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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锦瑟戏中织》作者:老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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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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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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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千锦瑟戏中织》作者:老千(完)
坊间传闻:尹家姑娘两岁没了爹,十岁死了娘。豆蔻年华,入了王爷府,鸡犬升天做了表小姐。勾搭富贾世家袁少爷,无奈少爷另娶他人。欲攀皇亲贵戚孟公子,却被公子戏于股掌。良人难寻,红颜薄命!
说书老儿:老夫曾于福客来与这位姑娘有一面之缘,其姿色平平,且举止粗俗,上蹿下跳,孟二公子这般俊才断不会因她而弃沈美人于不顾。
袁府丫环:那姑娘与我家少爷死死纠缠,真真是不知廉耻。
女主抚额:果然,作妾都嫁不出去
概括而言:一个没爹没娘没才没貌的姑娘如何勾搭上一个有爹有娘有才有貌的公子,接着因为她没爹没娘没才没貌,被公子甩了,纠结一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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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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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0
1.相逢织怅惘
此时,我站在念桥上,桥下翩舟带起水面涟渏,河旁集市喧闹,柳下词人吟诗作对,杏花楼琵琶瑟瑟。此去经年,往日的幕幕似乎沾上了尘土的味道。微风拂过,淡绯的发带飘落,不经意间发丝散泄在风中,回头,宽大的手掌、纤长的手指缠绕着发带出现在眼前。
“千织,发带掉了。”
心中一动,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一时间我竟分不出这声音是来自我心中还是那纷纷扰扰的世界。
抬头,一双深沉的眸子映入眼帘。孟杼轩身着一席墨袍,腰间系着淡碧色的腰带,乌发细密地用一顶玉冠系住,蜜色的面庞,眸子幽幽地看着我,这双眸子在很多年的时过境迁之后仍然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这一刹那,仿佛回到当初的孟府,清俊的少年立在池旁,我抚着他微蹙的双眉,对他笑道:“二公子,千织给你唱个小曲解解闷。”
“千织,你终于回来了。”
清泠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来,我望着眼前这个男子,立在桥上的意气风发的男子,和我心中那个神情淡然的少年身影已经判若两人。孟杼轩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喜悦,故人相逢,我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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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两年前
一位墨衣公子竹扇将我的下巴挑起,轻佻一笑,对我说,“你若真想嫁我,那只能为妾。”
再是我跪于那孟府书房,一字一顿,“千织愿嫁于二公子为妾。”
再往后便是那红烛灼灼,花矫扬扬,美人袅袅,我看到孟二公子翻身下马,一身红衣撩开那矫帘,牵着他的娇妻映入那宾客喧嚣。
之后便是那孟二公子扶着他的娇妻,对我吼道,“尹千织,你给我滚出去!”
最后便是我遂他的愿离开孟府,与孟二公子从此一清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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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如此我们都能遇见,可算得是有缘?”我敛回心绪,抬头吟笑地望着他。这句话,仿佛曾经在某个悸动的夜晚说过。孟杼轩不置可否,淡淡一笑:“不是有缘,是我在此等你。”轻风撩拨,吹皱一池春水,我心底好像有一丝微波掠过。我心中喟叹,如若在两年前,听到孟二公子这句话,我必会心如揣兔般偷笑几日,不,想必会是好几十日,可是如今,却也只能在我心中勾起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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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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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0
我和孟杼轩在我离开孟府两年之后偶遇,此情,此景,此人,不禁感慨时光催人老,白驹过隙,红颜不再。我轻摇摇头,把自己从对流年的感慨中拉出来。人一旦老了,就开始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回忆。
我敛了心神,接过孟杼轩手中的发带,略略把头发束起。站在念桥上,看着远处浓淡相映的缭绕群山,问孟杼轩:“你们过得如何?”
“都很好,杼玑和莫涵上个月诞了个孩子,府里难得热闹起来。你呢,过得可好……? 这段日子去了何处?”孟二公子低声道。我心神一晃,袁少爷已经有孩子了。我试图回想袁莫涵的样子,脑海里已然没了特别清晰的轮廓,只记得有个面容俊朗的少年笑得耀眼。
“游山玩水,呜呼快哉,我择日上孟府拜访,再与你们一一细细道来罢。”我一手撑在桥柱上,一手轻拂过额前乱发,忽地觉着有一股气息靠近,转身看到孟杼轩向我这边贴得近了些。向旁边挪了挪身子,我向他咧了咧嘴角,迎上他深切的目光。“你还要走?”
我点点头:“嗯,昨日与一故人路过清洲,想着回来看看,在此呆上一段时日,眼下春意正浓,正好赶上花宵节。”孟杼轩好似怔了一怔,目光定定地看住我:“不能留下么?”我看到孟杼轩眸子里仿佛有一团划不开的墨,和他身上的墨衣交融,衬得他越发英气灼灼。
我觉得空气中凭添袅袅暧昧,只得硬着头皮摇了摇头,盼着快快结束这场不期而遇的“相逢”。孟杼轩嘴唇动了动,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现已无意纠缠,脑袋里惘若一片空白,又似一片乱麻。“二公子,我今日还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定登门造访。”扔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我急急走下念桥,挑了条坊间小路往清云客栈走去。待到客栈门口,我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犹豫是否要进去。不进去,在这清洲晃荡,处处都是我少年的回忆,生生扯着我这颗活力不再的心;进去,不知司若言的事办完没有。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打扰司若言的美事,况且,据我观察,他这次舌苔发紫,面色潮红,神志混沌,想必中的媚药定是极品,一时半会怕是解不开。
无奈之下,我调头回去,打算在集市上逛逛。清洲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重回故土,我思绪万千,拧了拧额头,心中默念:心如止水,心无杂念,往事如空,凡尘似土。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一巷里,看那巷子斑驳陆离的墙上歪歪刻着“尹氏”,摹地发现我来到了尹氏小食摊的旧处,用手摸了摸墙上的刻痕,亦浅亦深的笔画在我脑中一横一竖地勾起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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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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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1
2.忆往事如烟(一)
襁褓那会儿许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我什么都没记住。自我记事以来,我就只剩下一娘了。我叫尹千织,我娘姓王,所以我那早逝的爹姓尹。爹和娘是晚年得女,因为还在我扎着两小辫到处跑的时候我娘就已经有些许白发了。对于死去的爹,我获取到的信息很少,只知道他伤寒侵身死的。
我娘是个很本分的妇人,我们聊以为生的就是在坊间小道上摆个小摊子,卖一些馄饨、酒酿类的小食,勉强度日。
我爹虽不是读书人,但却给我取了个很大家闺秀的名字,幼时初听牛郎织女的故事,经常让我飘飘然觉得自己就是那织女下凡。可惜,我有个织女的名字,有个比牛棚还好那么点的屋子,独独缺了那织女的花容月貌。
十二岁那年,我娘死了,没有特别的预兆,那天我和娘收拾好摊子回到屋里,她突然倒下了,然后沉沉睡去没有醒来,一句话也没留下。
我觉得娘是老死的,虽然她没到老死的年龄,但临死之前没有病痛,在睡中走了委实是件圆满的事情。但她这一走,这个世界便只剩下我一人,举目无亲,放眼过去,一片怆然。我大哭了一场,随娘亲守灵的三天里,神情恍忽,灵堂的烛灯忽明忽暗,我的心好似被剜去了一块,这种场景我又好似曾经亲身体验过。
打小和娘相依为命,虽然过得清闲但也安逸,我娘对我从不打骂,对我实行放养政策,故而把我培养成一株小草,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韧性。我决定继续经营家里的小食摊,或许某一日能升级到一食肆,我此生心愿就了了,也算是帮尹家光宗耀祖了。小食摊在我出世之前就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故而有许多老主顾,我靠着他们维持生计并非难事。但为了我的毕生心愿,我决定做番改革。改革第一步,就是扩充些小食的种类。我们的小食摊只卖馄饨、饺子和酒酿圆子,这是因为我和娘通常头天早晨大清早起来把馄饨、饺子、圆子做好,然后烧一锅汤,有客人来,直接一煮就省事,方便快捷。事实上,我们一天里没有那么多客人,加上煮食如此方便爽快,娘很多时候都是守着摊子无所事事。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娘会和来吃食的人唠唠,我则溜到清洲大街小巷里转转。此番改革,我思索了数日,在小食单添上了猪肉白菜馅、三鲜馅、韭菜鸡蛋馅、桂花圆子、豆沙圆子、芝麻圆子、花生圆子。
我这番举措让小食摊的生意火红了不少,摊里四条长凳完全满负荷,我逐渐以自立更生、顽强不息的形象被清洲百姓乐道。坊间传言尹家姑娘孤苦伶仃,两岁没了爹,十岁没了娘,为了给娘寻个好棺木,只身担起家务,将尹氏小食做得有模有样;姑娘心灵手巧,尤其是她的酒酿桂花圆子吃了唇齿留香,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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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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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1
我很乐得其所,朝我的食肆之梦迈近了一步且打响了知名度。不少客人来,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些许怜悯,有些妇人带着孩子来吃食的时候,还会拿我当教育榜样以激励他们的小孩要奋发图强。
转眼已入冬,清洲冬日里极冷。我送了些圆子到隔壁秀嫂那,她女红做得好,我央着她帮我做了几件挨冻的短褐,就着小食摊热气腾腾的炉子,一口一口地呵气,看着那气结成水雾,我心里觉得很是愉快。冬日里的生意很好,我在发明了不同馅的馄饨、饺子、圆子之后,还添了个涮碗儿,把一些蔬菜和百叶用汤汁烫烫加点海椒这样味重的佐料,涮碗儿可以驱寒,生意好的时候一日可以卖上几十碗。
再然后,我遇上了袁莫涵。
这天入夜,我准备收摊,看见有个客人将包袱撂在桌上,对我说:“给我来四两三鲜饺子。”夜色已经暗了,我看不真切,约莫知道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着一席青色丝棉袍。这种丝棉袍,一般穷人家穿不起,我前段时间心心念念吃了一个月余攒下一两银子去裁缝店才发现也买不起一尺丝棉,我想他必是有钱人家里的小哥。“小哥,三鲜饺子没了。”“那猪肉的吧。”“猪肉也是不多了。”“那馄饨呢?”“眼下我准备收摊了,馄饨还剩下两个。”那少年顿了顿,搓了搓手,呵了口热气:“那,圆子还有么?”“有,花生圆子和芝麻圆子一共还有仨。”那少年起身,朝我走来,我看得清楚,他棱角分明,面庞清俊,见他霍然一笑,我顿时心生暖意。“再不,你把剩下的都给我做了吧。”
我把剩下的圆子和馄饨煮了煮,想着今天东西都卖完心里高兴就再添了碗涮碗儿给他。我把小食端到他面前,趁机蹭了一下他的丝棉袍子,觉得手感很好,心中顿生羡慕。刚转身,听到身后“噗哧”一声,我回过头去,看到那小哥端着涮碗儿瞪着碗里,接着神色甚异地就着那圆子赶紧吃了两个。再听“哇”得一声,小哥把刚入口的那两个圆子吐了出来。大声说了句“好辣!”
我心有不悦,我尹氏小食已是邻里间小有名气的坊间小摊,虽不才说我的圆子出神入化,但也有传闻说吃后唇齿留香。这小爷枉费我送他一碗涮碗儿,竟是来砸场子的。我抿嘴斜昵他,看他想是如何。只见那小哥擦擦嘴巴,咂巴两下,捧着那涮碗儿的汤大喝了一口。这好生奇怪,我甚少见人喝这咸咸辣辣的汤。小哥起身,搁下十文钱,拿起包袱,最后转过身来望了望我,那眼神里带点探究。
我本以为会有一场风腥雪雨,却没想等来了一片沉默。我直挺挺地看住他,问了句“小哥,可是觉得这些小食入不得口?”
那少年眸带笑意,好整以暇地说“小掌柜,今日来清洲,听得一言‘啖得尹氏小食,方知人间苦乐’。此番一尝,确是酸甜苦辣涩,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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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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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2
听到这话,我真是悲喜交加。喜的是,我尹氏小食居然已如此享有盛名;悲的是,这厮居然变着法地说我的圆子难吃。我心中不忿,但一想人既然是来砸场子的,必是有备而来,故而也不打算与之多做纠缠,“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此番小哥尝出的是人间百味,但我吃这圆子的时候,心中倒极是满意,方知古人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之事不是君子所为。”说着说着,我竟觉得心中苦涩,自己起早贪黑的圆子被人如此糟蹋,看着桌上的圆子,觉得它们甚是可怜,不禁吞了一个下去。
这一吞,不打紧,接着我演了一出和那小哥同样的戏码,我“哇”得一声,把圆子吐出来,然后看了看那个涮碗儿,抿了一口。我这才发现,我把用煮涮碗儿的汤煮了圆子,用酒酿煮了涮碗儿。
少年显然没想到我会有此番动作,诧异地瞪着我,半晌,他脸略带绯红,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这涮碗儿,我刚刚吃过……”。
我拿衣袖擦了擦嘴,觉得我是老实人家,应当守着诚信做这小本生意,童叟无欺。此番是我把汤汁弄反了,本着诚信为商的原则,我对那人说“你明天来,吃什么都不要钱。”看他好像愣一愣,夜色已暗,我看不甚清楚他的表情,接着他转身,背着包袱离开了。
这天夜里,我捧着算盘稍稍算了这个月的生意。心里琢磨着快到过年,给自己置件新衣裳,转念想到那少年的丝棉袍,手感滑腻,心中痒痒,昏昏沉沉之中,我仿佛身处那柔滑的锦缎之中,飘然于尘世之上。意识模糊之间,觉得周边温度渐升,身子燥热,我扯了扯衣襟,却仍是热,自个儿扑腾两下把外衣扯了。可是这热度似乎只增不减,不久我觉得额上已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我意识飘乎,此时想要睁开眼睛,却如何也睁不开来,只觉眼前一片黑又仿佛灰蒙蒙一片。我不住的咳嗽起来,却觉得吸入口中的是呛气,同时周身的热气不断,皮肤滚烫烫一般。很是难受,我大口大口地吸气,但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顿时觉得手脚无力。
恍惚之中,我又仿佛跌入一个冰窑里,离开了刚刚那块炙热,这冰窑冰冰凉凉,我用手摸了摸,不似冰块那样冻手,却滑滑腻腻带点凉意,轻轻一按,这冰窑内壁居然略带绵软,我觉得这甚是舒服,不由将身子也贴上那冰窑的墙上。
接着,冰窑轻颤动了一下,再然后,我觉得地转山摇,莫非冰窑塌方了?我伸手摸索了一番,伸手可及之处,找到了一棵小冰柱,这冰柱颇有弹性,温热还略带湿润,我心中萧索,猜测怕是温度太高,这小冰柱已然开始融化了。
我脑子里如同一群乌鸦飞过哄哄乱响,却如何也睁不开眼睛,眼皮仿佛如铅重地压下来。我心下一横,用手极力勾住那冰柱。我还来不及从混沌的意识里弄明白我是如何上了天境,却置身于灼热之中,接着又坠入冰窑,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水深火热”,千织我业已成仙?
周边不时还有热气扑来,那冰窑摇摇晃晃。我一想,不行了,这冰窑定是相持不住要塌了。我一个激灵,极力撑起眼皮,却觉得眼中一花,好刺眼的光,接着我好似看到之前来吃小食的那个少年的面庞,眉头紧锁,额角的汗水似闪着晶亮,“你来的太早了,我这还没开张。”撂下这句话,我就真昏过去了。
朦朦胧胧的我睁开眼,阳光耀眼,我心中下一冷,今日定是睡过时辰了,我的圆子还没开始做,急急起身。这才发现这床不是我的床,这屋子也不是我的屋子,我万分惊讶地发现连身上的里衣也不是我的里衣。我赶紧下床,寻着了一面雕花镜子,还好,脸还是我的。
我尽力回想昨日发生的事情,只恍然忆起了那冰窑。再一打量这屋子,床上盖着锦被,地上铺着裘毛毡子,屋中摆着几只青花瓶皿,放眼望去,皆是纹着螭虎的红木家具。
正在我懊恼不惑时,我听见一声动响。回头,门旁倚着一位翩翩公子,乌发墨衣,略带铜色的面庞,神清骨秀,俊逸挺拔,晌午的阳光正好泄在他肩上,那青墨色的袍子上泛起点点金光,那双眸子平静幽然,里面却浮荡丝丝缕缕的忧愁,那一柱清泠的目光投来,我顿时觉得心内或有一潺溪水缓缓流过,丝丝凉意直到心底,整颗心仿佛置于那股清凉之中,舒畅淋漓之感从心中丝丝渗透到四肢。有微风拂过,那公子的乌发轻轻荡起在空中打着千儿,我隐约闻到点点腊梅馨香,沁得人心。望着眼前的人,心神荡漾,莫非我是到了琼瑶佳境,遇着天人相邀。我动弹不得,觉得那人清清澈澈的眸子好似在我梦里辗转出现了千千万万回,在我心底烙下了朵朵桃花。
他斜倚在门旁,任那长发泄淌在风中,似有意无意地看住我,身着墨色锦袍,腰系浅绯色腰带,手握一只瓷白浅口壶,另一只手略带庸懒轻轻摩挲壶身。随即,他嘴角似略上扬,带起一抹讪笑,然后转身离去。
看那背影萧瑟地渐行渐远,我恍得如梦初醒,想要追上去,迎面撞上一人胸膛。我忍着痛,抬眼看去,是昨天来吃食的小哥。看着那小哥俊朗的面庞,顿时将我从那仙山琼阁硬生生地拉到了现实里来。
“小哥,我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我的圆子摊呢?”
他将手中的脸帕置于桌上,对我说“你的屋子昨日失火了,我赶到时,你正在昏睡,待我把你救出来的时候已然是千钧一发,房子已经烧掉大半。”我“啪”一下站不稳,一下跌坐在地上,之后他说了什么我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屋子烧了,屋子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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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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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2
3.忆往事如烟(二)
我站在那小巷里,穿堂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着,生生刮着我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七零八落的墟烬,眼泪慢慢流下来,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扯着,痛。十三年来我都是在这小屋里,日日夜夜,屋里的凳子是我娘去山里抱来的木墩子让木匠打的,榻上的被子前几日我才央着秀嫂给新做了一铺被单,拿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勾破了一块,我心疼了好久,扯了块废布料自己一针一线地缝上。还有我的小食摊,那张写着“尹氏小食”白布挂旗,是我去找瞎眼的写信先生教的,是我一笔一画写上去的。这如今,寸缕不在,就剩下眼前这些灰烬。
我倏地想起柜子里的小木盒,那里头有对翡翠耳环,我娘去世前没几天,有一日夜里她曾拿出来给我看过。那双耳坠镶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翡翠,纹理自然,温润细腻,雕成如意的形状,清新可人。那日里我娘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我说:“千织,这对耳环娘如何也不卖,以后留给我家千织做嫁妆,可好?”我当时心中极是开心,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值钱的东西,心想拿着这对耳坠子做嫁妆,我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那翡翠耳环不会被烧了的,那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那是我唯一的东西。我冲到那废墟里,用手往里刨,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直直落到那灰烬里去,有些火灰随着寒风飞扬起来,我伸手一抓,却碎在手心里,我不断地在那堆黑烬里使劲刨,心中冰冷,感觉一片绝望,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我是真真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这里,我的家就成了这般模样。这里留有我的回忆,我和我娘的回忆,我辛辛苦苦撑起来的小食摊,什么都没有了。
我泪眼婆娑,一下一下刨着那些灰土堆。然后,手被抓住,抬眼看去,是那个救了我的小哥。他双眉紧皱,眼中目光带着可怜。“你这是怎么回事?衣服不穿就跑过来,屋子烧了就让它烧了吧,钱财是身外之物,你人没事就好。”
“什么是身外之物,除了这些‘身外之物’我还有什么。我没爹没娘,这下好,真是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怎么一晚上就什么都没了呢?娘,你怎么不保佑我,怎么不护着我?我好不容易才把小食摊做起来,怎么到头来结果是这样?!”我连哭带吼。
我甩开他的手,继续往里扒,看到手上出现伤痕,有血渗出来,和着眼泪,和那片土灰混在一起。有一双钳住了我,他把我箍在双臂之间,“你别动,你要找什么,我来帮你找!”说着他开始在四处刨。
“找不到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喃喃地念着。
不知道找了多久,确实什么都没有。我哇的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自从我娘死了之后,蓄了一年多的眼泪全是哭出来。我心里觉得委屈,觉得孤单,觉得什么都没有了。这世上,再没有和我有关的东西,没有和我有关的人留下。而且这一切坍塌得那么迅速,仅仅一夜之间。寒意从里衣丝丝渗到我的身体里,我的骨子里,我的心里。我蜷起身子,缩在一团躲在角落里。
有个人挪着身子过来,轻轻搂住我,哄着我“你别难过,你就当我是你的煞星好了。我来吃了碗圆子,就害你烧了屋子,你就怪我罢。想骂什么想说什么都说出来。”我听到这暖言暖语,哭得更加厉害,揪着那人的衣服眼泪鼻涕的擦。他一下下地轻拍着我的背,哭了不知道多久,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耳畔有个声音低低地响起:对不起……我辨识不清楚,是谁,如此忧伤的声音。
再睁眼,已经是两天以后了。我脑子里稍有意识,听到旁边有个熟悉的男声在问“昨天夜里怎么样,还是一直说糊话么?烧退了么?”有个女声恭恭敬敬地答道:“袁少爷,大夫昨天来看过了,说是烧退了。昨天夜里还是出了点汗,这位小姐一直念着她娘,也是苦了她了,这么小的年纪,就经历这么多事。”男声说:“那你好好照看她吧,等醒了过来和我说一声,我还要和姑母商量些事,晚些再来看她。她在我院子里的事,你先不要和府里其他人说,府上人问起来,就说是宝月有些不舒服,让大夫给瞧瞧。”“好的,袁少爷。”接着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挑起眼皮,看到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梳了两个丫鬟髻,脸蛋粉扑扑的,着一身浅绿色衣裙,上身套着深碧色夹袄。她看到我醒了,十分欣喜地说道:“小姐,你醒了!我这就去和袁少爷说!”
“等等”我叫住她,抬眼看了看,是我之前睡过的那间屋子,地上还是铺着那雪白的裘毛毯子,我想起来刚刚说话的那个男声是之前的那个小哥。“你是谁?这是哪?我怎么过来的?”我问那个少女。
“小姐,这里是孟府,我是袁少爷院子里的丫环画荷。前日里你染了风寒,袁少爷抱你回来的时候你就昏迷不醒了,已经睡了两天了。少爷这两天一有了空就过来看你。”画荷一边说,一边看着我轻轻笑起来。
我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其一,画荷管我叫“小姐”,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叫我“小姐”,我一听有些飘飘然;其二,我是被人“抱”进来的。
“小姐,你既然醒了,我去唤袁少爷过来,刚刚少爷把这莲子羹拿来了,小姐你趁热吃吧”,说着,画荷正要出门。
“等等,画荷。”
“嗯。小姐有其他吩咐吗?”
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挂着这“小姐”的名头占画荷的便宜,“画荷,你还是不要叫我小姐了吧,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就是一个卖菜的,我叫尹千织,你叫我千织好了。”这话说到我的伤心处,我那小食摊没了,连卖菜的都不算了。
画荷“噗哧”一下笑起来,“小姐,你看哪个卖菜的能来孟府住在袁少爷的屋子里?”说着,转身离开了。孟府,我突然反应过来,孟府是清洲甚是有名的宅院,据说是当朝的十四王爷的别院。我张着嘴,心里抖了一下,我现在居然躺在一个王爷的家里!
我在心里揣测了好久,心里逐渐把整个故事理明白了。那画荷叫小哥袁少爷,可见他不是孟府里的人。我记得那日来我小摊上吃食的时候,那小爷拿了个包袱,所以他定是那日才来的清洲,因为我和他说第二天来吃食不要钱,所以他第二天就来吃这免费的圆子,刚好看到我的屋子着火了,然后就把我救了出来。他叮嘱画荷不要和府里其他人说,也是不想宣扬,这是想等我病好醒了再把我送出去。
想到这里,我从床上爬起来,看床头整齐地叠着一套衣服。我凑近一看,那真真切切是丝棉袍,浅绯色的衣裙还有妍红的夹袄,衣襟上缀着金线织的梅花盘扣,夹袄里用丝丝金线浅浅绣着些许小花,我把这衣裳抱在怀里好生摸了摸,心中顿时开朗了不少。我精神抖擞地穿上这身衣裳,蹦到雕花镜子前去,在腰上系了根金线缠着的红腰带,再摸了根红绳把头发束起来。从镜子里,我看到一个红衣少女,眸子明亮,唇红齿白,心里觉得很是舒心,有句老话说得真正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尹千织我也有这像模像样的一天。
我正在兴头上,蹦到桌边吃那碗莲子羹,味道香甜,心底窃以为和我的桂花圆子比起来还是欠了火侯,但这莲子红枣对我而言是稀罕东西,吃进去一勺等于赚了五文钱,相当于我的一碗圆子,想到这,我有滋有味的大口吃起来。
吃一碗莲子羹,相当于我卖一天圆子。我这一身衣裳,合起来可抵我大半年做小食生意的钱,心里这算盘一打,赚了一大把。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看到画荷旁边立着一位公子。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袁莫涵,身着暗绯色的长袍,细细绣着流云花样,若隐若现,袖口镶着浅色云彩,温文尔雅。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赶紧放下碗去套个近乎。
“袁少爷,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是千织的再生父母,请受千织一拜。”说着,我“扑通”跪在地上,正打算行大礼。
他甚是诧异,怕是没想到我会有这么一出,立马迈了一步上前要扶我起来。却是力道大了一点,这一扶变成了一拉,我的头还没点地就被他拉到怀里去了。我闻到他怀里浅浅淡香,脸上一红,一推赶紧离开他怀抱里。这光天化日之下,我就和他演了一出拉拉扯扯的戏码。
旁边画荷看了,过来扶我,吃吃地笑着说“小姐,失火那日紧紧搂着袁少爷,怎么扯都扯不开。今日却是害了羞起来。”
“画荷!”那人轻喝了一声,我看他脸上似带桃花。我骤然觉得面上如火烧云,这才大彻大悟,原来失火那日那个冰窑,那个冰窑竟是这袁少爷。我心一抖,那我摸着的那冰柱,莫不是他的脖子?这个念头一上心头,我一个站不稳,又跪下去,尹千织,活了十三余载,这次居然丢人丢到王爷府了。
那个袁少爷看我又跪又站,略有点啼笑皆非,“我看你能下床,能下跪,看样子这病是好的差不多了。你这两日且在这府里把身子养结实了,有什么需要的,你可以让画荷给你送过来。” 他顿了顿,接着说“之后我找人在你那屋子里着实找了找,可是还是没找着什么东西留下。你缺什么,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实在不明白这少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我如此好。我心下一想,不如抓住这个主,若是明日里我出了孟府,身无分文也不知道如何谋生,眼下我可以在这少爷身边多蹭几套丝棉袍,等日后出去了拿去当了还能有点本钱。
想着,我扑通一下再跪了下去,“袁少爷,千织无父无母,此番承蒙少爷相救,千织愿意以身相许,为婢为妾,侍奉少爷一世。”说着,我把原来听到的沿街*****葬父的小姑娘的说法如法炮制了一番。
我看到那少爷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半晌,不说话。我心中纳闷,觉得自己许是诚意不够,应当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回想了想那*****葬父的小姑娘,于是稍稍呜咽了一下,声泪俱下地说“千织身世清白,无病无疾,精通小食烹饪,略通女红;不求能解少爷忧愁,但求能相伴身边以报大恩大德。”
袁少爷抚了抚额头,好不尴尬地抬了抬手,“千织,你且起来。我收了你便是。”
我心中大喜,旁边画荷捺不住过来扶我起来,她在我耳旁小声嘀咕,“小姐,你这莫不是让少爷为难么?少爷和三小姐早是订了娃娃亲了。”听了画荷的话,我心下一顿,脸上再次绯云飘飘,我想他们定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想跟着这袁少爷套点好处,决无非分之想,更不想和这个“三小姐”有所纠缠。当下我一定要撇清误会,我正色道:“袁少爷,此番少爷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定当感谢少爷,做牛做马。但千织对少爷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少爷在千织心中就好似桂花圆子,皎白无瑕。”我一字一顿地说“千织定会以身护着少爷,让少爷如圆子一般永远在清澈的酒酿之中。”这番话是我文学的最高造诣,我私下认为我这比喻用得好生恰当。
袁少爷听到我的话,晃了一晃,接着他干咳了一声,“千织,可以了。”
我站着,心里觉得很欣喜,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傍的主了。但心里仍是纠结失火当时,我勾他脖子的事情,古有言“男女授受不亲”,我这般行为真正是有失体统。我低低嘀咕了一声:“少爷在失火那天为何不叫醒我,这样没准那时候我能把我家耳环找出来。”
我声音虽小却被他听到了,他皱了皱眉,神色复杂地对我说:“失火那天,你被人下了迷(19lou)药,我叫不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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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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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3
4.两小无嫌猜(一)
堰城是大沂的都城,离清洲甚近,行人赶路半月即可抵。孟府,是当今十四王爷孟柏年在清洲的别院。据闻,王爷早年助当今皇上夺天下后,便辞去官衔不问世事,携妇幼老少隐居于这清洲小镇上。王爷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年轻时很早就殁了,二夫人袁妙婵乃当下富甲一方的巨贾袁家小姐。府上的大少爷孟杼然和三小姐孟杼玑是大夫人生前留下的,二少爷孟杼轩则是袁妙婵之子。袁莫涵是袁家的长孙,二夫人袁妙婵的兄长袁祚之子,因其自幼便丧母,又和二夫人甚是亲近,故而打小就经常来孟府住着。
吟竹阁,南面厢房里,有个少女手握毛笔临着字帖在那舞文弄墨。
我看着地上晾着的一张张字帖,心里很是有盼头,长此以往,等我把字识全了,出了孟府可以去当写信先生,虽不才我的字是没有瞎眼的写信先生好,但我眼不瞎,不但能帮人写信还能顺便卖圆子,那些来找我写信的人可以一边等一边吃碗圆子,这个想法甚好,甚好。
且说我那日听袁莫涵与我介绍说他姓袁,名莫涵。我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是应景,夸赞了两句“少爷,你这名字取得真好,莫寒,莫寒,冬天里别冻着,少爷是冬日里生的吧。”
第二日,袁莫涵便找人给我寻来了这几十张临帖,并嘱咐我在识全这些个字之前不必在他跟前晃悠。今日里我习得自己的名字,“千织,千只?”我没法知道我爹当初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中意的是哪一个,但我对我爹和我娘心理进行了深度剖析之后,觉得应是“千只”,我爹怕是想吃鸡吃不到,便取名“千只”,以寓意未来我能够鸡鸭不断,也算是寄托了他对富贵生活的无限向往。但眼下我肚子里也算是有点汁墨,觉得“千只”这名字尚且尘俗了些,大笔一挥将我的闺名改成了“千织”。
自我屋子失火算起,我已经在孟府晃晃悠悠呆了大半月。上次袁莫涵告诉我说我被人下了迷(19lou)药,我心下一震,这大冬天屋子起火也不是常事,莫非我平常竟结下了宿仇,有人故意要害我,我思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我和我娘从小相依为命,但过得也是无风无浪,我一时也想不到平常是不是做小摊生意得罪了谁。袁莫涵且让我呆在他的吟竹阁里,安慰我说他着人去查查看。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在屋里苦心造诣操练书法,偶尔听画荷和宝月给我讲讲府里的事,这样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过得好生惬意。
“千织!”我远远就听到画荷唤我的声音,正抬起头,画荷和宝月就推门进来,我看到她俩一碧一清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
“你们俩今天不用侍候袁少爷么?”
