”
    “……我。”
    “本来我想说傻B,不过你这么说也对。”
    我扑了个空,梁家大门紧锁,忘了他们家倒霉孩子在医院,全家人估计都在城里,陈志明估计早带着他的大咪咪女朋友回广州了。我本来像打了鸡血一样不顾一切,回城里的路上,却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泄了气。一冲动差点又酿大错,万一真的轰了老梁,我估计就毁了,我妈一伤心,估计就真的一命呜呼了。
    去了饭馆,冬生把我用麻布包着的猎枪藏起来,陪我喝酒。
    冬生教育我,孝顺是对的,但是不讲究策略就是傻B的。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年轻人,论年纪比我还轻,但是社会历练加上天赋异禀,现在把我训得脑袋跟捣蒜一样,觉得他的话虽然粗糙,但是绝对有理——一个乡巴佬进城强压地头蛇,把饭馆开到车水马龙,这靠的绝对不只是勤奋,还有世故、奸诈、左右逢源和见风使舵。当年他有三不原则:不单挑,不吃亏,不报仇。看似矛盾,实则饱含哲理。不单挑就很少仇家,少了仇家就少吃亏,少吃亏就少仇恨。他体格没我壮,但脑子比我活。和他一起辍学的一帮小青年,还在玻璃厂玩儿命地吹玻璃杯呢,他早早就脱离苦海,连当地歌厅老板娘都劝不住,直接杀进城里发展。
    按照他的逻辑,报仇不是要人命,而是伤人心。“我跟你说,这年头都讲钱,老梁人家其实也没错,广州仔出手那么大方,你TM比得了吗?人家那样羞辱你们,本来就是你们活该,再说了,你早点和你妈说有陈志明这么一号广州公子哥搞完姐姐搞妹妹,你妈就不会傻呼呼地跑去医院找气受。”冬生的话说得我直喝闷酒,“说到底,你妈是被你气病的。”
    “别TM说了!”这孙子怕我听不懂,还补充一句,气得我回嘴。
    冬生年底要结婚了,老婆是媒婆介绍的邻村姑娘,小学毕业就在家耕田了,没文化没抱负。我问过冬生,你怎么不找个好点的,冬生回答:比我学历低,我很满意,太聪明了我怕弄不住,要是找个你们家梁丽霞那样的,我这辈子光受气就够了。说得我哑口无言。
    “你TM才二十三,这么早就结婚啊?”我想岔开话题。
    “我们村比我早的多的是,我这算晚的了,”冬生的话让我理解我妈急着提亲的原因了。
    “你不再挑挑了?”
    “挑什么啊?黄花闺女,老实人家。我见过,奶子大屁股圆,”冬生两手比划了硕大的一个圆,“喏,圆得跟磨石似地,一看就是生娃的好材料。”
    “去你妈的,哪有那么圆的屁股。你和她有爱情吗?”
    冬生一口啤酒差点喷我脸上:“大学生,你去了大城市随便拽词,回来了可别文绉绉的,什么爱情啊,能当饭吃啊?人一辈子就那么回事。我还喜欢张柏芝呢,她嫁给我吗?我们这种人,凑合凑合就一辈子。跟你们没法比,你们不一样,想法多。”
    “别TM臊我。”我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冬生酒量其实真的一般,三五瓶啤酒下肚,话越来越多。他帮我分析,我妈气病了,表面上看,是因为梁叔说我是小流氓,实际上是提亲被拒了,丢不起这个面子。“我觉得啊,治你妈的心病,还是得找一个人——梁丽霞。”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我就火大:“去你大爷的,当初不就是听了你的,老子都蹲号子了,差点成了强奸犯。”
    “那是你傻B,我当时怎么出的主意?”
    “睡了梁丽霞啊。”
    “老子让你去强奸了吗?”
    我哑口无言。
    年仅二十三,从15岁就开始过上性生活,冬生说,他到现在根本不记得和多少女人睡过了。我骂他简直就是种猪,他说那也不对,种猪配母猪是被逼的,他这个是自愿的,应该叫他种男。阿MAY当初怀孕,我慌了神,跟他一说,这孙子很无耻地说,不是人流就是药流,打胎跟感冒似的,打完就好了,这算个屁。也就是他的从容,导致我和阿MAY当初肆无忌惮毫无内疚地扼杀了一条未面世的生命。
    “兄弟,你妈的心病得从心医,梁丽霞快开学了吧?我再给你支个招。”
    “啥?”
    “睡了梁丽霞。”
    “你妈个B……”
    我开始后悔和他谈话了,这孙子除了做爱和赚钱,好像这辈子就不干别的事情。冬生起身把餐馆门关了,对我说了一通卑鄙下流却让我折服的话。
    “我的话粗,但是掏心窝子。女人这东西,和田一样,你不浇水,根本就不给你产庄稼。生娃算是收成,你们说的那爱情也是。你想想你和那广州妞好的时候,吵完架一睡觉,不就又好了吗?搞对象不是交兄弟,除了情义,还得睡觉。你和梁丽霞这点破事,老子都快听出茧子了,你TM蠢得跟猪一样,梁丽霞当初已经想明白这个道理了,开了房要和你睡,结果你笨得还不如猪,折腾一晚上插不进去。
    我们这些看热闹的都替你们俩着急。上大学是不是上到你脑子进水了?怎么什么都不懂。梁丽霞对你那叫爱得深沉啊,人家一直想让你学好,你TM就是不懂,还去搞广州妞,我给你说过无数话,你就TM知道这个,还说我是种猪呢,你想想你是个啥?
    这个人迟早是你的,将来哪怕不是了,你睡了她也不亏。就冲那天在歌厅那一巴掌,我敢保证,只要你有话好说,连哄带骗,梁丽霞肯定愿意和你睡。你TM别动不动就二百五,人家不愿意还硬来,老子识字没几个,什么是犯法的可全都懂。
    你回去好好想想,剩下没几天了,抓紧时间把梁丽霞睡了。”
    我崇拜又感激地看着这个烂人,觉得他虽然两次出的馊主意都一回事,但却赛过诸葛亮。
    睡了梁丽霞,救我妈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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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1-8-15 20:30:14

    第五十二节(第2季)

    一个山村一对老夫妇很害怕:西厢房的电灯总是半夜自己亮一会灭一会。村里都说他们家闹鬼,连驱鬼法师来了,都没能奏效。
    这可咋办呢?
    ……
    是啊,咋回事呢?我憋着一泡尿,任凭厨房小砂锅里的中药熬到咕嘟咕嘟响,就是不想离开沙发,想知道结局。连广告带主持人废话,这个鬼故事讲了快TM一个小时了,搞得我又害怕又想知道结局。
    终于,公布原因了:经过专家考察分析,老夫妇家里的电灯开关年久失修,保险接触不良……
    你妈的B!我起身赶紧去撒尿,然后给我妈端药喝。《走进科学》也进入我的黑名单,以后央视的节目我只看《动物世界》了。
    我在家里足足一星期没出门,每天除了给妈妈熬药,做饭洗衣服,就是看电视。我的逻辑极其混账,以为和梁丽霞XXOO了,我妈的病就会好转。
    那天我和妈说,我和梁丽霞好上了,您就放心吧。我妈却说,除非你把梁丽霞娶过了门,不然心中一口气始终憋闷着,难受!我妈说,大衣柜里早就准备好了绸缎被褥,按照当地风俗,她早就做了我们结婚的准备,万事俱备,只欠梁丽霞。
    我哥结婚的时候刚满20周岁,我姐嫁人22,已经被人家叫成老姑娘了,时代在发展,老家的习俗没有变。我是我妈心头的肉,只要这块肉没能安定下来,她就一天到晚瞎琢磨。老梁的翻脸无情把她伤得太重,但是她却对梁丽霞念念不忘,我对她这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精神佩服得五体投地,天下如此之大,她眼里只有一个梁丽霞。
    父母的心思其实好猜得很,养育儿女,如果不让他们在自己预定的时间各自成家,就如同养了一圈生猪错过膘肥肚圆的时候出圈,那就砸手里了。
    我暗暗苦笑,我那可怜的老妈算是钻进牛角尖了,只认这么个儿媳妇,她的要求恐怕我真的做不到。
    刘备有个诸葛亮,孙权有个周瑜,我有个冬生。从初中开始,我就好比是猪头小队长,带领一帮小鱼小虾在街头晃荡,冬生一直充当狗头军师的角色。他给我出过的馊主意堆起来比煤矿里的煤山都高,其中包括把铁丝弄成圆圈当游戏币使,进城看录像假装收门票的,在体育老师的新婚夜去听房,和人单挑戴改装上铁皮的棉手套……
    几乎每次听他的我都倒霉,但是我记吃不记打,两次听取他让我睡了我“媳妇”的建议。梁丽霞经常说,人不可能淌过同一条河流,二子我有能耐,要想把同样一件事干成很简单,换种方式就行了。
    比如,咱不强奸,改诱奸。

    第五十三节(第2季)

    我第一次起了睡梁丽霞的念头,是出于嫉妒,希望先下手为强。第二次,是因为仇恨。冬生的话被我当成真理——报仇不一定要喋血街头,你做一件恶心他一辈子的事情,可以让他痛苦地度过下半生。
    对于老梁这样翻脸无情血口喷人的杂碎,最好的报复就是睡了他女儿。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在虚伪的老师和成年人眼里,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流氓做派,反正老子从小被人家骂大的,早就不在乎什么声誉了。我与这世界的一切真善美苦苦地抗争,力图做一个彻底的人渣。人渣的表现就是,惹毛了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更何况惹的是我妈。
    我这一生有很多势在必得的事儿,回望当年,有些门槛幸亏惊险跨越了,比如选择复读上大学。但是我当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就是报仇雪恨。我对老梁的仇恨超越了曾经差点要了我小命的“无名刀客”,广州火车站那个艾滋针大佬,横刀夺爱的死娘娘腔,卑鄙无耻的陈志明,还有买我初恋的死胖子,……好好筹划,一举成功!
    事不过三。
    第一次我想硬上,梁丽霞不愿意,还告我强奸。第二次梁丽霞主动,我也没硬上,可就是没搞成。这一次……这一次要再不成事,那就太邪门了。冬生的饭馆分两层,楼下开店,楼上住人,大晚上的,红烛四支,歌声曼妙,我开了红酒,厨子弄了一桌好菜——办事的好地点。梁丽霞对我妈的病心有愧疚,与我产生矛盾后也没有及时沟通,即将分隔两地,一约就同意——办事的好时机。
    我举杯敬梁丽霞,没有你的鼓励,我就不会考上大学,也不会有北京工作的机会,总体上讲,我的感激大于一切,先干为敬。我再次举杯,我们这么多年,没有感情也有亲情,一起也算经历了点事儿,总体上你包容我多过我关怀你,先干为敬。我三次举杯,虽然两家目前关系尴尬,但那是老人们自己找不自在,和咱们没关系,咱们即将奔东西,希望明天会更好,先干为敬。
    三杯酒下来,梁丽霞两片红霞飞上腮,目光游离,呼吸加重。她说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我说咱们自己人不说那么多,全在酒里了。
    我觉得吧,酒后不会乱性,却一定能壮胆。我大胆地拉椅子坐在梁丽霞身边,拉着她的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用热辣辣的眼神逼视她,让她娇羞却无处闪躲……
    在那个专门布置床单被罩窗帘桌布焕然一新的餐馆二楼卧室,我和梁丽霞终于不能自已,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演戏,到后来却发现明明是很渴望这一场激情。自从阿MAY走后,我还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欲望,我如此渴望占有一个女人,她的额头,她的眼镜,她的嘴唇,她的脖子,她的胸脯……梁丽霞也再没有此前的矜持、抵触和挣扎,她似乎卸下了无形的负担,如同一只无知的飞蛾全情投入我营造的情欲之火,甘愿就此被烧成乌有。
    ……
    “你醒着吗?”我几乎听不到梁丽霞的呼吸。
    “嗯。”
    “问你个事。”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哦……”
    “我不是处女!”
    我在黑暗里苦笑。是不是处女我自己会分辨,尽管我这辈子都没和处女上过床,尽管我以为今晚我会和处女上床。我想问的是,谁干的?谁TM干的?谁在我之前睡了我“媳妇”?德仔?陈志明?还是“娘娘腔”?