画荷凑过来看看我写的字,“今日二公子来吟竹阁和袁少爷喝酒畅言,说不用我俩侍候。”接着画荷看了看宝月,哧笑着说“少爷真是的,二公子好容易才来趟吟竹阁,也不让宝月在旁边看着,真是不解风情。”
宝月跑过来拧了画荷一把,“你这个小妮子别瞎说!二公子是因为眼下那些个媒人三日两头来的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才来这边避避。才不是因为我……”宝月越说脸越红,头低低地,害羞的模样很可爱。
我搁下毛笔,很有兴趣地看着宝月,轻轻戳一戳她红红的脸蛋,笑道:“宝月,你喜欢二公子,不如去求他收了你吧!”
宝月唰的连脖子根都羞红了,恼羞地跺脚,“千织,你胡说些什么!我没有,没有喜欢二公子!而且,我一个小丫环,本就是二公子好心收留我才留在孟府侍候袁少爷,我……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我一把拉起她的手,作势要往门外走,“什么能有什么想法,眼下是个好机会,我带你去求二公子表明心意,晚了一点,你的二公子就要被那些个媒人抢走喽。”
宝月一下甩掉我的手,又急又羞,差点要哭出来。我和画荷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脆生生的银铃笑声飘荡在吟竹阁上空。宝月气得厉害,大喊了一声:“尹千织!”说着就要过来捉我。我一闪身赶紧跑出门去,宝月在后面追着,我边笑边大喊,“宝月小丫头,喜欢二公子!”我踩着小皮靴,连蹦带跳跑到院子里,不时回头做个鬼脸给宝月。
摹然我看到院子里那素心腊梅枝下立着两个公子,一墨一朱。那个墨衣少年,舞象之年,凝蜜肌肤,头发细细密密地用翡翠簪白玉冠束起来,鼻梁英挺,英气立立,表情平静无澜,眉头微蹙淡淡望着我。点点蜜黄缀枝头,浓香馥郁,随风飘下瓣瓣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的袍子上,恰好相映成趣,暗香浮动,好似画中人。
我愣神,觉得这个墨衣公子仿佛见过,是那日清晨恍如惊鸿的琼瑶仙人吗?当日那仙人神情冷清、乌发披散,略有寂寥清肃之感,然则今日公子袍角飞扬,全无当日的萧瑟。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一个不留神,“啪”地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
这一摔可着实重,感觉地上好像抖了一抖。我听到袁莫涵和画荷的惊叫“千织!”,还有宝月轻轻的声音“二公子……”。接着我感觉裤子好似有濡湿之感,我低头一看,浅绯的裤子上竟赫然印着点点嫣红!我流血了!
我大惊,顿时手足无措,这时袁莫涵已经走过来,看我神色痛苦的表情很是诧异,想要扶我起来:“千织,你这是怎么?摔疼了?”我心下一慌,抓着他伸过来的手像救命草,哀道:“袁少爷,你千万救救我,我流血了!千织求你,救救我!”
这时画荷和宝月也跑到跟前,袁莫涵眉头一紧,急切地问我道:“哪里?你快让我看看!”
我用手一指裤子,嚎道:“少爷,我刚一摔,下面就流血了,你看,流了这么多血!少爷,你救救千织!”
顿时,周围静下来了,画荷和宝月睁大眼睛望着我,袁莫涵黑着一张脸,那个墨衣公子嘴微张,然后讪讪地闭上。
因此,与孟杼轩如诗如画的相遇,在我惊天动地的摔跤和顺带摔出来的葵水中缓缓落幕了。
那日,袁莫涵吩咐画荷和宝月搀我回房中,临近黄昏的时候,二公子走了,袁莫涵到我房里,看见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虽然画荷和宝月含糊其辞地给我解释了葵水的来历,但我瞅着那血流不止,还是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千织”袁莫涵轻轻咳嗽一声,“你感觉好些了么?”
我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很勉为其难地撇了撇嘴,“少爷,我这次葵水流得太多,这么一直流下去千织怕是挺不住了。”
袁莫涵轻轻一愣,脸又黑了下来,“千织,这葵水,这葵水不会一直流的,七日便止,且……这是自然现象,就像你幼时要换牙一样,是必定要经历的。这不会死人,人人都是这样”
我听到袁莫涵这话,心里一宽,放松了不少,脸上带点笑容,“那少爷,你每次葵水也流这么多么?”
这话问完,我看袁莫涵脸更是阴了阴,半晌,他开口:“这葵水只有姑娘家才有。还有,千织,葵水不是什么……不是什么吉祥话,你莫要整天挂在嘴边。”
袁莫涵说着把脸别过去,我只看到他耳根处似乎涨红了。
“千织,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下月就到新年,我便是要回堰城袁府,画荷、宝月是孟府的丫头暂时留在竹吟阁,那么你呢?你可想和我一道回去堰城?”
我一听可以去都城,尹千织十三余岁从未出过清洲,此次可以出门开开眼界,真是大好。我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很是高兴“少爷,千织和你一块儿回去!”
袁莫涵抚了抚我的头,眼带笑意,“好,等眼下我把清洲这边钱庄的事处理完,我们再过二三日便启程吧。”说完,他定住瞧了瞧我,对我说:“赶明儿我让画荷再给你置点红色的衣裳,你穿红色挺好看。”
听了袁莫涵的话,我更是心花怒放,心里像吃了糖一样甜蜜蜜。这日夜里,我乐滋滋地拿着毛笔在那宣纸上画了一碗酒酿圆子,在旁边规规整整地写下“袁莫涵”这三字,想着下次送给袁少爷让他开心开心。
这天夜里,梦里恍恍惚惚,好像有一处腊梅林,有位公子站在点点腊梅之中,看不真切面容,只觉得他好像切切地看着我,看着我有些飘飘然……
第二日我还没睁眼,就听到画荷过来敲门,“千织,快起来,下雪了!”我“唰”地从床上一咕噜爬起来,穿着里衣蹦到窗边,推开那窗,窗外银雪一片,整个院子洁净如初生,腊梅枝梢上雪花层层叠叠,洁白如玉,银装素裹,苍穹纷纷扬扬地洒下雪花来,飞舞在空中,打个旋再飘落下来。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
我赶紧穿上衣裳跑到院子里去。我乐不可吱地在那雪里蹦蹦跳跳,听着那“吱吱呀呀”的声音,踩着这片松软,留下串串脚印。画荷和我一块儿跑跑跳跳,嬉闹玩耍,我的心随着这雪花飞扬起来,觉得很是满足,我对着这漫天大雪哈哈大笑,看着呵出来的白气好像结成小霜花。悠悠地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琴音,那琴音静静地流淌着,好似这漫天雪花里的一朵遗世凝霜,忽远忽近,在耳边轻轻袅袅,悲悲切切,呜呜咽咽,我听着,心里觉得有些许凄凉,有些许悲怆,牵扯着心里一丝丝地痛,想起我娘和小食摊,那琴音仿佛缠绕着我,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泣泣厮磨。随着这琴音,我心下开始戚戚艾艾,觉得这弹琴人好生寥然。
这时,一个雪球“啪”地打到我身上,我回过神,看到画荷指着我笑得直不起腰。我玩心四起,团起一个大雪球就扔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我正得意洋洋,却看到画荷如临大敌地站在一旁,安然无恙。我再一瞅她后头,看到袁莫涵满脸吃了个雪球,雪球在他脸上开了朵花,顿时,分不清眼睛鼻子。
平常温文如玉的袁少爷,此刻一脸的雪花,我看他身形抖了一抖,用手抹了把脸,发型散乱,叉着腰正极力克制,颇有一副吃了鳖的小丫头的样子。我实在是忍不住,抓起手里的雪球“砰”地又扔了过去。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且不说我这扔雪球的技术如何,袁莫涵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结结实实地挨了我第二个雪球。他现在的模样,好生狼狈,我一手指着他,“哇”的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尹千织,你居然敢打我!”半晌,袁少爷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大吼了一声。
我边笑边跑,一个雪球从我旁边飞过烂在雪里,我作势跌坐在雪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尹千织,哈哈,你被我打中了吧!”我抓起一把雪,回身一巴掌,袁少爷居然稳稳当当地用脸再接了我一把雪。
“哈哈,少爷,你这个雪仗打得太差了!”
“尹千织,你给我站住!爷我今天不治治你,你真不知道谁是主子了!”
“啪”
“尹千织!你今儿个做的事,少爷我心里一笔一笔都记住了!”
“少爷,哈哈哈哈,你千万当心身子啊,别让那雪从脖子里化了流进去!”
“少爷,你的鞋子掉了!”
我左右躲闪,不时回身给袁莫涵吃个雪球。听到远处那琴音音律渐高,仿佛一只蝴蝶,灵巧地在空中穿飞,没了之前的幽幽,多了一缕畅快。那琴音渐远,仿佛欢快游动于这苍茫大地中。我心里的阴郁也一扫而光,在这雪地里跑着,觉得自己甚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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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3
5.两小无嫌猜(二)
大雪初霁,晴方好。
我穿着朱红衣裙,裹了个墨色的棉袄,袖口镶了一圈赤色绸花。穿着新衣裳的我非常得意,满院子里跑想得瑟一下,却没想这化雪的地上就像冰一样,我“哗啦”一下滑倒在地上,且顺着一路溜了好一段,撞上个什么东西。
我心疼我的衣裳,赶忙左右看看有没有刮破。“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是趴着出来的,你叫什么?”我听到一个淡淡的男声,抬头看去,看到孟二公子负手站在我跟前。他略一俯身,略带笑意地看着我,那眸子深如墨,看得我一怔一怔的。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好不尴尬,我讪讪张张嘴,真想把我这张脸塞到雪地里去,“二公子,我叫画荷,是竹吟阁的丫环。”我心中盘算,想府里丫环多,他定是不会每个丫头的名字都记得住。画荷,你这名字先借我使使,我对不住你。
“哦?画荷?”他笑意更深。
“千织,你收拾好了么?我们准备上路了。”我听到袁莫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顿时脑袋一黑,无地自容。我匝巴匝巴嘴巴,扯了扯嘴角向袁二公子尴尬地讪笑了一下。沮丧地回过头说“少爷,都好了,我们赶紧走吧。”我耷拉着脑袋,巴不得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离那孟二爷越远越好。
袁莫涵估计是瞧着我不对劲了,轻拉住我,“怎么了?怎么像霜打的茄子?新衣裳不喜欢么?”我赶紧摇头,“没有,衣裳很漂亮。少爷,我在门外马车那等你。”说完,我立马脚底抹油地跑了。
我拿着包袱,等在外头,不一会儿,袁莫涵和孟杼轩两人并肩走出来,俩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接着一起哈哈大笑起来。袁莫涵瞅见我,更是笑得厉害,过来忍住笑唤我“画荷”。我咬牙切齿,狠狠地剜了孟杼轩一眼。看到孟二公子身着一袭黑色锦袍,外披了条镶着白色貂毛的披风,立在我跟前,英姿灼灼。我往袁莫涵那边靠了靠,扯扯他的衣袖,“少爷,我看孟二公子这行头,这是要和我们一块儿走?”
孟杼轩听到我的话,稍稍敛了笑意,“我去堰城有些事办,正好与你们同路。”我听了脑子更是混沌了。这时,我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莫涵哥哥”。我闻言看去,有个妙龄少女一身紫色纱裙,身段婀娜,杏目柳眉,莲步向我们这边走过来。我赶紧松了少爷的衣袖,心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孟三小姐孟杼玑。真真正正是个小美人,我都愣在那里失神看了好一阵。我往旁边避了一避,看到孟杼玑走到袁莫涵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俩人的脸都红霞飘飘,后来那个三小姐往袁莫涵怀里塞了条紫色帕子,袁莫涵推了一下,那个三小姐急急地推回去便转身回去了。
袁莫涵面带浅绯地回来,我这才把目光从美人身上收回来。我心里甚是羡慕,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袁莫涵这种金龟婿是“好逑”孟三小姐这等美人,那我这样的能摊上的是什么样的“君子”呢?
我思来想去,心里觉得无边落木萧萧下,回首当年,我还有那对翡翠坠子做嫁妆,怎么说也是能嫁个不错的夫君,现下我的指望就随着那坠子一起葬身火海了。思到这,心里痛楚,不禁问了一句“少爷,你觉得千织长得怎么样?”。
此话一出,袁少爷身子一僵,孟二公子一愣,半晌,没人说话。我这颗心直直掉到冰谷里,轻叹了一声,留下这两位翩翩君子,径自爬上马车坐着。
我们一行五人,我、袁莫涵、孟杼轩、家丁孟全、车夫孟连,四男一女颠簸上路了。看着清洲渐行渐远,小路周围群山缭绕,裹上一层银装,风景甚是壮丽。我心情也从之前的阴霾里走出来了。随着马车颠儿颠儿,我愈发愉快。但今日气氛并不热闹,半晌车里没一人说话。孟杼轩斜倚着闭眼养神,袁莫涵在一边喝茶看书,孟全睁着眼面无表情地坐着。我长呼一口气,决定活跃一下气氛。
“袁少爷,二公子,今天天气好,空气也清新,不如千织给你们唱个歌解解闷吧。”孟杼轩抬了抬眼,袁莫涵放下书,颇有兴趣地看着我,“好”。
我清了清嗓子,扯开了嗓子唱了首小时候在河边洗衣服时听到年轻姑娘唱的歌。
“吾本是,荷花女,
衷肠未诉泪如雨。
君若看到荷花泪,
可知荷花几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
只是与君心相许。
今宵为君把歌唱,
句句都是伤心曲。
吾本是,荷花女,
朝朝暮暮为君舞。
看尽人间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吾本是,荷花女,
梦里与君做诗侣。
但愿天下有情人,
总有一天成眷属。
吾本是,荷花女,
一片芳心请记取。
他年荷花盛开日,
朵朵带去吾祝福。”
曲毕,我听到袁莫涵的茶碗掉到小桌上的声音,孟杼轩这会儿睁着眼睛看着我。马车里除了能听到车轱轳转动的声音和马蹄声,静悄悄的。我觉得我这首歌显然没有达到效果,于是清了清嗓子打算再来一首,我刚一张嘴。就听到袁莫涵和孟杼轩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千织,可以了。”
我讪讪地闭了嘴,有点子委屈地坐在马车角落里。世界仍然很是安静,我咳嗽了两声。等到我咳了第六次的时候,孟杼轩薄唇微启,问我“千织,我听莫涵说你爹娘很早就死了。你可知道你爹娘的名字?”
我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除了知道我爹姓尹,我娘姓王,此外其他都不知道。“二公子,我只知道我爹娘的姓,并不知道他们的全名。”
“那你可有其他亲戚?”
“没有,千织自小和娘相依为命。自我娘去世之后,就只有千织一人。”我心里难过,却看到孟杼轩眸子里也闪着一丝痛苦,转瞬即逝,待我仔细看的时候,仍然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刚刚那一个刹那,孟杼轩和我记忆里的琼瑶仙人重叠在一起。
袁莫涵放下书,看了看我,问我“千织,前些日子让你识的字识得怎么样了?你过来看看这书,看你是不是都认得。”我心想袁少爷是知道我想到娘心里会难过,所以故意帮我绕开话题。我心里很是感激,一激动,就从怀里把那张画着酒酿圆子的渲纸拿出来,递给他,吟笑着对他说“少爷,这是千织写的你的名字,少爷你看看千织写得好不好”。
袁莫涵接过那纸打开一看,他嘴角略略上扬,带起一抹轻笑,“千织,我看你写字长进不大,但这画画确还有些天赋,这花盆画得还略是有模有样,等回府后我找个师父好好教教你,没准日后还能有所做为”。我心里“咯噔”一下,很是无奈地对他说“少爷,那是千织画的酒酿圆子,不是花盆……”我见袁莫涵脸红白相替了一番,然后把那纸折起来收到他怀里去了。
是夜,孟连进来和孟全交接了个班。我稍稍伸了伸腿脚,便靠着那马车窗楞上睡着了。这路上马车摇摇晃晃,那个窗楞很是硌人,我迷迷糊糊之中变换了好几种姿势,终于找着了个舒坦的姿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自己那个舒坦的姿势真是好不舒坦,我把头靠在袁莫涵腿上,把脚伸到了孟杼轩的肚子上。这整整一夜的时间,我一直在吃两位公子的豆腐。我一时惊恐万分,蹬了蹬腿,直接把孟二公子蹬醒了。
孟杼轩微睁着眼,略有迷离,那眸光流转,看了我一眼,然后居然难得地对我荡开了一抹笑容,“你醒了,昨夜里睡得好么?”
这么温柔的孟二公子让我受宠若惊,我一时激动,脱口而出,“睡得好,有你们二位爷给枕着,我睡得再好不过了。”这话一出口,我就想扇自己一耳刮子。
但孟杼轩似乎不以为意,“那你再睡会儿吧,路上颠着怕是会累着。”接着他又合上眼睡了过去。
我揣着孟二公子的话辗转反侧,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于是我干脆起身,看着这车厢里熟睡的三个男人。我凑了过去看孟杼轩睡着的样子,他的睫毛挺长还略有点翘,薄唇微抿,轮廓分明,我愣神看着他好些时候,他好似画中人一般,除了那鼻翼微微启合之外,纹丝不动。接着,我又凑到袁少爷旁边看了看他,他面庞温柔,安然入睡,如孩童般。这时,我突然心上一计。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包袱那把我的毛笔取出来,走到袁莫涵跟前,拿着那笔打算在他鼻子上点上那么一点,把堂堂袁少爷变成一个小驴鼻。我抬起笔,突然听到一声呵斥,“尹千织!你这是在干什么!”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怎么孟二公子突然就醒了,人已经身子不稳直接扑向袁莫涵。
我本欲在袁莫涵鼻子上只点那么一点,只因孟二公子这么一吼,我那笔在袁莫涵脸上七七八八画了个大圈,基本覆盖了重要器官,最后我连人带笔跌到袁莫涵的怀抱里。跌到他怀里之前,怕弄污了我的新衣裳,我千钧一发之间把那笔一扔,直接扔到了不明就理的孟连脸上。
好家伙,这下,三个男人都醒了。
我看到袁莫涵迷离的眼睛微睁了睁,看到他怀里的我,接着他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千织?你怎么?……”没等他说完,我已经挣扎着从温柔乡里起来了,我理了理凌乱的衣裳,长叹了一口气,我正色道,“少爷,我会负责的。”
那袁莫涵听了我这话,莫明其妙地脸红了,接着我听到“噗”的一声,闻声望去,我看到孟连涨红了脸,极力在憋住笑。袁少爷也寻声看去,与孟连面面相觑,接着两人都“哇”得笑了出来。突然,那笑声嘎然而止,我一摸额头,扼腕道,“完了”。我看到袁少爷用手在他那俊俏的脸上摸了一把,接着他直愣愣地看着手上黑糊糊的墨汁。
“尹千织!你做什么了!”这吼声惊天地泣鬼神,我们这马车走在山路上,我感觉周围群山都抖了抖。
“少爷,你先用帕子擦擦么,我已经用雪湿了……”
“尹千织!你给我过来,爷今天不在你脸上画朵花,你真以为爷好欺负了!”
“少爷!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这马车小……”
“少爷,书上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袁莫涵凶神恶煞地攥着那毛笔,唰地伸过来。我心下一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已经落到这步田地,那就认了吧。我闭上眼往下一闪身,再睁眼的时候,已经看到袁莫涵和孟杼轩惊愕万分地看着对方。孟二公子那蜜色的脸上加了一撇胡子,我觉得更添男人味。
“二哥……”我听到袁莫涵的声音。
“尹千织……”接着是孟杼轩的声音。
“二公子,这事是我们俩挑起的,理应祸福同享。”
“你……”
“二公子,少爷,书上说‘好男不跟女斗’……”
这件事情的结局是这样的,堂堂十四王爷之子孟二公子,出手点了我的穴,接着,孟二公子、袁少爷、还有孟连,堂堂三个七尺男儿每人拿着毛笔在我脸上画了画,然后仨人甚是满意地各自拿帕子擦脸。我仰天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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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上桂花香
“二公子,袁少爷,前面我们就到桂花镇了,我们先到镇上歇歇脚,住下一宿明日继续赶路如何?”孟全问道。
“甚好,周车劳顿,我们且在桂花镇上调息一下。”
桂花镇,故名思义,就是桂花多的镇子。据闻,桂花镇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旮旯,突然有一日,这山旮旯银光闪耀,一夜之间山中出现了一棵百年老桂树,金秋时节,桂花十里飘香。且在那桂花盛开之际,于桂树下祈福请赐姻缘便能获得如意良人。自此,桂花镇声名大噪,五湖四海的善男信女纷至沓来。这传闻江湖中版本不一,也有说一夜之间山中东南西北出现了四棵百年老桂树的,也有说是月上寒兔仙子洒下桂花雨,山中一夜之间开遍了桂树的。
我们下榻在镇上有名的桂花楼客栈。来到这桂花镇,我分外高兴,桂花镇与清洲民俗大相径庭,百姓很是热情,我们一路进镇,遇到不少年轻姑娘前来问询是否要住宿,是否要吃饭。孟杼轩和袁莫涵选了这些年轻姑娘里最漂亮的一位,跟着她走到了桂花楼客栈。里头老板娘风姿绰约地迎上来,抛了个媚眼儿给孟二公子。孟二公子心领神会,定身荡开一抹勾魂笑,似有含情一般看着老板娘,“我们要五间客房,且备桌酒菜。”那老板娘妩媚一笑,脉脉望着孟二公子,“二公子,我总算把你给盼来了。这许多日不见,真是让我想得紧,今日可是要长住段时间,桂娘近日新学会几道小菜正等着爷你来尝尝”。说着说着,身子靠向孟二公子,一阵桂花脂香飘来,我看到那桂娘浑身若无骨般倚在孟二公子怀中。
若说我前日在马车上是吃了孟二公子的豆腐,那现在桂娘和孟杼轩俨然是要上演一出赤 裸裸的春宫大戏。众人掩面,非礼勿视。
我之前对孟二公子风流倜傥略有耳闻,听宝月说孟杼轩对女人,上至夫人小姐,下至丫环媒人,皆是温文有礼,儒雅相待。现在想想,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说的真是贴切,孟二公子的怀抱美娇娘在宝月眼里不过是“以礼相待”而已,等我回了孟府以后定要想法子让二公子也这样“以礼相待”一回宝月。
我看那桂娘缠缠绵绵颇有佳期无限的感觉,但我肚子打鼓,饿得不行。故而上前一步,想和她打声招呼,“原来这就是桂娘,幸会幸会。今日来桂花镇,民风好是淳朴,千织听说这里姐弟恋很是盛行,今日百闻不如一见,男女之事本不应该有年龄界限,桂娘如此豪放,千织心里无限佩服。”
语毕,桂娘脸上阴晴交替,我看到孟杼轩将桂娘身子扶正,然后咳嗽了一声,稍稍正色道,“桂娘,先上酒菜,这一路劳顿,大家都饿了。千织,你跟着小二去点菜吧。”把我打发走,桂娘继续千娇百媚。
既然来了桂花镇,就须得吃点特色,我大手一挥,指着酒食单子上的“桂花全席”,说“就要这个了”。
这天中午,我大开眼界:桂花酿、桂花羹、桂花糕、桂花甜藕、清蒸桂花鲈、桂花肉、桂花芙蓉虾、桂花山药、酒酿桂花圆子。我不禁被桂花楼的创新精神所折服,若是我早日来这桂花楼学习经验,我的小食摊这时已经发展壮大成食肆了。我尝了一下桂花楼的酒酿桂花圆子,顿时士气大增,私底下认为我尹千织做的圆子已经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了,绝对是酒酿圆子业内的鼻祖式人物。桂花楼一碗圆子卖十五文,风水宝地果真暴利。
用过午饭,袁莫涵让我去集市上买些干粮可以一并带着路上吃的。我怀揣着十两银子的巨款在街上溜哒,桂花镇上商贩遍地,处处可见卖一些小饰品的小摊,用些玉石刻成玉兔、桂花之类的样子。我沿路一家一家地看过去,这些小玩意儿确实可爱,我眼巴巴瞅着,却不敢挪用公款去买一个。走到一个摊子上,我看到一对耳坠子好生漂亮,洁白润莹,羊脂白玉雕成月牙儿的样子,月牙儿上还缀着一朵玉制桂花,别致灵动,我拿过这坠子摩挲了一阵,指腹划过之处细腻冰凉,心生欢喜。“小姐,这耳坠是上好的和田籽玉制成的,你看这玉体如凝脂,质地温润,绝对是极品。”
“这个多少钱?”
“我看小姐是真心喜欢这坠子,三十两,一般人这个价我绝对不卖给他们,但小姐生的俏丽可人,和这坠子真正是绝配。”
“这个太贵了,能便宜点么?”
“小姐,小店做的是小本买卖,绝对是童叟无欺,三十两能买到这么上成的玉,绝对是笔好买卖。小姐可以去旁边看看,这样的坠子再找不到另外一副了。”
我望眼欲穿,三十两真是天价,我把自己捆了在大街上挂个牌卖了也怕是卖不到三十两,摇摇头准备离开。
“小姐,二十五两!如此,再也不能低了。”那摊主立马叫住我。
我心一横,决定不再想这坠子,迈开步要走。
“二十两!小姐,你若是真心喜欢,且留下我们可以再做商量。”好家伙,这才多少功夫,就从三十两降到二十两。我顺势再往前迈了一步。
“小姐,要不你说个价?”
听到这句话,我才缓缓折回来,笑着对他说“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坠子,但眼下我身上真没这么多钱,你看我若是请你吃一碗这天下最美味的酒酿圆子,你可愿意把这坠子给我?”
我看到那摊主脸上的堆笑眼消云散,面带冰霜,立马一副赶人的姿态,“我是有心要卖你这坠子,但你却并非真心想买,如此,请小姐去别家看看吧。”
“掌柜,我真是诚心喜欢这对坠子,我做的酒酿圆子比你们桂花楼的好吃不下十倍。”我舔着脸皮眼神切切地望着摊主。
那摊主冷冷看了我一眼,不再睬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我见状,也不好再做纠缠,只好讪讪地离开。我转转兜兜,把干粮基本买齐了,正欲回客栈。抬眼瞧见前面人声鼎沸,排了好长一条人龙。我凑过去,看到全是年轻男女,我找了个人问了问:“这位小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眼前这位小哥身穿一个青色长褂,眉眼清秀,和我一般岁数,他看了看我,回答道:“姻缘树在发席位令牌,我们这是在排队领那令牌。”
“什么令牌?”
“姑娘不知道么,那棵百年姻缘树现下正在发放明年秋日里开花时树下的令牌。”
“这令牌有什么用?这么多人排队候着。”
“姑娘应该听说过,在金秋时节,这棵百年桂花树下诚心祈求便能有好姻缘。可这花开时节仅有两月,但来求姻缘的人却太多了。因此,自上月开始镇衙门便开始发放明年开花时的树下席位令牌,只有拿着这个令牌的人才能在树下祈愿。”
我心一动,心想千金难求一段好姻缘,眼下真乃是天助我千织也。于是,我兴冲冲地排在队后,也等着拿个令牌,这样我也能嫁个好人家。半柱香过去了,终于快等到我了,我前面那小哥领了两个令牌,我甚是好奇,问了问他“小哥,你怎么领两个牌子?”
“我此番本是为我家公子来领这个席位牌,然后自己也领一个,呵呵。”那小哥憨然一笑。
接下来到我了,我对那发牌位的人霍然一笑,说“大哥,可否给我一百个令牌?”我心里算盘一打,领一百个可以拿回孟府五文钱一个卖掉,如此一来,无本万利。这笔买卖真是划算。
跟前那个大哥身子一愣,接着指了指旁边的告示,上写着“每人限领五个,每个席位五文。”我一看,立马改口,“大哥,我要五个令牌。”我递过钱,拿着那个木牌子,看到上面隽刻着两行小字,“元昭十九年,十月十五至三十有效。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心里美滋滋的,心想明年十月来此求得一位好郎君,把牌子收入怀中,小心放好。
回到客栈,我把领到的另外四个令牌依次分发给同行的四个男人。唾沫横飞地将这令牌介绍了一番,看到他们四个都愣愣地瞪着我。半晌,孟连和孟全把那牌子还给我,对我说,“千织,我已经成亲,这个还是算了吧。”我转念一想,也对,孟连孟全已经成亲,袁少爷和三小姐也已经订下娃娃亲,孟二爷桃花不断根本不需要再求姻缘。于是,我对袁少爷和孟二爷说“少爷,二公子,你们也不用这个了吧,那不如把它还给千织,我回府里再散给宝月画荷。”然则,两位公子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袁少爷面带桃花已然把那令牌收进怀中,孟二公子悠然坐着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我恨恨地想,这便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和“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夜,听说桂花镇夜里集市上有嫦娥飞天的戏码,我央着少爷们去看看。熙熙攘攘,灯火点点,沿街小贩吆喝,好不热闹。桂花镇的月河上漂着盏盏桂花灯,隐隐还传来琴声。红衣少女和两位公子一行三人走在这街人。和这二位公子一并上街,真是吸引不少目光,我不时看到路边有年轻姑娘在指指点点,含羞地对两位少爷嫣然一笑。
我们走走停停,看看周围的小摊,偶尔吃吃小食。接着,我听到“轰”的一声,人群骚动,接着有欢呼的声音,抬眼望去,前方居然有一惊鸿女子,身着霓裳,纱带飘飘,跃身而起,轻浮在半空中,彩纱在风中袅袅浮动。我看那女子在空中舞动霓纱,翩若惊鸿,芙蓉斜盼,绛唇珠袖,仿佛凌波仙子。远远近近不时传来喝彩鼓掌之声,我看呆了,那空中美人真是有如凡间仙子,嫦娥飞天。
我稍一回神,却发现袁莫涵没了,四下张望,也只有我和孟杼轩。“二公子,你看见袁少爷了么?”
我见孟杼轩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接着他定了定神,他薄唇微启,说“可能刚刚人多走散了,我们先在这里等他罢。”
我们立在原处,这么和孟二公子呆在一块儿,沉默,还是沉默。半晌,孟杼轩缓缓开了口,“千织,你可喜欢莫涵?”
孟二公子竟是如此感性的人,张口就这么直接来了一句。我心里思揣着如何答才是好,回道:“喜欢,袁少爷救千织于水火,且待千织如自己人。千织对袁少爷心里甚是感激。”我说的是大实话。
“那除了感激,可还有其他感情掺杂其中?”
“千织对少爷不但感激,也很是喜欢。少爷人好,下人们都喜欢他。”
听了我的话,孟杼轩直直地看住我,神色复杂讳涩,半晌,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莫涵与杼玑从小订亲,且二人两情相悦。你要记住自己身份,莫涵是袁家少爷,他与你是绝无可能,你断了这个念想罢。”
孟杼轩显然是误会了我对袁莫涵的感情,我心下寥然,被他赤 裸裸地点出来我是个丫环,身份卑贱,心里还是隐有难过。我正欲澄清,“二公子,不是你所想……”就听到有人高呼“尹千织!”
我回身看到袁莫涵正向这边走来,再一看孟杼轩,他已是上前一步表情淡然,仿佛刚刚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少爷,你去哪儿了?”我看到袁莫涵额上涔涔汗珠。
袁莫涵大步走到我面前,霍然一笑,璀灿生花,“千织,少爷送你一样东西。”接着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根翡翠簪子,通体碧绿,剔透晶莹,末梢雕着一只翠兔。“上次你说你失了翡翠耳坠子,这次我用这根簪子偿你,如何?”我抬眼看到袁莫涵笑容耀眼,心里一暖,鼻头一酸,几欲落泪。说话竟有些哽咽,“少爷,千织不能要,这簪子肯定很贵的。”
袁莫涵哈哈大笑,说“不贵,那摊主开价二十两,我五两买下!”看到袁莫涵开心的样儿,我心里也愉快起来,心想他这簪子莫不是在我白日里看到那白玉耳坠的铺子里买的,那摊主真是漫天要价。我开开心心地接下这根簪子。突然旁边伸来一手,“来,我帮你别上”,我听见孟二公子温润的声音,接着他拿着簪子走到我跟前,略一俯身眼波流转看着我,我在他的眸子里看到一个绯衣少女,他靠近我,将那簪子轻轻别在我发间,我闻到淡淡的香味,心神恍惚,心里花开朵朵,身子仿佛触电般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流过,心跳慢了个拍子。“好了,我们回客栈吧。”等到孟二公子离开我身前,我这才回过神来。脸带绯云,低着头跟着他走在后面。
这天晚上,我在榻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月上桂花香,夜下相思愁。
作者:
ccqing111
時間:
2011-11-8 04:04
7.才子佳人赋
元昭十八年,腊月初一。堰城,福客来茶馆。
“顺乾二十三年,先帝重病。且说那个时候,朝中势力已经形成三权鼎立的态势。太子,大皇子孟柏晟,十四王爷孟柏年,十三王爷就是咱当今圣上都各持一势,且三人各有朝中文武重官扶持,一时僵持不下。大皇子孟柏晟,彼时是太子,也是先帝最是中意的子嗣,行事沉稳,且谨思密筹。大皇子届时受到当朝丞相欧阳瑾瑜的支持。老夫有幸见过一次这欧阳瑾瑜,此人满腹经纶,且熟通治国之道,风度翩翩,面若冠玉,真正是不可多得之才。
这欧阳瑾瑜年方若冠,就已权倾朝野。先帝对其也是钟爱有加。先帝重病,垂垂病危之际,曾经宣瑾瑜公子晋见入帷帐之中,与其商讨传位与治国之事,一日一夜不休,可见其对瑾瑜公子的青眼相待。”说书的老头抿了口茶继续说道。
“十四王爷和十三王爷皆是云妃所出,但二人品性却大相径庭。咱当今圣上,行事手段狠辣,步步为营,工于心计,深得先帝之母太后喜欢。十四王爷以儒雅之风称著,其下门客颇多,孟柏年非常惜才且皆予以重用,当今的镇南大将军沈宇霖与十四王爷那时也是至交,十四王爷任人唯贤,且对百姓疾苦感厚于心,多次捐资体恤难民,民意颇高。
那个时候,自先帝宣瑾瑜公子彻夜深谈,朝中大臣就已猜测先帝意愈传位于太子。然则,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就在这夜畅谈之后没多久,朝中即有流言传出说是瑾瑜公子意欲独揽大权,与太子背道而弛。也有人说是太子忌讳瑾瑜公子的权势才情,欲牵制其势力扩大,因此有意疏离公子且暗中剥离其党羽。
这里,老夫还要给各位说个典故。自古才子爱佳人,英雄不过美人关。这位瑾瑜公子与那富可敌国的袁明舫之女袁小姐两人真是才子佳人,一对璧人。当年瑾瑜公子于堰河旁的英雄救美如今还在被堰城百姓津津乐道。那袁小姐,袁妙婵,真真是这天下第一美人。老夫只远远瞧过一次她的背影,莲步轻挪,婀娜身段,顾盼生姿,多少达官贵人把那袁府踏遍了只为求一睹芳容。且据闻这位袁小姐也是饱读诗书,柳絮才高,知书达理。与瑾瑜公子情投意合。然则,世事难料,先帝在其寿宴上亲自指婚将这袁美人赐于十四王爷孟柏年。且不说这袁美人并非皇亲国戚,仅乃商贾世家,却能得先帝当朝赐婚实属百年不遇。要说的是这桩婚事竟是太后钦点,且十四王爷亲自求亲,并在朝堂之上许下重誓,此生得袁佳人足矣,绝不另续他人。”台上说书老头眉飞色舞,台下听众皆洗耳恭听。
我吐了吐瓜子壳,心里暗想:这老头子尽是瞎扯,孟王爷明明已有大夫人,大夫人殁了才续弦娶了二夫人袁妙婵。听到这我心里甚是同情那大夫人,世人都只知孟王爷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娇妻袁妙婵,哪有人还记得大夫人的一丝半毫,连个名字都无人知晓。红颜薄命啊……
我大喝了口茶,从旁边小碟里抓起一把瓜子继续磕,兴致勃勃地继续听那老头子摇头晃脑地说那些个陈年往事、稗官野史。
“先帝和太后双双联手棒打鸳鸯,生生将瑾瑜公子和袁小姐拆散开来。十四王爷大喜之日,惊动堰城,据说那场面甚是浩大。那酒席三天三夜不断,且来者不拒。袁孟两府灯火通明,十里红妆,琴乐彻夜,连先帝都携人祝贺。据闻十四王爷对那袁美人宠爱有加,在美人进门之前,曾大肆修缮为袁美人建了一处别具一格的庭院。听说成亲那夜,朝庭百官皆上孟府道喜,唯独没有瑾瑜公子。有人那夜在朱鹊楼看到瑾瑜公子在那对月独酌,甚是凄凉。有人说袁家小姐遇上孟王爷之后一见倾心,故而弃瑾瑜公子于不顾。但老夫却不以为然,瑾瑜公子绝非凡人,公子气宇轩昂,翩翩风度,普通女子绝是不可抵挡如此风骨,且公子胸怀大志,不可能为这情爱纠隔牵绊。也有人说瑾瑜公子其实倾心的是那袁美人的一位婢女,与袁美人那只是掩人耳目罢了。然则,这些个情爱纠缠,旁观者是如何看不真切。
在十四王爷成亲不久后,竟然与十三王爷冰释前嫌,转而辅佐十三王爷。连镇南大将军的兵权也全数交与十三王爷。当时,镇南将军沈宇霖曾痛心疾首地劝谏孟王爷,声泪俱下,那场面甚是感人,连那平常在沙场血肉洗面的将士也皆是热泪盈眶。然则孟王爷却不为所动,对那沈将军说他此生已矣,余下的只为助十三王爷登上天子之位。沈将军忠心耿耿,在孟府前跪拜整晚,最后对王爷说‘王爷之愿,即是宇霖之愿。’
再说瑾瑜公子,公子与太子渐生嫌隙,没过多久,瑾瑜公子竟然辞官隐居,旁人再不知其所踪。只有些流言说公子南下江洲,游历山水,且从医救人。短短不过数月之间,局势变换,斗转星移。
先帝殁前,太子已失势,十三王爷风头正竞。之后,十四王爷多番辅佐将皇上扶上帝位。老夫认为,圣上的皇位论功行赏十四王爷且数第一,然则大业已成,十四王爷竟然辞去所有赏赐隐于清洲。此等气魄乃常人不可及也。只可说,此等英雄不用于建国立业,真是可惜。尔如今,朝野遍下,也是再也找不到能够和瑾瑜公子和孟王爷相提并论的将才。”老头甚是惋惜地长叹了一口气,合上长扇敲在桌面上,扼腕痛惜。
我吐了口瓜子壳,喝了口茶,大喝了一声“好!说得好!”接着,自顾自地给那老头儿鼓起掌来。接着茶馆里掌声雷动,不少听客跟着喝彩。我蹭地一下跳上那小桌子,扬扬手,高呼道,“说得精彩!再来一段!”不少人跟着我后面让那老头再说一段。但那老头却摆摆手,端茶啜了一口,笑道,“老夫年老体衰,若要知道此后故事发展,明日再来听老夫细说罢。”
我很是不甘,在那桌上跳了跳,大声喝道,“再来一段儿!老夫子,再来一段罢!”堰城果真是个好地方,我头一次听说书,且知原来这些个故事这么有趣。
那老夫子瞅了瞅我,笑道,“姑娘,今日这段时辰已到,若姑娘想往下听,可否有东西打赏老夫?”
我摸了摸身上,值钱的东西没有,但孟连孟全还给我的那两个姻缘树的令牌还在怀里揣着。我拍拍手,把瓜子扔了,把那牌子甩到老夫子跟前,然后笑眯眯地对那夫子说,“老夫子,我这有个姻缘树的令牌,不如我把它送给你,你再给我讲一段。姻缘难求,老夫子你可以拿着这姻缘求个好良人,也算是老树开花了!”
语毕,那老夫子一惊,手中的折扇“咣啷”的掉到地上。还没等老夫子回过神来,我身后的竹帘掀开,孟二公子踏步朝我走来,后头跟着一个小厮和一位尊贵男子。接着我觉得身子一轻,回神知道自己已经被孟二公子拎下桌子,我双脚着陆,眉开眼笑地对孟杼轩说,“二公子,你们事情谈完了?”
“厢里就听见你在那扯着嗓子喊,我是怕你把福客来给拆了。”
“嘿嘿,二公子说笑了,你们在里间谈事,千织在外把守,顺带听了一出精彩的说书。”
“行了,过来见过沈世伯。”孟杼轩身子一让,我看到一位男人,约莫中年,负手立着,着绛紫色锦袍,上绣金色腾云图案,剑眉方脸,不怒自威,是个大人物。我赶紧拜了一拜,说“奴婢尹千织见过沈大爷。”
那位男人手略抬了抬,也不看我,淡淡说了句“行了”。然后对孟杼轩说“杼轩,今日之事我们先议至此,你若有闲来我府上我们再细聊一番。妩儿也好久没见你了,你们也好聚聚。”
孟杼轩甚是恭敬地说:“杼轩不日定当登门。妩儿最近可好?我这次来堰,带了些桂花镇的桂花糕,她很是喜欢的。”
“哈哈,好,那我们择日再聊。”那沈大爷甚是豪迈得一笑,带着那小厮扬长离去。
我也跟着孟杼轩恋恋不舍地告别那说书的老夫子回到了袁府。我们来堰城已有数日,然则袁少爷不知何故自从桂花镇开始便对我不理不睬,来到袁府非但没有一尽地主之宜,连个屋子都没给我,直接扔了我去跟袁府上上下下絮叨。
我万分无奈之下决定弃暗投明,于是我两泪涟涟地求了孟二爷要了个屋子,然后跟着孟二爷屁股后面在袁府和堰城里晃悠。这天我们回府,袁府老爷袁祚摆宴,袁老爷前日里刚回堰城,这次摆宴算是为孟杼轩揭风。
袁老爷有三房夫人,大夫人生下袁莫涵便去了,二夫人无所出,三夫人诞了个小子,名袁莫辰,是年年方一岁。这次家宴,显然没有我的份,我能做的事情是眼巴巴的站在旁边看着这群爷爷娘娘吃着山珍海味,过眼瘾。我随着孟二公子到大堂,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袁莫涵看到我们进来,抬了抬眼,对我视若无睹。
我对袁少爷灿烂的一笑,却直接换来少爷的后脑勺。
袁祚居上席,二位夫人和袁莫涵还有孟杼轩两边排排坐。家宴开始,我站在那看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很是眼红,私下咽了不少口水。这时,我觉得脚下好像有些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摩挲我的脚。我低着头望了望,什么都没看见。但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东西在扯我的裙子,我心想怕是这袁府的家猫,于是用脚轻轻一蹬。但那家猫好像就是粘上我了,不一会儿又过来磨蹭我的脚。我心一横,大脚一踢,接着我看见地上有一坨东西飞出去,定睛一瞅。
“咯咯”一阵小孩的笑声传来,我看到那坨东西动了动,伸出来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接着有一个脑袋钻出来。再然后,那坨东西摇了摇,转了转,我看到一个眼睛汪汪的胖小子咧着嘴流着口水在那笑。
呜乎唉哉,我把袁家二少爷踢出去了。
我听到筷子和碗碰到桌子的声音,听到三夫人的惊叫“莫辰?来人!”,我听到丫环跑来的声音,我听到那小子“咯咯”的声音。我没敢抬头,什么都没看到。
有一个浑厚的男声带着怒意,说话了“这个丫环是谁?”这应该是袁老爷。
“爹,她是我在孟府的丫环,叫尹千织。三娘,莫辰怎么样?可有伤着?”我听到袁莫涵略带紧张的声音。
一个女声响起,“暂时无碍,还得让大夫看看是不是有事。莫涵啊,你这个丫头太不像话了!”接着我听到那女声有点悲悲切切,带着哽咽地说,“我儿莫辰命真苦啊,连个丫环都能欺负他。这要以后,莫辰受的苦肯定更多了。”
袁老爷怒道,“你这丫环,现在去跪在前院里,明日晚饭时方可起来。”
我心下一寒。听到袁莫涵说,“爹,千织是我的丫环,平常粗手粗脚惯了。今日里她肯定不是有心为之,我们不如先请大夫看看莫辰有没有事,这马上要过年了,家里还是喜庆点好。”
接着我听到孟杼轩缓缓地说,“舅爷,千织算是孟府的丫环,这次犯了错,我定会回去好好教训她。”
接着我听到脚步声,那袁老爷冷哼了一声,“哼!一个丫环而已!”那袁老爷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我心下一横,横竖是个死,抬起头看着他,看到袁老爷愤怒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愕。他突然凑近一步仔细地看了我一眼,喃喃道:“初之?”
袁老爷细细端详了我一番,莫明其妙地来了句,“初之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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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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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4
8.庭院深几许
袁老爷问我“初之是你什么人”。我一时念想这个初之怕是袁老爷的软肋,或许这次我能够浑水摸鱼逃过此劫,于是我一抚额角,想了想,对他说,“老爷,千织曾经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这可是老爷的故人?”
那袁老爷听了我的话,眼光一闪,“好,我给你一夜时间你好好想想这个名字。明日早食你若是没有想起,就去给我跪着!”接着拂袖而去,这场家宴不欢而散。
我耷拉脑袋,正欲迈步离开。这时袁莫涵走上前来拉住我衣袖,问我,“你到底认不认得这个初之?”
这是来到堰城后袁少爷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却是在这种光景下,我想乐也乐不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认得”。
“那你说你听过这名字?”
“我扯谎了……”
袁少爷长叹一声,看着我一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一副很是愁苦的样子,和我说“你今天夜里去好好歇着吧,我再去和我爹说说情。晚些时候我来找你,这件事情你别太担心,如果莫辰没事,你这儿也不会怎么有事。”
看到袁少爷愁苦大众的样子,我宽心了不少,心里还有点愧疚,觉得应该安慰安慰他,毕竟是我闯出来的祸,现在他这个大少爷来帮我圆满实在是有愧。于是我笑笑对他说,“少爷,你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千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讶于自己的诗词造诣,居然出口成章。
少爷听了,轻笑起来。宠溺地摸摸我的头,摸到那根翡翠簪子,他突然神色古怪地把它摘下来,然后换了个方向再□去,接着非常满足地拍拍我的头,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我看到少爷笑了,心里也开心,转身离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我刚出门抬头就看到孟杼轩立在那里,脸在暗处。这位公子,就这么不声不晌地站在那里,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向后踉跄了一步,问他,“二公子,你有事要找千织么?”
他身子朝我逼近,那眼神冰冷,压低语气和我说,“尹千织,你记得我在桂花镇和你说的话。你这丫环身份不要去招惹莫涵。”
我心里往下一沉,觉得闷闷的。这厮三番五次莫明其妙地给我盖上个勾引主子的罪名,我真是比窦娥冤,比黄莲苦。我顶了回去,看着孟杼轩一字一顿地说,“二公子,我尹千织从来没有想过要招惹少爷,也从来没有想过攀高枝。我拍着胸口和你说,我没有做什么良心不安的事情。二公子若是觉得千织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我改。”
我这番话把孟杼轩堵了个哑口无言。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这位爷典型的“只捏软柿子”,我此番心里终于痛快了。
这夜,我在屋里等了一晚上,袁少爷也没有出现。没人来告诉我明天会怎么样。夜里我偷偷跑去袁莫涵房间处,却看到里面烛光已灭,袁莫涵怕是已经睡了,我心想既然他睡下了,那么事情应该已经压下了。
第二日太阳依旧东升,袁老爷依旧让我去答话,我答不出来依旧要罚跪。袁莫涵自那日起我竟然再没看见他。府里的丫环告诉我他一早就出堰城办事了,要到过年才回来。我心里不相信,琢磨着少爷怕是昨天向他爹求情求不到,今日里没脸见我了。我和那丫环说,“你能不能和袁少爷说一声,我跪跪真没啥,这事我不怪他。”那丫环神色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可怜有点鄙夷。接着离开了。
此时,我已经在袁府里跪了一个时辰。我觉得冷,还有膝盖疼。偶尔有丫环路过的时候会斜眼看我一下。我在脑子里尽量想些开心的事情,比如小时候我在山里摸到蛇蛋回来我娘煮给我吃,比如曾经有个大婶来吃我的圆子时夸我长得好看,比如明年我就能去姻缘树下求个好相公,比如我头上的翡翠簪子值五两钱,比如我现在能识得很多字,比如我去福客来听老夫子说书,比如袁少爷打雪仗的时候把鞋子蹬了,比如我居然能踢到袁家小少爷的屁股,比如我有好几身丝棉袍的衣裳了,比如孟二公子曾经给我戴过簪花,比如我住过堂堂十四王爷家,比如我连跪都是跪在这么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等把开心的事情都想完了,我便在脑子里默背了一遍我识得的那些字。但我渐渐觉得身子很冷,这地上青砖又冰又硬,我的膝盖硌的很难受,好像有什么刺到骨头里的感觉。我有些怀念在孟府的日子了,即便是这么跪着,画荷和宝月过来和我说说话,时间就没那么难捱。我也很想袁少爷,少爷啊少爷,过来和我说说话吧。我心里默念了一遍一遍:“佛祖显灵,扔个虾将下来陪千织说说话吧,千织定会感恩戴德,定时去烧香火。”
这么捱着不知道是不是又过了一个时辰,我肚子饿,已然前胸贴后背了,我望望天上,心里有些难过。俗话说“好人有好报”,我努力敛住心神,到现在我还算个好人罢。我小时候偷过街上的小摊的面人,但被我娘发现了揍了我一顿。我做小食生意的时候有一次多收了人两文钱,偷偷藏着没退给人家。还有袁少爷,我那时和他说第二天来吃免费的圆子但后来也没给他吃,完了还顺带讹了他一枝五两钱的簪子。这么想想,我也不算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我用手揉揉膝盖,心里越来越凄凉。我突然很想我娘,不知道我娘在天上过得好不好。我都没去给她烧烧香,想想我真正是个不孝子。我拢拢袖子,肚子饿,人就更冷了。我好像闻到隐隐饭香,咽了咽口水。袁少爷没出现。孟二公子听丫环说去沈府拜访了。这个袁府里我认识的人只剩下袁老爷了。我突然觉得这么大个宅院住着也是空荡荡的,还不如我和我娘的小屋。膝盖好像没啥感觉了,怕是冻僵了。我实在无聊,身子冰冰凉凉地有些麻木了,我缩着脖子,低着头,身子尽量弓着,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能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双手过来把我扶起来。我抬头,对上孟二公子的眸子,他蹙着眉头,眼光闪闪我也读不懂。我膝盖那里使不上劲,站都站不稳,身子有些哆嗦。孟杼轩用力搀着我。我问他,“到晚饭的时辰了么?”
他那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搀着我往屋里走,一边对我说,“午饭时辰还没到”。我心里绝望,觉得跪了好久,敢情才过了两个时辰不到。“那我还得回去跪着。”
“你不用跪了,现在开始你不是莫涵的丫环,不是袁府的丫环。我从莫涵那边把你要过来了,你去屋里歇一歇,明天我们回孟府。”
“明天回去?袁少爷知道么?我去问问他的意思。” 比起孟二公子,我更想做袁少爷的丫环。
“莫涵今日里出堰了。我已经知会他,你放心吧。”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袁少爷真的是出堰了?他怎么也没跟我交代一声。我脑袋里突然冒出袁少爷那日在桂花镇里给我簪子乐呵呵的样子,心里很是舍不得。但我这次一口气得罪了袁老爷、袁小少爷、袁家三夫人,我要是呆在袁家,怕是要被他们吃了。
孟二公子把我连搀带拎弄到屋子里,接着他从怀里递了管药膏给我,说“你把这个涂上吧,要不然膝盖怕是要好一阵子动不了了。”说完,他转身,“千织,我们明天一早上路,尽量过年前回到孟府”,扔下这句话,他便迈步离开了。
我把那药膏涂上,膝盖一阵灼热,接着觉得膝盖青紫处血流加快(19lou),这个活络筋骨很是有效。接着有个丫环进来,端了一碗姜汤还有一蒸笼饭菜,看得我眼都直了。丫环说是孟二爷吩咐下人准备的,我心里一暖,觉得孟二公子原来是个面冷内热的好人。我一转念想到明天要走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袁少爷,于是叫住那个丫环,问她,“你能帮我带个东西给袁少爷么?”
她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挪到床头把那毛笔和纸拿出来。呵了口气暖暖手,在那张纸上画了碗酒酿圆子,然后工工整整地在旁边写了行字“少爷,千织甚好,来日请少爷吃圆子。”然后我把那纸叠好,递给那个丫环,对她笑了笑,“袁少爷若是回来了,你把这个带给少爷吧。谢谢你。”
等那丫环走了之后,我立马大口大口地把那些个饭菜吃了,心里觉得好是满足。饭毕,我捧着肚子躺在床上,舒展舒展手脚,再涂了些药膏在膝盖上,心里回想了想我和袁少爷从相遇到现在,心里很有感触。我娘去世之后怕是袁少爷对我最是好了。这就要走了,我心里一紧,有些难受,眼眶发热,接着,我听到周围响起一个声音,“你在想什么?”
我腾地坐起来,大叫了一声“哇!”。这才发现我屋子里立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孟二公子站在那里,蹙着眉很不解地看着我这一出。
“二公子,你这不声不响的是要装神弄鬼么。”我想到一个词叫做“花容失色”可以形容我现在的样子。
“我站在这半晌了,你想得太出神没看到我。你在想什么?”
我心里暗寒,一个大活人站在我屋里一声不吭地立个半晌……不说话看着他。
沉默,半晌。我很无奈,这位二公子立在我屋里,啥都不说,就这么立着。半柱香,孟二公子估计自己也站得累了,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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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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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4
9.银烛夜色凉
第二日一大早,我们准备启程回清洲。走之前我依旧去找了一次袁莫涵,他屋子里仍是没人,我只能仰头空叹一声:今朝一别,绵绵无期。我跟着孟杼轩去和袁老爷拜别,孟杼轩对袁老爷说,“舅爷,杼轩今日告辞。预祝舅爷新年称心。”袁老爷笑得很慈祥,“好,你们路上顺风,替我和妙婵、柏年捎句好。”我心里忿忿,这老头子全然忘了折磨我的那档子事了么?
我、孟杼轩、孟连、孟全,三男一女再次上路了。上车前我已经做好充分心理准备,这一路上肯定是非常安静,陶冶心境。果不其然,孟二公子斜倚在车内闭眼假寐,孟连睁着眼纹丝不动。若说沉默是金,那我们这马车就是驮着两座金山在路上崎岖。我一时来了兴致,心想不如趁这段车上的光阴做做红娘。
我巴巴地向孟杼轩身边挪挪,笑嘻嘻地对他说,“二公子,可还记得孟府里有个丫环叫宝月?”
孟杼轩睁了眼,似笑非笑地对我说,“记得,怎么?”
“公子觉得宝月怎么样?”我看第一步成功,顺势迈出第二步。
“容我想想。宝月……比你好看些。”二公子来了兴趣,看着我笑盈盈。
我继续前赴后继,“那二公子不如把宝月收到身边,袁少爷也不是一年日日都在孟府住着,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丫环,有画荷一个人就够了,要是画荷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去帮忙!”
“哦?这可是宝月所想?”
“是,宝月心仪二公子很久了。宝月心灵手巧,千织认为比桂花楼的桂娘好,和二公子也是般配。宝月和二公子真真是才子佳人,一对璧人。”我说着说着,把福客来说书的老夫子的词直接搬了过来。
孟杼轩听了更是笑得惬意,“千织,我没有丫环,我也从来不收丫环。”
这就奇了怪了,你不收丫环,那我是啥?我指了指自己,“那我是?”
“你是我收的第一个丫环。不过这也是情势所迫。”
我心里觉得这位二公子好生奇怪,说他是个苦行僧,但在桂花镇的时候我也看过他的风流万种;说他是个花花少爷,他旁边却没有莺莺燕燕侍候。“二公子为何不收丫环,公子喜欢让男人在旁边侍候么?”我说着边瞅了瞅旁边的孟连,让这么个大男人在旁边端茶倒水,我顿时觉得冷风袭袭,打了个寒颤。孟连看到我瞅着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巴巴得把目光收回来。
孟杼轩嘴角带过一个苦笑,说“我宅子里清静,没什么人乐意跟着。”看到孟二公子神情落漠的样子,我心有戚戚焉,安慰他道,“千织跟着二公子,帮你打打趣。”
听了我的话,孟杼轩竟然很是柔情地瞅了我一眼。
一路上快马加鞭,腊月二十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孟府。到了孟杼轩的芊蔚轩,我才知道他说的“宅子清静”是个什么意思。芊蔚轩很小,比起袁莫涵的竹吟阁,就是麻鹊遇上凤凰。轩里甚是冷清,没丫环,连家丁也寥寥。芊蔚轩里有一处小池,池子里养着些许金鱼游来游去,还有两只老龟,这会儿沉在池底下冬眠。小池旁架着一把古琴,上面已经着了一些尘灰。我拿衣袖小心地擦了擦,想起那日雪天我听到的琴声,竟是二公子奏的。我心中莫明地萧瑟,觉得孟杼轩在人前是风光无限,私底下一个人竟是如此寂寥。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芊蔚轩走廊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小池发呆。听到隐隐约约有“霹霹啪啪”的炮竹声,已经有些喜庆的气氛了,今日进门的时候看到孟府门口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独独芊蔚轩里,颇有人稀茶凉的感觉。
“千织,我这里之前没有丫环,他们也没有备丫环的饭菜。你过来和我一起吃吧。”我看到孟二公子从屋里探出个身,然后招我过去。我晃了晃头,把心里的郁郁甩掉。然后颠儿颠儿地跑过去。
我很是纳闷他不和孟王爷还有二夫人一块儿吃饭,却是自己在宅子里另开炉灶。“二少爷,你不和家里其他人一块儿吃饭吗?”
“嗯,我一个人在这住得惯了。况且我爹平常有杼玑陪着,莫涵来了会陪着我娘……”
“那大少爷呢?他不在家里住着吗?”我听他声音低落,想换个话题。
“你说大哥?我大哥娶了当今的柳玉公主,既是附马便是在堰城的附马府里住着。”
“二公子平日里多去和王爷还有二夫人走动走动,承欢膝下,他们定是很开心。”我想着劝劝他。
“是么?我去走动,他们怕是都不开心罢。”孟杼轩喃喃地低语了一句,然后执起桌上的白瓷壶仰头喝了一口。我闻到淡淡的梅花酒香,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孟杼轩,就是在失火的那日,见到他散着乌发落魄的样子,也是手执这白瓷壶,弥散这梅花香。
我看着他心里觉得难受,说了一句,“二少爷,千织给你做圆子吃吧!”我没管他答应,径自跑到火房。找出些小米和桂花糖,拾捣拾捣撮了两碗圆子,端了过去给孟杼轩。孟杼轩愣愣地看着我,尝了一个,接着很是圆满地荡了个笑容,说“这圆子味道不错,不愧是做圆子出身的。”
我自己也扒拉扒拉,吃着圆子心里很满意,觉得虽然已经过了数月,我的手艺依然如初。等我收拾好碗筷从柴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听到琴音袅袅,孟杼轩一席墨衣坐在那木琴前。月光皎皎,洒在他身上星星点点银光。我托着腮帮子看着远处那幅美景美人图,觉得心里也很是圆满。
做孟二公子的丫环很是清闲,平日里除了收拾收拾碗筷,擦擦木琴就没事了。不才的说一句,孟杼轩的衣裳被褥叠得比我平整许多,根本不需要我去折腾。更神的是,孟二公子做饭是把好手,平日里竟都是他在那炉灶里烧火做菜,我想翩翩杼轩公子在炉灶旁挥刀择菜肯定是很有看点的,但公子做饭神乎其神,速度飞快,有好几次我刚把碗筷摆好,他那边就端菜上桌了。不过我心里暗想,二公子喜欢穿墨色衣裳,可能也是因为要经常出入火房的缘故。
我得了空闲有时会去吟竹阁找画荷宝月玩,剩下的时间在屋子里拿字帖学学字。听画荷说,孟杼轩虽生得一副好模样,但却一点不得王爷宠。非旦如此,连二夫人也不喜欢她的这个亲生儿子,二夫人打小就将袁莫涵视如己出,孟杼轩却是府上的嬷嬷带大的。王爷也甚是偏心,对大公子孟杼然和三小姐孟杼玑百般宠爱,对二公子却是不闻不问,权当不存在。
我听了心里好生纳闷,心想我要是能生出长成孟杼轩这般的儿子,肯定做梦都要乐醒了。这王爷夫妇俩不是暴殄天物么?
日子一天一天过,到了腊月二十四,小年。
这天早晨,我爬起来穿上我的红衣裳,哼着小曲儿爬着小梯在芊蔚轩挂上几盏红灯笼,还拿了些红布挂在芊蔚轩的栏杆上,觉得芊蔚轩如今也喜庆了不少。我欢蹦乱跳地去敲孟杼轩的门。敲了很久却没人来应。“二公子!我是千织,今天是小年,我把芊蔚轩布置了一番,你出来看看吗?”
半晌,我又叫了一句,“二公子!”依然没人来开门,我心下觉得奇怪,稍稍推了推门,门“吱呀”地开了。接着我看到孟杼轩披散着头发扑在桌上,面色煞白,嘴角渗血。这阵仗,我是的的确确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眼前这一幕,我脑袋空白,“哗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睁大眼睛看着孟杼轩,惊恐万分。接着我看到他肩头好像抖了抖,我挣扎着起来,走过去看他。我看到他面部扭曲,双目微眯,眉头紧皱,长发有丝丝缕缕遮住面颊,薄唇紧闭。我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二公子……”。他突然睁大眼睛,一只手紧捉住我,低声说,“千织,你去把门关起来,这事谁都不要说!”
我听言,把门关上,接着我看孟杼轩实在痛苦的样子,走过去把他扶上床,我碰到他的手,冰冷且带着汗水的粘腻。孟杼轩倚在床上,嘴唇有些干裂。我拿水湿了脸帕,帮他细细擦了擦脸上、脖颈和手上的汗。接着到桌旁倒了杯水,端到床边扶他喝了些。整个过程,他一直眉头紧蹙,嘴唇血色尽无,好像在隐忍些什么。做完这些,我一时手足无措,只能搬条凳子坐在他床边,时不时给他擦擦汗。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耷拉着脑袋小打了一会儿瞌睡。接着我听到府里有鞭炮声,好像我还听到画荷宝月的欢呼声,我揉揉眼睛,看到孟杼轩好像稍稍舒缓了一些,他眉头渐展,面庞也有些血色了。我轻轻地叫了叫他,“二公子,今天是小年,不用去和王爷夫人进食么?”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了很是心疼,虽然是王爷之子,在这喜庆之日、万家团圆的时候,他却孑然一身在此自舔伤痛。想起我娘还在时,每年小年我娘都会给我做碗阳春面,在里面搁一个蛋,撒些葱花,放几片肘子肉,香味四溢。我娘和我说我的生辰就在这小年,过了小年,我也就长了一岁,我觉得我的生辰甚是好,每年小年清洲锣鼓宣天,都是在给我尹千织庆祝生辰。
我心里觉得孟二少爷很可怜,在这偌大的王府里,那些个王爷、夫人、小姐、少爷都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受天伦之乐,他却只能在这厢房里躺着。我心里一动,决定去给少爷弄碗面吃吃,也当是给我过个生辰。我喜滋滋地端了两碗阳春面过来的时候,看到孟杼轩倚在床上,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看似这突发的病是没有大碍了。
“二公子,今天是小年,我们吃面吧!”火房里材料甚是丰富,我大做为了一番,面里搁了一大块肉。可是那鸡蛋只有一个,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孔融让梨”一番,把它放到孟杼轩碗里。
我小心翼翼地把碗端到床边,孟杼轩怔怔地看着我,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温柔,他接过面细细吃起来。我看他吃了东西,自己也蹦到桌边吃我的阳春面,吃着吃着,我好像回到我娘还在的时候和她一起过小年的日子,心里觉得又些酸涩但又有些温暖。我含着面嘴里咕哝一声:“今日是我生辰。”
孟杼轩吃了面,放下碗,轻笑了一声,“今日是你生辰,你把鸡蛋让给我吃做什么?”