    “那个人,对你就那么重要吗?”梁丽霞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
    “难道对你就不重要吗?”我反问。
    梁丽霞用被子裹着自己,眼睛看着黑暗处,一字一顿地说:“我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16岁那年,我被强奸了。”

    第二季完



    第三季

    第一节(第3季)

    5岁的梁丽霞喜欢舔手指,因为她没别的东西可舔。老梁养着两个闺女,老婆又怀孕了,因为他做梦都想要一个儿子。全家就靠一个人,生活要多惨有多惨,从他兜里掏钱,跟从肋骨上用钳子生扥一样难,每一分带着血汗,孩子嘴馋了,追着爆米花老头能走四条街。
    梁丽霞不知道和我订娃娃亲那天,她爸拿到九百九十九块九毛九的礼金。在彩旗飘扬鞭炮齐鸣的那一天,她吃到人生第一根冰棍,是我姐姐给的,慢慢地舔,连冰棍棒都嚼烂了。接下来的三天,梁家像过年一样,居然顿顿有肉,餐餐能饱。
    她对我的第一印象很差,因为我不许她跟着我姐姐一起去买冰棍。回来后一见她流着哈喇子在门口守着,我脸色大变,用非常迅猛的速度把左右手的两根冰棍上下舔了个遍,沾满自己的口水,防止梁丽霞偷咬。姐姐拿冰棍给她的时候,我还满地打滚,坚决不给。
    更鄙夷的是,梁丽霞发现,我都快上学了,还穿着开裆裤,小JJ就那样无耻地挂着,尤其是满地打滚的时候,沾满了灰尘,太丑了。
    人长得丑,小JJ也丑,这叫什么玩意儿!
    入学后,梁丽霞对于丑陋的同桌的我开始有好感,是因为有了对比。平时满街跑的时候谁跟谁都差不了多少,黑压压地坐了一教室,她发现只有这个丑同桌的衣服上没有补丁。虽然也是家里缝的衣服,但显得干净整洁,这孩子不穿开裆裤留起小平头,加上两管鼻涕停不住,平添一番狗少风范。
    幼年的梁丽霞对美的定义是:不打补丁的衣服。她的目光会一直追随我忙进忙出打弹珠丢沙包的身影,即使自己正在跳皮筋。第一次被小霸王绑在树上的感觉很无助,但是梁丽霞从来就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为什么小霸王不绑别人,为什么到最后和大男生顶嘴的是自己。因为狗少一次次的搭救,梁丽霞习以为常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从此有恃无恐,因为只要遇到麻烦,王家二小子总会过来搭救。
    习惯很可怕,梁丽霞的性子越来越倔。
    但她却不知道“丈夫”因此几度陷入经济危机没有弹珠可玩,甚至被逼上习武之路。别的男孩一般练螳螂拳、连环腿,用于单挑,我却苦苦钻研排云掌、狮吼功等极度消耗内力且杀伤面巨大的绝学。
    为了拯救梁丽霞,我和别人不一样,每次面对的不是一两个对手,而是一群恶霸,我要想救回“媳妇”还能全身而退,必须一招致命,横扫千军。
    光鲜的外表和高深的武功一样重要,可惜5岁的我不知道这个道理。自从我的衣服被打上结实的补丁后,梁丽霞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即使次次被我营救,却没有感激之情。她觉得,被村里人说成王家二小子的“小媳妇”,是很丢人的事情。自己的“丈夫”不光穿得不好,长得不好,还老被小霸王搜身……
    救人也救得那么窝囊,跟这样的人可怎么过呀!
    2

    整个小学,梁丽霞最喜欢二年级的我。那一年的六一儿童节,我在汇演中的完美表现,让她芳心再次回归。
    彩排时,十来个小朋友被老师特意挑出来——这几位唱歌不是走音就是乱吼,实在缺乏美感,王家二小子是其中之一。为了体现儿童节人人有份制造欢乐的气氛,老师给我们一人发一件乐器,人家唱歌,我们敲敲打打配乐。
    我领到一面破锣。
    老师说,找不到敲锣的棒槌了,给你个锤子使吧。我哭丧着脸说老师能不能给个别的,老师说,别看你的乐器最破,但是你最重要,一开场,你就来一锤子,结束后,你再来一锤子,全场最威风的就是你。
    我从小就傻,当时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跟这个合唱团没半毛钱关系。
    梁丽霞不这样看,她在合唱的队伍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最拉风的我,站在乐队正中间,两个脸蛋被画成猴屁股,眉心一点朱红,还被画了口红,气宇轩昂地提着一面破锣,“咣”一声敲完,岿然不动,硬是等到演出全部结束,再雄壮威武地“咣”一声,心满意足地撤退!
    这是多么富有责任心又一丝不苟的男生啊,梁丽霞很喜欢。
    梁丽霞不喜欢三年级、四年级、五年级的我。我的成绩越来越好,我不光是语文课代表兼卫生委员兼放学维持秩序队长,而且肩膀有两条杠,王中队长,盛气凌人。我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人,除了三条杠的大队长、老师的漂亮女儿。
    但是梁丽霞管不住自己,总喜欢跑到王家去看电视,那是全村第一台彩色电视,她喜欢看《西游记》,还喜欢看《蓝精灵》,她喜欢《恐龙特级克塞号》里的特斯,她希望自己是充满力量的《希瑞》。但是王家二小子从来不会给她这个“媳妇”好脸色,他盛气凌人地给所有的小朋友安排位置,她永远是站着的那一个,而且离电视最远,位置最偏。
    随着年龄的增长,梁丽霞开始自卑。她总觉得,自己的这个“丈夫”仗着有钱,总是欺负别人,他的铅笔盒上有七矮人和白雪公主,他的书包是城里买来的,他的铅笔带橡皮擦,他总是能吃到大大泡泡糖。王家二小子为了讨好老师的女儿,送给每人一个棉花糖,自己才得到一个。
    既然他心目中自己不是最好的,那么,又何必和他纠缠在一起呢?梁丽霞一度都心灰意冷了,她甚至很烦看到那个盛气凌人的“丈夫”,每天得意洋洋地晃进晃出,德性!
    快点上初中吧,到了镇上读书,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第二节(第3季)

    母性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当听闻耀武扬威的王中队长刚进学校就被女同桌打了一顿后,梁丽霞心急如焚,她知道那孩子虚荣心太强,这打击太大了。好容易找个时机去探望一下,却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过,梁丽霞觉得这是个好事。她本来就挺喜欢他,只不过人家太有钱太牛气了,而且自己又是丑小鸭,只能选择撤退。现在,一个被女生胖揍过的可怜虫,好像和丑小鸭又回到一个世界里了。
    梁丽霞在初二的时候收到生平第一张小纸条,脸红心跳到好几天都不能专心上课。班上一个毛头孩子喜欢她的大辫子,说是她很像李春波歌里的《小芳》,还送她音乐盒和电子贺卡。梁丽霞被搞得手足无措,因为那孩子居然去女生宿舍门口堵她。
    初二的王家二子在下半学期摇身一变,成为一方恶煞。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还和社会青年勾结倒卖游戏币,学会抽烟,在教室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梁丽霞偷偷去自己“丈夫”班的教室门口偷看过无数次,那个座位永远是个大缺口,王家二小子这时候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斗殴的路上。
    其实初中这三年,梁丽霞见过我几回。有一次是在他们班的教室,我和几个人直接冲进去,把一个倒霉孩子从座位上生生拽出来,拖出去一顿暴打。梁丽霞看得目瞠口呆,她没想到这孩子从小挨揍受气,现在下手歹毒就跟专业打手似的。
    梁丽霞记得,在元旦演出时,我和一群自以为很帅的男生表演霹雳舞,笨手笨脚却一脸严肃地以为自己跳得像迈克尔-杰克逊,她很佩服我死不要脸的勇气。
    梁丽霞在初中还是充当绿叶的角色,她给自己班里的三个男生伴舞,专门学了手语,因为唱小虎队的“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奇怪的是,我当时根本就没看出来哪个是梁丽霞,我在台下嘲笑他们班的节目真差劲,唱得真烂。在瑟瑟寒风中,我穿着最流行的紧身健美裤,脚蹬白色旅游鞋,一遍一遍做着太空滑步,暗暗遗憾自己可以做到更好。
      因为有了物理化学,尤其是有了英语课,梁丽霞像突然开窍了一样,学习成绩一路飙升,全校大排名,运气好的时候能混个第一名,铅笔盒啊笔记本啊奖品一得一大堆。才上到初二,老师都夸这孩子将来有前途,一定能考个好学校,比如录取分数线最高的地区卫生学院,毕业分配后,就做一个拿工资的人,再也不用种地了。
    梁丽霞对这样的美好未来相当期待。但是她的烦恼不是学习不好,而是流里流气的学生老是找她麻烦,要和她“搞对象”。
    到底是男孩先耍流氓还是女孩先被骚扰?这简直是个鸡生蛋蛋生鸡的怪圈。表面上看女孩子是被动的,但是她们的第二性征出现得更早,撩起了男孩原始的欲望。
    不过我没欲望,那时候我还光屁股下河摸鱼呢。
    4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梁丽霞每个周末都得回家帮老梁干农活,寒暑假更是被当牲口使,冬天剥苞米,劈柴禾,夏天施肥锄地,收割播种,手上的老茧厚得能用铅笔刀削下一片一片来。梁家当时三个娃,梁丽霞初三的时候,三个全部都上学了,那时候是号称的九年义务教育,学费可一分都不能少交,老梁竭尽全力,全家勉强度日。
    学习优异家境贫寒的梁丽霞在初三的时候被疯狂追求,甚至被人逼在了教室的角落,非要给个说法,到底是不是要处对象。小脸煞白眼泪打转的梁丽霞急了,问他认不认识我们村姓王的那谁谁谁,那小子说知道,咋了?梁丽霞说他是我对象,你别追我了,他知道了要打你的。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所有对梁丽霞动过脑筋的小男生,都知道我其实就是她的“对象”,他们太过忌惮狐朋狗友成群的二子,只能咬牙转缠别人,放过了她。
    没有了干扰,梁丽霞的成绩更加稳定,并且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据说她曾经得过“进步奖”:一次马失前蹄得了89分,第二次果断拿个100分,百名榜、五十名榜、前十优秀、前三嘉奖、模拟状元,那个进步奖让梁丽霞在中学时期实现了自己的奖状大满贯。据说梁家连年画都不买,墙上都是大闺女得回来的奖状。
    我在初二以后只得过一张奖状:投篮比赛第二名。我爸接过去看了一眼,直接揉成一团扔出门去,顺便踹我一脚: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玩,兔崽子!
    初三的代课老师都打了鸡血,因为每考上一个中专生,他们都将得到一小额奖金,如果成绩考到全地区前10名,那奖金就可观了。梁丽霞是老师们眼中的一块宝,或者说,她就是一叠即将收入囊中的钞票。
    我对这些都不知道,因为我一般都不怎么去学校,我们的宿舍不在校园里,所以更加肆无忌惮,每天起床,骑辆自行车上街乱逛,学校?那是用来路过的。我们拿学校当坐标,走,到学校后门的游戏厅,走,到学校右边的小饭馆,走,去学校偏门打台球去。
    梁丽霞义无反顾,她不堪忍受农村了,做作业的时候,手上握锄头磨出的水泡被圆珠笔压得生疼,边写字边掉眼泪;冬天干农活生了冻疮,晚上睡觉一直发痒,……她终于等到了脱离这种生活的机会。
    梁丽霞对自己说,走出农村,活出人样!
    5
    小女孩的心思如同天上的云,飘忽到有时候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一次次地拿二子做自己的挡箭牌后,梁丽霞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这个“丈夫”。其实他很有责任心,从小只要自己遇到麻烦,不管他是贿赂也好,没出息地哀求也好,倒也总能帮自己摆脱困境。
    好心好意前去安慰被女生打哭的他,却挨了骂,梁丽霞也赌气。后来听到甚至看到二子欺负别人时,梁丽霞又是安慰又是担心。她再也不用担心那个笨蛋“丈夫”被人欺负了,心里却暗暗为他提心吊胆,总怕他被人打破头,甚至受更重的伤。
    这个“丈夫”没有在身边,但是她知道就在自己方圆几里地的地方活动,她一直就知道,只要自己遇到困难,二子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帮她。
    看到纠缠自己的讨厌男生那样惧怕自己的“丈夫”,梁丽霞其实暗爽,心里别提有多自豪了。她的心里有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播下的种子,以不为人所察觉的缓慢速度在萌芽。她觉得二子挺好的,起码他从来不耍流氓。
    梁丽霞像是得了一种病,她觉得所有追求自己的男生都不正常。在她眼里,他们都不正经,女孩子不喜欢对自己死缠烂打的男生,却很可能莫名其妙地暗恋一个对自己不理不睬甚至凶神恶煞般的男孩。
    唉——梁丽霞经常叹气,尽管她渴望跳出农门,但还是更希望的是和二子一起出去读书。她的内心里对外面的世界心存恐惧,希望在成长的道路上能有人一路同行。
    那是不可能的。
    她暗恋的二子心中没有任何目标,甚至早就不想上学了。在那个时候,小小的梁家闺女就开始了莫名的忧伤,她发现自己不能左右的事情太多,发现喜欢一个人,但不一定就能一直在一起。她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未来,却已经看透了爱情的脆弱和无奈。
    梁丽霞有一本带锁的日记本,抄了一些似懂非懂的朦胧诗,她还写过,多么希望二子能回到校园,好好读书,拥有美好的明天,不要早早踏入社会。
    她的愿望居然成真了,我爸把我揍了一顿,然后走后门送进了高中,而且勒令我必须去探望梁丽霞。
    在陌生的护校,她是那么地盼望我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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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1-8-15 20:33:04
    第三节(第3季)

    1995年,流氓横行。
    那一年,个体户和倒爷以及中小企业迅猛发展,因为国家说了,要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彻底转变。农村的劳动力如潮水般涌入城市,辍学后的孩子们除了种地,有了第二种选择:打工赚钱。城市的治安越来越差,因为外来人口以及低龄劳动力越来越多,越来越集中。街上摩托车飞来飞去,商场里可选择的货品更多,娱乐方式也愈加多样化。年轻人不光流连于电子游戏室,鏖战在台球桌旁,1991年传入中国的卡拉OK终于在我们那个封闭的内陆省的城乡遍地开花,路边两只音箱,一台电视,接在录像机上的麦克风你方唱罢他来吼,路边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好不热闹。
    梁丽霞进入城市的时机,处在激烈变革的时期。在我眼里没有风花雪月,在她心里却涟漪四起。梁丽霞在学校、在路边、在商场听得最多的歌是邓丽君的,因为那一年她死了,好像全人类华人都在缅怀她,包括流氓。
    除了好听的歌,新潮的衣裳,美丽的发卡,壮丽的灯火,她还惊恐地发现,自己梦寐以求的城市生活,简直如噩梦一场。卫校在高尚人的眼里是未来护士的摇篮,白衣天使的基地,在流氓眼里,是处对象的最佳选择地点,因为这里女生很集中,品种很多样,产地很丰富。就算是瘦弱不起眼的梁丽霞,也是流氓们围追堵截的对象。她和女同学在打饭的路上,逛街的途中,要忍受街边小青年肆无忌惮的口哨声,不加遮掩的下流话,还有那一双双赤裸裸的色眼,上下扫视,仿佛这些女孩子根本就没穿衣服。
    录像厅里嚣张地放着黄色录像,深夜里,甚至那淫荡的叫声能传出很远,这个社会没有了廉耻之心,只有赤裸的欲望。梁丽霞学校所在地,四周集中了各种娱乐场所,光录像厅就有六家。成群结队的小青年根本没把学校护卫放在眼里,刚开始是偷偷摸摸地翻墙,后来是大摇大摆地闯入,梁丽霞在学校走路习惯贴着墙角,因为小流氓骑着摩托横冲直撞——没有人能救得了这些可怜的小姑娘,当地派出所的警力,比不上某学校门口蹲守的流氓人数多,整个城市都是这样。不光是卫校,还有会计学校、技术学校、农业学校,在流氓眼里,这些中专女生,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
    街上电线杆子上,触目惊心的大字不光是“老中医治花柳”,还有“无痛人流”。
    梁丽霞的中专生涯简直令人发指的贫寒,她月初带着沉甸甸的大口袋返校,里面是妈妈给烙的大饼,这是她最主要的口粮,月底才能回家,因为火车票太贵。老梁和老王的叮嘱非常必要,因为如果王家二小子不去探望,周末留校的梁丽霞,夜夜都要躲在被窝里哭,窗外是小流氓下流的呼唤声,威胁声,还有叫骂声。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进入一所重点中学,而且当地民风淳朴,我们虽然也号称流氓,但是很少调戏妇女。在我们的字典里,混世界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称兄道弟,打架斗殴,赌钱可以,玩女人不行。我们执行的是标准的侠义流氓论,我们不欺负弱小,专挑战恶霸。
    比如调戏梁丽霞的恶霸,其实我很不想打架。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实在不想搭火车跑这么远结仇家,要不是因为梁家大闺女被人摸脸蛋甚至搂肩膀,我都想在旁边等着事态平息了才过去打招呼。
    梁丽霞的心目中,我就是大英雄。尽管我属于挨揍的英雄。
    但我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2
    梁丽霞说,那是她第一次没有被人调戏到痛哭流涕。
    就像初中被人逼急了就报我的名号一样,她跟流氓说自己的男朋友很能打,不过绝望的是,流氓根本没听说过我这号人,反而一听这姑娘还有对象,觉得自己更容易上手。
    青春吹鼓了梁丽霞的衣裳,她在宿舍娇羞地摸着自己突然就圆润光滑的身体,她仔细地用学校拿来的纱布,把自己的胸部紧紧包裹起来,穿得严严实实出门,哪怕是炎炎的夏天。她知道那些流氓对自己的身体垂涎三尺,她生怕自己不能保护自己的身体。
    在那些屈辱的夜里,梁丽霞日夜思念着我,希望我能每周准时出现,至少在两人见面的时刻,她是安全的。梁丽霞省吃俭用,用零花钱做诱惑,希望我能常来看看。有时候她很恨这个不懂事的“丈夫”,恨他完全不理睬自己的好。
    其实梁丽霞知道她的“丈夫”现在是什么货色,但是就是毫无道理地喜欢他,并且盼望着能和他见面。护校四周活动的流氓,更加让她厌恶所有的男生,在她的心目中,他们都不是好人,唯一的好人,就是那个不着调的二子。
    护校的生活确实丰富多彩,她开始学普通话,开始学跳舞,开始对着镜子端详自己青春的容颜。女孩天生的爱美之心,促使她饿着肚子买下了最流行的衬衫,带蝴蝶结的花裙。她平时只穿着校服,只有在周末,在二子来“借钱”的时候,她才会打扮起来。
    她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注意到她的变化,注意到她的打扮,注意到她那羞涩的爱恋。梁丽霞的内心里太过自卑,她家境太过贫寒,从小就不敢奢望漂亮,她希望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能够得到肯定,哪怕是眼神里那么一丝丝的欣赏。她知道二子曾经喜欢小学老师的女儿,但是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学习也那么优异,二子却无动于衷。
    现在的二子不喜欢学习好的,喜欢城市里的,洋气的女孩。她是一个农家姑娘,而且儿时的印象根深蒂固,怎么可能因为一条花裙就改变。
    我每次来拿钱,只知道埋头扒饭,吃饱就走。
    我从没抬头看过那双充满爱意的美丽的眼。
    3
    梁丽霞给我写了信,她说自己喜欢新的学校,因为学校有图书馆,她看了很多书,最喜欢诗歌。她最喜欢海子的诗,还喜欢抄汪国真的校园诗歌。她说让我少喝点酒,因为她见过醉鬼闹事,挺难看的。
    她从来不说自己的生活费其实挺紧张,也不说宿舍外的小流氓企图摸她,她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把省下的生活费“借”给我,她最懊恼的事情,是上次“借”我的钱似乎太多了,因为我这个星期就没来。
    在卫校学校的食堂,她看着我狼吞虎咽,非常开心,不过她都是抿着嘴偷偷地笑。又一次,梁丽霞实在忍不住格格地笑。
      “你笑什么?”我把脸从饭盒里抬起来。
    “没什么……你的纹身真可爱,唐老鸭吧。”
    “操!!不是吧,我弄的是骷髅头啊,不像啊?”
    梁丽霞笑得更厉害,她说其实唐老鸭也挺好的。我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扔下了筷子。这也太丧气了,我就知道不应该让那个不靠谱给我弄,一般主动帮忙热情洋溢这种人就不可靠。他用大头针认真地在我左肩上刺完,倒墨水,完成他一生中有限的拙劣刺身作品之一——一只唐老鸭!我靠,以后打架,不会搞到别人笑场吧。
    我这次从梁丽霞这里多拿了5块钱,因为她说跟家里多要了些钱,可以多“借”点给我。每次吃完饭就一伸手要钱,我一刻也不想在他们学校多待,这里到处是消毒水的味道,就跟在医院一样,要不是因为有钱拿,打死我都不来。
    梁丽霞每次都想送我去车站,但是回来的时候又怕被小流氓调戏。而且我每次都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想让她送。
    其实她在卫校的二年级时,有件事情想和我说,班里有人给她写情书。梁丽霞的样子不丑,她的头发发质健康,在没有离子烫的年代,属于长发飘飘的那种,而且她眉宇间透着英气,好看的大眼睛顾盼生姿。初中追求的有那么三五个,有执著的有痴情的,但他们都比不上卫校这个男生。他不但持之以恒,而且产量丰富,属于下笔如有神那种,估计你是天上星星你是水中弯月这种肉麻的句子都写遍了。
    梁丽霞很反感,因为每次打开课桌,都能看到这样一封信。卫校的男生不多,一个班里只有9个,虽然情书没有署名,但是很容易猜得出来。因为梁丽霞几乎在打饭、上厕所、跑步的时候,都能看到这男生在附近,假装不经意地经过,大声地和同伴说话,甚至大着胆子故意把篮球扔过来……
    虽然不是以貌取人的那种人,但是梁丽霞心中有对比,虽然王家那个“丈夫”麻木不仁,但是至少他个子高一些,鼻子挺一些,皮肤黑一些,追求自己的男生皮肤白皙,虽然有城里人的斯文,但是却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梁丽霞喜欢真正的男子汉,不要求强壮的体魄,但起码能给人安全感。这个男生甚至有点女性的温柔,说话细声细气,她不喜欢。
    怎么才能让“丈夫”喜欢上自己,是梁丽霞的心病。王家二小子很久没来了,因为自己说漏嘴,王家不许他跟自己“借”钱了。那次说了,梁丽霞也可以到我的学校看我,于是,她鼓了几次勇气,才决定去我的学校找我。
    梁丽霞不是笨蛋,肚子饿了也可以去吃饭,想上厕所了也可以找到地方,但是她生怕一走开,错过我回宿舍的机会。看宿舍的大爷已经帮她看过好多次了,她只能在门口死等。好容易见到了人,却引出一次斗殴。梁丽霞那天被我骂哭后,在宿舍楼下哭了好久。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梁丽霞总是能站在我的立场宽容我,我只顾我自己。
    梁丽霞那晚不停地讲,平淡地说,在说到她的16岁,我的16岁时,我求她不要说了。我在自己娃娃亲的“媳妇”面前感到无地自容,在我年轻的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爱情原来可以沉重到如此让人窒息。
    我一直以为自己问心无愧自由自在地活着,一直认为只有父母是我肩头最沉重的责任,却没想到,一个娃娃亲,意味着一生的承诺和这辈子的坚守。我以为那只是一份仪式,两家人的心意,却没想到梁丽霞居然傻傻地从小学就爱上了我。
    我在街头厮混的日子,就是梁丽霞为我苦苦守候的最艰难时刻。我牛逼哄哄地向阿MAY炫耀自己青春期的斗殴战绩,给大学同学讲台球游戏机录像厅的见闻,我一直痛痛快快地活着,快快乐乐地长大,却没想到我快乐的年代,是梁丽霞最黑暗的岁月。
    面对阿MAY的离开,我懦弱地不敢和她说一声再见。梁丽霞曾经回到了我的身边,可我却自私地希望有人把她娶走,不愿意背负那一份沉甸甸的爱。
    我一直认为,娃娃亲只不过是封建保守的家长给我们贴上莫名其妙的标签,却没想到那个“媳妇”真的爱上了我,并且一爱就是那么多年。
    我的潜意识里自觉地遵守着一些正确的东西,比如不想让妈妈受气,甘愿在车间劳动,和人打架时手下留情,爱上别人时死心塌地。
    梁丽霞的话让我明白,有一种东西必须承担,叫责任。
    我在家里陪着生病的妈妈说话,心里想的一直是梁丽霞。她那样平静的诉说,带给我这辈子都抹杀不去的负罪感。妈妈在喋喋不休地诉说梁家的薄情,说着自己的良苦用心,我一个字都听不见,耳朵里是梁丽霞那忧伤的诉说。
    “妈!”