我大窘,这么小声也被他听到了。人说做了好事不留名,不知道为啥,我现在觉得面上发烧,颇有一种要脸红的趋势。
他看到我的样子更是笑了笑,说“千织,你过来,我送你件东西。”
我惴惴地走过去,看到他到床边的柜子里拿了什么攥在手心里,他摊开手心,里面是对耳坠子,羊脂玉雕成月牙儿的样子,坠着小桂花。这就是我在桂花镇大街上讨价还价念念不忘的那对耳坠子!
我心里好生欢喜,立马眉开眼笑,正要拿那对坠子,转念一想,不对,这二公子怎么会买这个东西给我。“二公子,在桂花镇的时候你跟踪我?!”这念头让我惊恐万分。
孟杼轩眸光微亮,略有一丝狡黠闪过,他轻笑道,“我碰巧看到,看你眼巴巴瞅着太是可怜,就买下来。”
我那个时候年纪轻,立马不疑有他,赶紧扑上去把那坠子拿在手里摸摸,心里无限开心。
“看你这么喜欢,就赶紧戴上吧。”孟杼轩笑得欢畅。
“二公子,千织没耳洞戴不了,就是喜欢这坠子,拿手上摸着冰凉舒服。”我语毕,看到孟杼轩骤然止住笑,不可置信地用目光瞄了瞄我的耳朵,接着,他一副很是悔不当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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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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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5
10.爆竹声声岁
自打小年那天我请孟杼轩吃了那碗阳春面之后,二公子和我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飞流直上三千里。比方说现在,二公子坐在那小池边教我弹琴。
“千织,你把你手指上那布条拆下来。”孟杼轩很是无奈地看着我手指上缠着的布条。
“二公子,这琴弹了手指实在是疼,缠着这布条就好些,你看缠着也能弹……”我边说边拿手指拨了一下琴弦,听到低低的一声“嗡”。
“有布条琴声就浊了,怎么弹得好?!”
“二公子,今日是年三十。我们不如把学琴这事先放放吧。”我到了冬日里就会冻手,也是因为做小食生意的时候冬日里要洗碗,故而手经常冻着,到冷天就会褪皮生冻疮。话说我那日也是一时兴起想说琴棋书画都沾点边所以央着二公子教我弹琴,没想到孟杼轩竟是个琴痴,听到我想学琴两眼放光,颇有一副要把我培养成一代琴仙的架势。这就造就了今日的苦果。
孟杼轩听了我的话也稍稍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弹起琴来。他弹琴的时候很是投入,且行云流水,天籁靡靡,我虽然是个外行也不由得心生荡漾。
曲毕,我拍拍手,想着夸赞他两句,“二公子的琴弹得真好,二公子是和谁学的琴?”
孟杼轩看着池中的游鱼,缓缓地说,“我娘琴弹得好,曾经名噪堰城。我小时曾偷看她弹过,自己在家中琢磨,渐渐就会弹了。”
这时有个家丁走过来,对孟杼轩说,“二公子,王爷让我来传个话,说今日三十,夜里让二公子到大堂吃顿团圆饭。”
孟杼轩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的。”
夜里,我跟着孟杼轩来到孟府大堂。和画荷宝月还有其它丫环一块儿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我低着头,从眼角里我瞅到坐在上座的孟王爷和二夫人。孟王爷和孟杼轩长得有几分相像,人已中年,雍容儒雅,稍带一些文人气质,我想起说书老夫子说的孟王爷的段子,觉得王爷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位青年才俊。待我看到二夫人的时候,我觉得那真是位倾国倾城的夫人。二夫人着一身藕色纱裙,披了件深玉色的貂毛宽巾,青丝挽成流云髻,蛾眉凤眼,风韵秀彻。我转念再次想到老夫子说书的那一段,这位二夫人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现想她已然三十好几,那她年轻的时候定是国色天香。
无怪乎孟杼轩生得那么勾人,他们一家三口摆在那里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顿团圆饭进行了半柱香的样子,我明白为何孟杼轩、袁莫涵、孟连三个男人都是缄默不语的了,因为这半柱香下来,除了能够听到碗筷交碰的声音,和吃食、咽口水的声音,此外一片安静。听老夫子说孟王爷对二夫人宠爱有佳,但此刻却同陌生人一般,淡淡无语。这时家丁进来说,“老爷,小姐回来了。”我看到孟杼玑身着一袭鹅黄绸衣环佩叮当地进来。
“爹,二娘,杼轩哥哥”,孟三小姐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孟王爷看到孟三小姐,脸上立马出现了宠溺的笑容。三小姐走到王爷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王爷笑着轻抚她的乌发,很有一副慈父的样子,“怎么这么晚才来,刚刚去哪儿了?”
孟杼玑笑笑,“我去绣坊取了块帕子,这帕子今天才绣好,本来是要给莫涵哥哥的。新年前来不及了,我想下个月去趟堰城找莫涵哥哥,也可以把帕子拿给他。爹,你说好不好?”孟杼玑说着,小脸微红。
王爷听了更是笑得豪迈,“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的杼玑这么快就要去寻你相公了。哈哈,你下月去也好,去看看莫涵,还有你大哥,杼然成亲一年多,你也没去看过他。”
“爹,谁说是我相公了,女儿还小呢!女儿要在爹爹身边一直侍候爹爹。”孟三小姐娇嗔了一句。
这句话哄得孟王爷好生高兴,喝了杯中的酒,然后看向孟杼轩,问他,“我听说你前一阵子去堰城了?”
孟二公子点点头,“是的,杼轩去看望舅爷舅母。”
我看到孟王爷有些愠色,冰冰冷冷地说,“哦?你是去看望你舅爷呢?还是去找沈宇霖谈事情?!”
沈宇霖,就是说书老夫子口中的镇南大将军。我突然想到那日在福客来见到的尊贵男子,孟二公子嘴里的“沈世伯”,莫非那个就是镇南将军?
“妩儿喜欢吃桂花镇的桂花糕,孩儿去堰城的时候刚好路过便买了一些,到了堰城便带去给妩儿。”孟杼轩从容不迫地看着孟王爷,眼光灼灼。
这时孟三小姐夹了一箸菜给孟王爷,“爹,杼轩哥哥和妩儿姐姐一直都很是要好。今天是过节,爹爹你多吃点菜,来,我敬爹爹一杯,祝爹爹称心如意,福如东海。”
孟王爷看到孟三小姐的酒杯,渐渐怒气消散。
这顿团圆饭吃得好不团圆。
饭毕,我跟着孟杼轩往芊蔚轩走。我知道他心情不好,这要是换了谁心情都不好。我拉了拉他的衣服,对他说:“二公子,千织还没有吃饭,不如我包顿饺子吃?”他回过身来,看着我,我看到他眸子里有划不开的悲伤,那悲伤仿佛也深深嵌进我的心里,让我觉得悲从中来。
我朝他咧嘴一笑,说“二公子不知道吧,千织以前除了卖圆子也卖饺子,是一等一的饺子西施。”
听了我这话,孟杼轩收拾了心情,转眼又变成那位翩翩公子。他菀尔,“好,今天过年,二公子和你一块儿做顿饺子。”
夜里,芊蔚轩火房中。
我原本以为孟杼轩上能吟诗作对,抚琴弄剑,下能磨刀霍霍向猪羊,无一不通。今日我发现孟二公子做的饺子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且不说他一身墨衣,现已沾上朵朵面粉很有喜感;只说那饺子,孟二公子的原则是皮能合上就行,故而他的饺子一下锅,立马皮是皮、馅是馅,甚是分明,惨不忍睹,呜乎矣哉!
“公子,你吃过饺子么?”
“恩……”孟杼轩俨然此时专注于把他衣裳上的那些个面粉拍掉。无功而返之后,他有些恼怒,和我说“千织,你先做着,我要去换身袍子。”
我实在是痛惜那些个食材,故而自己动起手来。待我把那盘饺子端上桌的时候,孟二公子已经换好袍子端正地坐着。我给他乘了碗饺子,递过去,乐呵呵地说:“二公子,你尝尝看。”
他夹了一个放在嘴里,细嚼慢咽,接着我看到他眉头一皱,薄唇微启,吐出来个铜板。“哈哈,公子,今日里吃到铜板就是表明你来年肯定是钱财滚滚来。”
“哦?有这种说法?”
“是的,我原来和我娘一块儿过年的时候,我们会在饺子里包一个铜板,谁吃到就表示来年肯定有好福气。”
孟杼轩听了,笑了笑,小啜了一口旁边的梅花酿,再吃了一个饺子。接着他嘴巴动动,又吐出来了个铜板,他很是不解地望着我。
“公子,千织没放几枚铜板,公子一下子吃到两枚,说明二公子是有福气之人。”我喜洋洋地笑着告诉他。
孟杼轩听了更是开心,很是温柔地笑了一笑。对我说,“那你也吃,看看有没有铜板。”他这么一笑,甚是勾魂,我怔怔地愣住看着他又夹了一个饺子。
接着,他嘴巴动动吐出来了个枣核。我继续讨好地和他说,“二公子,你吃到红枣,说明来年二公子会遇上好姻缘。明年肯定会碰上二公子的良人。”
这次我看到孟杼轩不笑了,他伸了伸筷子,又讪讪地搁在桌上。面色古怪地问我,“千织,你不会是每个饺子里都搁了东西在里面吧。”
我点点头,“对”,为了让孟二少爷吃得欢心,我在每个饺子里都加了铜板,红枣,绿豆,纽扣,诸如此类的东西。
完了我看见孟杼轩一抚额头,轻叹道,“这饺子真是让人吃得不省心呐。”……
饺子吃完,我听到外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鞭炮脆响。我笑着和孟杼轩说,“二公子,我们今天夜里不要睡,守岁可好?”
孟杼轩盈笑望着我,“我没守过岁,守岁可要做些什么?”
“守岁就是点着油灯,通宵不睡就行了。这芊蔚轩里没其他人,咱俩一块儿守岁可以聊聊天。”
“好”,孟杼轩答应得甚是爽快。
这天夜里,我记得孟杼轩和我聊了一夜,他时不时地会执起梅花酿小啜一口,眼神迷离,眸子里却还是有淡淡的忧愁,看得人心恍惚,看得我心纠结。
“二公子,来年最想要什么?”
“想站在这世上最高的地方,俯视天下。千织,你呢?”孟杼轩眸子里闪着光,好似有些许激动和喜悦。
“开一家尹氏酒楼,再去桂花镇上的姻缘树下求个好相公。”
“千织,你可是会恨我,拆散你和莫涵……”说着说着,二公子又把这个问题抛出来了,孟杼轩的思想果真是千古不腐,冥顽不灵。
“二公子,我们还是莫提这个了吧。”
……
“二公子,为何孟王爷和二夫人如此生份?”
“我娘所爱之人怕是并非我爹……”
“二公子,那日里你发的是什么病?”
“我幼时中过毒,我虽习武护着,但却时不时会发病。”
“为何会中毒?”
“怕是有人容不下我罢。”
……
晨曦渐露的时候,我实在压不住沉沉的睡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孟杼轩此时也是半醉本醒。我趴在那桌上,梦到孟杼轩荡开一抹畅快的笑容,在腊梅枝下望着我。我仿佛还听到,孟杼轩轻轻拍着我的头,对我说:“千织,有你这般的妹妹,我也是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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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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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5
11.豆蔻含苞放
元昭十九年,初春。
我来到清洲坊间的一家首饰店,进去看到那掌柜的笑眯眯地望着我,“小姐,我们这儿新入了不少首饰,小姐来看看可有中意的?”
“掌柜的,我今日来不是来买首饰的,我想问问你们这儿可是能给人穿耳洞?”
那掌柜的看了看我的耳朵,堆笑道,“小姐,这耳洞我们哪敢给穿?这可是要见血的。”
“那掌柜的可知道我可以去哪里寻到穿耳的人?”
“小姐去问问家中年长的妇人吧。清洲的姑娘大都在二、三岁时便有耳洞了。”
我整日里几乎把清洲的首饰店都寻了个遍,却依旧未果。我揣着二公子给我的坠子,心想今日里定是要把我这耳朵上弄两洞出来。大沂的姑娘多在幼时便由母亲或者家中的长辈穿耳,我娘怕是彼时忘了罢。
我思索了一番,走到原先的住处旁敲了敲秀嫂家的门。半晌,秀嫂过来应门,她开门一看是我,甚是惊讶,“千织?哎唷,我的千织啊。你这些个日子都去哪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看秀嫂我?那日里我知道你屋子烧了,真正是吓个半死,你这个苦命的孩子。你娘走得早啊……”秀嫂甚是动情地拉着我唠唠家常,我看见秀嫂心里也很是开心,把我那之后的经历大致和她说了一说。
“秀嫂,我今日来,是想求秀嫂帮我穿个耳洞。”
秀嫂看了看我,脸上逐渐舒展开,笑着说,“千织长大了,现在是个姑娘也爱漂亮了。千织,可是有意中人了?”
我摇了摇头,“二公子送了我一对耳坠子,我这现在没法戴。”
“二公子莫不上看上你了?我看这二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个大户人家,要是真能跟了二公子,那真是千织你这个丫头的福气。”秀嫂在一旁长吁短叹一番。
“秀嫂,二公子和我,要啥没啥……”我眼前浮现出孟杼轩温柔忧愁的眸子,心里稍有些动情,脸上略红了红。
“千织啊,秀嫂是过来人,你心中若是喜欢二公子早些开口,若他不肯收你,你还可以早些嫁个好人家。”秀嫂看着我,笑着说,“我看你这个丫头,现在是有些个春心荡漾了。”
我赧然,央着秀嫂道,“秀嫂,你快给我穿这耳洞罢。”
秀嫂拿了颗黄豆在我耳垂上反复辗磨,我从未想过穿耳是这般苦痛,不由得嗷嗷大叫。“千织,等会儿我要用针尖穿过去,可能还得更疼些,你还穿么?”我眼泪巴巴,但心里却还是想亲身戴上那耳环,咬了咬牙点了点头。等到我那耳垂几近麻木,一阵刺痛,秀嫂用针尖穿透我的耳垂,针上穿了根丝线。“这根线你先莫取下来,大约过了半月那洞差不多成了,你再摘下来换上你那坠子。”秀嫂好生叮嘱了我一番。
“千织,有句老话说,穿了耳洞,这烙印就打下了,下辈子还得做女人。千织小丫头下辈子可还要做女人么?”
我听了秀嫂这话,心中一热,眼前好似出现了我娘。此时,有个人在旁边帮我穿耳洞、给我唠唠家常、和我说说贴己话。我点了点头,“嗯,都说女儿跟娘贴心,千织若是有下辈子,定是要做个好闺女孝顺我娘。”
这日我回到孟府的时候,孟杼轩在芊蔚轩的厅堂里会媒婆。不知道是否春天来了,小鸟叫了,叶子绿了;清洲的姑娘们便也开始思春了。自打开春之来,芊蔚轩的媒婆就络绎不绝。孟二公子,年方十七,未有婚配,卓尔不群、才华横溢且美貌不可方物,王室嫡亲,引来无数媒婆趋之若鹜。
我走到那厅堂前瞅了一眼,见到那媒婆笑逐颜开,孟杼轩在那厢彬彬有礼。这几日我见到的媒婆个个都是开开心心地来,欢欢喜喜地走,也不知道孟二公子是不是把自己拆成许多个分别许给这些姑娘。孟杼轩看到我,浅笑对我说:“千织,你去我屋子拿把折扇来。”
待我拿过那折扇,看到孟二公子笔走龙蛇地在那折扇上题了两行字,“春晖开紫苑,淑景媚兰场。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接着他将那折扇递予那媒婆,说道,“劳烦将此扇子交予兰儿小姐,也算是杼轩感谢小姐抬爱。”那媒婆赶紧上前收好,一边笑道,“公子这般可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婚姻大事,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若家父同意,杼轩定会上门造访,兰儿小姐如此蕙质兰心,杼轩得以小姐青眼相待实乃有幸。”
那媒婆听了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从怀中拿了条淡兰丝帕递给孟杼轩,说:“下月更是春宵节,公子若是对兰儿姑娘有意,春宵节时也请公子移步于念桥上相聚一番。”她看到孟杼轩点了点头接着喜气洋洋地走了。
孟二公子回身对我说,“千织,你明日里去买些折扇回来。轩里的扇子快用完了。”我心里暗叹一声,这位公子真是树大招风,如若有一天这些个求亲的姑娘发现人人都有一把孟二少爷亲手题的折扇,不知心存何想。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出门去买那折扇。沿途经过绣坊,我向里看了看,全是些绣着精致花样的帕子。在清洲,年轻的姑娘小姐日下最时兴的便是绣那些帕子,绣些鸳鸯、牡丹或者飞鸟,然后将这帕子送予意中人。男子也甚是欢喜那些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下月便是花宵节,在花宵节上,许多男男女女相约赏花、游河,还有互赠定情之物,眼下许多姑娘都急着在花宵节前做出漂亮的刺绣来,便来这绣坊,一些年纪大的嬷嬷便会教许多漂亮的花样。
我心中一动,便进那绣坊细细看起来,我左挑挑右拣拣,最后买了条淡绯色的帕子,我的钱不够,那些个纱质的、丝绸的、冰丝的都是买不起,只得买了条棉布的,用了三文钱,我心里欢喜,揣在怀中想着回去给绣个什么花样。
待我从那绣坊出来,发现已经用去了大把时间。天上有些阴阴沉沉,眼看是要下雨了。这初春,天气还有些凉意,我只着了件布裙,我搓了搓手,赶紧去那字画摊子里买折扇。我连走带跑,却看那天色越发灰暗,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渐渐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眼看是要有一阵大雨了。我拢了拢衣襟,赶紧往字画摊跑。突然,大雨倾盆而下,我不时往屋檐下躲躲,也已经淋成了个落汤鸡。衣裳湿湿地贴在我身上,冰冰凉凉还有些许粘腻。待我跑到那字画摊子处,却发现那些个小摊贩早已收摊回去,已然空无一人。
我稍有叹气转身准备打道回府,却看到前方雨中立了个人,还是着那墨袍,乌发飞扬在空中,撑了把伞,和周围那些个乌云、春雨凑在一块儿很有江南水墨画的意境。孟二公子转眼看到我的时候,我在他眸子里触到了一缕担心。我心里顿时如坠在云中一般轻快,跑过去问他,“二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孟杼轩随手一带,把我拉入伞下。他摸了摸我湿透的衣裳,皱了皱眉头,说:“我看雨下得大了,想你怕是没带伞,过来看看你。我们快些回府,要不你怕是要淋病了。”听了他这话,看着他一副稍许紧张的样子,我心中好生高兴。
孟杼轩拽着我一路赶回孟府,俩人挤在同一把伞下,我轻靠着他,闻到他身上浅浅的梅花酿香,还有些许春雨泥土的清香,我时不时碰到他握伞的手,觉得心中甚是圆满。彼时,我脑中想起秀嫂的话,不禁有些面红,心中突突跳得也快。我趁机往孟二公子身上凑了凑,他显然不知道我心中那些个小九九,以为我是怕冷了,故而用手在我肩上稍稍护着,轻声安慰道,“我们走快些,回府后你便可以换身干净衣裳。”
我心中暗自希望这段路能够稍长些,更是期盼这雨再下大些,我们便可以走得慢些,路人的行人渐少,我觉得这把伞就是一道结界,把我和孟二公子圈在一块儿,这整个世界也就单单剩下我们二人。
许是老天听到我心中的絮叨,那雨果真是越下越大,且天也黑了下来,本应是晌午时候,现在却能看到家家户户燃起了些许烛光。孟杼轩一把拉住我走进了杏花楼,“千织,这雨太大了,再走下去真是要病了,我们先在杏花楼避避。”说着,他便在杏花楼找了个位子坐下,吩咐小二道,“上些热茶,祛寒的最好。”我身上衣裳尽湿,哆哆索索地在那边坐着。孟杼轩显然也是看到我这狼狈样,起身把那小二找来,在小二手里放了五两银子,说,“你可有干净的衣裳,可否卖给我?”我一看孟杼轩要用五两银子去买身衣裳,顿时心中无比心疼。赶紧扑上去,把那五两银子抢了过来,甚是舍不得,“二公子,我不要那衣裳,这五两银子还是收着吧。”孟杼轩抬头看了看我,轻笑了笑,“这银子是我的,我想怎么花便怎么花。”
等我万般不愿地把那身值五两银子的衣裳换上出来的时候,看到孟杼轩正和一位身着淡兰色纱裙的女子说话。那女子很是柔弱,颇有一种风一吹就倒的气质。我听到那位小姐呵气如兰地说道,“公子,小女是郑兰儿。”
孟杼轩很有风情地笑了笑,“早闻兰儿小姐美名,今日所见,果真是巧目盼兮。小姐,可是来此避雨?”
我看到那位兰儿小姐面带红霞,很是娇羞地低头,“公子夸赞了。兰儿今日本欲去乌山寺上烧香,却没成想遇上这大雨,如此能与公子相遇,真是有缘。”
“小姐若不介意,何不过来同桌共饮?”孟杼轩稍福了福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此举显然正中兰儿小姐下怀,那小姐一边娇羞一边迈着莲步过去。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止步不前,不知道是否要迈步凑在这二人当中。此时孟杼轩正好看到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孟杼轩倒了杯热茶递给我,“千织,你先喝些茶罢,不要着凉了。”我闷声“嗯”了一句,端着茶一饮而尽。
“公子果真待人温厚,对身边丫环也是如此周到。”那位兰儿小姐甚是羡慕地瞅了我一眼。
孟杼轩笑而不语。
“公子……下月花宵节可是会来?”
听到兰儿这一问,我心下一沉,心中忐忑,我稍稍抬了头,看着孟杼轩。
孟杼轩轻点了点头,笑道,“兰儿小姐相邀,杼轩恐难推辞。”
听了这话,我心中冰凉,之后孟杼轩与兰儿小姐怎么着的郎情妾意我是都没听进去,只心中觉有失落。这日雨稍稍停歇,我和孟二公子回府,我问他,“二公子,花宵节你当真要去赴兰儿小姐的约么?”
他不置可否地看了我,笑了笑,“怎么,千织认为兰儿小姐不如宝月?”
我一时语塞,“那公子是决意要娶兰儿小姐为妻?”
我看他眼中一闪迷惘,接着说道,“只是赴个约罢了”。
这日回到我屋里,我脑中不断浮现出那位兰儿小姐的容貌,觉得这位小姐着实比我好看些,我在心中将我与那位小姐比了比,觉得我除了嗓门比她大些、圆子比她煮得好些此外无一能及。我唉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买的那方棉布帕子,心里琢磨应该绣个什么花样。我脑子里出现孟二公子那副勾人的模样,接着那张俊脸逐渐变成一叶大芭蕉,旁边还有些蝴蝶飞飞,有些彩蜂缭绕。于是,我拿来针线,打算绣下这枝招蜂引蝶的大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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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6
12.花市灯如昼
今日里是清洲传统的花宵节。春意正浓的清洲百花争妍,花香阵阵。我此时和孟二公子坐在杏花楼上喝茶吃饭。几近黄昏,从杏花楼的窗子往下看,一片喧哗收入眼中。念桥上挂着花灯簇簇,那桥上河中漂着几叶龙舟和点点纸花灯。集市上人声鼎沸,小姐公子双双对对。
孟杼轩小喝一口桌上的清酒,执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我此时有些紧张,手里抓着我那方绣着芭蕉叶的帕子,不知何时给他。夜幕逐渐降临,整个清洲此时灯火辉煌,杏花楼上传来些许胭脂水粉的香气。我放眼下去,看到不少莺莺燕燕的小姐夫人。清洲虽是个小镇,但由于其离堰城不远,且依山傍水,故而有不少官宦世家在此有别院,今日孟二公子在此等候的郑兰儿小姐,便是当今吏部尚书的侄女。
孟杼轩看了看我,嘴角带起一抹笑涡,“千织,这耳坠子和你很是相配。”我的耳洞已长成,今日里特意把那根细线摘下换上那对羊脂玉的坠子。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脸红了红,打小起但凡碰到人说我好看,我就不可避免地要娇羞一番。
我望着眼前的孟杼轩,心中升起一丝烦躁,又有着些许期盼。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孟杼轩眸光一转,接着他起身对我道,“千织,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便回。”接着,挥了挥衣袖便下楼去了。我从窗子处看到念桥上有个弱柳扶风的淡兰色身影在那亭亭玉立。我注目看着那道身影,不一会儿,我看到一个气宇风逸的墨衣身影走向那位郑兰儿。再接着,郑兰儿似是被什么绊倒,身子一斜,正好向孟杼轩靠去,孟杼轩上前一步,又正好抱得美人于怀中。这一倚一靠一扶一抱,两人真正是缠绵绯恻。
我心中苦闷,攥着我那方帕子,看着楼下那些个卿卿我我的痴男怨女,不觉得心有不甘。在我独自戚艾之后,再放眼去寻那对一墨一兰的身影,却发现人潮涌动,熙熙攘攘,我再是找不到那对身影郎才女貌了。
我在杏花楼上独自坐着待孟二公子鸟倦知返,无奈这一柱香时间过去了,却是没有半点音信。我甚是寂寥,拿着桌上的清酒壶喝了起来。喝了一会儿,我略有些面红耳燥,怕是有些醉了,我晃了晃脑袋,发现眼前的那个酒壶好似有许多个影像,一时重重叠叠在一块儿,一时又仿佛五光十色地晃眼。我大概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孟二公子还是没个人影,我此时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了。
我摇头晃脑地起身,颤巍巍地往楼下走。周围男男女女从我身边走过,摩肩擦踵,我漫无目的地晃荡,不时盯着个穿黑衣裳的男人看几眼。忽地旁边有一阵骚动,我被后面的人一推,一时站不稳,往前撞上个胸膛。我睁眼看到一身墨色的衣裳,手摸着有些许冰凉,甚是舒服。我心上一喜,抬眼看去,模模糊糊看到个俊脸,那双眸子朗如星辰。我心里好生开心,隐约看不甚清楚眼前人的表情,只仿佛看到他剑眉挑起,好似看住我。我将手中的帕子拿出来放在他手心里,自顾自的将他五指合拢。此时我心中激动,面若桃花,我抬头,吟笑地望着他,说,“二公子,如此我们都能相遇,可算是有缘?”周围明灯万盏,花灯如昼,我觉得此刻时间就此停住,心底里好似喝有那掺着花蜜的烈酒,甚是迷醉甚是甜蜜甚是满足。
我眼前的男子打开我的帕子,打开来看了看那绣的图样,然后笑着说,“我今日里收了好些帕子,就数你这方最是独特。”接着他把我的帕子叠了叠,收入怀中。我看到他此番动作,心里更是开心,无奈此时脑袋一片混沌,我心里突然想到兰儿小姐那个一倾一倚,觉得不仿如法炮制一番可以吃一次公子的豆腐。于是我也趁机往前一倒,意图直接倒在公子的怀里,但不成想,我刚要往前倒,就有双手抵着我。我听到跟前的人笑了一笑,说,“小姐可是对在下一见倾心?然则在下家中已有婚配,对小姐这片心意在下只能望而止步。今日天色已晚,小姐还是早些回府为好。”我一听不对,脑子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定神望过去,眼前人仍是有好些个重影,但我看到一位公子乌发悉数束起,额间配有一颗墨玉额饰,眉眼含笑,是个小白脸。我一惊,此人并非是孟二公子!
我赶紧用力一推离这人远些,他显然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有这般动作,被我推得往后跌了几步。接着这小白脸很是不忿地说,“小姐,在下知晓小姐心中伤心,然则这男女之事,本就勉强不得,小姐且不应黯然伤神。小姐一看便是伶俐之人,定是能遇上如意郎君。”
我心中一片苦恼,这小白脸的嘴唇在我眼前一张一闭,让我心烦意乱。我摆了摆手,想让他停止那番说辞,对他说,“我认错人了,你把我那帕子还我。”
“小姐,在下理解小姐此时的心情。小姐尽管放心,今日在下也是偶然路过这清洲,没想到能够巧遇小姐。在下明日便要离开,小姐的心意从此在下也只当埋于心中,决不向他人提起。”
“我跟你说,我没有倾心于你。你家里有婚配你便尽管去,与我何干。你把那帕子还给我罢。”
“小姐,你莫伤心,在下这婚配也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在下绝不是因为小姐的容貌不喜小姐。”
眼前这个小白脸俨然与我无法沟通,我实在无意与其纠缠。软的不行来硬的,我上前一步狠狠地一脚跺在那人脚上,听到他“哇”的一声抱脚跳起,我咬牙切齿地闷声说,“你把我的帕子还给我!”
那小白脸一脸龇牙咧嘴,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一边很是婆妈的说,“小姐,在下从未想过会伤小姐如此之深,小姐如若真是对在下心有恨意,尽管打骂,在下甘愿受之。”
我抢过那帕子,赶紧收进怀里,深深剜了他一眼,转眼准备走人。接着,听到那个小白脸不依不饶地说,“小姐,在下欧阳若言,不知小姐芳名为何,在下必不忘小姐的芳心!”
我听了,更是恼火,赶紧低着头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往前走。我走上念桥,望着桥下的花灯盏盏,春风拂面,我脑子也清醒不少。此时,我想起杏花楼,赶紧转身往杏花楼走去,待我走到那杏花楼,恰巧看到孟二公子立在门口。他肌肤凝蜜,双眉稍蹙,头上戴着玉冠。看到我便向我走来,“千织,你哪去了?”
我勉强笑了笑,“公子,我去集市上逛了逛。兰儿小姐已经回府了么?”
孟杼轩点了点头,“嗯,兰儿已经回府了,我们也回孟府罢。”我心中一扯,孟杼轩口中已然将那“兰儿小姐”换成了“兰儿”。
我跟在孟杼轩身后往孟府走,心中有些泄气,但还是仍有不甘,思来想去一番。我叫住了孟杼轩,“二公子,千织有样东西想送给你。”
孟杼轩停下步子,回身看住我,“哦?什么东西?”
我从怀里掏出了那帕子,我心中觉得不对,低头一看那帕子,发现那断然不是我绣的那方浅绯色棉帕,而是一方藕色的丝帕,上面绣着一对鸳鸯。我脑袋一顿,莫不是刚刚那个小白脸给了我另外的帕子,我登时一片懊悔不已。拿着那帕子,心里抖了一抖,手上也抖了一抖。
孟杼轩此时看到我手中那帕子,眼色很是诡异,“千织,你要送帕子给我?”