    “怎么了。”
    “我想去梁家提亲。”
    5
    我对我妈说,我不会和梁家计较,我愿意受委屈。
    老梁那样的说法很难听,但是事出有因,换了是我,有两个女儿,如果找到陈志明那样又帅又斯文又有钱的男朋友,那么也不希望另一个更优秀的女儿找一个街头霸王过一辈子。这其中有误会,我愿意去向梁家下保证,我以前确实混蛋,但是我会改。我想娶梁丽霞,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我妈这辈子第一次被自己的小儿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从柜子里摸索出那一包钱,对我说,二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是对的,咱不能太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做事情总要有轻有重,被人家污蔑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只要娶到了老婆,那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的男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妈等你的好消息。
    开着冬生的车,带着礼金,我出发了。
    梁家负担不起住院费,已经举家回村了。听我妈的,我要真正做一次男人应该做的事,我要堂堂正正地回到家乡,自己去给自己提亲。
    我在村口停下车,抽了好几支烟,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说了很多话。二子,你丫别等阿MAY了,她已经远走高飞了,不可能再回来。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只不过是这场梦长了一点而已,太美好了一点而已,醒了以后难过到心里太痛而已,及早放弃吧。
    我说着说着开始哭了,我觉得自己很无辜,爱上一个人和娶回一个人原来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如果说真的有丘比特,那么这个长翅膀的倒霉孩子一定准头太差,他应该把阿MAY的那支箭射给别人,早点把梁丽霞的那支射在我心上,把我牢牢地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哭完了我又开始笑,我觉得自己是个很幸福的人,有两个女孩对我爱得那么深。但是阿MAY和梁丽霞比起来,我更应该要我的“媳妇”,毕竟她才是原配,阿MAY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而且……而且因为我的无知无畏,因为我的麻木不仁,梁丽霞受了那么多的苦,这么多年来带着那样的心灵创伤成长,而我却移情别恋,伤透了她的心。
    责任。我想象自己斩钉截铁地对她说,我愿意娶你,愿意这辈子都对你承担责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你受伤害,我会一生一世与你不分离,我愿意为你放弃自由,我愿意为你忘掉阿MAY,我愿意做一个称职的丈夫,永不言弃。
    直到确认自己不是一时冲动,我才发动汽车,去往梁家。
    梁丽霞给我开门,冲我笑笑,带我进屋。梁家两口子对我很客气,倒水递烟,我猜他们是对自己在医院的表现感到内疚了。我坐立不安,环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屋子,看看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藤椅上的梁丽霞,感慨万千。
    “梁叔,今天我来是有个事情要说。”
    “二子,梁叔也有事问你。”
    “哦……您说?”
    “听说你带枪来过我们家?怎么着,你要杀我们全家?”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只想逃跑。
    我虽然年纪不大,但遇到的古怪事情不少,像这种上门提亲却被人家质问是不是想灭门的荒诞事,措手不及。
    梁叔不是一般人,在村里有名的能说会道,和你好的时候称兄道弟恨不能就地结拜,要是得罪了他,专门挑那些戳心窝子的话说,不伤透人心不罢休。
    “怎么不说话?你小子长出息了,当不了强奸犯,想做杀人犯啊?”
    “不是……”
    “不是什么,今天没带枪来?包里装的什么?手榴弹啊?改炸拉?”
    “上次我确实带枪了,谁跟你说的?”
    “半条街的人都看见了!你怕我没有人证啊?”
    “我说我那次是回村打鸟的你信不?”
    梁丽霞实在憋不住,扑哧就给乐了。阿MAY说过,我的特点是冷幽默,多大的事情摆面前,就算要被砍头了,临死还要搞笑一把,天生一张贱嘴。但我说这些无厘头的话,确实都是自以为急中生智的。但不管怎么说,梁丽霞被逗乐了,也算缓和一下屋子里的紧张气氛。
    她妈妈赶紧出面圆场,说孩子根本就没那心,人家是读过大学的人,哪能那样做,老头子你可别乱说。她给我添水,问我妈的病怎么样了,现在儿子躺着需要人照顾,不然她早就去探望了。
      “我去吧!我等下跟二子去城里,我要去看一下阿姨。”梁丽霞突然搭腔,语气不是商量不是建议,只不过是向父母通告一声。
    “嗯,我妈也很想你。”我这话一点都不假。我妈想她想得快疯了。
    被别人一打岔,我脑子就会乱,我来的路上把提亲的台词练了一次又一次,打算来个深情并茂感天动地的提亲,刚才被问得一身冷汗,现在死活想不起来该怎么表述了,只能一个劲地喝水。
    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这要再慷慨陈词,不说别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傻B。
    又胡扯了几句,带着梁丽霞出门。
    妈的,难怪这世界上需要媒婆,原来提亲这东西不光有技术含量,还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不是鼓足勇气厚着脸皮就可能成功的。我这辈子第一次给自己讨媳妇,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还差点被两眼喷火的老丈人给吃了。
    我在电视剧里经常看人家含情脉脉地求婚,掏出钻戒单膝跪地,极其无耻地对女人说:你愿意嫁给我吗?成功的几率特大。
    对呀,我怎么那么傻,我应该浪漫一点,有风情一点,找个环境优雅闲人免进的地方,向梁丽霞求婚——提什么亲啊,我又不是娶老梁。尽管这闺女是他造出来的,但是我娶了以后就负责养啊。我觉得最大的失误,是没有去找我的狗头军师冬生去拿主意,上次听了他的,不就把梁丽霞搞定了吗?他再给我出个点子,不就娶过来了吗?
    我对我的智商第三万六千次产生了怀疑。
    2
    我相信那个树洞的故事,因为这个世界上不是谁都能坚守一个秘密一辈子,然后就那样死去,神经刚强到那种地步,他应该不是人类,很可能是火星人。有了秘密,就应该把脑袋伸进树洞里说。

    梁丽霞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好,她说,这件事情只和我说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在她看来,一切都雨过天晴了。如果我就是梁丽霞这辈子唯一的树洞,那么我良心上会好受很多,负罪感没那么强烈。
    在我的字典里,不存在天崩地裂无力回天等绝望的字眼,我什么都看得开,什么都过得去。只要一息尚存,我就搞笑不止。
    “要是换了别人被我爸那样逼问,早就慌了。”
    “我也慌了啊,不然我能说打鸟吗?”
    “你怎么突然冒出那么一句?”
    “因为我那杆破枪只打过鸟啊。”
    “哈哈哈。”
    “说实话,我想拿枪轰掉你家二黑来着。”
    “你有病啊?它招你惹你了?”
    “我想轰掉它,和它有没有惹我没关系。”
    记忆中,我们太久没有在一起有说有笑了。桑塔纳上的收音机放着陈奕迅的《你的背包》,梁丽霞跟着轻轻地唱:
    你的背包背到现在还没烂
    却成为我身体另一半
    千金不换它已熟悉我的汗
    它是我肩膀上的指环
    ……
    你的背包让我走的好缓慢
    总有一天陪着我腐烂
    你的背包对我沉重的审判
    借了东西为什么不还
    唱到“借了东西为什么不还”时,她眯起眼,两只食指对着我,边唱边笑,我知道她想起以前我跟她“借”钱的事。我赶忙说以前借你多少钱,我大概记得,都还你。梁丽霞哈哈大笑,说是你惨了,我那是高利贷,利息高得吓死人,你这辈子都还不了了。
    我见缝插针:“我这辈子就计划还你那点利息了。”我拉开车上的口袋,露出里面的一叠叠百元大钞,“我今天是想提亲的。”
    梁丽霞脸色突变,没有接着唱歌了,我关掉音响,两个人没再说话。我是聪明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觉得,我以前对她不冷不热,现在却希望她托付终身,这摆明就是同情。我扪心自问过很多次,同情倒是没有,想给自己赎罪是真的。我自认为最大的特点是对别人直来直往,剖析自己内心的时候毫不避讳。比如我敢承认自己是个卑鄙小人,这是我和陈志明的最大区别。
    “你……”
    “我不是同情你。”
    “我……”
    “你不用感激我。”
    “你让我说话吗?”
    “噢……请讲。”
    “首先,你这个提亲,我爸肯定不同意,我爸现在钻钱眼里了,你那点钱他看不上。”
    “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一直就不喜欢你,因为你流里流气。”
    “我不是让你批评我,我想问其次是什么。”
    “其次,我根本就没想过嫁给你。”
    我本来打算正儿八经地搞一次浪漫的求婚,谁知道就这样随口给说出去了,而且得到这样令人发指的寒心答复。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在破烂的桑塔纳里,我的脸涨得比猪肝还红,感觉生不如死,如果后备箱放着那杆猎枪,我一定拉出来对准自己的脑袋,把那一滩猪脑打出来。
    在同一天提亲和求婚均以失败告终,我很想去死。
    3
    我妈招待客人分三个等级,具体表现在茶叶上。
    普通街坊和机械厂来往过客,泡上一壶最普通的砖茶,反正大家也就解个渴,泡了好茶也品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家橱柜里有一排排板砖一样的茶叶,消耗量巨大,一度我能从砖茶的数量多少,判断出那段时间我爸的机械厂生意的好坏。普通龙井用来招待工商税务的公务人员,或者警察系统我爸的旧同事。这群人基本上都能喝出茶叶的好坏,因为他们上班的任务就是喝茶看报,不过这个阶层一般也就喝这个档次了,偶尔能对绿茶和乌龙茶有点判断。
    那天,梁丽霞面前是一套崭新的茶具,极品铁观音的清香多少冲淡了屋子里中药那浓重的味道。极品铁观音一般用于至尊长辈、局级干部或者来谈大生意的煤矿老板等等。我妈给未来儿媳最高的待遇,此前哪怕是老梁举家造访,也是绿茶一杯伺候。
    梁丽霞很细心,在进门前去门市部买了些补品之类的,一进门就阿姨您身体好些没有啊,阿姨您不用招呼我歇着要紧,嘴巴甜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奶奶罕见地在《还珠格格》未上演的时段出现在客厅里,搬了她专用的小板凳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梁丽霞。我爸去退休干部活动室和老头们下棋去了,压根不知道梁丽霞要来。
      “二子去你家了吧?”我妈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话是对梁丽霞说的,眼睛却看着我。我在梁丽霞身后两手一摊,表示提亲未果。
    “嗯,他正好开车回去,我就上城里来看您。”
    “不用麻烦,我没事,已经好了。”
    “阿姨您可千万保重身体呀,您岁数大了,身体最重要。”
    “嗯,我身体挺好的。不用惦记。”
    我妈红光满面,确实看不出来是个病人。梁丽霞的造访确实比吃药都强,她老人家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有人给顺下去,基本就没事了。几个女人叽里呱啦拉家常,我倒成了外人,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乱翻。女人的表达方式就是委婉,绕来绕去都没说到重点,我心里都有点不耐烦了,看着她们嘴巴翻飞,真想给配音。我妈估计想问,闺女啊,年纪到了,嫁给我们家二子吧。梁丽霞说,阿姨,二子跟我求婚了,我半小时前刚拒绝了他。我妈说,这是为啥呀。梁丽霞说:啥也不为,你们家二子太二了呗……
    梁丽霞今年23岁,那恶心的事情过去七年了。从她白衣飘飘地和我在护校散步,一直到亲热地在广州那个校园里和我拍拖,再到后来找工作、考研,我估计她已经迈过自己心里那道坎。但是她为什么今天拒绝我了呢?难道因为我和阿MAY好过?那她还有陈志明和德仔呢!难道是嫌我穷?梁丽霞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不用乱猜,梁丽霞马上就给出答案。
    4
      “我们家二子要去北京上班了,你又要在广州上学……”
    “阿姨,我们都是大人了,都有自己的前途要奔。”
    “闺女,你阿姨是个直脾气,那天在医院你也看见了。”
    “我替我爸爸跟您道歉,那天我也没想到他那样说。”
    “阿姨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我的意思是,你和二子……”
    “您不用操心我们,我知道您的意思,我这三年还要上学,不想结婚。”
    “噢……那你是怕影响了学习?”
    “可以这样说。”
    “阿姨理解,你们是大学生,不比农村那些人,现在结婚还早。”
    天空在东拉西扯中拉起了夜幕,我还得送梁丽霞回去。道别数次,拉着手依依不舍数次,我终于和梁丽霞上车走了,我妈站在楼门口,眼看着到嘴边的天鹅又要飞走。
    不管怎么说,我妈心里应该好受很多了,起码她有了盼头。三年,只要等三年,她就可以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儿媳妇,很有可能,再等个两三年,就能抱上大孙子了。我太了解她了,美滋滋的整天在家里胡思乱想,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只要我一天不成家,她就一天不安心。
    在车上,我长出一口气,跟梁丽霞说我还以为你嫌弃我这个人呢,原来是为时尚早。梁丽霞转过脸,很严肃地说:“今天我说得很明白,我就没打算和你结婚!”
    我对这句话毫无思想准备,左脚离合一个没踩住,车在路中间熄火了。原来不是时间问题,而是原则问题。我以为水到渠成的事情,原来是一头热,那边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儿。
      “啥意思?”
    “刚才我是想让你妈舒心点。”
    “那你为啥不愿意嫁给我?”
    梁丽霞幽幽地长叹一口气:“二子,你觉得我们这样子叫恋爱吗?我觉得我们现在没有爱情。”
    “怎么能叫没有爱情呢?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说得很坚决。
    “二子,有些你自己的事情,我比你还看得明白,”梁丽霞看着窗外黑漆漆的田野,“你怎么可能就这样和阿MAY一了百了,她是你真正的初恋。”
    我什么都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我知道阿MAY有多么爱我,而我又多么爱她,但是我很想说,请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可以把她忘掉,我只想要弥补我的过错,让那个一直爱我的人得到她应该得到的东西。比如幸福,比如快乐,比如安全感,比如归宿感。
    但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每当有人提到阿MAY,我心里就是隐隐的痛。
      “我费尽心机,架不住你麻木不仁,”梁丽霞缓缓地说,“自从你和阿MAY恋爱后,我们就彻底完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拳砸在我心上,很疼!
    火车轰隆隆,我们再赴广州。我去收拾东西,梁丽霞上研究生。
    她自从上了火车就处于兴奋状态,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听歌,噼里啪啦嗑了一桌子瓜子皮,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似乎烦心的事情都被上研究生的喜悦给灭了。我是个愿意把事情简单化处理的人,没人烦我正好,躺在卧铺上看书,听着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昏昏欲睡,最近累惨了。
      “你觉得我妹怎么样?”梁丽霞突然找我说话。
    “什么怎么样?”
    “算靓女不?”
    “你们老梁家品种优良,都是大美女。对了,她身材比你好。”
    梁丽霞拿桔皮丢在我身上:“讨厌,我问你身材了吗?”我心里暗想,你不问她也是大咪咪,事实胜于雄辩。
      “你觉得陈志明怎么样?”
    “挺好,又有钱,你爸的最爱。”
    “唉,我爸爱又有什么用……”
    梁丽霞叹口气,说妹妹倒是挺喜欢的,关键是我心里没底。我猜到她的担忧了,荷花好看,但去淤泥里蹲两天,你就顾不上美不美了,被泥巴的臭味熏晕了。
    而且俩人的感情太诡异了,陈志明先喜欢的是梁丽霞,怎么一转眼就和她妹妹好上了?
    她不理我的问话,自说自话。
    梁丽霞有一次和妹妹在租的小屋里准备煮饭,陈志明突然造访。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顿饭,居然气氛融洽,令人惊奇的是,梁家小妹很大胆,很勇敢,当时就对这个广州帅哥兴趣浓浓,后来……再后来,陈志明的视线也被转移了,俩人居然就谈恋爱了。
      “噢……不是你把妹妹介绍给陈志明的?”
    “不是。”
    “你什么意见?”
    “我尊重她的选择。”
    “这样多别扭啊。”
    “没办法,她的眼里,我的就是好的,估计我的男朋友,在她眼里也是好的。”
    “那她觉得我怎么样?”
    “呸!你怎么那么不要脸,我妹妹说她不喜欢臭流氓!”
    梁丽霞骂完我还补了一句:“要不是我妹妹和陈志明好了,你的日子哪能那么舒服,你和你的阿MAY还能卿卿我我啊?陈志明不会轻饶你。”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我问陈志明为什么突然放弃了,梁丽霞打死也不说,又戴上耳机听歌了。
    我的感受是:女人真烦,事情都憋在心里。还有就是,小姨子无意中还帮了我一把,自己也太他妈废物了。
    废物也得睡觉,我才胡思乱想了几分钟,呼呼大睡。
    2
    合租的女孩在家,男孩子又去网吧打游戏了。老子就奇怪了,你不会买台电脑在家里爽啊,我觉得他这媳妇迟早跟别人跑了,老独守空房咋行。
    下了火车我和梁丽霞各奔各家,累趴了。女孩子帮我放包,我把梁丽霞给她带的家乡特产拿出来,她二话不说撕开袋子就吃上了,说这是老梁欠她的。
    我这次回来其实就是为了陪梁丽霞,想再跟她多呆几天。我的东西在毕业的时候扔得差不多了,现在也就是一些证件,几件衣服什么的,我感觉我特像四处流浪的侠客,混得特惨的那种,折腾来折腾去,都没什么行李,关键是我连把刀都没有。我跟我妈说很多东西要拿,可是四下看看,真正该拿的,装裤兜里就行了。
    女孩子洗了水果,招呼我去客厅看电视。
    “怎么样,回家感觉如何?”
    “累。”
    “梁丽霞都跟我说了,哈哈。”
    “说什么了?”
    “说你……对人家耍流氓,哈哈。”
    我倒抽一口冷气,我不要脸不代表要把自己的性生活昭告天下,老子又不是拍毛片儿的。我觉得女孩子之间那种闺蜜关系,有时候亲密得不可理喻,居然这都聊。男人间除了少数傻B爱炫耀,喝酒的时候吹嘘自己睡了谁,基本上没有这种和朋友说隐私的臭毛病。我恨恨地吃水果,不想聊天。
    “你现在对梁丽霞什么感觉?”
    “没感觉。”
    “哟,你还敢跟你师姐我赌气?老实说,喜欢她吗?”
    “喜欢有个屁用,我都提亲了,她说就没想过嫁给我。”
    “唉,男人要都是你这么蠢,女人都伤心死了。”
    “啥意思?”
    “你现在,肯定觉得特对不起梁丽霞,觉得你小时候冷落了她。”
    “啥意思?”
    “你有了负罪感就对了,这是对你的报应。”
    “啥意思?……她明明说不想和我结婚。”
    “她说什么你就信啊?”
      我猛然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女孩,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像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我的脑海。不久前,她也是这样说,解除我心中不少疑惑;不久前,她也是这样说,让我知道了梁丽霞在背后对我的好;不久前,这个女孩子告诉我,阿MAY的出现让梁丽霞陷入痛苦——我恍然大悟,原来真相就在这个女孩身上,梁丽霞连和谁上床都跟她说,她就是知道所有秘密的那个人,困扰我的所有问题,即将有了最终的答案,而这个女孩,就是一切答案的集合体,换句话说,和我合租的女孩,就是费城76人队的艾弗森——答案!!!
    我看着我的“答案”,居然露出了狞笑!
    3
    有一种朋友,叫做相见恨晚。
    和我合租的女孩和梁丽霞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一起写诗,一起跳舞,一起吃饭,一起打工,甚至一个被窝睡觉。同级不同系,因为爱好走到一起,从此再也不能分割,哪怕是毕业了,梁丽霞也要和她住在一起,哪怕去公司上班要把公车从起点站坐到终点再走十五分钟,哪怕人家已经是同居小夫妻。从某种程度上说,梁丽霞对她似乎还有些依赖。
    大学里最亲密的应该是舍友,因为和你生活学习都在一起,梁丽霞太不幸了,8人宿舍,7人堪称空前绝后的庸脂俗粉,勾眉画眼,穿花戴草,虽然同从内陆而来,但是家境有点小优越,生活费有点小宽裕,居然不约而同的看不起梁丽霞这样的贫困生,她们只在军训前后度过了蜜月期,亲密地按年龄排座次,对“梁老四”一度亲热,但是新鲜过后,就开始对她冷嘲热讽,甚至指桑骂槐,说梁丽霞不讲卫生,说她小里巴气,说她不会化妆,说她气质不佳。
    我的“答案”、梁丽霞的挚友说到这里,愤愤不平,她认为那7个姑娘只不过是嫉妒梁丽霞漂亮,基因这种东西很难讲的,有人出身贫困却出落得闭月羞花,有人养尊处优却长得鬼斧神工。我想起我见过的梁丽霞那俩舍友,除了咪咪大一点外几乎无一可取。嫉妒让她们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起,孤立梁丽霞。
    有一种战友,叫臭味相投。
    她们不光嘲笑梁丽霞本人,还嘲笑她的男朋友——卫校那个长相感天动地的“娘娘腔”,她们说尿盆就是配夜壶,所以梁丽霞只能找这样的。
      “长得那么丑,梁丽霞为什么还要和他拍拖?”我也忍不住问。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以貌取人啊?”
    “靠,就那样的,你要啊?”
    “唉,说得也是。梁丽霞是有苦衷的。那个男生从老家就憋着劲要和她拍拖,竟然还因此和她考到同一所大学……”
    “我也是啊!”
    “你想不想听我说?”
    “想,您接着说。”
    “梁丽霞说,她读的是中专,当地风气很差,那男生好歹是当地人,每天和她一起吃饭,一起上课,梁丽霞才能专心复习,不然怎么考大学。”
    我选择了沉默。
    梁丽霞对我的诉说一直在我耳边,挥之不去。在那样的肮脏混乱的岁月里,梁丽霞撑得太苦,而她吃的苦又太多。要不是有了“娘娘腔”,估计她还要吃更多的亏。人的缺点第一是以貌取人,第二是先入为主。我觉得那男生貌丑如猪还横刀夺爱,从一开始就把他放到了对立面。现在想想,对他也有了愧疚,我就不应该鄙视人家。
      “按照你的说法,这世界上就没有坏人?比如陈志明。”我有些不甘心。
    “我知道很多坏人,但陈志明是我见过的真正的君子。”
    我当场就傻眼了,那个卑鄙无耻世故圆滑搞完姐姐搞妹妹的陈志明,居然会得到梁丽霞的挚友如此高的评价。
    女孩咬一口苹果,幽幽地说:“没有陈志明,梁丽霞就毁了!”