我听言赶紧把那帕子塞进袖口里,死命地摇头,说,“二公子,这帕子是我刚刚在地上捡的。我想说,今日花宵节,我回去给你做碗桂花馅圆子送给你。”
孟杼轩迈进了一步,眼睛直直地看住我,看得我一阵心慌,接着,他开了开口,“千织,今日是花宵节,你可是有意中人?”
我听到这话人不由得顿住,这是孟杼轩好几次和我探讨意中人一事。我一口呐呐不知如何开口。却看见孟杼轩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然后甚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千织,我想你自个儿心里应是明白,莫涵与你断无可能。”
我心里堵得慌,之前被那个自作多情的小白脸一阵折腾,现在又被眼前这位鱼木疙瘩乱点鸳鸯一番,不由得顶了一句,“为何袁少爷与我断无可能?”
语毕,我看到孟杼轩愣了一愣,他长叹了口气,抚了抚我的头发,说道,“千织果真喜欢莫涵?我这是在做什么……”
接着孟杼轩神色正道,说“莫涵与杼玑已定亲,不过许多时日便是要成亲。其二,千织你与莫涵……身份有差……”
我不再多说什么,只耷拉着脑袋一骨脑儿往前走。突然我的手被人抓住,我一惊,转过身看着孟杼轩,他拉着我的手!我一惊着实程度比较大,说话都有些结巴,“二……二公子,你……你……”我年少不经事,你了半天也没你出句话来。
我看那孟杼轩面色很沉重,“千织,你莫难过,我定会帮你寻个如意夫君。”我听言,抖了抖手,把他抖开。今日里已经是第二个人和我说“寻个如意夫君”的话了,我抚抚心口,顾自镇定了一番,甩甩头继续往前走。
夜里,我还是去做圆子给孟杼轩吃。端过去的时候,看到他在抚琴,琴音涟涟,我听着那琴声,心里觉得还是圆满,这芊蔚轩夜里就只有我和孟杼轩俩人,我就权当他是在为我弹着那琴了。
孟杼轩吃到那圆子,笑了笑对我说,“千织,你的圆子做得越发好了。我还从没吃过如此好吃的桂花圆子。千织以后的相公,是个有福之人。”
我心里不知是番什么滋味,这天夜里,我拿着毛笔在纸上想画孟二公子的脸,无奈画来画去也没有他的那番风韵,我索性在纸上抹了几笔画了个小人,然后在旁边写了三个字“孟杼轩”。接着,夜里揣着这张纸上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一时想到二公子抓我的手,一时想到我的命苦的帕子,一时想到那位兰儿小姐。最后我甚是圆满地捧着我怀里的纸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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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今夜乌山雨
今日里孟二公子要去乌山寺幽会兰儿小姐。选个佛祖清欲之地来谈情说爱,二公子真正是个很有雅致的人。我此番万般无奈地跟着孟杼轩往乌山寺赶,这乌山寺距清洲还是有一段路途,赶路也是需要将近半日的光景。
乌山寺是清洲坊间香火甚旺的一座寺庙,因其设于这乌山山顶,故而诚心求佛的信男善女多是需要天没亮就开始赶路上山。往日里,乌山寺庙外有几间竹屋,里面有些佛榻,这是给一些施主和过客留宿用的。这位郑兰儿小姐虽是大家闺秀,却是个喜欢念经颂佛之人。隔些日子便要上这乌山寺小住一段时间。这次恰逢郑尚书回乡省亲,整个郑府居然老老少少全上这乌山寺住着。郑尚书与这庙里的住持本是旧交,有传闻说郑尚书当年高中皇榜,便是因为中榜前在这乌山寺里小住了一个月,日日里吃斋念经、诚心求佛。郑尚书自高中探花起便颇有官运,在朝中节节高升,三十而立之年便已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子。郑尚书前年里曾经大举捐赠乌山寺进行兴缮,此次上山必定又会有一番大手笔,这庙里的和尚真真是赚大发了。
这几日郑尚书便在这乌山寺坐镇,那住持老儿每日与其下棋品茶,谢绝一切外界香火。这郑尚书不知是否已经有了告老还乡的念头,居然在这乌山寺一呆就呆了十天半月,我家二公子这么长时间没有见着兰儿小姐,也颇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激动,于是此刻带上我和孟连车轮滚滚赶往乌山寺会佳人。我们这马车蹬蹬地在路上跑着,我瞪着孟杼轩的睡颜心里好似有一股莫明的烦躁。我们大清早就摸黑往乌山赶,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我心中不忿,甚少看到幽会要带个丫环、捎上车夫还跋山涉水。
这已到晌午,我啃了些馒头,看到孟杼轩也已经睁了眼睛。问他,“二公子,今日到了乌山寺也要到黄昏了,我们在寺里歇息一晚么?”
“对,今日我们要在寺里歇一晚,我已经让人带了信给兰儿。”
我独自琢磨这乌山寺已然住了郑府一大家子人,可还有空余容得下我们三人。过了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孟连掀开帘子说,“二公子,往上的路只剩石阶,马车不能走了。”我于是将头探出帘子往上一看,这乌山寺果真是高耸入云,这石阶步步连天。我一看这架势就有些腿打抖。
孟杼轩也出了马车,他捋了捋衣裳,对孟连说,“孟连,今日里你先回去吧。明日晌午时分你来此等我便可。”
我赶紧爬上那马车,和孟连一块儿回府。还没等我一只脚迈进车里,我就被孟杼轩拎出来了,“千织,你不用和孟连一块回去。你和我一同上山,今天夜里你便和兰儿住一间厢房罢。”我有些不乐意,“二公子,不如千织和孟连先回去,明天再来等你吧。”
“千织,你留下,路上也好解解闷。”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孟杼轩开始爬山。在这深山老林里,周围很是寂静,偶尔有鸟儿拍拍翅膀的声响。孟杼轩走在前头很轻松,我跟在后头喘粗气。孟二公子看我爬得累,时不时会停下来等等我。
“二公子,今日里天气好像不太好。晚些时候怕是要下雨。”
“嗯,千织你给我唱个小曲吧。”
我听了非常乐意,打小我就爱哼那些个小曲,有些是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听年轻姑娘唱的,有些是在酒楼前头听里面的艺妓唱的。我顺了口气,乐颠颠儿地开始唱,“送情人,到河边。泪湿帕,船将走。问君何时返故乡,一片芳心随君流。问君何曾相思苦,姻缘好似比翼鸟。”
我唱完听到孟杼轩笑起来。我侍候孟杼轩已有快半年,甚少看见他开怀而笑的样子。此番见着,觉得很是应了句古话,“此笑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千织,你每次的小曲都艳震四方啊。”孟杼轩笑着打趣我。
这么一唱一和地我们在约莫黄昏的时候便也到了乌山寺。乌山寺寺小僧也少,门前堆了不少落叶。我们还没踏进那寺门,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女声,“公子,你来了。”我朝旁边看去,郑兰儿依然着一身袅袅兰衣,凌波微步,稍有赧色地看着孟杼轩。
孟二公子迎了上去,“有劳兰儿你在此等候。”
我对这二位“小别胜新婚”的重逢没有兴趣,于是自己往庙旁的竹屋走,“二公子,兰儿小姐,千织先去这旁边厢房歇息一下。”
然后我看见这对璧人向庙里走去。
我在这厢房里甚是烦躁甚是不安甚是苦闷地呆到夜里,郑兰儿回来了。我上前问她,“兰儿小姐,我家公子用过膳了么?”
兰儿小姐点了点头,含笑道,“嗯,公子在庙中用过斋饭。此时在院中观摩我叔父还有住持下棋。”我心中更是苦闷了,连长辈都已见过,孟杼轩此番定是要成为郑家夫婿了,痛哉!
这夜,乌山上果真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雨飘飘乎乎在空中,在这山里打起了一层薄雾,让整座乌山也染了层氲氤,显得非常诗情画意。我倒了些茶给兰儿小姐,然后等她看了会儿佛书,服侍她睡下。我走到那窗前,看着外面的细雨绵绵,心中也有些愁怅。我心里想到了孟二公子,回忆起我最初见他的时候,一眨眼已经过了这小半年。
我独自在这伤叹,突然那窗子处仿佛有一个黑影闪过。我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我想怕是自己眼花,却又有一个黑影闪过。我悄悄走到门边,打开些许门缝,望四周瞧了瞧。已入深夜,且这寺庙烛灯甚暗,我只仿佛看到在那寺庙后边的山林中好似有人影在纠缠,还能听到些许树枝摇动的声音。我心中惴惴,莫不是遇上土匪打劫?!
我想着要去和孟二公子说一声,于是偷偷打开那门,正打算往庙里走去,却发现围墙旁边倚着一个身影。我赶紧止步,心中大骇,但此时别无他法,我壮着胆子,低声说,“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身影抖了抖,很是虚弱的声音,“千织,我毒发了。”
是孟二公子!我赶紧上前扶他,这才看清他的脸,煞白一片,嘴角流下些污血,胸膛上居然还有些累累剑痕!我一时心疼不已,搀着他却不知如何是好,“二公子……”
“千织,你把我扶到你们那屋里,快点!这事别让其他人知道。”
我赶紧将孟杼轩搀到我那间厢房里,我轻手轻脚地将他扶上我的榻子。回头,我看见兰儿小姐已经醒了,此时正无比惊诧地看着我们,脸色惨白。
“小姐,我家公子幼时便身患劣疾,隔月月中便会发作,发作的时候神志混沌,还会误伤自己。还请兰儿小姐莫要害怕。”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话可以让这位小姐镇静下来,只能胡诌了一番,顺带吓吓这位小姐。
果不其然,郑兰儿听言惊恐万分地看着孟杼轩,孟杼轩此时神情痛苦,说不出话来也只能任由我瞎编。
“兰儿小姐,请务必替我家公子保密。此疾虽是顽劣,但近日已找到医治之道,公子发病已经甚少。今日里既是月中,本应在府中医治,然则公子心中挂念兰儿小姐,执意上山,才会弄成这副模样。”我心里转念想了想,还是不忍捧打鸳鸯,于是再胡诌了一通。
听了我的话,我看兰儿小姐神色稍稍恢复了些,但再看孟二公子,他闷吭了一声,好似昏过去了。我赶紧跑出去,就着烛光我看到孟杼轩胸膛上那些个剑痕上有些许青黑色的血痂,他此时嘴唇竟泛着青紫色。我心里一扯,此次毒发和上次我看到的毒发决然不同,莫不是他中的那些个剑伤也是有毒的?!
我回头看那兰儿小姐,她此时仍是有些惊恐,僵僵地坐在床沿讷讷地看着我们。我对她说,“兰儿小姐,我家公子这劣疾甚少人知晓,不知能否劳烦小姐去郑府家丁或者其他人处求件衣裳给我家公子换上?”
兰儿小姐此时略有回神,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哆嗦地说道,“你放心。”然后她点了盏蜡烛走出门去。待她离开后,我立马用嘴吮孟杼轩的那些剑伤,这若还不将那些毒血吮出来,孟杼轩只怕命不久矣。我彼时时间紧迫,且情势甚是危急,我也非常心慌,故而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来。但这件事情做为当事人的我,在当时如此绝境的情况下也依然觉得甚是暧昧。我独自面红地吮那些个伤口,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个污血,逐渐吸出来的都是些青黑色的毒血,过了好一会儿那血才慢慢有些红色。
等我看那毒血处理的差不多了,孟杼轩嘴唇上泛着的青紫色也逐渐退了。我心才放下来,想找条凳子坐着,却不想看到兰儿小姐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脑中嗡嗡作响,怕是方才我吮那毒血太过投入没注意到兰儿小姐进门来。我不知道兰儿小姐是何时进到这屋子里来的,但兰儿小姐若是真看到我刚刚俯在孟二公子的胸膛上在那吮他的样子,那我此番真正是颜面扫地,我此番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此番真真正正成了个不守妇道的人了。
我心里长叹一声:孟二公子,你害我不浅。完了我羞着脸对兰儿小姐说,“兰儿小姐,千织喜欢二公子。此番轻薄二公子,千织实在是情难自禁。二公子对兰儿小姐情有独衷,千织万般苦闷才做了这种错事。求兰儿小姐你不要将此事告诉我家公子,千织以后再无二心,若有下次,千织愿天打雷劈。”我边说边作势跪下,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此时兰儿小姐幽幽地开口,“你不用给我跪了,还望你以后能检点些。”那眼神里一片鄙夷。
我听言,心里稍稍放心些,听她这口气,许是以为我只是扑到孟二公子怀里。接着,我去外头摘了好些个树叶,此时我看那林中已无动静,之前我恍忽看到的黑影也是没了踪影,我回想了想孟杼轩身上的剑伤,怕是和这些黑影有关。我把那些个树叶在石头上磨了磨弄出些汁水。然后回屋递给兰儿小姐,“兰儿小姐,用这些树叶汁敷在公子伤口上能让他好得快些。兰儿小姐可否帮我家公子上药?”
那个兰儿小姐看着我手中的药碗,踌躇了一番,我心想这郑兰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怕是这上药一事有伤其清誉。兰儿最后还是接下了我的药碗,走到那榻子旁边开始把那些个叶汁涂在孟杼轩胸膛上。没过多久,我听到孟杼轩的声音,“兰儿?……”
我回头看到孟二公子已经醒了,虽然脸色惨白,但好似恢复了过来。兰儿小姐面带绯红,“公子,你受伤了,千织说这些树叶汁能让伤口好得快些。”
“嗯……不劳兰儿小姐,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孟杼轩把那药碗接了过去,开始自己涂。接着那位兰儿姑娘把那衣裳放在他旁边,对他说,“公子,这是我问家丁要来的衣裳,可能不合身,你也将就着穿吧。”说着,她又自顾自地脸红了一番。
彼时,孟杼轩看到了我,他张口叫了句,“千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我看到此时兰儿把目光投向我,里头有些许鄙夷有些许厌恶。
“二公子,你在这里安心休息吧。劳烦兰儿小姐照顾我家公子。千织去外头把把风。”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屋子。
我蹲坐在外头的屋檐下,雨下大了些,偶尔有些淋在我身上觉得有些清醒。望着眼前的细雨蒙蒙,好似我心中那些个在发芽的情丝,密密麻麻,横横竖竖,交织在一起。我看那屋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心中很是纠扯。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榻上,好似昨日种种都没有发生过。不过看到孟二公子身着宽大像戏服一般的长褂子时,我还是不由的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脸红了起来。我看着孟杼轩这身打扮吃吃地笑了起来,他很是无奈地对我说,“没想到郑府家丁如此粗犷。”
大早上我们便辞别了兰儿小姐,往山下走去。临走时我看那兰儿小姐甚是依依不舍,心想昨日夜里怕是又郎情妾意了一番。我看孟杼轩身子恢复得甚是快,也不禁好奇,“二公子,昨日夜里我好像看到些黑衣人,是他们伤了你么?”
“千织,我昨日受的那剑伤有毒,是你帮我解的?”所答非所问,我顿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是兰儿小姐解的,她涂了那树叶汁在你伤口上,可能有消毒的作用罢。”我实在是不好腆着脸皮说是我把那些个毒吮出来的。
孟杼轩听了,点点头,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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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7
14.前尘旧梦缘(一)
自上次乌山相会之后,已经隔了快两个月。这两月里,孟二公子多是在芊蔚轩中看书抚琴弄剑,甚是清心寡欲,其间偶有郑府的丫环过来捎上些兰儿小姐绣的帕子,二公子便礼尚往来地送回去些字扇。我心里很是欢乐,见不着兰儿小姐,每日里二公子教我弹弹琴吟吟诗,这种日子很有情调。好景不长,那边帕子眼见都可以当褥子盖了,二公子终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打算出门再会兰儿小姐了。我不想跟着过去,那郑兰儿上次在乌山看到我轻薄孟杼轩的样子,已是对我心生嫌隙。且这二人才子佳人的情情切切,我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为好。于是我大早上开始和二公子装病,抱着肚子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打滚。但没成想,看到我甚是痛苦的表情,孟二公子居然弃那兰儿美人于不顾,留在芊蔚轩中作势要照顾我的样子。我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只能翻身从床上起来和二公子说我这肚子神出其神地突然好了。二公子看着我很是有乐趣,最后勾人一笑,“千织,今日里你就呆在芊蔚轩里罢。孟府甚大,你不要随意走动。”接着摇了摇那竹扇,万般风情地赴约去了。
我来孟府半年时间,除了见过吟竹阁和芊蔚轩的光景,还有年三十晚上的孟府大堂外,甚少在孟府里其他地方转悠。这也多半是因为孟二公子一直把我拴在身边的缘故。二公子前脚刚走,后脚我便去吟竹阁找画荷、宝月,进了那边厢房却看见宝月一人坐在长廊的栏杆上,两眼通红,脸上有泪痕,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我跑过去,拉着她问,“宝月,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宝月看到我,“哇”得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千织,画荷、画荷被三小姐罚跪了。现在还跪在大堂里。”
“为什么?!宝月你先别哭,赶紧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好久以前的事。年前有一次袁少爷回来,三小姐送给袁少爷一方帕子。袁少爷那时走得匆忙把那帕子就落在吟竹阁了。画荷就把帕子收起来放好本来想着说下次给袁少爷,没成想时间一久画荷也把这事忘了。也不知道三小姐怎么今日里突然把这事揪出来,说画荷对袁少爷有私情偷偷藏了她送给袁少爷的帕子。”宝月一边哭一边和我讲。
我心中纳闷,觉得三小姐不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宝月,三小姐还说了什么没有?”
“三小姐是没说什么。我听说是袁少爷府上过来捎话的人在三小姐耳边嚼了几句耳根,说是过年那会儿袁少爷为了吟竹阁的一个丫环和袁老爷大吵了一架。吟竹阁的丫环只有我和画荷,平日里也是画荷和袁少爷走的近些。这次、这次得罪了三小姐,袁少爷又不在……”宝月急得说不下去话只得拿着帕子一个劲地擦眼泪。
我一下子愣住:过年那会儿……和袁老爷吵了一架……宝月说袁少爷护着的那个丫环莫非是我?!这次画荷可是被我拖累了。我想到这,赶紧往大堂跑过去。跑到大堂院子里,我果真看到画荷跪在那里,画荷已经跪了好一会儿,我看她脸色有些白,两行泪珠断了线般直直往下掉。我过去扶她,她却不肯起来。我心里难受,问她,“画荷,三小姐让你跪多久?你和三小姐解释了没?”
画荷委屈地呜咽着说,“说了。我说我和袁少爷什么都没有。但三小姐这次真是生了气。让我跪到晌午。”
我当时在袁府也尝过着罚跪的滋味深知这不好受,我心疼画荷,帮她抹抹眼泪,问她,“画荷,三小姐在哪里?我去替你和她说。”
“三小姐在王爷书房里。千织,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主子认定的事,我们说什么也没用。”
听了画荷的话,我赶紧跑到孟王爷书房里,在门外我就听到三小姐娇滴滴的声音说,“爹,这张写的好,慢点我寻个人去裱起来。”孟王爷一阵甚是舒心的笑声。我摒了摒心神,敲了敲门,说,“孟王爷,三小姐,奴婢千织,是芊蔚轩的丫环,有事想找三小姐商量。”
里面传来那三小姐的声音,“我和爹爹有事,晚些时候你再来。”
我再接再励继续道,“三小姐,千织有急事,怕是等不到晚些时候了。”
里面传来孟王爷温厚的声音,“你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看到孟杼玑站在孟王爷旁边研墨,那孟王爷低着头手执毛笔在那里写字。孟杼玑知道我进来轻抬了一下头,看了看我,说,“二哥哥找我有事?”
“不是二公子,是千织,千织想来求求三小姐。千织想代画荷罚跪,千织有一次看到画荷那方帕子上绣的花样很是好看,就偷偷拿了做式样想自己绣。画荷一时找不到帕子才没有把它给袁少爷。”
我说完这番话,孟王爷也抬头看我。我看他目光中很是惊诧,接着死死地盯着我,我被看得心里发毛,只得讷讷地低下头。
我听到孟杼玑的声音,“哦?是这样? 那好,你现在去替画荷跪着,今日不用回芊蔚轩了!”我心里长舒一口气,心想画荷起码没事了。转念想到我自己,我心中寥然,从袁府跪到孟府,我真真正正是命途多舛、生不逢时、饱经风霜、造化弄人。
“谢谢三小姐。千织这就去跪着。”我赶紧告退,转身打算走,听到孟王爷喝了一声,“站住!”
我从刚刚起就被孟王爷看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这一声“站住”差点没让我立马趴下。我定在那里,小心地说了一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那孟王爷放下手中的毛笔,对旁边三小姐说,“杼玑,你先回去,我有事要问问这个丫环。”三小姐更是不愉快了,娇嗔道,“爹爹,你要问个丫环什么事?她私自藏了我的帕子,理应去前院里跪着。”
孟王爷蹙了蹙眉,这表情和孟二公子真正是如出一辄,很有威严道:“杼玑,你先下去。”三小姐看了我一眼,甩甩衣袖走了。我心中很是担心画荷,小心地对那王爷说,“王爷,千织连累画荷替我跪着,心中有愧,可否请王爷允了千织去替画荷受罚。”那王爷走到我跟前,细细地看着我,问我,“你姓什么?叫什么?爹娘何处?”
我不知道这位王爷是打的什么算盘,只得如实回答,“我叫尹千织。我爹娘都是这清洲上的小百姓,做些小食生意。我年幼丧父,前年娘亲也病逝了。”
“你娘已经死了?!你娘可是叫初之?”王爷听了我话表情更是凝重,往前迈了一步,甚是急切地问我。
在袁府的时候,那位袁老爷也曾问过我关于这位初之,莫非真是袁老爷和孟王爷的故人?这次我不想再扯谎骗孟王爷一次免得再惹来一顿罚跪。我轻摇了摇头,说:“王爷,我娘姓王,不姓初。我从未听说过初之的名字。”
王爷听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你们长得这么像……”接着他一把拉住我,和我说,“你和我去个地方!”顺势就要往外走。
我心中一急,赶紧和那孟王爷说,“王爷,画荷还在代千织受罚。王爷可否让千织领完罚再去?”那位王爷顿了顿,走到门外叫来了位老管家,和他说,“你让前院跪着的那个丫环先免罚罢。”接着,他看着我说,“现在你和我去吧。”
我跟着孟王爷急匆匆地出了孟府,沿着条小路走到一处旧屋前。王爷敲了敲门,一位老妇人开门,她看到王爷,叹了口气道,“王爷,你还是请回吧。老妪实在是无以为告。”孟王爷赶紧叫住那老妇人,“丁大娘,我孟某今日里不求其他,只求大娘帮我看看这孩子可是初之后人。”那丁大娘听了王爷的话,凑过来看了看我,面有难色,半晌不语。
孟王爷在一旁有些焦虑,此时全无王爷那股子傲气,他语气稍软,颇是诚恳,“大娘,你就看在孟某从堰城到清洲这些年的份上,帮孟某这个忙。孟某此生恐是也再见不到初之一面,如若这孩子是她的女儿,孟某定会视如已出。”说到后面,孟王爷竟是有些颤巍。
那丁大娘轻叹了口气,她走过来抓着我的手,道:“小姐,请随老身到里屋来。王爷,请一并进屋来用些茶。”我跟着丁大娘走到里屋,感觉大娘的手微微有些哆嗦。我用伸手摸了摸她,对她说,“大娘,这位初之夫人可是与我有什么渊缘?”
我看见那大娘点了柱香朝窗户处拜了三拜,然后回来坐在我身边,对我说,“孩子,我曾答应过那位姑娘决不将此事告于他人。但这十余载,孟王爷为了那姑娘从堰城寻到清洲,也真正是个痴心情种。如今,我只能有负姑娘当日所托。
我甚是不解地望着这位大娘。她走过来问我,“不知小姐背上腰后方可是有一处扁形胎记?”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那大娘看着我,说:“小姐,可否让老身一验?”我于是很是配合地把衣裳褪了让那大娘瞅了瞅,我迫不及待地问那大娘,“大娘,有么?”我听到她略有些哽咽的声音,“小姐,你便是初之姑娘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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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前尘旧梦缘(二)
这位大娘甚是诚恳地和我说我娘另有他人,我震撼不已,这不过弹指的时间,我就多了个后妈。我很是莫明其妙,“大娘,我娘姓王,我不认识这位初之夫人,大娘何以用这个胎记就认定我娘是这个初之?”
“小姐,你是老身亲手接生的。你这枚胎记老身记得清清楚楚,形状好似扁豆,当时初之姑娘说为你取个小名叫小扁。且你现在的模样与初之姑娘那时的模样如此相似,不是母女,哪来这么巧的事情?”
听到说我的小名叫“小扁”,我对这位初之夫人顿时好感俱无。我此时满心疑虑,“大娘,但我从未见过这位夫人,而且我打小便和我娘在一块。如果这位夫人是我娘,那她为何将我送于他人?”
那丁大娘情绪仍是激动,半晌,她开始给我讲起当年那些个旧事,“这许多年前,有一日夜里我回屋的时候看到一位姑娘大着肚子痛倒在我门前。我将她带入屋中,她那个时候已是要临盆了,我之前生过两个孩子,便帮她接生把那女娃生了下来。那位姑娘当时神情甚是憔悴,且是孤身一人。她刚生下那孩子就跪于我面前,求我千万将此事保密。我答应下来,看她可怜让她多住些日子。我彼时是个寡妇,家里的小子得了湿寒,没钱看大夫,第二天我就出门想去求求那些个野郎中。没成想,等我回来的时候,那姑娘已经带着孩子走了,却留下了好些首饰和碎银子,那位姑娘没带包袱,我想她是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我后来四处打听也是没有她的消息。”
那大娘抹了抹眼泪,“那位姑娘救了我家小子,但我却不知道那姑娘之后是死是活。我实在窘迫去当铺当了支钗子,后来孟王爷就寻着这支钗子找到了我。我曾向天发誓答应那姑娘无论对谁都不透露当日的事。老身不知道那位孟王爷与那姑娘有何纠葛,孟王爷为了寻到那姑娘不惜从堰城搬到清洲,这十余年如一日,隔段时间便会来找老身。今日他把你带来,这也应该是个头了。”
我一边为我这新娘的苦命很是心痛,一边揣测孟王爷和这位初之夫人的关系。看来,孟王爷对初之夫人很是情深,那我的爹又是谁?我想到这里,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莫非孟王爷是我爹?那孟二公子是我兄长?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胸口一窒,喘不过气来。
之后,孟王爷得知我就是那位初之夫人的女儿甚是欣喜,回到孟府后便带我到他书房作出一副要与我彻夜长谈的架势。我在那书房里惴惴不安地坐下,心里在琢磨孟二公子是我兄长的事情,越想越是苦闷。天上掉下个娘亲,竟硬生生地在我和孟杼轩之间摆了一道。孟王爷则甚是激动地在我面前开始踱步,好似有许多话不知如何开口一般。我望着眼前这个很有王爷气派的男人,心中不免萧瑟:我若真是初之和王爷所出,那以王爷这般清俊的容貌还有我如此一般的长相,那这位初之夫人岂不是比我还难看不少?
我与这孟王爷在屋中刚坐下,便听到孟二公子的声音,“爹,杼轩有事商谈。”
孟王爷此时显然没有这个心思与二公子“商谈”,“今日先……”王爷那话还没出口,我就看见孟杼轩推门进来。他很是急切地看向我,一副慌了神的模样。平日里都只看到二公子神态自若的样子,今日果真不甚太平。
孟杼轩无视孟王爷微怒的表情,说,“爹,杼轩不知今日千织是否犯了什么错?”我看见孟二公子,此时心中真是百味交杂,一股悲壮之感油然而生,竟湿了眼眶。
孟二公子看到我这副马上要“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是把那眉头蹙得紧了些。我看着他那张脸上写着四个大字:大难临头。
这厢里我和孟二公子在两眼泪汪汪相对无言,那厢里孟王爷终于把思路理清楚。我听那王爷说道,“杼轩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千织说。”
“爹,千织是我的丫环,爹若是有事要问,不如直接问孩儿罢。”孟二公子那口气很是紧张,我此时心中揣测了一番:莫非二公子是为我着急?
“你出去!我有事情要单独问千织。”孟王爷被孟二公子一搅快要没了那耐心。
“孟王爷,你可是我爹?”我此时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这一件事,不禁脱口而出。
语毕,孟二公子“嗳?”了一声甚是疑惑甚是诧异地望着我。孟王爷也好像愣住,沉思了一番,道,“千织,我不是你爹。”
我心中一颗石头怦然落地,我抚了抚我这安稳下来的小心肝,再问了句,“那我爹是谁?”
此时孟杼轩瞪着眼睛望着我,嘴巴动了动,看不甚清楚他要说什么。
孟王爷神色痛苦,“千织,我不知道你爹是谁……初之当年……我们且不说这个,千织你既是初之的孩子,以后你不用做丫环,在这府中,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大喜,天上掉下个娘亲,直接捎上我飞上枝头做凤凰。这日,孟二公子走了之后,孟王爷在那书房里看了我半晌,走神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接着他倚在那檀木椅上,很是满足地一笑,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第一次遇上初之,她也是你这番模样,她喜欢穿绿色的衣裳,特别爱笑,笑起来还有梨涡。我从来没看过哪个女儿家喝酒划拳比她厉害的……”
“她那日里喝酒,钱袋子却被人偷了,她就在那酒肆前耍了顿花枪,把那些个酒钱一个子儿不少地挣了回来。”
“那日我在十三屋里见着她的画像,就以为她是袁家小姐……”
我望着眼前陷在自己回忆里的孟王爷,心中也不免一番唏嘘,男女之情总总是让人陷进去出不来。这天夜里,孟王爷想我这一日也很是跌宕起伏,嘱咐我早些睡去。我刚回到芊蔚轩,就被孟二公子一把拉过去问话。
“千织,你是初之的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初之是谁?”孟二公子一脸铁青,想必是在芊蔚轩等我等得太久心中不耐。我回想了想之前他那副紧张的表情,再看看此时苦着脸的孟二公子,心里竟有些个欢快。
我把今日里的事情大致与他讲了一讲,但关于初之夫人,我只说她是孟王爷的故人。自己的爹对着另一个女人一片痴心,若是让孟二公子知道,心中必定不是个滋味。待我讲完,我看孟二公子眉头一舒,如释重负的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原来你不是他的女儿……”听到他这番话,我心里霍然开朗,原来他也担心我是孟王爷的女儿,原来他也不想我是他的妹妹。对他的话稍一深究,我竟觉得脸上烫了起来,顿时心花怒放。
莫不是孟二公子也有那么一些些喜欢我?