    其实四年的时间里,我根本不了解广州。
    也只有在找工作的大半年,我终于走进这个城市的另一面。立交桥下的混乱肮脏,城中村里的贫穷劳累,让我看到繁华背后的另一面。我有时无意中拐进那些不显眼的小巷,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假冒名牌服饰摊子紧挨着水货手机铺,成人用品店一般开在发廊旁,来来往往的人们眼神里肆无忌惮地透着挑衅、欲望、贪婪以及悲壮。以前我只知道人从一出世就不平等,现在才知道原来人还会被划等级。以前我一直以为羊城就是白领成群、老板成堆、遍地黄金、灯红酒绿的超级大城市而已。我以为人是会按照财力按区域划分,却没想到一个城市也会有极端的两面。
    这是我弱智的一个体现。
    每个人身上都被贴上了属于自己的标签,我是“应届毕业生”、“农村大学生”、“专业不对口人才”以及“被阿MAY踹了的人”和“欠梁丽霞很多的人”。最后一个标签是合租的女孩给我的,她还形容我麻木不仁、神经大条、自私自利以及坐井观天。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观天,我只看自己周围方圆五米以内的人或物。同学都说我的特征是太屌,而且是莫名其妙的屌,总是显得趾高气昂,即使路对面有人笑着对我挥手,我都不理不睬。其实不是我目中无人,而是我没看见。梁丽霞的哲学课本上有个例子,小和尚问师父风吹幌动为哪般,师父说不是幌动,是你的心动——不是我很屌,只是我的心只为自己跳动。
    梁丽霞与我同村,有老乡关系。梁丽霞和我有娃娃亲,是男女关系。所以,她的事情,本来应该是我的事,结果却成了陈志明的事。
    单纯的梁丽霞和同学结伴第一次踏入灯光迷离、音乐撩人的舞厅后,有一双眼睛就死死地盯住了她,从那一天起,那个人就发誓一定要得到她。在邀得梁丽霞跳舞后,他的目光在镜片后闪烁,贪恋地看着那双纯美空灵的眼睛,一支舞曲的时间不算长,却已经足够让一个陌生男子彻底爱上梁丽霞。
    在女生宿舍里,八个人只有一部电话可用,谁的电话最多,谁就遭人妒忌。梁丽霞在2000年后,除了我的电话,还要接陈志明的电话,还要接舞厅这个男人的电话,同宿舍的人从开始的嫉妒到后来简直发展成仇恨。不设防的梁丽霞把电话留给了陌生男人,后来却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由于遭受排挤,梁丽霞在宿舍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这挡不住舞厅那个男人疯狂的追求,他将鲜花卡片巧克力公仔毫不掩饰地寄往梁丽霞的宿舍,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下课回到宿舍的梁老四在舍友们能杀死人的目光中默默地把摆满床的求爱礼物收拾好,藏在床底,然后躲进蚊帐,默默地哭。
    陈志明贴心地送她一个BP机,并且让梁丽霞把CALL机号告诉那个男人,这样,他就不会疯狂地往宿舍打电话了,据说,如果找不到人,这个接近变态的男人就会每隔半小时打一次电话,她回来了吗?她去哪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更恐怖的是,这个男人会直接找进学校。一般有点名气的学校都以开放自由标榜自己,我们的校园几乎不设防,三教九流时不时地出现在林荫小道上。梁丽霞和合租女孩在食堂吃饭时,那个男人就在不远处固执地等。从图书馆回来,男人会直接从小路跳出来,质问梁丽霞昨晚为什么一直到11点才回到宿舍。
    一次踢完球,陈志明看到了被逼得靠在树上害怕到颤抖的梁丽霞,这个汗津津的大男孩,勇敢地走过去,拉住梁丽霞的手说:先生请您自重,不要骚扰我女朋友。
    然而这只是开始,闹剧还远没有结束。因为德仔不是活雷锋,甚至有点变态。
    5
    梁丽霞说,你之所以没遇上好人,是因为你把每个人都看成坏人。其实我并没有仇恨全人类,只是对中年男人有莫名其妙的厌恶。
    我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家里开起机械厂,打开了我的世界里另一扇窗。在来来往往的生意人身上,我看到了别的孩子这辈子都见不到的肮脏。其实我妈当初反对我下车间,作为厂长的二公子,我本来可以做同样重要却非常轻松的差事——押货。加工后的成品要求送货上门,我和厂里的司机去那些厂矿送货,无意中会看到副矿长把手放在女秘书大腿上,库房管理员正在色迷迷地和门卫上中学的女儿说话。
    中年男子那种令人作呕的猥琐,在夜幕降临后则演变成赤裸裸的兽欲。作为送货方的另一目的是送回扣,刚开始对方只是收钱而已,到后来发展为吃饭下歌厅拿黑钱一条龙。昏暗潮湿甚至有些发霉的小歌厅里,在一对对纠缠在一起的狗男女面前,一个年仅14岁的小男孩双目含泪,惊恐万状。
    从上了高中开始,也就是15岁以后,我一头扎进车间,逃避那个成人世界,我妈的心疼劝阻也不能奈我何。我情愿不长大,我情愿看动画片打电子游戏,我不想也拒绝面临那个扭曲的世界。梁丽霞说,我走路的样子很讨厌,脚不沾地贼兮兮的,那是因为我对谁都充满敌意,我处处提防。
    我不是一个伟大的高尚的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我只是很怕自己步入中年,成为一个猥琐的无耻的充满色情欲望的人。德仔是中年男子的杰出代表,红杏出墙的老婆让他成为受害者,而长期出入各种档次的洗浴发廊,又让他成为一个对处女莫名其妙膜拜的变态者。他的眼光毒辣,一眼看中穿着朴素美丽羞涩的梁丽霞,并且开始疯狂的追逐。德仔的半辈子,认为自己如此压抑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和一个处女结合,而梁丽霞,则是最好的人选。
    梁丽霞在斗争中成长。
    她学会了对德仔撒谎,有课,有讲座,有活动,到后来,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我和我男朋友陈志明在一起。德仔说,没有关系,你们两个不会有结果的,我会一直等你——心理上有问题的人,他的举动永远歇斯底里。
    陈志明是一个世故的人,但毕竟是个孩子,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花时间和梁丽霞在一起。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校外男人纠缠这件事,给当时大学二年级的梁丽霞带来灾难性的影响。同宿舍的嫉妒者风言风语并列飞速传播一个神秘人疯狂追求她的消息。一个朴素单纯的农村女大学生,在大学刚过了一年时间,声誉就眼看要毁于一旦。陈志明再一次挺身而出,他请梁丽霞宿舍的舍友吃饭,大大方方地说,我在追求梁丽霞,那些礼物都是我送的,我很喜欢她,只是她看不上我。
    梁丽霞不是看不上陈志明,而是在等我。
    等到那个杀千刀的企图强奸自己的二子以后,他的第一句话是:你是处女吗?
    梁丽霞把我列入了黑名单,和有处女变态崇拜症的德仔并列。
    妈的跳什么舞啊,送什么巧克力啊,什么柏拉图式的爱情啊,什么soulmate啊,德仔这个肮脏的中年人自己导演一出烂戏,居然还把儿子也拿出来大打亲情牌,可把我蒙苦了。儿时好友冬生说过,二子就你这样的,仗着你爸有俩钱自己又能打,也就瞎B长大了,可是人家要骗你,你连人家唱哪出都不知道——梁丽霞骗我,陈志明骗我,德仔骗我,阿MAY也有事瞒过我,整个世界都在撒谎,就我他妈以为是真的。
    我和陈志明喝得面红耳赤,算来凄惨,我在广州居然没交到什么真心的朋友,到最后要走了,被我胖揍两次的陈志明居然和我对酒当歌。这顿酒是我主动请的,主题是感谢他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梁丽霞的照顾。
    其实我和陈志明如果不是因为误会,很合得来。他也喜欢运动,举手投足也是桀骜不驯,是和我不同的那种屌,他敢作敢当,就像当年美国世贸大厦被恐怖袭击,拉登代表塔利班站出来承认一样,陈志明雇人打我,后来还和我见面,敢承认是自己做的。人都是在社会中变烂的,我们可能有那一天,不过不是现在,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是那些中年男人,那些狡猾低速无耻没底线的垃圾。
    “那梁丽霞后来怎么还和德仔好上了呢?”
    “大佬啊,德仔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他都给阿霞家里写信了,说他是梁丽霞的男朋友,在广州有钱有势,还汇款给梁家,阿霞知道后,斩钉截铁地给德仔打了欠条。”
    “噢……那还给她弟弟找工作呢?”
    “阿霞知道她弟弟是个衰仔,根本不同意让他出来打工,是德仔在信里花言巧语,说动了梁家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毕业,你才大二,你和你的阿MAY还热火朝天的时候。”
    “那后来呢?”
    “德仔人是坏,但是他倒是真想娶阿霞,阿霞被逼得没办法了,说和他交往,但是约定婚前不能碰她。”
    “还有呢?”
    “梁丽霞的原本计划就是考研,因为留在校园里比较安全,但是德仔逼她去做自己安排好的工作。”
    “那德仔都干过什么?”
    “阿霞一毕业,德仔就原形毕露,为了得到阿霞,跪在地上求她,还说自己的儿子多可怜,让阿霞帮忙照看。他还给阿霞租了房子,阿霞不敢自己住,只能和人合租。”
    ……
    所谓的浪漫水晶爱情背后,居然是这样恶心的丑剧在上演。
    我现在一想到梁丽霞笑盈盈的面容就心如刀绞,她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我,而我却看不见。陈志明对梁丽霞的爱已经不能用深沉来形容了,简直是可歌可泣。他强忍自己对我的嫉妒,替梁丽霞保守秘密,梁丽霞对他说,你要能帮我就帮一把,不能帮就算了,但是你千万不能告诉二子,他的脾气很不好,因为我打过好几次架,你要告诉他德仔的这些事,我怕他出事,他从街上能回学校很不容易,好容易考上大学,别因为我毁了他的前程。
    我的泪水掉落在啤酒杯里,一仰脖子把悔恨全都喝下。原来她是那样的爱我,那样的包容我。她怕德仔夺取她的身子,所以在德仔得手之前,要毅然决然地给我。所以她才勇敢地去开房,所以她才会在我们的第一次哭湿了枕头。
    陈志明接着解释他为什么要找人打我,为什么想拆散我和阿MAY,为什么说自己想得到梁丽霞,甚至不惜用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我回到梁丽霞身边,去爱她,疼她,用所有的力量去保护她。德仔最疯狂的时候,陈志明不在她身边,我却在阿MAY身边,梁丽霞几次被逼到死角,无法脱身。
    对面的陈志明说话的声音突然很遥远,我很努力地凑过去,却什么也听不清,我甚至不能看清楚他的脸,一阵眩晕,我努力撑住桌子站起来。
    “埋单!”
    我轰然倒下。
    不要把自己的東西藏起來,論壇需要你的分享才能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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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1-8-15 20:3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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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陈志明喝完酒,我做了一个决定:留在广州。
    所有的编辑都几乎是走中带跑地忙活,已经是夜里11点,报社里正在进行紧张的编稿、找图、排版等工作。每个编辑做完自己的版面,都要拿给一个人看,那个人就是面试我的总编。老头一刻也不停地看那些打印出来的报纸内容,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
    我就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看着编辑们忙进忙出,大概是整个办公室最闲的人。今天我给已经在北京的主编打了个长长的电话,希望他能放过我,让我留在广州,和社里说一说,就在广州本部找个事情做。主编大发雷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他说年轻人应该志在四方,而且心存高远,而不应该为一些儿女私情放弃未来。听到我说是因为一个女孩,丫气得更厉害,我觉得他肯定有点嫉妒,因为他老婆跟有钱人跑了就没再回来,而现在,他以为我说的女孩,还是上次跑掉那个。
    主编说,我根本不明白放弃北京创刊这次宝贵机会有多么可惜。但是他丝毫也动摇不了我,我只是求他和总编说一下,坚持要留在广州。无奈,他只能放弃对我的咒骂激励诱惑威胁,总编得知这事后,亲自打电话给我,叫我面谈。
    我怀疑这老头是故意的,故意在他最忙碌的时候把我叫去当看客,让我感受一下报纸的氛围。等到在最后一个版面上签字后,他摘掉老花镜,抬眼看着我,光喝茶不说话。
    能说什么呢,一般的应届大学生能找份工作,被派到非洲也不敢放个屁,我这样的估计百年一遇。
    “小王,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计划,招人也不例外。”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真的没法去北京……走不开。”
    “我们是因为有创刊计划,今年招聘的人就多了,你是其中一个。”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去北京?”
    “对。”
    “我要是不去呢?”
    老头拉开抽屉,拿出一块肮脏的绒布擦眼镜,举手投足间,像极了我接触过的那些国企的官僚:“小王啊,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懂得抓住机遇,你的条件很不错,人也聪明,千万不要干糊涂事。我们的广州编制是满的,如果你拒绝去北京,那么……我在传媒干了也有些年了,广州的纸媒还有一些平台,我会向他们介绍一下,要不,你就去看看别家?”
    我一下就蒙了,这算他妈什么呀?不要我了?把我当什么了?这世界没有王法的吗?我可是签了合同的。总编说,合同虽然签了,但是细则我可能没看明白,如果不服从安排,那么乙方有权与甲方协调解除合同。
    从报社出来已经是凌晨接近一点,广州依然灯火阑珊,我站在高高的人行天桥上,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说不出的恐慌。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孩子来讲,其实最可怕的不是找不到工作吃不上饭,而是找不到组织。
    中国人一直在过组织生活,少先队或者共青团,要不就是各种公立或者私立组织,现在的我,不光居无定所,还失去了组织。大学四年,我只得到毕业证书一本,若干证明几张,然后就被扫地出门,不管死活。
    我现在就是个无组织无纪律的人,我在报社冷冷地说,我要找工作的话,就靠我自己,不用你推荐。说完转身就走,顺手还拿了一份报纸看。我在报社坐了一个多钟头,看一个连载的故事,翻了十几份,居然还没看到结尾。看得我一直暗暗骂作者王八蛋,你丫为了赚稿费,一句话拆成两句话说,老子看上劲儿了,你他妈就开始吊胃口,写不出来就硬憋,就不怕憋死。
    还没上班就被炒掉了,我咋那么牛逼呢。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到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我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为你
    我在KTV里捏着嗓子唱王菲的《我愿意》,包厢里的男男女女都被我逗得笑倒一片。这是以前和阿MAY去小酒吧听一个男人唱过的,我发现捏着嗓子学王菲很好玩。合租的女孩孙微微和她男朋友专门组的局,庆祝梁丽霞赢得奖学金,玩到兴起时,我一展歌喉。
    梁丽霞没有笑,她躲避着我深情款款的眼神,眼角带泪。孙微微也没有笑,她干脆就泪流满面了,估计是觉得我太他妈煽情了太会造气氛了。女孩子其实很好哄,她们没有那么势利,不要求跟着你大富大贵,不要求你有车有房,只要你对她是痴情一片,足够了。
    真的爱上一个男人,愿意随他到天涯海角,哪怕要饭。
    我的心智在2003年飞快地发育,我有时候发现自己连拳头都握不紧了,举手投足尽是温柔。要想为自己赎罪,就要付出代价,我在2003年10月底,找到一份医药代表的工作,听起来体面,其实就是卖药的。而且我卖的东西还不是药,而是一种据说美国进口的保健品。底薪1200块,按照业绩拿提成。去找工作时,招聘方被我菜谱一样的毕业证吓了一跳,我赶紧说那只不过证明我曾经到此一游,没什么意思,您就随便让我干点什么吧,我不挑的。
    其实我挑过,8月底到了广州然后突然遭到解聘,我苦苦找了一个月工作。错过了招聘期,我本来是一个具有可塑性的应届人才,现在却一无是处,各个公司都按照计划把编制招满了,我曾经去过一个图书公司上了几天班,办公室是一个大仓库改造的,每天空调都不开,几把大风扇呼呼地吹。公司地址已经快到白云机场了,我每天坐完公交还得走几里地才能到,就没准时上过班。实在没法干,我怀疑丫不一定能按时发得了工资,赶紧撤了。
    转了一圈,我发现自己毫无用处,只干过机械加工,但是人家不招我这种非专业人士。现在的社会不一样了,连他妈小机械厂,也要求你有车工技师证。无论哪个行业,都要求有工作经验,我什么都没做过,当年只知道和阿MAY昏天黑地恋爱了,没为未来做一点铺垫,像白痴一样被残忍地扔在这个世界上。
    卖保健品也算是个事儿,给钱老子就干。
    其实我挺适合卖东西的,以前没发现。我把买卖不成仁义在挂在嘴边,游走各个写字楼,甚至各个小区,刚开始一盒一盒卖,后来一批一批卖,干了一个多月,居然发下五千多块钱。我从孙微微那里搬出来,在学校外租了个小房子。
    我在履行我的誓言。自从和梁丽霞发生关系那一晚以后,我就决定不再离开她,我要像小时候一样,活动在她方圆五公里以内。我要做她真正的守护神,我要等她回心转意,我要爱她一生一世。
    我大大方方地约会梁丽霞,在校园里拉着她的手散步,而且和她一起上晚自习。她还是没有答应嫁给我,却已经被我感动到芳心溶解,愿意和我拍拖。
    一个个夜晚,我在熟悉的阶梯教室里,认真地阅读保健品材料和销售技巧,甚至轻声地背诵,梁丽霞说过,她最喜欢我认真阅读的样子,哪怕读的不是书。
    她坐在我身旁,有时候看着我被晒得黝黑的脸,偷偷地流泪。
    亲爱的别哭,这是我欠你的!
    其实我挺喜欢租来的小屋子,里面堆满了书,不过我没钱买,梁丽霞会弄一些,孙微微的男朋友做印刷,会偷偷拿一些给我看。这哥们从小就不喜欢看书,上班的时候只看机器,从来不管印的是啥。他和孙微微是网友,太他妈时髦了,网恋上后,千里迢迢地跑到广州,两个人果断地同居了,从此携手江湖,生死与共——很彪悍的恋情。
    梁丽霞死活不愿意和我同居,尽管我要求过,但她说,还是在学校好一些,毕竟还是学生。她在我的屋子里呆到校园的后门快关时,果断地穿衣服走人,劝死了都没用。她说,我现在和宿舍的同学关系都很好,她不想夜不归宿,给大家造成坏的印象。
    唉,我只能把她的胸罩丢给她。不睡就不睡吧,没跟别人睡就行。
    我在电脑前打游戏,梁丽霞满屋子地忙活,拖地刷碗,洗衣做饭,拿一块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抹抹。她最讨厌我的烟灰弹得到处都是,每次擦完电脑桌,都揪着我的耳朵说,你怎么这么恶心啊,你看看,我刚擦完就脏了。我眼睛不离屏幕,嘴里连声地喊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她一转身,我啪一声把烟灰弹在鼠标垫上。
    有时候看着梁丽霞拖地时撅着的圆圆的引人遐想的屁股,我觉得这就是生活的意义。

    周末的时候,孙微微小两口和我们一起打边炉。两个男人大口喝酒,女人在那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孙微微说,我们四个人是这个社会的两种极端的代表,他们是闪电式的网恋,我们是马拉松式的娃娃亲,但是归根到底,我们都是幸福的人,因为我们找到了自己的爱情。
    我不是太确定孙微微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知道梁丽霞很受感动,她在桌子底下偷偷地捏紧了我的手,舍不得放开。
    我们今天庆祝我跳槽成功。
    运气差的时候,我一个月下来都卖不出几盒保健品,广东人的商业嗅觉异常敏锐,一个行业的兴起是分分钟的事情。我所在的公司很快面临新品竞争以及价格上的恶战,你是美国进口,我就是联合国推荐,你买五盒送一盒,我干脆就打六折。大老板开会的时候说过,现在的目的不是盈利,而是抢占市场份额。我们作为业内的前辈,不应该在这场硬仗中输掉。
    才干了两个月,我已经是所谓的业内精英了。我们的老板太天真了,他希望自己鼓舞士气的话能打动员工,但真正打动人的应该是钞票。另一家公司给我开出底薪5000的条件,而且我可以升做销售经理,吃下面4个销售的提成。
    我换了一间一房一厅的房子,买了冰箱彩电,告别了拉链式的衣柜,换成合成木的,买了铁床,安了漂亮的窗帘。有时候我搂着梁丽霞在沙发上看碟,虚荣心暴涨,觉得自己还挺能折腾的。
    我甚至在琢磨,是不是该考虑在广州买房子了。
    5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2004年的这个春节,我有钱了,却第一次没有回家。孙微微的男朋友家在东北,死活搞不到车票,所以计划在广州过年,梁丽霞和我一商议,打算一起过一个广州年。
    我妈的喜悦大于希望,只要是和梁丽霞在一起,在哪过年都一样。老梁家据说给了梁丽霞巨大的压力,让她不要和我搞在一起,老梁说,再这样下去,就断绝父女关系,我向梁丽霞求证,她热情地在我额头上亲一口,过年不要说不开心的事情,咱们逛街去吧。
    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广州逛花市,我第一次过一个没有饺子的除夕,家家户户也不贴春联,就在门口摆一盆花,商场里都是喜气洋洋的糖果和红红绿绿的打折招牌,粤语版的恭贺新禧歌放个没完。
    孙微微的计划本来是在我的出租房里吃火锅,但是她男朋友不愿意,说是应该出去吃,人多更有气氛。于是在除夕的晚上,我们挑了一个能瞭望珠江夜景的地儿,把酒欢歌。
    我在广州只有这三个人可以交往了,我没脸和同学联系,当初找工作,他们都羡慕我找到了肥差,我不想让人家知道我现在正在卖保健品。我和陈志明也没有了联系,因为心里老是疙疙瘩瘩,过去的人和事,在一转眼就仿佛成了云烟,人只有活现在,不能忆过往。我被销售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平时除了同事,就是孙微微两口子交际一下,真正的孤家寡人。
    其实我早就发现孙微微的特点,就是酒量很差,喝一杯啤酒就脸红心跳了,再一杯下肚就话多了。我奇怪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梁丽霞保守秘密那么久。除夕夜,孙微微宣布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鉴于她的男朋友表现良好,2004年,她同意对方晋升为法定配偶,终于成了有证儿的人了。
    想干就干,这就是他们俩能走到一起的原因,我和梁丽霞赶忙举杯庆祝,毕业一两年就结婚,他们还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
    还没到新年钟声敲响,孙微微已经变成一只醉虾,准老公在旁边说,这是她这辈子喝得最多的一次。孙微微叫他闭嘴,说姐姐我今天这不是酗酒,这叫尽兴,有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在身边陪伴,她很高兴,她希望自己的老公将来能百依百顺,也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也能美满幸福。
    说到这里,孙微微举着酒杯,冲着梁丽霞说:“来,跟姐姐喝一个,要不是我的锦囊妙计,你怎么能让这个傻小子死心塌地呢……”
    梁丽霞脸色大变,连连摆手,让孙微微不要说了。
    孙微微已经失去了控制,从座位上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你知道吗?陈志明爱你老婆,德仔想要你老婆,阿霞都快撑不住了,姐姐我教她一招,这两个人就都跑了,哈哈哈哈……”
    我的面如死灰,强压住内心如岩浆般奔腾的情绪:“什么招?”
    孙微微故作神秘地说:“我让阿霞和那两个男人说,她小时候被人强奸了,……哈哈哈哈……”
    “抬起头来!”我命令低头认罪的梁丽霞看着我的眼睛,反手抽她一记耳光,“这是我还给你的,我们两清了!”
    全世界都他妈骗我!
    像我这种人,在小区保安眼里连狗都不如。
    新的销售瞪着无知的眼睛,希望我能帮助他们早日走上发财致富的道路,而我所能做的,就是教他们如何应对保安的询问,如何上门兜售无害却也无益的保健品,如何让一个客户持续地购买你的产品。
    很多传销组织都会集中在一起洗脑,唱励志歌,喊口号贴标语,“努力!”“奋斗!”“相信自己!”“我会发财!”我对我所谓的下属根本不做这套,我只是告诉他们,想把你手上包装精美的所谓进口保健品卖出去,只有三个字,不要脸。
    穷人哪有资格要脸。
    我为了卖给一位王姓大爷两盒保健品,叫他爷爷,还说咱都是大槐树下出来的一家人,怎么也得照顾一下我的生意。我给一个年轻貌美的二奶定期扔垃圾,希望她能买两盒我们的产品送给那个养她的男人。最经常的遭遇就是被保安指着鼻子骂,有时候回家晚了,还会被巡警查身份证。
    要不是孙志刚被打死导致《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被废止,我的所谓下属没有暂住证也是个大问题。
    这些都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不但没觉得艰辛,反而觉得活着很有意义,因为我心中有信仰。有时候,我坐在陌生人的家里侃侃而谈,环视人家的落地窗、红木地板、精美屏风和昂贵音响,心中有些发酸。有一次在一户人家,我嘴里夸7岁的小女孩钢琴弹得真好,心里却想到了阿MAY,想到那琴声叮咚时,阳光拂过她美丽的脸。
    不!我要忘了她,我现在爱的是梁丽霞。我成了彻底的唯心主义者,因为我为她而存在,我已经没有了自己,我妈的话是一个预言,她说出了我和梁丽霞的结局,我们必须恩恩爱爱,白头到老,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我爱你是多么温暖多么勇敢的力量
    我不管心多伤不管爱多慌不管别人怎么想
    爱是一种信仰
    把我带到你的身旁
    我在受了屈辱后,会一遍一遍地听张信哲的《信仰》,梁丽霞的爱,给了我力量。我的同事最高学历也就是自考生,这帮年轻人都出身贫寒,少年激情,我和他们在一起,一点也没有这有什么不妥,我觉得人生就是跷跷板,不可能总是高高在上。有同事会说,王哥,你有文化,还有见识,将来一定可以做大事业。
    有了梁丽霞,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想永远就这样守护着她。
    谎言击溃了我的信仰,我要开始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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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1-8-15 20:34:57
    老师说,进步如同爬山,退步如同滑坡。
    我的滑坡速度比一般人都快,他们那种堕落,在我眼里就是龟速。由于我的流氓底子打得很结实,所以再做混混时就像干回了老本行一般轻车驾熟。
    我再也没有和梁丽霞去过阶梯教室,也很少回到那个出租房。梁丽霞有钥匙,她曾经在那里堵住我两回。我不接听她的电话,也不看她的短信,我拒绝与她做任何沟通。用我的话说,我真的不想和一个骗子多说——能说什么呀?你为了保住身子谎称被强奸,然后玩上瘾了是吧?又用被强奸试探我的真心?
    我这一世都不曾有负于人。如果没有梁丽霞,我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田地,我本来和阿MAY就两情相悦,她才去了加拿大不久,梁丽霞向我撒了弥天大谎。我就背负沉重的内疚,从而打算和另一个女人一生一世。谁又因此而给我发过一枚勋章,又有谁曾了解我心中的绝望?
    我对文字工作近乎狂热地喜欢。我希望自己能坐在办公室里,闻着墨香,编辑稿件甄选标题;我希望自己能冲锋第一线,手持话筒,采访这光怪陆离的世间百态。我因为梁丽霞而舍弃了最好的机会,我为了留守广州而忍辱负重,但是我得到了什么?