“千织,这位初之夫人可是袁府故人?上次在袁府,舅爷也曾向你问起过此人?”孟二公子这话把我从无尽的遐想中拉了出来。
“二公子,应该是吧。我下次问问孟王爷。二公子,今日孟王爷说我可以不用做丫环了,这是说我成小姐了么?”我突然想到孟王爷的话,心里更是开心了,我若是成了孟府的小姐,与孟二公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将来还可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很是般配。
孟杼轩轻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脑袋,“你也算是白捡了个小姐。”
这天夜里,我躲在被子里咯咯笑了一晚上。一是想到我既是个小姐,那我便可以先问王爷要张银票来花花,有了这银票我便先去买它二十条上等的丝帕,去绣坊绣些个情意绵绵的图案给孟二公子;再者我还能送只鸡鸭给秀嫂;完了用剩下的钱去盘个铺面开间“尹氏食肆”。二是想到孟二公子今日里为我紧张的样子,心里更是激动不矣。一日之间,我便时来运转,鲤跃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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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道是故人来(一)
自打我鸡犬升天摇身成为孟府表小姐以来,我已经有数十日里夜不能寐,兴奋异常。孟王爷在第二天就在孟府宣布我是他故人之后,孟府中的丫环理应唤我一声“表小姐”。一时之间,流言不断,我从画荷那听到说,府中有传闻说我其实是孟王爷的私生女,但不少人说我和孟王爷的面相实在相差甚远,许是孟王爷年轻时的一夜风流留下的结果,还有人说孟王爷那位已殁的大夫人就是我娘的远房表姐等等。本来我既是表小姐,是理应搬到三小姐的南苑和她住在一块,但我和孟王爷据理力争留在了芊蔚轩。那日我独自得意能够继续与孟二公子朝夕相处,孟王爷轻叹了一声,完了笑笑抚了抚我的头,“原来你喜欢芊蔚轩,不知道初之那时候会不会喜欢,本来就是依着她的意思造的……”
孟王爷确实对我甚好,我那日里委婉地表达了我来孟府做丫环大半年还未有领过月钱,他就让那管家给了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让我看得眼睛直愣愣的。之后他经常唤我去书房中,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陷入沉思,我好几次想问问他关于我这位初之娘的事情,后来还是没问出口来。只是有一次,我问他初之现在是否还活着。孟王爷很是痛苦一番喃喃自责,“若不是因为我当年的错,初之根本不会受那些苦。更不会跌入山崖,是我害了她……”想必是有一段辛酸的往事。
人怕出名猪怕壮。之前来芊蔚轩的媒人听说孟府多了个表小姐也是非常新鲜,给孟二公子送帕子的同时也会过来瞅瞅我。但多半是看了我两眼,完了有些怀疑地摇了摇头,再完了回到孟二公子那继续送帕子。孟杼轩问过我一次初之到底是谁,我牙关锁得死死的,就是不告诉他。这日里我学了句禅语:“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不知怎的,这句诗让我觉得很有共鸣,于是在纸上描下,还特意找了个字画师傅裱了一番挂在我的厢房里。
下午时分,有个丫环和我说二夫人想见见我,我便跟着过去。二夫人住在北苑,这里很是幽静,院子里有棵杨柳,我进去的时候便是看见二夫人坐在那柳枝下的石凳上喝茶。二夫人着了一身浅紫色的丝绸褶裙,头上挽了个随意的云髻,只别了根细钗,肤若凝脂,细抿了口那清茶。我看着眼前的美人,心中也是琢磨为何孟王爷会弃如此的佳人不顾,钟情于那位和我长相相似的初之夫人。二夫人看到我,示意我坐下。
“你和当年的初之长得很像。听说你在府里做丫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没有早些寻到你?”二夫人轻抿了口茶,放下茶杯,看着我很是温婉。
“二夫人认识我……认识初之夫人?”我还不太适应管初之夫人叫娘。
“初之是我在袁府时的丫环,说是丫环,不如说是妹妹。那时候袁府里就数她最鬼灵精,那个时候十三王爷过来提亲,她找人画了自己的像给送去,才替我解了围。”
我这下回想起孟王爷的话,心中明白了几分,原来孟王爷当年看上的是初之夫人,却误以为她是袁家小姐,这般的阴错阳差才让当年的有情人如今阴阳相隔。造化弄人!我也同情起眼前的二夫人,自己的夫君心中念的另有其人,她却只能在北苑里独自神伤,这三人的纷乱纠葛真让人扼腕。
二夫人问了问我在孟府住得可是习惯,随后竟也和我拉了拉家常,我觉得这位二夫人如此亲近可人,转念想到二公子,便顺口说了一句,“二夫人,千织原来在芊蔚轩做丫环的时候,甚少看到二公子和你有往来。二公子在那轩里也有些寂寥。”
我看到二夫人稍有沉思,神情有些凄凉,沉默不语。这日,我们没再深聊,我向二夫人告辞然后往芊蔚轩走去。回到轩中,我看到两位公子正在轩里头那小池旁下棋。一位少年身着暗绯色长褂,腰系一条镶着碧玉的宽带,正苦思冥想。是袁莫涵回来了!我甚是欣喜地叫了“啊”了一声,袁莫涵回过头来看到我很是温暖地一笑。这半年不见,袁莫涵越发英挺了。
二公子也抬头看了看我,他眼神复杂,好似不甚开心,“我刚刚去你屋里想唤你过来,看到你不在。”
我跑过去,笑着叫,“袁少爷”。
袁少爷笑道,“千织,半年没见,你好看了不少。”我这一听,脸上一烧,更是开心。袁莫涵摸了摸我的头,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你现在是表小姐了,也不知道少爷我还有没有机会吃一次你做的圆子。” 我一看,那是我当日离开袁府时留给袁少爷那张请他吃圆子的凭证。 我很是义气地拍拍胸膛,“当然,少爷,我说了请你吃圆子的。”待我把圆子端到两位公子旁边,看到袁少爷兴高采烈地将一颗白子摆上棋盘,说道,“二哥,我打小下棋就没赢过你,今天终于是让我赢了这一局。”
袁少爷接过我的碗边吃边夸赞,孟二公子却不知是因为下棋输了有些恼还是怎的,站起身来对我们说,“千织,莫涵,你们许久没见,也好叙叙,我回屋里还有些事。”说着,也没吃我的圆子,起身离开了。
我心中有些失落,眼巴巴地瞅着直到孟二公子走到屋里关上门,我才讪讪地把目光收回来。我转过头,看见袁莫涵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勉强一笑,“袁少爷,过年的时候你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千织后来很舍不得。”
“千织,过年那时候我本来以为……本来以为二哥会护着你,没想到还是让你受罚了。”袁莫涵说着,眼神一逊,稍稍低了低头。
“二公子那个时候正忙着冤枉我勾搭你呢”,我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时我听到有人叫,“莫涵哥哥!”我寻声望去,看到孟三小姐纤纤作细步地走来。她看到我,那含情的眸子顿时闪过一丝厌恶。“你就是上次拿我帕子的那个丫环。你在这里做什么?”孟三小姐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歪着脑袋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袁少爷在旁边说,“杼玑,其实千织原来是吟竹阁的丫环,我这次回来过来和二哥下棋正好过来看看她。”
袁少爷这不劝还好,这么苦口婆心地一说,让孟三小姐直接就想到上次说的那个“让袁少爷和袁老爷吵了一架的丫环”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孟三小姐瞪圆了眼睛,那张鹅蛋脸此时有了些愠色,她撇了撇嘴,“既然是丫环,你是在我爹那里编排了些什么,让我爹给你做了这么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扪心自问,这个表小姐当的也确实有些心虚。只好硬着头皮答说,“三小姐,我娘是孟王爷的旧识,孟王爷仁厚,所以赏千织做了个表小姐。”
“旧识?什么样的旧识?是不是旧情人呐?!我告诉你,你不要在这里坏了我爹的名声,你知不知道府里的人现在都在传些什么!”那孟三小姐说话却是越发凌厉。
本来三小姐是孟王爷的掌上明珠心肝尖,现在突然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我,莫明其妙地当上了表小姐,还得孟王爷的宠,这要是我,肯定也是心里不舒服。我索性就让三小姐说个痛快,于是乎,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三小姐继续说。
孟三小姐看我这个样子,更是生气了,“我告诉你,尹千织!……”
“杼玑,够了!”我听到袁少爷一声喝住了孟三小姐。抬头一看,发现孟三小姐脸蛋微红,眼眶中噙着些眼水,睁大眼睛看着袁少爷。袁少爷脸上稍有些怒色,但他看向孟三小姐的时候,那眸中的怒意顿时没有了,带着些许懊恼。
孟三小姐极力忍住那眼泪,跺一跺脚,转身欲走。袁少爷看到她的样子,伸手要去拉,刚拉到孟三小姐的衣袖就被她一下甩开,袁少爷轻轻柔柔地叫了一句,“杼玑……”却仍是没叫住三小姐,眼看着三小姐拿袖子擦着眼泪跑开了。
我上去推推袁少爷,“少爷,你过去劝劝三小姐吧。”袁少爷看向我,“千织,对不起,刚刚杼玑说的多半是气话。我……”他欲言又止。袁少爷毕竟不比孟二公子能在女人堆里游刃自如,此时呆呆立在那里,有些懊丧,有些慌乱。我急了,赶紧把他往院门口推,“我的少爷,你去和三小姐说几句好话。”但这位少爷就如同木头人一般,我好说歹说他也是不动弹。
我心里暗自着急,转念想了想,对袁少爷说,“你不去,我去!”接着,我跑到南苑,敲了敲孟三小姐的门,“三小姐,我是千织,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走!我讨厌你,你给我走开!”里头有杯子掉在地上碎开的声音,我抚了抚心口,镇定了一番,“三小姐,是袁少爷让我拿件东西给你,他怕你生他的气不愿意见他。”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三小姐过来把门打开,我看她脸上泪痕涟涟,双眼通红。“莫涵哥哥让你拿什么给我?”她仍是瞪着我。
我从怀里拿出那只袁少爷原来送我的翡翠簪子递给孟三小姐,说,“少爷想送这只簪子给三小姐,但又怕三小姐生气不收,只好让千织过来帮着劝劝三小姐。少爷现在一个人在芊蔚轩懊恼得很。”
孟三小姐拿着那个簪子到手中反复打量,眼中欣喜,“真的?这是莫涵哥哥送给我的?”
我很诚恳地点了点头,“对,袁少爷刚刚还问我这簪子三小姐你是不是会喜欢。他心里紧张,生怕你不喜欢。”
孟三小姐被我这么一说,立马破涕为笑,拿着那簪子爱不释手。但她对我仍是没有好感,“那先谢谢你了。晚些时候我自己会去找莫涵哥哥”,说完她转身走到屋里把门关上。我看三小姐心情已经好转,自己也舒坦了不少,打道往芊蔚轩走,回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袁少爷,只有那空空的圆子碗。我心想,袁少爷看来已经回吟竹阁了。我正打算去吟竹阁找他向他说明簪子的事情,不经意间从孟二公子的窗户往里看,看到孟杼轩正执笔好似在画画。我看他神情专注,挥洒自如,时而停下研墨。过了半晌,大约那画已成型,我看到他看着那画甚是温柔的一笑,然后拿了块镇纸压在那画上将它晾干。我一时怔怔,从前只看过孟二公子提字,从未见过他画画,今日看他如此专注,那神情让我不由自主地立在那里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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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道是故人来(二)
我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院子里看孟二公子洒墨,他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个动作都印在我的心中,额角渗出些许晶莹的汗珠,阳光罩上去折出斑斓的色彩。那窗楞好似把屋中人框成一幅诗画。碧水清清,晴柔细细,我心神荡漾。公子画得很是投入,一气呵成。画毕,他看着那画很是柔情,宛若在端视珍宝,半晌他才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窗外的我。我看到他眸光一闪,稍有诧异,接着定定地看住我,眸光幽幽,平静却带着一缕伤感。我迈不动脚,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洒在我身上让我觉得周身温暖。不知道过了多久,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孟二公子已经离开了窗边,不知去了何处。我悄悄走了过去,走到窗边看那桌上的画。画中的少女眸带笑意,身着红衣,依水而立,这画的是我!那画中人竟是我!我此时仿佛如坠云端,驾于那彩霞之中,心如揣兔,愉悦之感从心内扩散到每一寸肌肤。我脚下好似踩着云团一般回到了屋中,脑袋里空白一片,不由自主地嘴角带笑,心跳极快,脸上烫得厉害,我托着腮帮子支在桌上,呆呆地看着院中的那一湾池水……
将近入夜,我仍在出神地想着孟二公子的那幅画。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且敲得极重,我拉开门,看到袁少爷立在门口,一脸愠色,气冲冲地看着我。我很是不解地望着他,他迈进来向我逼进了一步,有些低吼道,“尹千织!你为什么要把我送你的簪子送人?!”
我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居然发呆忘了要去告诉袁少爷那簪子的事!这下莫不是穿帮了?我大悔,“少爷,我是想帮你哄哄三小姐。回来忘了告诉你了。三小姐那边怎么样?她知道那簪子是我的?”
袁少爷听了好似有些伤痛,“千织,那个簪子你就那么舍得?”
我听了,心中莫明地有些不安,“少爷,那簪子千织舍不得。但少爷你对千织这般好,帮少爷你做些事情千织心中觉得值得。”我看着袁莫涵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他表忠心。
袁莫涵有些颓然,他看着我一言不发。我只好匝巴匝巴嘴,问他,“少爷,三小姐是不是知道簪子的事了?都怪我,我本来应该早些去告诉你,却一时忘神把这件事搁下了。不如我们现在去和三小姐说说?三小姐现在在气头上么?”
袁莫涵眼神闪烁地看着我,“杼玑那边我会去和她说,这事你不用管了。”他别过头,刻意不再看我,却是目光定在一个方向上。我寻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墙上裱的那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字画,他愣愣地看着那字画半晌。我轻轻推了推他,“少爷,去和三小姐讲讲好话么?这次祸是我闯出来的,不如让我去和三小姐解释。那簪子的事情你是怎么和三小姐说的?”
“尹千织,少爷我是怎么和你说的!这事不用你管了!”袁莫涵突然吼了一句,发起火来。这位少爷脾气真是阴晴不定,捉摸不透。我被他这么一吼不好再说什么,心想这次怕是我把孟三小姐彻底惹毛了。
“千织,你的意中人可是我二哥?”半晌,我听见袁少爷在我耳边轻轻问了一声。
我顿时面红耳赤,窘迫不已,自己的心事被人看得透透彻彻,我一时尴尬,不知所措。害羞地稍点了点头,轻轻哼了一声,“嗯……”
我低着头没敢看袁少爷,没听见什么动静,只好似听到一声轻叹。直到眼前带过一片袍角,我抬头看去,才看到袁少爷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了。
夜里,我很晚才睡着。梦中我看到一个红衣少女坐在芊蔚轩的小池旁,一位墨衣公子吟笑地望着她妙手丹青;忽而梦中那场景变换,细雨濛濛,孟二公子与我共伞漫步,他伸手帮我将额前的湿发拨开,眸若星夜。这一觉我睡得很圆满。
第二日我在这美梦中被人推推搡搡,我微睁了眼,看见画荷的脸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千织,你快起来!”
果真是春梦了无痕,我这一睁眼,那位墨衣公子就没了踪影,我心中遗憾。再闭眼,却也是再会不到孟二公子。我懊丧,“画荷,大早上的你来扰我清梦。”画荷拍了拍我的脑袋,说,“我的表小姐,三小姐今天一大早就去孟王爷那里告你的状,我看三小姐的样子,你肯定是要遭殃了!”我晃晃脑袋,画荷径自给我穿起衣裳,“千织,你去向孟王爷求求情,要不然孟王爷定是要罚你了。”我这厢还迷糊迷糊,画荷已经把我推着往门外走。我嘴里咕哝,“袁少爷让我不要管这事。且是我做错了,就让三小姐去告吧。”然后我拍拍画荷,“我去给二公子做些小点。”
这时候南苑的丫环燕香迎面走过来,她看到我神色有些得意,对我说,“表小姐,三小姐让你去王爷书房一趟。”我有些莫明,“三小姐有说什么事么?”燕香哂笑了笑,“表小姐过去便知。”
说着,燕香领着我走到孟王爷书房外,她向我使了个眼色让我不要再走了。在我耳边低声说,“三小姐让表小姐在门外听着,表小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然后,燕香挑起眉毛瞧了瞧我便走了。
我站在门外,听到里头孟三小姐带些哭腔哽咽地说,“爹,杼玑今天就要你一句话。是我还是那个尹千织?”我心中一抖。
王爷略带无奈地说道,“杼玑,你莫要胡闹。千织不过一时贪玩才会拿了你的簪子和帕子,她了无心机,怎会故意离间你和莫涵?”
孟三小姐稍稍啼了两声,“爹,尹千织不过是个野丫头。府上的人都在传,她是个低贱女子所出,为什么爹要把她留在府中?”
“住口!”王爷怒吼了一句。
“爹!那个尹千织就是个贱种,杼玑不要和她一同侍候爹爹!爹爹若是要那尹千织留下,那杼玑便走!”
“混帐!你不要再说了,你给我留在府里,从今天开始在你那南苑里禁足哪也不准去!”
我听到孟三小姐呜咽的声音,“爹爹,你怎么这样护着那个贱丫头?!爹爹你不疼杼玑了么?爹爹,你想想我娘,我娘若是还在,看到爹爹你护着这个贱种,娘如何瞑目?杼玑今天不回去,爹爹若不让尹千织离开孟府,杼玑今日便长跪在这里!”
我心中再抖,正打算伸手去推开那门,却听到孟王爷怒道,“孟杼玑!没想到本王竟然养出个如此娇纵的大小姐!你现在跪在这里给我认认真真听好了,要不是当年千织她娘收留你和杼然,你现在还不知道在不在这个世界上!你一口一个贱丫头,你可知道骂的是你的救命恩人?!”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我听到孟三小姐幽幽说道,“爹……你说我和杼然哥哥,不是你亲生的?”
我心里颤了颤,听到里头孟三小姐抽泣,声音有些许发颤,“爹,你是说我们是别人收养的?……那我们的娘呢?杼玑是个孤儿?!“
半晌,屋里没有声音。孟王爷轻叹了一声,“杼玑……当年是初之收留了你和杼然……”
“爹爹!你胡说,我明明是爹爹你亲生的,我若不是亲生的,那我娘,我娘她是谁?!”
“杼玑,你听我说,初之当时收留了你和杼然,那她便是你们的娘。我从来都是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
“所以,我不是你亲生的?!我是那个女人收养的?!现在这个女人的女儿来了,我就理所当然要退到一边去?!爹……难道尹千织是你们的孩子,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孟三小姐此时已经有些哽咽。
“杼玑,千织不是我的女儿,她是初之的女儿……”孟王爷不无凄凉地说道。
“所以,这个初之她根本就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爹,你怎么能,怎么能让她和别人的女儿住在我们家,这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说,怎么笑话?!”
“你不要说了!初之的事情与你们没有半点关系,初之就是我孟府的夫人,从今日起,你不准在这府里提起初之!”孟王爷吼了一句。
我听到自己呯呯的心跳声,原来孟王爷的大夫人竟是我娘!这位已殁的大夫人竟是我娘!
突然那屋门打开,我看到孟三小姐泪眼朦胧地推门而出,她看到我愣了一愣,接着往远处跑去。王爷负手站在里屋看到我在门外,眼神闪烁,剑眉不展。我心中感叹:孟王爷对初之夫人竟是如此用情至深。
我转身去追那孟三小姐,看到她泣涕涟涟趴在小亭的石桌上。我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把我的帕子递过去,“三小姐……”她抬头,目光狠狠地剜着我,接着她站起身来,抬起手给了我一巴掌。我听到“啪”一声翠响,然后脸上开始有些疼。我看着孟杼玑,她此时盈盈粉泪,楚楚可怜,很是让人心疼,她咬着嘴唇,睁着那杏目瞪着我,一把抓过我的帕子用力撕了撕,然后扔在地上拿脚跺了跺,嘴里哽咽道,“谁稀罕你的帕子?!谁要你可怜我!”接着,她抬头看着我,抬手再打了我一个巴掌。本来如果是左右开弓可能好些,这两巴掌都打在同一边,我不禁觉得面上也有些火辣辣。我看着孟三小姐,心中隐隐觉得自责,还颇有些内疚。我喃喃地唤了一句,“三小姐……”看到孟三小姐那泪珠子夺眶而出,我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对她说,“三小姐,你别伤心。王爷最疼的是你。”她一把推开我,恨恨地望着我,“尹千织!你为什么要来我家?!莫涵哥哥送你簪子!连我爹也被你抢走了!你存的什么心?呜呜……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走!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三小姐,你误会了。那簪子不是袁少爷送我的,是我在少爷那看到簪子好看,求他给我的。少爷喜欢的是三小姐。还有孟王爷,如果孟王爷不疼你,那孟王爷何苦打小把你收养来让你做小姐,孟王爷宠的当然是三小姐你了。”我急急和她辩解道。
“走,你走开!”孟杼玑指着那大门口,接着她看到门口,眼神柔情了些,哽着声唤了句:“莫涵哥哥……”
我看到袁少爷疾步走来,看到孟杼玑梨花带雨的样子,他伸手轻轻地拭去她腮边的泪,柔声道,“杼玑,你怎么了?”
孟三小姐扑到袁少爷怀中,芙蓉泣露,“莫涵哥哥”。
袁少爷轻轻拍了拍她,然后扶着她往屋里走,“我们进屋,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别哭……”袁少爷抬头看了看我,目光在我被打的左脸上停了停,然后扶着孟三小姐进了屋。
我回到芊蔚轩,正在走神回想我娘就是大夫人这件事,迎面撞上孟二公子。我赶紧退了一步,没等我反应过来,我觉得脸上冰冰凉凉,我抬头一看,发现孟杼轩伸手在我左脸上轻拂了拂。我一下子脸烫起来,倏地回想起我的那幅画像,心中紧张。孟杼轩低下头在我脸上吹了吹,气息扑在脸上有些痒痒的,我这颗心立马梗在脖子眼里,我轻轻把脸往旁边别了别。孟二公子皱了皱眉,说道,“疼不疼?”
“疼”,此情此景下,我不由得矫情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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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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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8
18.道是故人来(三)
“疼”,看到孟二公子轻柔的眼神,我竟不由自主地娇气了一番。
孟杼轩听了轻声笑起来,“你也有疼的时候。当日跪在袁府里半日我也没见你皱一下眉头。”说着,他用指腹再划过我的脸,说道,“有些肿了,不大好看,我帮你上点药吧。”
我这时候脑袋混沌一片,顺着孟杼轩的话我接了一句,“那二公子觉得我平常好看?”
我这话说了自己也不害臊,我直直地盯着孟二公子心中忐忑。“好看”,孟杼轩竟是没犹豫看着我点了点头,笑得更是妖娆。我大喜,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于是忘乎得已地再问了句,“二公子觉得我还看,还是兰儿小姐好看?”
孟二公子凤眼看着我,又好像在想那兰儿小姐的模样,好似在掂量孰轻孰重,接着眉心微蹙,很是为难地样子。他如此为难已经是这个问题对我而言最圆满的答复了。于是我眉开眼笑地乐呵呵道,“二公子,千织说笑了,自然是兰儿小姐好看。”孟二公子定住神看了看我,然后甚是认真地说,“你笑的时候比兰儿好看。”
之后我心里就揣着这句“你笑的时候比兰儿好看”掉进蜜饯里爬不起来了。我飘飘然回到屋里,兀自哼起小曲,一屁股坐到那铜镜前,对着铜镜琢磨我这张脸,约莫看了一柱香的样子,这眼睛鼻子仍是没看出来比兰儿小姐好看在哪。我咧着嘴对着镜子嘿嘿直笑,果真,心里头觉得我这笑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于是我便扯着脸对着那铜镜摆弄出些温婉的笑,可人的笑,娇媚的笑。
我正顾自笑得欢乐,听得屋里有人说了句话,“你这脸莫不是给打变形了?”我回头一看,发现袁莫涵甚是悠闲地坐在我屋里。我“哗”地起身,带着掀翻了把椅子,我指向袁少爷,“袁少爷,这是女儿家闺房,你怎么不问自闯?”
袁少爷笑得甚是开心,“我门也敲了,人也喊了,且坐在这屋里已经好一会儿了。你揉你那面团揉得太是投入,少爷我只好在一边欣赏一番。”
我窘迫不已,羞红了脸觉得没法见人了。直接走到袁莫涵跟前把他往门口拽,无奈怎么也是拽不动,袁少爷更是笑得欢乐。他笑了半晌,从怀里摸出个小白瓷瓶,递给我,“这里面是白玉膏,你敷上那脸好得快些,也好承得住你这么揉。”我忿忿,要伸手去拿那药瓶。袁少爷却手一缩,把那药瓶径自攥在手里。他笑着说,“好了,莫要生气。今日里少爷我帮你上药让你尝尝这表小姐的滋味。”
还没等我答应,袁莫涵便按住我的肩,把那药膏涂在我左脸上,脸上冰冰凉凉,觉得透气了不少。袁少爷靠得近,我清清楚楚数得清他的睫毛。他的气息扑在我脸上有些暖暖的。我顿时觉得面上有些烫,于是后退了一步想离袁少爷远些。没成想,我这一退,袁莫涵便失了支撑,直直向我身上压过来。
待我闭眼再睁眼的时候,我已经和袁少爷跌在地上滚作一团,且被他压在身下。这过程里我还听到“霹雳啪啦”椅子倒的声音,这下好,我屋里仅有的两把椅子都晃倒了。不可谓是,凌乱不堪。我眼前的袁少爷涨红了脸,睁大眼睛望着我,“千织……”我心中喟叹,自打我与袁少爷相识以来,就经常见他脸红,每每脸红,他总是睁大眼睛甚是无辜地望着我。此番,我便是被他吃了豆腐,但吃豆腐的人却摆出一副被吃豆腐的模样,让我这个被吃豆腐的人情何以堪。
袁少爷利索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我正低头抚顺我的衣裳。却听得袁少爷喊了一句,“二哥?!”我转身一看,孟二公子直直地立在门外,望着我们,眼神复杂。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响雷,看着孟二公子,再看看屋中这一边椅倒桌歪的狼籍一片,我再瞅瞅袁莫涵那涨红了的脸,扼腕长叹:我屋里俨然演了一出偷情未遂,被人当场捉奸的戏码。
孟二公子将手中的小青瓶搁在桌上,“千织,我给你配了点药,对你那脸有些效果。”然后他眼神扫了扫袁少爷,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招呼。转身离开。袁少爷喊了一句,“二哥!”然后便追了上去,我看到屋子外头袁莫涵脸微红地向孟杼轩在说些什么,偶尔听到一句,“误会了”,我觉得袁少爷的表现真真是让我觉得刚刚是他被我压在身下。
院子里的两位公子越走越远,我走到门边,拿起桌上的小青瓶轻轻摩挲。心中有些忐忑,打开那瓶塞,有一股幽幽的药香弥散在空气里,我好似有些微熏,摸着这药瓶子心神恍惚。
这天夜里,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却久久不能入睡。我索性蹬了蹬腿,从床上爬起来,往芊蔚轩里溜达。此时已经是半夜,月高星寥。洒在芊蔚轩的小池子上一片银光,凄凄落落。我不知不觉走到孟二公子屋前,却发现他屋内仍是烛光闪闪,孟二公子还没睡。
我惴惴不安,在他门前踱来踱去。心里暗自一横,去敲了敲他的门。我刚一敲,心中就后悔了,转身赶紧躲在那走廊柱子后面。半晌,却没见孟二公子过来开门。我心中纳闷,再过去敲了敲门,见里头没人应答,我便喊了句,“二公子”。仍是无人应门。我索性推门进去,看见孟二公子一手撑着头伏在书桌上睡着了。另一支手翻着本书,书上写“甘草补中益气、调和诸药、解毒止痛,制附子回阳救逆、微毒,木香行气止痛、生肝血养心血”,我轻轻翻了翻那书,看见封皮上写着《药典》。二公子竟是在研习医药之术,可是为了解他体内的毒?
我看着孟二公子睡得安稳,觉得夜深天凉,便从柜子里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他轻蹙眉头,薄唇微抿,英挺的鼻翼微微颤动。我不禁心动,伸手去抚了抚他的眉心,想把那皱眉抚平整了。突然,孟杼轩身子一动,将我的手一扯,我听到“啪”的一声,屋里顿时漆黑一片。我手腕处一阵刺痛,整个人被反扣住,脖子被掐得死死的。我听到孟二公子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我嗓子里哼哼了两声,“千织……”我脖子上的手一顿,接着松开。这屋子里乌漆巴黑的,我看不清楚孟二公子此时在干什么。我听到跟前人说,“千织?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赶紧大吸了口气,抚着心口说,“二公子,我看你屋里灯没灭,过来看看你……”二公子松了我的手,我一下子站在原处,不得动弹,只好伸手上下左右地摸摸,我触到一处冰凉,仔细一摸觉得有些软。我听到孟二公子大声斥了一句,“千织,你干什么?!”我赶紧收了手,“二公子,灯灭了,屋里太黑了,我看不清。我刚刚摸到什么了?”半晌,我听到二公子那边闷闷地一声,“没什么,你站在那里别动,我去点灯。”
“好”,我边应声,边往后退了一步想让开点地方,却没成想,这往后一退背上有一处抵着,我一个站不稳,踉跄了一下,嘴里“啊”地叫了一声。我听到孟杼轩问,“你怎么了?”。接着我身子一斜,往后仰,我心中长叹:这一日里,我便是要四仰八叉地摔个两次,且都要被二公子瞧见,真是颜面扫地。
我已然准备往下摔了,却觉得腰上一紧,后背被人一托,我整个人又被拗了回来。若是像兰儿小姐那般纤细的腰肢,此番定是要拗断了不可。我弹回来觉得面上贴着一冰冰凉坚硬的东西,伸手胡乱摸了一气。突然我的手被人捉住,我听见孟二公子的叹息声离我如此之近,“千织,别乱摸了,你都摸过了。”我脸上一烧,立马把手抽了回来,此时我感觉腰上松了松,面上那冰凉的东西也离开了。我听到屋里有些响动,过了一会儿,那烛光燃起来,我才重见了天日。
烛光跃跃,我看到这烛光映得孟二公子脸上竟是有些红晕,很是矫情。回想起曾经倚在孟二公子怀抱里的桂娘和兰儿小姐,回回都是她们面若芙蓉,二公子怡然自得,今日看到二公子脸红,真是稀事。
我上前一步,却发现孟杼轩脸上更是红了些。我不禁纳闷,“二公子,你怎么脸红了?”孟二公子轻咳了咳,将那烛台放下,“许是被熏的吧。”烛光在孟二公子的脸上打下光晕,我觉得很是迷人。
“千织,我刚刚以为是刺客。可是有伤着你?”
我瞅了瞅我的手腕,有些个青紫色。孟杼轩下手果然狠,不知道我若是晚了一步是否就会命丧黄泉。自然,有句老话说得好:花前月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摇摇头,“没有伤着,二公子,乌山寺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受得伤?”孟杼轩如此警惕,我转念一想,想到当日乌山寺的黑影。
“当日确有刺客,且我正好毒发。”孟二公子轻点了点头。
“公子,是什么人要害你?在你毒发的时候来行刺,那是不是就是下毒毒害你的人?”我有些后怕,那日夜里孟二公子惨白的样子让我想起来就有些心寒。
孟杼轩轻摇了摇头,“他们是什么人,我也不知。我本来可以用内力压制住毒发,但那日夜里,却是如何也压制不住,想必是他们用了什么法子牵动了这毒。”
“那这个毒可是有解?二公子,我看你在研究药典,二公子你能想出如何解这毒吗?”
“我打小便中毒,对这些解毒的药草略通一二。但这十余载,我也不知道如何能解这毒。也试了不少灵药,却仍是无解。”
我心立刻悬了上来,“那会怎么样,中了这毒会死吗?大夫都不能解么?”
孟二公子苦笑了笑,“千织,大夫若是能解,那我自己便能配药解了。这毒只有发作起来噬人心骨,我中毒已有十余载,还没有危及性命。”
我有些丧气,安慰他道,“二公子你放心,万物都能找到与之相克的那一味,这毒肯定有解的办法。我曾听一些药商说过大沂西边盛产药材,二公子不妨去那西域地方寻一寻是否有解毒的办法。”
孟杼轩看着我,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
接着,两人不再说话,一时陷入沉默。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打起鼓来,不知道要不要和二公子解释一下白天的情景,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二公子,我、我”孟杼轩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一顿结巴,我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只好讪讪地撇了撇嘴,问他,“二公子,下个月十五至三十是去姻缘树下求姻缘的日子,千织想去桂花镇。二公子要一同去么?”
孟杼轩却没有答话,半晌不语,好似有一阵失神。我心中惴惴,默念道:月老保佑,保佑我尹千织旗开得胜。果真,半晌之后,孟二公子轻轻地颔首,嘴角上扬,有些许笑意,“好,我本欲去堰城,我们可以提前数日,先在桂花镇求了姻缘再走。”
我大喜,冥冥之中,莫非月老真是帮我牵了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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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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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8
19.奈何姻缘浅(一)
元昭十九年,十月初五
我去吟竹阁找袁莫涵,看他正在屋里拿着算盘算帐。“袁少爷,你又在发财呐。”袁莫涵抬头看着我笑了笑。
“少爷,马上就到十五啦。我们要去桂花镇求姻缘,少爷可是要一同过去?”
“你们?你和二哥?”
“对!”我点点头,笑道,“少爷,那日领了五个席位牌,在堰城的时候给了说书老儿一个,除了我、你、二公子,还剩下一个,不如你帮我把它给三小姐,我们四人一块去桂花镇求个姻缘如何?”我乐颠颠儿地从怀里掏出这个令牌,心想用它来收买三小姐。
袁少爷摇了摇头,“杼玑甚少出远门,这路上颠簸,她还是不要去了。”
“谁说我不要去?莫涵哥哥,杼玑也要去这个桂花镇求姻缘!”孟三小姐端着一壶茶和一碟小点走进来。她把手中的茶点放下,抢过那个令牌,瞪了我一眼。接着她给袁少爷倒了杯茶,递给袁莫涵,“莫涵哥哥,我们一起去求个好姻缘?”孟三小姐杏眼含情地看着袁少爷,我看到袁少爷脸微红,接过那茶低着头轻啜了一口,然后他抬头,宠溺地看着孟三小姐,“好”。孟三小姐听了,笑靥如花。回过头来斜睨了我一眼,很是得意地笑了笑。
晚些时候,我去找孟王爷说明要去桂花镇的事情。孟王爷听了大笑,“千织,有意中人了?若是有看上的,本王去和你说说,何必要走远路去求这姻缘?”我心中嘀咕:看上的就是孟王爷你家的二公子。但仍是羞赧了一番,“王爷,千织只是听说桂花镇的姻缘树很是灵验,想去拜拜,也好日后碰上个好相公。”孟王爷笑着看我,点了点头,“你去吧。”
第二日清晨,孟杼轩让家丁配了两辆马车,我背着包袱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孟三小姐一袭黄色绸裙,披了件缎白的披风站在袁少爷身边,远处看来,这两人郎才女貌真是般配。孟三小姐看到我,抬手指了指那马车,说道,“我和莫涵哥哥一辆,你坐那边。”
于是乎,我拿着包袱跳到另外的马车里,进去的时候发现孟二公子已经端坐在里头。他今日没有束冠,只用一条银带将头发绾起,很是清爽。我听到外面孟三小姐笑着对孟连说,“我们上路吧。”
车外秋意正浓,车内软香迷醉。我回想起去年这时候的光景,摸了摸耳上的白玉坠子,心中有些紧张。孟二公子倚在车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千织,这一年光景,你这个头却是半点没长。”我脑中一黑,心中的绵绵情意顿无,点点头说道,“是,二公子,你说的对。”孟二公子看着我,笑了笑,然后他从旁拿出笔墨和一把折扇,从善如流地在那扇子上题了句诗,“芊绵侵远径,枝上撷清露。”然后他把那把扇子递过来给我,浅笑了笑。我指了指自己,“给我的?”孟二公子颔首。我巴巴地拿着那扇子,琢磨了一番,百思不得其解,又实在不好意思问他,于是拿着那扇子扇了扇风:读书人果真讳涩。孟二公子看着我一头雾水的样子更是开心,
离桂花镇路途甚远,我们在车上吃吃睡睡,孟二公子偶尔弹弹琴、作作诗,怡然自得。我偶尔能听到从前面的马车里传来的孟三小姐的盈盈笑声。然后我听到孟连的斥马声,马车停了。我掀了帘子,问,“怎么不走了?”前面孟连回头大声说,“三小姐看这里风景好,说我们在这里暂时歇息一下。”
于是我们下车,马车就在这山间小道上停住。远处群山起浮,环绕着一湾碧水,秋风拂过,那池水有些波粼,池边有些枯树,曲曲折折倒映在池水中。我们站在高处,这片风景尽收眼底,美不胜收。我听到孟三小姐欢快的声音,“莫涵哥哥,我们去那边池子里洗洗脸!”接着我听到袁少爷惊呼了声,“小心!”再听到孟三小姐“啊!”的惊叫。我跑上前去,看到孟三小姐身子一偏,倒在前面岩石上,接着往下滚。袁少爷正弯腰过去想拉她一把,却是没来得及。
就在我们都对孟三小姐万分担忧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黑影闪过,待我再看明白的时候,孟二公子已经搀着孟三小姐上来了。孟三小姐仍是惊魂未定,袁少爷在旁边轻声劝她。我瞪大眼睛望着孟二公子,“二公子,你的功夫这么厉害?”孟二公子不以为然,对我说,“杼玑的腿划伤了,接下来的路,你和她一辆马车帮她处理一下。”然后他从车里拿了个木匣子出来,打开来,我看到许多个瓶瓶罐罐密密麻麻摆在那里头,上面还贴了些标签写着当归芙苓,紫苏熊胆之类的药名。真让人叹为观止。孟二公子从里头拿出一瓶九里香、熊胆、田七和黄酒,稍稍混合,我闻到浓重的药香味。接着,他把瓶子递给我,“你拿去帮杼玑敷上,不会留痕。”
我与孟三小姐同回到那马车上,我看她脸色惨白,轻轻地撩开她的裙子,发现从小腿到脚踝都有擦伤,白嫩的肌肤上有些许血丝渗透出来。我用水壶里的水轻轻拭了拭,看到孟三小姐紧咬住嘴唇,杏目含泪,“三小姐,要是疼你就喊出来,我也好知道轻重。”三小姐把脸别过去,好似不想让我看见。我将那药敷在伤口处,听到孟三小姐闷吭了一声。涂好药,我端坐在马车里,孟三小姐脸上红润了些,她歪着头看我,有些忿忿,“这下你开心了,我不能和莫涵哥哥坐一块儿。还弄成这个狼狈样。”
“三小姐,我和袁少爷真的是清白的。千织已经有意中人了。”我甚是真诚地看着她,看样子我的姻缘牌没起到作用。
孟三小姐听了眼睛一亮,“你的意中人是谁?”
我低头不语。
“是二哥哥?”
我脸烫,闷着头不说话。
孟三小姐来了兴致,把府上除了孟王爷所有男人都猜了一遍,孟连都不能幸免。我咬紧牙关,低头不答。
孟三小姐也失了乐趣,“那你发誓,你不和我抢莫涵哥哥。”我抬头,看见孟三小姐水灵灵的眸子看住我。我点了点头,“嗯,千织发誓,绝对不和三小姐抢袁少爷,否则天打雷劈。”发了这誓,我转念想到当日我在乌山寺向兰儿小姐许过誓,不禁暗自后悔,我这个一发誓就天打雷劈的习惯委实不是个好习惯。
三小姐这才点了点头,接着她支支唔唔地说,“那天……打你巴掌,是我不对……”我抬头看她,孟三小姐小脸微红,眼睛看着别处,很是别扭的样子。我不禁笑了起来,过去拉她的手,“三小姐,你不生气就好。”她把手抽出来,不自在地说,“我渴了,你帮我倒杯茶吧。”
十月十三的时候,我们到了桂花镇。依然下榻桂花楼,进门我就看到花枝乱颤的桂娘迎了上来,“二公子,桂娘听说你要来,已经备好了厢房,还特意酿了一坛桂花酿,二公子今日夜里可是要尝一尝?”
孟二公子看着桂娘,浅浅一笑,“自然,桂娘的桂花酿醇厚浓郁、余韵悠长,杼轩怎可错过,今日夜里杼轩便与桂娘一饮而尽。”
桂娘妩媚一笑,贴着孟二公子领着大家往楼上厢房里走。我前头,一对是桂娘倚着孟二公子,一对是袁少爷搀着孟三小姐,我心中莫名烦躁,回头看了看孟连,转念一想孟连已有家室,于是罢了念头跟上去。
夜里,皎皎夜光。我出来晃荡,在桂花楼的中院里有一凉亭,我看到两人正对月而酌,无一例外,这二人便是孟二公子和桂娘。孟二公子执起酒壶斟满酒杯,仰头饮尽,轻笑道,“桂娘,你这酿酒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比起三年前第一次喝桂花酿要甘醇不少。”
桂娘此时好似微醺,本就盈润的脸上有些红晕,“二公子,这桂花酿是采第一道开花的桂花花蕊酿的,桂娘每年秋日里就守着桂花开采那花蕊,酿了酒等二公子来年来喝……”
桂娘拢了拢发髻,将那头轻偎在孟二公子手臂上,轻喃道,“二公子,你可知桂娘守在这桂花楼就是为了等你……”桂娘垂了眼眸,我竟看到她眼角淌下一行泪。
孟二公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轻拍着桂娘。接着,我看到桂娘微微扬起头,朱唇轻启,她往上一凑,我便看到二人双唇碰在一块。我顿时脑袋混沌了,转过头往屋里走,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回到屋里,我直接倒在榻上,脑子里全是刚刚桂娘和孟二公子亲热的场面,心里冰冷一片,甚是失落,觉得空空荡荡。我回想起去年在桂花镇孟二公子给我带簪子的时候,觉得很是凄凉。
第二日清晨,我起床出门见到袁少爷和孟三小姐。袁少爷见到我,神色诧异,“千织,你这是怎么?怎的这般憔悴,昨日夜里睡得不好?”我摇摇头,看到袁少爷身后正走过来的孟二公子,“少爷,千织去洗把脸”。然后赶紧回到屋里。
我定了定神,洗了洗脸。出门迎面看到孟二公子,他看见我皱了皱眉,“你脸色不好,我帮你把把脉。”说着要把手搭在我的脉上,我赶紧抽了手,摇摇头,“二公子,我很好。我看今日秋高气爽,先去桂花镇集市上逛逛。”于是,我匆匆下楼。
我低着头急急往外走,却撞上个人。我抬头一看,是个着青衣长褂的小哥。他退后一步,嘴里念着,“姑娘,对不起。”接着绕过我往桂花楼里走去。我看那小哥的模样,只觉得很是面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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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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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9
20.奈何姻缘浅(二)
我定神看着那小哥的背影,心中由生熟悉,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只得摇摇头,往外走去。正逢桂花花开时节,桂花镇集市喧闹,我买了一块桂花糕,剥下一小块放入口中,桂花清香游荡唇齿,绵软却带些苦涩。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闹市里,寂寞渐渐像藤蔓一般爬上我心头,周围过往的人与我擦肩而过,却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置身事外看着这片喧嚣,有些自怜自艾。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我觉得被人一推,身子后仰。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我倒在路上,身边一片狼藉,我拍拍屁股,却发现手上一片墨色。
我这才一个激灵,看向四周,原来我撞上了旁边的字画摊。那些个卷轴被我撞得散落在地,沾染了些墨汁此时已经不堪入目。桌倒墨洒,我正好坐在那砚台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个尖细的男声喊道,“唉哟!今日里是撞了什么邪了,我这摊子又给人撞了。你走路不长眼么?这是砸场子来了么?!”我回头看见这摊主,头戴纶巾,叉腰而立,小眼瞪着我。我这一身花里胡哨地狼狈不堪。我揉揉屁股,站起身来,忙不迭地陪不是,“大哥,我刚刚也是被人推过来的,给你陪个不是。大哥你看是否摔坏了什么东西,我赔给你可好?”
那摊主拿了块有些污的帕子一边擦那桌子,一边嘴里念叨,“我今儿个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尽给人撞上!”然后他瞅了瞅我,甩了甩那帕子,“今日里我认倒霉,你不用赔我银两了,前头那人赔了够多的了。你赶紧走吧!走吧,走吧!”他挥了挥帕子,示意我走远些。我不留神看到那帕子上好似绣着一叶芭蕉,心中一提,凑过去抓住那帕子。“姑娘,你这是要怎的?你撞了我的摊子,我也不要你赔,你怎么还是不走?”
我摸着那帕子,仔细看了看,果真是我的那方棉布帕子。上头那芭蕉叶是我点灯好几个晚上绣上去的,那叶脉上还有些暗红色,是我不留神刺破手指滴上的血渍。彼时这帕子已染上不少污墨,看不出来当年那颜色。
我看着这帕子有些怔怔,我辛辛苦苦彻夜不眠绣上去的帕子。那几日里,我心中惦念的只有这帕子和孟二公子,在心里琢磨了千百遍他拿到这帕子的样子,我只要拿起那些针线心里就满满当当,美滋滋的。可是这帕子,孟二公子却是连见也没有见过……现如今,它竟是被人当作污布来使。
我感觉手中的帕子被人一扯,抬头看到那摊主,他此时怒气不已,“姑娘,你若是有疾,去找那大夫!来我这字画摊捣个什么乱!”我心里顿觉得委屈,攥着那帕子不放,“大哥,这帕子你是怎么来的?”
那摊主瞪了我一眼,“前头撞我这摊上的人留下的。我今日里就是认栽了,前头刚有一公子撞上来,把我这摊子撞翻了,给这帕子让我擦擦。我刚收拾好,姑娘你就撞过来。这还让不让我做买卖了?!”
“大哥,这帕子可是能给我?我、我……”我一时竟觉得有些哽咽,说不下话来。
“你拿去,拿去!”那摊主赶紧把那帕子一扔,嫌厌地睨了我一眼。
我揣着这帕子,脑子里头空白,往桂花楼里走去。我这一身脏污凌乱,路上不少人指着我哧笑,我低着头权当什么都没看见。我走进桂花楼,迎面差点撞上一人,抬头一看,是袁少爷。他扯住我,“千织,你今日里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这样狼狈?”我摇摇头,“少爷,我没事,我刚刚不小心摔到那字画摊子里了。”袁少爷听言,哈哈大笑,“千织,你怎会摔到人家摊子上,还弄得一身乌。”
“少爷,我先进屋换身衣裳。”
我刚要往里走,袁少爷一把拉住我,他俯下身子定神看了看我,“千织,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委屈?”我摇摇头。袁少爷却是不依不饶,“千织,你心里难受?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了?”我晃晃脑袋,提起精神道,“袁少爷,我没事,我好着呐。”咧嘴朝他笑笑,然后自顾自地回到屋里。
我打了盆水,去洗那方帕子,奈何我怎么搓洗,那帕子仍是洗不干净,有好些墨迹嵌在那棉布里头,我却是越洗越不甘心,更是用力搓。却听到“嘶”的一声,我把这帕子拉破了。看着水盆里的墨色慢慢渲染开来,我只觉得有种失落感渐渐呑噬我的心……
我把那帕子拿出来晾好,等到晾干的时候,把它叠好收到怀里,打算回到孟府拿些针线把撕破的口补好。
这日夜里,我在榻上依旧无眠。第二日早上,我穿戴整齐,出门和袁少爷、三小姐和孟二公子去那姻缘树底下求姻缘。看到我出门来,袁少爷走上前来很是关切地问我,“千织,你昨日到底是怎么了?”我抬头看到孟二公子在与桂娘讲些什么,又是一恍神。待我回过神来,一行人已经到齐往姻缘树下走去。
姻缘树外守着一圈衙役,我们过去的时候把那席位牌递过去,一个衙役指了旁边一个台子,“姑娘,你去那边领月老符吧。”我看到一旁的台子站了些人,凑过去,看到有个衙役在发个红锦袋,我过去领,听到这衙役说道,“姑娘,你把想求的姻缘写在这月老符里头,然后用这红线挂在姻缘树枝上,月老便会佑你心想得成。”
打开这红锦袋,里头有一张卷好的纸片。我把它捋开,在旁提了笔却不知如何下笔。我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孟二公子,他已经写好将那纸片放入锦袋中。我提笔写下“孟杼轩”这三字,然后收好往姻缘树下走去。
眼前的桂花树,摇曳婆娑。秋风袭袭,撩起一树浓香呢喃,一地落英低语。幽幽的桂花香飘,清芬袭人,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甜意。那些脂玉般的细碎花瓣,点缀在那些个枝头上颤颤悠悠。枝头上已经用红线寄了不少月老符,簇簇垂吊,迎风招展。我侧头看到孟二公子正站在那桂花枝下,将那红锦袋系于枝上。眼前的一幕,让我想起一年前,他也是一身墨衣站在腊梅枝下,我心中由生怅然。
这桂花树不愧是百年老树,长得也是枝繁叶茂,甚是挺拔。我踮起脚,伸手够了半天,只揪下来一瓣桂花。我站在这树下,看着头顶上的桂花枝,心生懊恼。突然,计上心头,我将那红线系在月老符上头,卯足了力往树上一扔。顺着我那月老符飘飘扬扬的弧线,我看到它被那风却是吹到了一个人脸上。
我甚是后悔:应该在那锦袋里放些石子。
我跑过去,看到那人不明就已地摸了摸脸,讷讷看着桂花树。看到眼前这小哥,发现他就是我昨日在桂花楼撞见的小哥,我定神一想,突然恍然:他就是我去年在桂花镇领席位牌的时候,排在我前头的小哥!
这果真是有缘,在这异乡竟是能遇见熟人。我跑过去对他笑道,“小哥,你可还是记得我?去年领这席位牌的时候,我排队排在你后头的。”
那小哥好奇地看着我,愣神想了一会儿,“噢,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要一百个牌子的姑娘。”他憨笑道,“姑娘,你今日里也来求姻缘呐。”
我点点头,听到一声“福生”,那小哥转头应了一声,“公子”。我寻声望去,一个公子着白衣,面若冠玉,手持折扇,腰束黑带,配墨玉额饰,迈步走来。待那人走近,福生乐呵呵地给我介绍,“姑娘,这是我家公子。”
我“咯噔”一下,眼前这个人莫不是我花宵节上碰到的那个小白脸?!我转念想起我的帕子,这小白脸那时候错拿了我的帕子不说,昨日里竟是将它扔给别人当抹布。
眼前这个小白脸温润一笑,那扇骨一敲掌心,对我稍一福身,“姑娘,在下司若言,请问姑娘芳名?”
“这位公子,你娘最近可是改嫁?”
小白脸稍一定神,一头雾水地望着我,“姑娘,何出此言?”
我此时怒火中烧,这小白脸俨然把拿我帕子一事忘得一干二净。我咬牙切齿地说,“上次公子报上名讳说是欧阳若言,如今改名叫司若言,若不是娘亲改嫁那是何故?”
那小白脸用扇子打在手里,凝神想了一会,接着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如花姑娘!恕在下无礼,这好几个月没见,在下方才没有认出姑娘来。在下本名便唤司若言,只是因得那日比诗,不便透露名讳。在下决非有心隐瞒姑娘。”接着,他浅浅一笑,“姑娘如何认得福生?”
如花……我看着眼前笑魇如花的小白脸,很是想一巴掌把他抽倒过去。这时,福生在旁边扯了扯司若言,小声说,“公子,这位不是如花姑娘……”
司若言“嗳?”了一声望着我,“那姑娘你是……?”
我正欲说话,听到旁边孟三小姐很是欢快的声音,“莫涵哥哥,你写的什么?让我看看!”脑中突然回神,我往四下一看,发现我的月老符已经是没了踪影!
我顾不上司若言和福生,在周围仔细搜寻了一番,这地上只有些落落花蕊,断然不见我的月老符。我心中甚是懊恼,刚刚竟是没留意到我那月老符扔到哪里去了。我拍拍脑袋,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好不容易来求个姻缘,却没想我随手就把我的姻缘扔没了。我转回身到发月老符的桌子旁,眼巴巴地瞅着那衙役,“大哥,可是能再给我一个月老符?我的丢了。”那衙役头也不抬,“不行,一人只能领一个。你明年再来吧。”
我心里觉得很是不甘,抬眼看了这老树,咬咬牙,从怀里拿出那方被扯坏的帕子,用毛笔在帕子上写了“孟杼轩”仨字,在那帕子里放了些碎石头,然后解了我的发带绑住这帕子,用力一扔,那桂花树枝抖了抖,抖下来一阵疏疏密密的桂花雨。我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这满身莹白的桂花老树上,赫然多了团黑乎乎的东西,迎风飘摇。我拍拍手,心满意足,朝着那老树拜了三拜:月老,我这月老符上绣着我的心血,也算是诚心向你求个姻缘,你在天上显灵,成全我罢。
我放了心,转身欲回,看到孟二公子站在我身后,有些错谔地看着我。彼时我已然没了发带,那头发在空中有些凌乱,一缕头发扬过遮住我的眼睛,我正欲伸手去拨那头发。却感觉一阵气息扑来,眼前有个着锦袍的公子,他伸手拂过我的头发,“千织,你的发带掉了。”
孟二公子站得离我很近,近到我此时面上烧烫。他将我的头发拢在耳后,然后轻俯身,定定地看住我。那眸子幽幽,我一时怔怔,全然不得动弹。周围时光流逝,但我的心怕是停在这一瞬,久久不能抽离。过了一会儿,孟二公子嘴边带过一抹浅笑,他那眼波流转,对我说,“你那心愿许好了么?”
我愣神,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然后他转身往前大迈步走了。
我刚欲往前走,却被人一把拉住。我回头却是看见孟三小姐,她神秘兮兮地在我耳边说,“你喜欢我二哥哥,我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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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且行且相思
孟三小姐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喜欢我二哥哥,我看出来了。”接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迈步上前跟着众人离开。
我独自神游晃在后头回到桂花楼,即将入夜的时候,我听到孟连喊我去吃晚饭。我过去的时候,二公子、三小姐、袁少爷都已经在桌旁,三小姐努努嘴巴,看着二公子旁边的那个座位,对我说,“你坐那边。”
我恍恍惚惚地用完了饭,正欲往厢房走,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袁少爷。他瞧住我,神色难懂,半晌,我听到袁少爷说,“千织,去年在袁府,二哥和我说他中意你,所以把你要到身边做丫环。”
我一惊,瞪大眼睛望着他,“少爷,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袁莫涵点了点头,再看了看我,然后扯了扯嘴角,“你不要苦恼了,我二哥……他应是喜欢你罢……”接着他转了身,我好似看到他身形晃了晃,便消失在楼廊的拐角处。
当夜,我再一次在桂花楼里寝不成寐。回想当初,每每来这桂花楼,我便是伴着这桂花馨香不得安席。我也是真真体会到这芳心萌动的滋味,这夜里我那心肝也委实是萌动得厉害,如揣兔般扑扑跳得极快,我躺在床上,听着这颗芳心蹦跳,眼前如同走马灯放着孟二公子的万般模样,嗟叹一声:长相思兮长相忆。
第二日我穿戴好开门,看到孟杼轩倚在廊栏边,墨衣玉冠,似笑看着我。我不知所已,他走近身对我说,“千织,我今日要去堰城。莫涵先送杼玑回清洲。你可是要与我一同过去?”
我点点头,“也好,上回在堰城呆的日子太少了,我也想过去转转。”
孟杼轩点点头,“那我们走吧。”
临行前,桂娘出来相送。我看她俏眼含情,柔柔地看着孟杼轩,似有些哀怨有些不舍,然后她拿了壶桂花酿和一盒桂花糕递给他,伏在二公子耳边轻说了些什么,我看到孟杼轩眉头一挑,有些惊愕地望着桂娘,接着他浅笑道,“多谢桂娘。”
我临上马车的时候,刚好触到袁莫涵投过来的目光,然后孟三小姐跑过来,她饶有趣味地对我说,“你跟着我二哥哥去堰城,可以顺道看看妩儿姐姐。”然后便跑开了。
我和孟杼轩在这马车上静静地呆着,我却是很没谱地觉得面烫,一时有些子尴尬。孟杼轩拿出那木琴,笑对我说,“千织,我们来弹琴?”我点头。
从前偶尔和孟二公子在那池边弹琴,觉得也确是很有情调。但今日里在这马车中,孟杼轩坐于旁边离我如此之近,似有些暧昧,空气里有些淡香,周身有些许暖意。孟杼轩弹了曲《平沙落雁》,琴声恍若烟雾缭绕,将我与他困在里头,我听得有些痴醉。曲终,孟杼轩看着我,“我教你弹。”
接着,他握着我的手,轻拨那琴弦,我此时脑中已然浆糊一片,云里雾里,任由他捉着我的手弹拨那琴,只觉得眼前这手不是自己的。这曲子弹得怎么样我是全然不知,但我这心俨然是被撩拨得春意盎然,蠢蠢欲动。
就在我春心荡漾之际,我听得马车外一声凄叫,接着还有那马蹄踏地的纷乱声,马的长嘶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我正欲打开车帘,突然孟杼轩捉紧我的手,低声说,“千织,我们遇上刺客了。你呆在这马车里,不要出声不要动。”我一惊,被孟杼轩眼光凌厉一扫,顿时不得动弹。
接着,孟杼轩搂住我往旁边一躲,我回头一看,一枝箭稳稳当当扎在我们刚刚的位置。孟杼轩眼神凝重,长眉挑起,一把掀开车帘冲出去了。接着,我听到外面有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布料划破的声音,偶尔传来几声闷吭。我心中忐忑,二公子并无兵器,这眼下出去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我将那车帘稍稍往旁边拨开了些,顿时大骇:孟连斜倒在车外,脖颈上一处剑痕,那鲜血触目惊心!马儿此时也是横躺在地上,脖子处汩汩地向外淌血。
我再放眼往去,看到前方一群黑衣人扭打一片,装束有所不同,似是两方对峙。孟杼轩此时立在当中,四面夹击,他往腰中一抽,手上便多了柄细长锃亮的软剑,他剑指前方一抖,这腰带似的软剑便抖得笔直。旁边有三个黑衣人飞身上前,举剑直刺,孟杼轩凭空一跃,只听得剑风嘶嘶,剑光一闪,再听到几声闷吭,那三个黑衣人便应声倒下,孟杼轩剑落血滴。他刚一转身,便有两个黑衣人分攻两侧,执剑直刺他的咽喉,我心中一急,直呼出声。但见孟杼轩身形一闪,躲开来人的剑刃,手出如风,一掌打在那人背心处,那人口吐鲜血往前跪倒。接着,孟杼轩长身而起,正好避过另一黑衣人的直刺,我只见空中剑光冽冽,他那柄软剑便缠于黑衣人的脖颈处,稍一用力,那人便没了声息。
再听得“呼呼”几声,顿时有好些飞刀凌凌朝孟杼轩飞去。孟杼轩挥剑轻拨,听到玎当几声响,那些个飞刀便散落在地。一声嘶吼,我看那使暗器的刺客此刻咽喉正中一把飞刀倒地而死。刀光剑影之间,黑衣人纷纷倒地,我看不甚真切,只能看到那些个地上的横尸越来越多。孟杼轩揪着一个黑衣人的衣领,问道,“说,你们是谁?谁让你们来的?!”那黑衣人嘴角渗血,颓然倒地。
孟杼轩旁边立着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黑衣人,其中有个人走上前来对他说,“公子,人都死了。可是要继续查?”
孟杼轩冷斥一句,“继续查!”
接着,就在弹指之间,几个黑影闪过,我便看不到那些黑衣人了,莫明消失。孟杼轩将他手中那软剑往腰上一插,便收在了腰带中,半点看不出那兵器何在。接着孟杼轩迈步过来,他走到我跟前,俯身皱眉瞧住我,“吓傻了?”
我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我跟前这位公子刚刚不到半柱香时间便杀了十余个人,现在还横尸在外头。想到自己现在就置身在这些个血肉模糊之间,我狠狠地点了点头。孟杼轩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我的头,“这下我们要走段路了。”
我刚刚看了一场腥风血雨,此时怀里的那颗小心肝已经颤抖不已,连带着腿打软实在是走不了路。于是,孟杼轩便坐下等我,他看着我有些好笑,“千织,你还好么?”
我脑中都是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怎么也好不起来。我使劲摇我那头,“不好。二公子,我现在腿发抖,心里发毛。”
孟杼轩听了,轻笑起来。他看了看我,俯下身竟是把我那腿抬起来平展开来,然后手在我那腿上点了几下,我睁大眼睛瞧着他,顿觉得腿上血流甚是顺畅,霍达了不少。
“你看看现在可是能走了?”
我跳下马车,走了两步,果真是好了不少。我点点头,去马车里收拾了包袱,看着那木琴,我只能挥一挥手向它告别。之后,孟杼轩和我一起把孟连葬了,我站在孟连的坟前默哀了好久,心中一片悲戚,直到孟杼轩过来拽着我离开。
“二公子,孟连是因为你死的,我们回了孟府定要给他家里人好些抚恤。”我心里戚戚。
孟杼轩走在前头,嗯吭了一声。
“二公子,你的那些护卫现在在我们身边么?不如让他们出来,别藏着掖着了。”
“他们有事要忙。”
“二公子,我能摸摸你的剑么?”我对那柄能以柔克刚的剑愈发地有兴趣。
孟杼轩停住脚步,站住转身看着我,很大义凛然地说,“你摸吧。”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腰,那腰带还是那腰带,我上下其手地反反复复摸了一通,也是没摸到有什么硬物。我一咬牙,打算去解那腰带,手却是被捉住,孟杼轩俯身,有些戏谑地看着我,“千织,你可是要再把我摸一遍?”
我讪讪地把手收回来,撇了撇嘴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但这荒郊野岭的,走了近两个时辰,也没见着有人马经过。我越发地觉得这路漫漫其修远兮,若是要走到堰城,把我这双腿走断了也未必能到。更何况我看这天色渐暗,摸黑赶夜路更是让我打了个寒颤。
“二公子,我们可是要走到堰城?”
“前头应该有个镇子。我们若是走快点,明日许是能到,到了那镇上,我们再雇辆马车。”
“是说,今天连夜赶路?”此时已入秋,天色黑得早,已经有些看不清路了。我抬头,也不见有月色出来,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孟二公子后头,跌跌撞撞地走。是想,孟二公子功夫如此之高,定是能在夜里行走自如,且其轻功了得,这凌波微步走得甚是轻巧,天可怜见的我跟在后头却是要连跑带跳。
我们赶路约莫到了深夜,我此时脑袋有些困意,一不留神好似绊到了个什么东西,身子往前扑,正好扑到孟杼轩后背上。我打了个激灵,正了身子,前头孟杼轩站住,回眸看我。这是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星寥寥,云飘遥,孟二公子的墨衣怕是融在这夜色里,但那双眸子灿若辰星。
“千织,你拉着我的袍子,这样可能好些。”
于是,我在后头,拉着孟杼轩的袍角,颇有瞎子摸路的架势深深浅浅地往前走。这个夜晚,我之后常常能忆起,当时我拉着孟杼轩的衣角跟在他后头,只觉得这苍茫的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人;只觉得心里甚是安稳;只觉得手中攥的不是那衣裳,却是胸口里这颗萌动不已的心;只觉得这条路曲曲折折、蜿蜿蜒蜒许是通到了我的归处。但这夜里终究是没能扛得过去,我实在是没忍住那沉沉的睡意,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扯住孟杼轩的衣裳说,“二公子,我们要不稍歇一会?”