    梁丽霞的眼泪再也不能让我心动,她哭着说自己不该拿爱情做试验,却招来我的破口大骂,老子一直就被当成小白鼠,在一个谎言营造的世界里蹦蹦跳跳还以为这世界多美好呢,原来人家都在看戏。
    后来我干脆睡在洗浴中心了,要么就去同事们的通铺上挤挤。我在肮脏的城中村夜夜鬼混,迷上了赌博。我没想到广州这种地方的推牌九事业居然也发展得有声有色,我又回到了从前,像是中学时期拿着饭票赌明天一样,赢了就吃顿好的,输了就搓着手在旁边观战。
    再后来,我混出广州,走向东莞。
    销售同事介绍,我认识了一帮以前自己看不上的不良青年,他们穿耳洞染头发,穿着时髦又不学无术。我们去厚街玩,去虎门混,迪厅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下,一具具迷幻的身体随着节拍扭动,街头都是靓妹,店前全是名车,我运气好的时候会和一个小妞回家睡了,运气不好就在洗浴中心大厅里睡觉。
    我甚至沾上了摇头丸,150块一颗神奇的药丸,在电子乐的刺激下,我飘飘欲仙,忘记所有的烦恼,在药物控制下,我忘掉了自己是谁,我也不用再考虑什么生存的意义,存在的价值。在迷幻的世界里,只有我自己,还有我想要的一切。
    我和酒店小姐一起喝酒,和土著少爷醉酒飙车,我身上有时候有钱,有时候没钱,有人会毫无道理地给我钱用,因为我是那样的搞笑,我文绉绉的措辞在他们眼里很好笑,他们以嘲笑我为乐,不过作为这种畸形友谊的回报,我总是能得到钱用。
    花花世界,多好;鸳鸯蝴蝶,多傻。
    孙微微的男朋友从塘厦的一个迪厅里把我拉出来,一颗摇头丸的药力刚挥发掉,我处于恍惚状态。他一直拍我的脸,但我的视线始终不能聚焦,终于,我被一瓶冰凉的矿泉水兜头浇清醒。
    孙微微拉着我的衣领大喊:“梁丽霞割腕了,在医院抢救!”
    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梁丽霞不敢问我鬼混的这段日子,我也不提她对我撒谎导致我信仰的坍塌。2004年5月份,梁丽霞从宿舍搬出来,正式和我同居。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逛街,一起发呆。我从医院把她接回来后,就没有再提过过往,也没有道歉,没有解释。甚至有时候,梁丽霞还开玩笑说,现在我们手腕上都有个疤,太般配了。我说这不一样,我那个是被二百五追杀的,你这个是自己割的,我没你牛逼,我对自己就下不去这个手。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我只好怕她。
    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如果我和一个家境优越身心健康的女孩子谈恋爱,那我估计也就没心没肺地成长了,做一个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的大学毕业生,相亲相爱两情相悦。但是偏偏我就和梁丽霞纠缠不清,到现在,我分不清是她欠我还是我欠她。如果为了爱情必须断送前程,那我就叹口气认了吧。
    那时候流行一句话,说生活其实就是一场强奸。我总觉得我是被轮奸的那一个,每次都玩儿命地挣扎却逃不脱菊花被爆的悲惨结局,多来几次,整个人就麻木了,还没等人家说话,我就裤子一脱屁股一撅:哥哥您最好轻点儿的,下一个还在那儿等着呢。
    连保健品都卖不成了,我被人家炒了。不卖就不卖吧,我英文不好,但是关键的几个单词都看得懂,其实我卖的是一种壮阳药,这东西年轻人吃了没事,上了年纪的吃了就跟打激素似的,尝到甜头就上瘾了,那个每天让我倒垃圾的二奶后来是我的熟客,老和我要货,看来她明白了他好我也好的道理。但是我总觉得不妥,这东西有点违法,真吃死个人,我也受牵连。
    生活比小说残酷许多,我被房东堵在门上操着广东话骂了好几回,孙微微借我点钱付了房租,但我的生活已经陷入困境。不过生活的艰辛和感情的折磨比起来,对我来说不算个事儿,我总有办法起死回生。
    我和家里要了三万块钱,和无意中认识的一个福建落魄茶叶商在学校外开了一间网吧。那时候的大环境不错,生意好得很,学校里一茬一茬的学生都愿意来上网。我略懂电脑硬件,去一个倒闭的小企业一下搞了十几部配置不错的电脑,申请执照,接上网线,弄台路由,就这样做了网吧老板。
    梁丽霞提过反对意见,她觉得开网吧会吸引学生夜不归宿以及让他们耽误学业。我对这种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狗屁逻辑很反感,本来又想破口大骂,后来忍了,人家是为我连命都豁出去的人,我这辈子被她吃定了。
    我说,不开网吧吃啥?她沉默一下,妥协了。
    从未来的媒体新星到卖壮阳药的,再到网吧小老板,我觉得我和自己想要的生活渐行渐远。唯一的收获是,茶叶商比我大12岁,今年和我一样是本命年,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我多了一个交心的朋友。
    就他妈这样吧,有爱情有友情有网吧,我知足了。
    有时候和茶商吃大排档,他说,茶马古道走了个遍,赶上过普洱黄金期,也被泡沫破裂折磨过,辉煌时期生活甜蜜,落魄了以后老婆跑掉,他算是看透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真的,兄弟你别太较真了。生活就是骗来骗去,你那媳妇人挺不错的,你比我幸福多了。
    我听完这话五味杂陈,有时候在半夜,我会和茶商在珠江边袊着啤酒瓶光着膀子晃荡,他说年轻人火气都大,你现在已经超龄发育了,学会了控制自己,但是憋时间长了会难受,甚至会得病的,你喊吧,喊出你的郁闷,心里就舒服多了。他曾经在青藏高原上狂喊,孤狼在遥远的地方与他呼应——世界这么嘈杂,人却那样的孤独。
    啊——我对着肮脏的珠江狂喊,我对着高耸入云的大厦狂喊,我对着安静的校园狂喊,我从来没有那样愤怒而急切地想要离开大都市。
    茶商的经历诱惑了我,我很想去旅游,一个人。
    我的计划几乎没有实施的可能性。茶商对电脑一窍不通,我几乎不能离开网吧,机子总是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茶商也修电脑,不过丫的工具就是一把电吹风,在他简单的脑壳里,电脑坏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脏了。他很严肃地打开机箱,把里面的螺丝松开,CPU、硬盘的拆下来,拿起吹风呼呼地吹,吹完了再装回去。有时候一些基本的线路问题,被他这样一拆装很可能就搞掂了,但那纯粹是瞎猫碰死耗子,电脑被病毒弄崩溃后,丫打电话给我:二子,电脑屏幕蓝的,是不是应该调一下颜色。
    梁丽霞寸步不离我,上完课就回来给我做饭洗衣服,有时候去网吧查查资料,熟客都管她叫老板娘,大家开玩笑说她太有福气了,找了一个开网吧的,上网都不用给钱。我说别他妈废话,都给老子按照账本上的赊账额还钱。
    我受不了24小时都有人在身边,白天人来人往,晚上旁边躺着一个女人。我总是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告别了单身,而且和一个这辈子吃定我的女人过完还漫长的一生。人活着不能只为了吃饭拉屎做爱赚钱,我不管那么多了。
    “梁丽霞。”
    “嗯。”
    “商量个事。”
    “说吧。”
    “我想去旅游?”
    “我陪你。”
    “不是,我一个人去。”
    梁丽霞翻身开台灯,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为什么。我说,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一个人待一阵子。她说,马上就放寒假了,要不她自己回家,我一个人在广州。我说,我想换个环境,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想想。
    我曾经轻信于人,被大家的谎言耍得团团转,我的大学老师、辩论队的领队曾经对我评价,你这个人生性慵懒,可惜了天生的逻辑性。他说我其实具有判断事物本质的天性,这是我在辩论队表现出色的原因,对我的职业规划,他的意见是律师或者刑警。
    造化弄人,老子现在开网吧,下一步计划是开餐馆。
    梁丽霞抱着我,说很担心我一个人出去旅游。我说我二子活这么大了,出门就没被人欺负过,你放心吧。她说,不是安全问题:“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是能不能和我聊,我肯定不骗你了。”
    我知道她是怕我想不开,但是我才不是动不动抹脖子找绳子的无知少女,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所有的事情想明白。
    那一晚,梁丽霞激情连连,她一次又一次和我做爱,生怕天亮后我就不辞而别,从此再无音讯。
      “二子。”
    “怎么了。”
    “你还恨我吗?”
    “我就没恨过你。”
    “那你会嫌弃我不是处女吗?”
    我的眼泪悄然落下。老子不是嫌弃这个,关键是你丫骗我!我这辈子根本就就不怕苦难,但是我最怕别人看轻我。梁丽霞把我当成和陈志明德仔等人同类,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你要我的真心,我可以拿刀划开胸膛给你,带着热气强壮地跳动,但是不要拿这种龌龊的伎俩来拿我做试验!
    我的旅行计划其实不完全是为了思考,还为了阿MAY。
    一周左右的时间,我离开了广州。
    我在酒店的马桶上痛苦地坐着,大便。
    是稀里哗啦那种,其实我就不该假装忧郁地做什么背包客,个人体质有差异,我要换个地方必须先适应水土,上吐下泻非常痛苦。没想到九寨沟的海子还没看到,我先没了半条命。
    不过第二天进沟后,马上精神一振,景色比照片上更美,更加摄人心魄,更加美得不真实。我觉得这地儿的旅游局应该分红给我,因为我这种大嘴巴,肯定一回去就逮人就说那地儿如何如何棒。此时我的心里都是阿MAY,如果她在身边雀跃,那该多么欢乐啊。
    触景生情,我拿出自己的卡片机,随便拍了几个咪咪很大的女人作为纪念,心里都是孤独。
    进到松潘的寨子里更是后悔,里面不是卖牦牛肉干的,就是卖梳子的,要不就是不知道真假的玛瑙。我这种人去哪都对纪念品没兴趣,随手拿起一串手工项链,藏族老板说那个150块,我说15块行不行,藏人的眼珠子瞪得比牦牛的还大,吓得我放下就走。这里的人和广州那边做生意的走鬼不一样,你他妈爱买不买,砍价砍得他们心烦了,估计能抽出藏刀捅了你。
    按照旅游团的安排,我们去寨子里喝奶茶,吃烤全羊,难吃加上难喝,搞得我肠胃更加不适,又开始拉肚子了。
    我原来的计划是一个人安静一下,没想到跟团旅游就是不停地坐车,无数的烦恼。白天这里那里的折腾,导游拉着我们把牛角梳基地、牛肉干基地什么的走了个遍,你要不买东西她就对你翻白眼。我花400块钱买了一把莫名其妙的极品牦牛角梳,打算拿回去给梁丽霞用。
    一直到第四天,我在黄龙找到一个合适的地儿,坐下休息。这里没什么可做拍照的背景,因为我背靠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厕所”俩字,还画一大箭头。导游说四个小时候见,我终于能安静一会儿了。
    这个地儿不错,肚子一叫,我一冲刺就能到目的地。
    我这次出来不是给自己时间思考,而是给梁丽霞时间做准备,准备回答我犹如庭审般的事实求证,我是给梁丽霞时间,回去以后,我将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一一求证,她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对于情商,我承认自己不敏感到骇人听闻的地步,但是对于智商,这辈子我没怀疑过自己。而且,我也相信自己的直觉,我当初和陈志明只有一面之缘,已经判断他是万千少女心目中的最爱,而也只是凭借梁丽霞的只言片语,判断出德仔是个什么玩意儿。曾经以为孙微微是一切问题的终结者,但当她酒后吐了所谓的真言后,我发现根本不是那样,梁丽霞同样不信任她,没有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我扇梁丽霞那一耳光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我反应过激,包括梁丽霞,而只有我一个人,心里如明镜。
    我是天生的侦探,只不过这个侦探懒了点。
    我之所以被人骗,只不过是我拒绝面对现实。阿MAY的出国计划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但是她认真地跟着《老友记》练习口语时,我心里只是痛了一下,却不愿意早早地从那个美丽的梦里醒来。梁丽霞当我是傻逼,以我这种体格都搞不定她,第二次她那样深爱着我,却从本能上不为我湿润——强奸,去你妈的,明明是顺奸。
    我把手机后盖揭开,把卡取出来折断,起身去厕所扔进便池,顺便撒一泡尿在上面,别了,骗子阿MAY。不是我想与全世界为敌,是你们他妈的压根就从一开始迫害我。这个世界谁也靠不住,比如我要破解我心中的谜,只能靠自己。我要回去和梁丽霞当面对质,验证自己的答案。
    我知道梁丽霞的第一次是和谁,这是我抽她耳光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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