“好,你大概也累了,我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吧。”
我们找了棵树,倚着那树,我听到窸窣作响衣裳的声音,接着感觉到孟杼轩坐在我身旁。我此时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皮,靠着那树干耷拉脑袋昏昏欲睡,但那树干甚细,且那树皮甚是粗糙,着实硌地我的背有些疼。这时,我感觉到孟杼轩一手揽过我的肩,稍一用力,然后我整张脸便扑进他怀里,我登时清醒不已,扑腾着要起来。只感觉肩上的手再一用力把我掰正,我彼时便是舒舒服服地仰面朝天躺在孟杼轩怀里。
“你就这么睡吧,可能舒服些。”
我此时脑中已经清醒一片,躺在这温柔乡里,心中好不激动。但我仍是闭了眼,一动不动地窝在孟杼轩怀里,假装睡着,还时不时地翻翻身朝他怀里更蹭了蹭。这深山老林里,很是安静,偶尔有些劈劈啪啪是树枝断了的声音,还有时会听到窸窸窣窣怕是鸟儿飞过的声音,贴近孟杼轩的胸膛,他的胸膛很是温暖,能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还有我自己扑扑的心跳声。我回想起那日夜里在乌山寺帮他吮毒的情景,不禁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我听到头顶传来孟二公子的声音。
我脸上一僵,保持着这笑容约莫过了段时间,然后翻了翻身,将脸朝里对着他,继续假寐。半晌,我好似听到上头有点动静,接着便没了响声。于是,我仍是一夜未眠,我在心里头数了数,自打进了桂花镇我就没睡着过,由是说情爱这般东西,真真是让人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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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09
22.自在逍遥游
这天夜里我揣着女儿家的心思迷迷糊糊,似睡似醒。第二日睁开眼,抬头便是孟杼轩的下巴,轮廓甚是清晰。旁边有浅浅的桂花酿的酒香,我眼角扫到地上,放着临行前桂娘给他的那壶桂花酿。我盯着那壶桂花酿,眼前浮现出桂娘的脸,飘飘荡荡一脸媚笑,接着桂娘侧过头,我脑子里出现孟二公子那张勾人的脸,他俩就这么亲在了一起。我晃晃脑袋想把这二人亲热的场面晃没了,听到头顶上孟杼轩的声音,“醒了?睡得可好?”
我再抬眼的时候,发现他正低头俯视我,眉眼带笑。我赶紧打了个滚从他怀里爬起来,抚了抚衣裳,“二公子,你昨日夜里睡着了么?”
“嗯,睡了会。”我心中琢磨,这一整夜几乎没有察觉到孟杼轩这身子动一动,莫非他就这样一尊菩萨一动不动地睡了整晚?
此时天只是蒙蒙亮,且清晨泛起了些许薄雾。我躺了一夜,衣裳上也有些露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寒颤。我起身欲走,“二公子,那我们出发吧。”
孟杼轩一把把我拽回来,他把那桂花酿递给我,对我说,“千织,你喝一点,暖暖身子。”我看着那酒壶,就好像看到桂娘在对着我笑。于是,我执起那酒壶,仰头“咕噜咕噜”把那壶里剩下的桂花酿喝得一滴不剩,这桂花酿煞是呛人,灌在肚子里火辣辣的。我想起孟二公子笑着和桂娘说这酒很是甘醇,若是这样也算是甘醇的话,那我的涮碗儿都能算的是香甜的了。
我把这壶酒都喝光了,看那酒壶也是越看越不顺眼,索性扔在地上,一脚踢开。然后摇头晃脑开始往前走,这酒很是火辣,喝了之后身子确实是暖和了不少,且还觉得有些胸闷烦躁。我有些晕晕的,觉得脚下像是踩着云雾。我低着头,往前走,然后被孟杼轩拉住,“你把桂花酿都喝了?!”
我点点头,看他眉心收紧,我使不上力,全身绵软。孟杼轩很是无奈地抚了抚额,我闭上眼睛之前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但我此时意识飘乎,眼皮沉重,我张开嘴巴,“二公子,这桂花酿可以当蒙(19lou)汗药使了。”然后就不醒人事了。
我醒来的时候,趟在一张榻上。我四处看了看,屋里点着烛灯,孟杼轩在桌边看书。“二公子,我们这是在哪?”
孟杼轩放下手上的书,走近了看我,“我们到刘公寨了,你喝了那桂花酿就醉倒了,已经睡了一整天。我已经雇好马车,明日里再走。”
“我睡着了?那我怎么过来的?”
“我抱你过来的。”孟杼轩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定定瞧住我,好似在等我的反应。我于是很听话地面红耳赤,心中紧张,低着头娇羞。孟杼轩看了,笑了笑,“这寨子里头没有客栈,我们今日里先借宿在这边刘婶屋中。”
我点点头,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公子,我做了点饭,端进来给你们吧。”然后门开了,中年妇人,扎着头巾,有些发福,笑着端了些饭菜进来。我看刘婶乐呵呵地说,“公子夫人,我们这里乡下,就随便做了点菜,你们将就着吃。”
我指了指我自己,“夫人?”虽不才,我是没有小姐的俏模样,但刘婶看着我一口一个夫人让我甚是难堪,我如今仍尚在豆蔻年华,莫不是从模样上看我已经有了已嫁为人妇的沧桑?
刘婶放下饭菜,继续笑道,“夫人和公子从面相看就好生般配。” 她指了指一碗黄澄澄的汤水,“公子,这是按照你吩咐炖的糖水。”孟杼轩笑道,“多谢刘婶。”接着刘婶就开门出去。
她刚一开门,我眼前闪过一团灰不拉叽的东西,这东西“嗖”地一下跑到我的脚边,我定眼一瞧,是只鸭子,这鸭子灰头土脸,呼扇了几下翅膀,嘎嘎地扯着它那公鸭嗓叫了几声。然后开始在原地踩着它的大鸭掌转悠。
“哎呀,怎么跑这来了?刘大壮!鸭子跑这儿来了,你过来捉回去!”刘婶跑到外头叫了一声。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一个甚是瘦弱的男人,头带纶巾,一副书生打扮,挥着把刀跑了进来。“娘!那鸭子在哪?!”
接着那刘大壮就开始挥刀霍霍向鸭子。无奈这只土鸭甚是矫健,迈着它那两只鸭蹼满屋子溜达,把刘大壮整个在屋里溜了一圈,接着它奋力扑扇着翅膀,竟然也飞到了凳子上,我看到刘大壮奋力一砍,我不忍看那惨状,赶紧闭了眼。
突然觉得手上多了点什么东西,我睁眼一看,发现那只鸭子正立在我手掌里,有些瑟缩地窝在我怀中,睁着它的鸭眼可怜兮兮地瞅着我,完了还伸过脖子用它的扁鸭嘴蹭了蹭我的胸。我再看刘大壮,他此时看着我怀里的鸭子,一步一步慢慢挪过来。我心中琢磨: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鸭子,这是一只会飞而且会吃豆腐的鸭子。思到这,我拿手抚了抚它参差不齐的鸭毛以示安抚,然后对刘大壮说,“这只鸭子可不可以卖给我?”
于是,我就收留了这只鸭子,并且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土灰”。土灰也算是与我有缘,我在它生命于危难之际英雄救美,而后许多岁月里我们俩也算是相濡以沫。我这天夜里便打来水帮土灰洗了洗,不洗不知道,原来土灰并不灰,它其实是只纯种的白鸭,只是刨的土多了,它便成了初见我的那副模样。
孟杼轩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我照顾土灰。土灰发现孟杼轩对它有意思后,很是猖狂地抖了抖身上的水,然后嘎嘎地走向孟杼轩。我心中忿忿,果真鸭子也是会见色忘义,于是伸手过去一把抓住土灰的脖子把它揪回来,它嚎叫了几声,扑了扑翅膀,接着认命地回到我的怀里。此后,我一直心怀揣测:土灰到底是只公鸭子还是母鸭子?
我随便弄了些青菜给土灰当晚饭,看它拱在那盘子里也吃得甚是开心。孟杼轩笑着把那碗糖水递给我,“这个可以解酒。”用过晚膳之后,孟杼轩仍是没有走的意思。我看了看这屋里,只有一张榻子。
“二公子,我们不如早些歇息?明早还要赶路。”
“嗯,好。千织,你先睡吧。”孟杼轩走到桌下,拿起那书开始看起来。
“二公子,你不睡么?”莫不是要孤单寡女共处一室共度良宵?
孟杼轩浅笑,“千织,刘婶这暂时没有多的屋子。你先睡吧,我再看会儿书。”烛光昏暗,在他的脸上打下剪影,摇曳生姿。
屋里淡生情愫,我躺在榻上看着孟杼轩的脊背,也觉得如此这般,在这小寨子里,寻一处草屋,每日和二公子逍遥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是何等圆满之事。我正兀自遐想,但听到嘎嘎两声,土灰许是今日里遇见贵人于是激动万分,它一边欢叫着一边在屋里撒开了脚丫子绕圈子。我听得它叫了好一阵,心有不耐,下床去把它捉过来,但它却是愈叫愈欢,扯着嗓子嘎嘎直叫,屋里冉冉升起的情意全被土灰的叫声盖了下去。我顿时非常后悔,自己一失足竟收了土灰这般聒躁的鸭子。
孟杼轩也是被土灰吵得无法安心看书了,他索性回头看着我掐着土灰的脖子与它诛死搏斗。然,我败下阵来,土灰很神气地再是叫了两嗓子。我看向孟杼轩,“二公子,你可是能点鸭子的穴?”
孟杼轩看着我大笑着摇了摇头。于是,这夜,我们就伴着土灰的嚎叫歇息了整晚。
第二日一早,告别了刘婶和刘大壮,我抱着土灰和孟杼轩一起爬上马车出发往堰城去。土灰昨日夜里闹腾了一整晚,白天里竟在马车中有些萎蔫。我听着马蹄声,偶尔听到车夫喊一句“驾”,心里很是欢快,于是掀开帘子,看着外头的风景。孟杼轩想是昨天夜里睡得少,此刻倚在车中补眠。
外头风景甚好,秋高气爽,落叶缤纷。我们经过一个水塘,微波粼粼。我不由地将那车帘撩开了些,突然一个白影从我眼前溜过去,我看到土灰已经跑到了马车外头。我赶紧叫那车夫停车,只得“吁”得一声,马车停了。我下车回头去找土灰,发现它一摇一摆地往那水塘走,我连忙追过去想捉住它,刚揪住它的屁股却是被它逃脱了。我小跑了两步,往前扑想抓住土灰,却重心不稳直愣愣地向前扑进了那水塘里。我从水塘里挣扎着起来的时候,看到土灰已经游到了水塘中,甚是欢快地来回摆动它的两只鸭掌。
我这个时候衣裳已经湿透了,于是我继续不管不顾地往水塘中间走过去,但这水塘似是有些深,此时水已经没到了我手肘处。我听得一声响,然后抬头看到孟杼轩飞身拂过水面,捞起土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被他抱在怀里,飞到马车边。
等我回神,土灰已经来了精神嘎嘎地开始叫起来,还扑腾了两下翅膀,水花四溅。我此时还在孟杼轩的怀里,他轻轻搂着我,“千织,你进马车里换身干净衣裳。我在外头等你。”我愣神,“二公子,你是凡人么?”孟杼轩轻浅一笑,俯下身稍抚了抚我的头发,瞧了瞧我,然后他饶有兴趣地轻拧了把我的鼻子,“快进去吧,不要着凉。”
我突然很是不舍,扯了扯他的衣袖,两手环过他的腰,搂住他。我感觉孟杼轩的身子一僵,然后他轻咳了两声,轻轻把我推开,“先换衣裳。”我回头看到那车夫瞪大眼睛瞅着我们,孟杼轩不无尴尬地闪身挡在我前头,低声道,“千织,你先进去换衣裳吧,这一身湿淋淋地不好看。”
我换好干净的衣裳,喊了一句,“二公子,我换好了。”于是,孟杼轩把土灰拎了进来,叫上车夫我们继续赶路。土灰在水里游了一会儿,此番是精神抖擞,又开始不停歇地叫唤起来。我有些尴尬,呆呆地坐在马车里。孟杼轩也一言不发,似有所思。
长路漫漫,我盯着土灰那颗小脑袋,一时起了兴趣。“二公子,你说土灰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的吧。”
“怎么看鸭子是公的还是母的?”
“看它以后能不能下蛋。”
“那二公子怎么知道土灰是公的?”
“我看它像公的。”
“二公子可是更喜欢男孩?”
“嗯?”孟杼轩抬眼看我。
“我是问二公子是否更喜欢儿子?”
“……千织,我渴了,你帮我倒杯水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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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琵琶瑟瑟叹
重游堰城,土灰也是只没什么眼界的市井之鸭,此时兴奋不已地扑腾翅膀上蹿下跳,路人频频回首,让我好不难堪。于是,我拎起土灰,把它揣到怀里,“土灰,你再叫,我就把你炖老鸭汤喝了。”土灰于是昂起头来绵软地叫了一声“嘎”,然后噤了声。
终于,世界安静了。
因为我上次得罪了袁老爷的缘故,此番进堰,我们没有住在袁府,孟杼轩携我往沈府去。上次在堰城福客来见到的那位沈大爷果不其然就是当今的镇南大将军沈宇霖。沈宇霖是大沂赫赫有名的将军,年幼随父出征就屡屡立下战功。经常听到唱戏的说沈将军如何平南镇北,我心怀敬仰。
刚进沈府,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二公子,你来了。老爷在正堂里等你。”那家丁瞅了瞅我,目光停在我怀里的土灰身上,“这位是?”
“是我表妹。来,千织,这是王伯,沈府的管家。”
王伯福了福,“原来是表小姐,请里头坐。”我跟着王伯往里屋中走去,听到身后一声清翠,“孟杼轩!”我回头一看,一个小公子着一席白袍,玉冠束发,眉清目秀,此时拍着孟杼轩的肩。孟杼轩含笑看他,“妩儿,好久不见。”
而后沈老爷迈步出来,豪迈大笑道,“妩儿,见着杼轩你便是跑得比兔子还快。”那个小公子似嗔看着孟杼轩,“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接着他突然后退一步,推掌往前。孟杼轩侧身闪过,然后那个小公子稍稍跃起,飞腿踢向孟杼轩,孟杼轩向后退了几步避过。那小公子或踢或打一直逼向孟杼轩,孟杼轩负手在后,只守不攻。这样交手了好几招,最后那个小公子竟是凭空一跃,然后孟杼轩飞身上前,把他接住横抱在怀里。
落地之后,孟杼轩将那小公子放下来,然后笑道,“妩儿,你这功夫还是欠点火候。”那小公子有些娇嗔,“我怎么比得上你的身手!”沈老爷笑道,“妩儿,你先去把你这身行头换了。杼轩此次要呆不少时日,你们若是要比试也不急在这一时。”接着,他们三人转身往厅堂里走。
我这才回身,心中空空, “王伯,刚刚那位小公子是你家小姐么?”王伯乐道,“呵呵,是啊。小姐性情爽朗,最是喜爱穿男装。”
“你家小姐和二公子很是交好……”
“是啊,表小姐你不知道么?二公子幼时经常住在沈府,老爷待二公子如同亲生。小姐自幼便和二公子一同习武,自然交情好。”
我心中被这“一同习武”刺了一下。到了里屋,我看着土灰,它也看着我,让我心中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土灰摇晃了晃脑袋,然后翘了翘屁股,从我怀里跳下来,在屋里走了几步,然后蹭到桌脚处蜷了起来。我趴在桌上看窗子外头,沈府院子甚是大气,里头有些许假山和杨柳,依依座落着一个凉亭。一个少女正往凉亭走去,着嫣红色的纱裙,梳着双重髻,步态轻盈。她在凉亭里等了些许时候,然后孟杼轩便出现了。孟杼轩将那盒桂花糕递给沈妩,他们在那凉亭中谈笑,能听到零落的笑声。我不免有些羡慕:虽然二公子人前风度翩翩,收放自如;但却很少见他如此开怀。心中有些感伤,原来这位沈妩小姐才是和二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罢。
直到夜里,孟杼轩也没有来里屋厢房找我。只是王伯差人给我送了些晚饭,告知我说孟杼轩在和沈王爷谈事情。我百无聊赖,于是揣起土灰偷溜到堰城大街上。堰城果真比清洲热闹不少,已经入夜,不少大户人家外头挂着大红灯笼。我不知不觉竟走到福客来门前,一时兴起,想去看看那说书的老头。抬脚进去,看到一个颇是富态的大爷搂着台上一位姑娘,“小娘子,你不用唱了,跟大爷我回家吧!”
那个姑娘怀抱琵琶,眸中含泪,她有些慌张,很是不知所措,只得稍稍推搡了下,哽咽道,“大爷,我只是个卖唱的……不是……”周围有些哄乱,不少茶客在下面看着好戏。那姑娘更是羞愧难堪,涨红了脸,委屈万分。那个大爷拖着那姑娘往台下走去,“小娘子,大爷我会对你好的,你乖乖和大爷我回府去。”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接着一把折扇飞过来,直接打在那大爷的胳膊上。听得“哎哟”一声惨叫,那大爷立马收了手,搂着手臂怒吼了一声,“谁?!他妈的敢打我?”
有个身着缎白锦袍的公子走上前来,弯下腰拾起那折扇,抬头含笑,手指扣在那折扇上,面庞如玉。我抚额,果真是天涯无处不相逢,来人正是司若言。“这位大爷可能有所不知,这位小桃姑娘,在下昨日就买下了。”
司若言笑得玉面生风,看向那位姑娘,“小桃姑娘,多有得罪。在下来晚了。”接着他转头对那位大爷说,“这位大爷承让,昨日在下就已买下小桃姑娘,因得在下昨日有急事,只能匆匆离去。今日在下来,便是要带姑娘离开的。”
我瞅了瞅那位小桃姑娘,见她一脸茫然,不禁抚额:这小白脸怕是又在胡诌了……
那位大爷不甘,“胡说!这小娘子是本大爷的人,你敢跟本大爷抢人?!”
司若言轻笑,指节在那扇骨上扣了扣,“不敢不敢,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在下与这位小桃姑娘结缘在前,万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在下还望这位大爷不要夺人所好才是。”
“本大爷今天一定要带这个小娘子走!你给了这小娘子多少钱,本大爷赔给你便是!”
“在下对这位姑娘的情才早已仰慕多日,还望这位大爷抬爱。”
那个大爷此时已经黑了脸,他大吼了一声,“来人呐!”说着,他拖着那姑娘往前走,我一看情况不妙,门口有些大汉聚拢过来。这时司若言手起扇落,敲在那大爷的手腕上,把他的手打了下来。那位姑娘一时不稳,竟是要跌倒下台。我怀里的土灰似是受到惊吓,一直呼呼扑腾着它那翅膀,开始“嘎嘎”地扯着嗓子一顿嚎叫。那些个大汉已经冲进福客来里头,一片混乱。我赶紧上前了几步,把土灰往那大爷身上一扔,“劳烦帮我照看一下!”然后听得那大爷大叫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人声杂乱,还有土灰的嚎叫。
顿时福客来里头鸡飞狗跳……
趁这混乱之际,我一下拉着那个姑娘转身往外冲,我不管不顾地抓着那姑娘往前一路小跑然后看到前头有个巷子,立马拐了进去,稍稍停歇,顺了口气。回头道,“这下应该没事了。”
结果我这一回头,才发现,我拉着跑的竟然不是那位姑娘。我眼前的,竟然,竟是那司若言!“哗!”,我心中好生抖了抖。彼时我还抓着他的手,赶紧甩开。
司若言稍微抚了抚心口,然后笑道,“这位姑娘,在下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心急?”他站直了身子,稍稍顺了顺衣裳,掌中握着那扇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我。
我此时目瞪口呆,赔了土灰不说,没救个姑娘居然把这小白脸拉来了?!心中真的是五味杂陈,想着我的土灰,无限愧疚,欲哭无泪。
那小白脸嘴角带笑,歪着头,“姑娘,我们似曾相识。可是故人?”
“这位公子,刚才是误会,我本以为拉着的是那位弹琴的姑娘,却没成想一时错手。多有得罪。我不认识公子,今日先行,后会无期。”第一次见司若言,他顺走了我的帕子;第二次见司若言,我丢了月老符;这第三次见司若言,我又赔上了土灰。司若言怕是和我命中相克,我心中巴望着能与这小白脸老死不相往来。我转头欲走,却是被他一扇子挡在我前头。
“姑娘,切莫急。可否烦请姑娘稍待片刻?”
我打掉他的扇子,“对不起,公子。我还有事。”我正要往前走,听得一声,“公子!”然后看到前头有两个人影跑过来。待到跟前,我看到是司若言的那位唤作福生的小厮和那位小桃姑娘,福生额上汗珠涔涔,还揣着我的土灰,土灰显然是受了惊吓蜷在福生怀里可怜巴巴的样子。那位姑娘有些赧涩,垂眸低头。
福生笑了笑,“公子,你们跑得太快。我们差点就跟不上了。”然后福生看了看旁边那位姑娘,不自在地说,“小桃她刚刚跌倒,有些扭伤了。”
司若言看着福生,戏谑一笑,“那你还不快给小桃姑娘包扎一下。”接着司若言看向小桃姑娘,“小桃姑娘,福生在福客来听你弹琵琶已经很多时日。今日终是能相见,刚刚在福客来若有唐突还望小桃姑娘见谅。”
此话一出,那姑娘头垂得很是低了些。福生也有些羞涩,吱吱吾吾地对那小桃姑娘说,“小桃姑娘,不如今日里随我同公子回去,我帮你包扎一下,可、可好?”那小桃姑娘轻点了点头。
福生看见小桃点头,眉上一喜。接着他乐呵呵地把土灰递到我怀里,抬眼看到我,稍有些惊讶,“姑娘,我们又遇见了。这可真是有缘,这是你的鸭子么?”我接过土灰,帮它顺了顺毛,很是心疼地摸了它两把,土灰瑟缩地抖了抖,窝在我怀里,一副找不着北的样子。我听到福生对那司若言说,“公子,这位姑娘我们前不久在桂花镇遇上的。”
司若言敲了敲那扇骨,一副恍然的样子,“哦,原来是那位姑娘,怪不得在下觉得似曾相识。当日在桂花镇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请问姑娘芳名?”
我摸着土灰的脑袋,哼了句,“尹千织。”
司若言笑道,“姑娘的名字很是别致。姑娘可是堰城中人?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我抱着土灰迈步往前走,“我只是偶然路过堰城,再会。”
我还没走几步,土灰就从我怀里跳了下来,然后颤颤巍巍地往福生那边走过去。只看它摇着那短尾巴走到福生脚边蹭了蹭。福生被土灰逗得很乐,抱起来笑对我说,“尹姑娘,这只鸭子真是灵性。”
土灰肯定是只母鸭子……
我过去把土灰拽过来。司若言问道,“不知姑娘现住何处?若是顺路,便可同行。”我这才看了看周围,刚刚跑得太急,根本不知道现在是跑到了何处。堰城比清洲大许多,且我只来过一次,确实不甚清楚这将军府在哪。我答道,“我住在沈将军府上,公子能否帮我指个路?”
“哦?姑娘是沈府中人?”
我点了点头。
“那便是同路,姑娘随在下走可好?”
于是,我跟着司若言一行人往沈府走去。此时夜色已暗,周围人渐稀少,街上寥落不少,只留得一些灯笼照下来昏昏暗暗的光。走在路上,我想起沈妩,想起二公子。心里有些落寞。快到沈府的时候,听到马蹄声,我抬眼,远处跑过来一匹枣红大马,孟杼轩骑在马上,四处张望。他看到我的时候,眉心舒展,然后夹了夹马肚子,走近来,翻身下马。一把拉住我,“你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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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春闺梦里人
我撇撇嘴巴,“二公子,我去福客来喝茶去了。”
孟杼轩看了看我,一脸铁青,然后再扫了扫一旁的司若言,沉默不语。司若言赶紧上前一步,堆笑道,“在下和尹姑娘在福客来偶然相遇,姑娘人生地不熟,故而顺路将姑娘送回。敢问这位公子是?”
孟杼轩敛了怒意,浅笑道,“那么,多谢公子。在下孟杼轩,千织是我表妹,今日有劳阁下。”
司若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孟杼轩,“孟兄,今日已晚。我们便先行一步。”接着他转过身,用那扇子轻轻拨弄了土灰的头,“尹姑娘,在下先行告辞。来日再会。”待土灰被他撩拨得有些蠢蠢欲动的时候,他却领着福生和小桃往前绝尘而去。
街上冷清,已经没了行人,只剩下我和孟杼轩,一只鸭子,一匹马。
孟杼轩走到我跟前,俯下身擦了擦我的额角,“怎么出汗了?”
我不自在地别开头,笑笑,“刚刚小跑了段路。二公子你不知道,我今日夜里从福客来里救了位姑娘……”于是,我就添油加醋地把如何虎口救美的壮举给孟杼轩描述了一番,略去了拉错了人这段。
我正滔滔不绝,突然觉得身子一轻,竟是被孟杼轩拦腰抱上了马。我一时慌张差点失手把土灰扔下去。接着孟杼轩也一跃上马,坐在我后头。我被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感觉孟杼轩胸膛贴在我后背上有些许起伏。我身子僵在马背上,脖子处感觉有些气息扑来,听到孟杼轩在我耳旁轻声道,“千织,下次若要出去,先跟我说一声,嗯?”
此刻我只觉得耳根处烧烫不已,我呆呆地点了头。孟杼轩双手绕过我,提着缰绳,驾马往孟府走去。进了府,孟杼轩先行下马,然后伸手接我下来。还没着地,听见有人叫“杼轩”。抬头看到沈妩朝这边走过来,换了女装的沈妩明眸皓齿,伶俐动人。走到我们跟前,她打量了我一番,“你表妹找到了?”
孟杼轩含笑点点头,“她平常喜欢到处跑。”他转头对我说,“千织,王伯帮你收拾了南面的厢房,我带你过去。顺带让下人帮你准备点吃的。”他正要走,沈妩扯住他的衣袖,“杼轩,之前的棋我们都还没下完。你说好,找到你表妹之后继续下的。让莲心帮尹姑娘收拾一下吧。我已经等你一晚上了。”
我心中哀叹,对孟杼轩说,“二公子,你们去下棋吧,我自己找得到地方。”然后抱着土灰往南面走,来到院子里的那凉亭中坐下。
明月当空,周围很是安静,土灰扭了扭脖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我把它放到凳子上,托腮发呆。今日的月亮甚是圆满,我喃喃道,“二公子,你看今日是不是赏月的好光景?”身边土灰扑了扑翅膀,于是我看向土灰,“二公子,我喜欢你,你可是也中意我?”我盯着土灰那俩灰溜溜的眼珠子,它却是不睬我,把头扭了过去。我伸手把土灰拗了过来,瞪着它,“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土灰使劲扑腾翅膀,从我手里挣脱出来,跳到地上。我这才发现孟杼轩此时竟站在我跟前!我惊叫一声,“啊!”身子打了个抖,跳脚而起,却一脚踩在土灰身上,我赶紧把脚抬起来,身子一歪,这就要往下倒。
孟杼轩上前一步想要扶住我,我便顺理成章地躺在他怀里。我好像听到一声响,撇头看去,地上有个锦袋,“二公子,你的锦袋……”我想起身去捡那锦袋,刚抬头,却是蹭到孟杼轩的嘴角上。刹那间,脑子里乌鸦乱飞……
腰上有些收紧,有只温热的手覆在我眼睛上,唇上有些绵软,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碰触它,轻轻柔柔,在我唇边舔了舔。接着我感觉唇上有些湿润,有东西在逗弄它,心中觉得有些痒痒,酥酥麻麻。唇上有些搔痒,有温热的气息扑来。
我一愣,身子一僵,此时眼睛上的手已经撤去。我瞪大眼睛看着孟杼轩,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我,然后扶我起来,浅浅一笑,“我带你回屋。”
我四下再看,那个锦袋已经没了,只剩下土灰摇着屁股很激动地走来走去。我不禁上去捉住土灰,看看它的喉咙,莫不是它把锦袋吃了?
夜里,我在厢房中举头望明月,心潮澎湃,跌宕起伏……
第二日下午,孟杼轩过来找我,神色复杂,眉心紧蹙,“千织,我帮你安排了马车,你明日里先回清洲吧。”
“二公子,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么?”
“我还要在堰城再呆一段时日。”
“那我再呆一段日子,和你一块回去吧。我也正好可以在堰城逛一逛。”
“不行,你先回去。”孟杼轩语气坚定,接着深深看了我一眼,“路上当心点,等我回来。”
两次来堰都是这样有头无尾。于是我匆匆收拾了一番,带着土灰打道回府。走之前孟杼轩来送我,跟他挥手道别的时候不知道,这一别竟是有三个月这般长久。
回到孟府已经有些时日,我每日里依旧练练字,和画荷宝月打闹一番,陪孟王爷聊聊天。清洲来了个戏班子,我偶尔去听听戏,这些英雄好汉、儿女情长的戏码听得我也是如痴如醉。
这日里,孟王爷着人把我叫去大厅,进去看见王媒人和王爷正在一同喝茶。王媒人见了我,赶紧笑道,“表小姐,真是越发水灵了。”
我不明就已地扫了扫孟王爷,他正拿着一本薄子津津有味地翻看。“孟王爷,有事要找千织?”
孟王爷抿了口茶,“千织,你十五了?”
我点头。
孟王爷翻了一页那薄子,“十五已经及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日正好王媒人有心,这里是清洲的一些尚未成亲的公子的生辰八字。我想让王媒人帮你算算,帮你订门好亲事。”
王媒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表小姐如此伶俐可人,好多公子都等着攀这门亲事。表小姐先看看,可是有中意的?”
我还没说话,那孟王爷就饶有兴趣地指着那薄子上,问道,“王媒人,这位陈天生,陈公子可是陈员外的公子?”
王媒人赶紧凑上去,眉开眼笑,“是啊。王爷,这位陈公子是陈员外的长子,满腹经纶,家世也殷实。我看眉眼上和表小姐也甚是般配。这位陈公子是清洲出了名的孝子,人品好,样貌也好。”
孟王爷笑道,“哈哈,我看这个陈公子不错。还有这位,郑全福,可是郑尚书的外甥?”
“郑公子,对,郑公子正在准备科举,想是明年能考个好功名。对了,孟王爷,这位郑公子的妹妹,郑兰儿小姐,是位贤淑的美人,不知道孟二公子可是已有婚配?”
孟王爷仔细地瞧了瞧那薄子,“杼轩的婚事尚在议中。这位郑公子不知长相如何?”
“郑公子仪表堂堂,绝对是一介俊才。王爷若是有意,可以让表小姐和郑公子会一会。”
孟王爷开怀一笑,“那先让本王见见这个郑全福,我们再做定夺。”接着孟王爷这才醒悟到我的存在,“千织,本王觉得这位郑全福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我抚额,“王爷,千织尚且年幼。不如等过段时日再谈?”
那王媒人堆笑着说,“表小姐这是害羞了,清洲的姑娘到了及笄都要订亲事了。孟王爷给您作主,这桩亲事一定让您满意。”
王爷豪迈笑道,“那好,有劳王媒人,不如明日就在孟府摆宴,请郑公子过来一叙。”
第二日,我果真见到了这位郑公子。这位公子不愧是兰儿小姐的兄长,体型甚是文弱,面带倦色,许是准备科举准备得太过用心了。孟王爷见着郑公子也是稍皱了皱眉头。我原以为这位公子本应是文弱书生,没想到这刚一进门,他便跪倒在地,“孟王爷,小生心中仰慕孟三小姐已久,还请孟王爷成全。”
这是唱的哪一出?众人皆瞠目结舌。
虽然这位郑公子并非我的良人,但我也确是被他的果敢打动。这日送走了郑公子,我便与孟王爷促膝长谈。“孟王爷,千织已有意中人了。”
孟王爷讶异,“哦?是哪家公子?”
我狠了狠心,“是二公子。”
孟王爷听言,半晌没有说话。于是,我再咬咬牙,“孟王爷,千织一直有一事不明白?为何王爷对二公子如此疏离?”
孟王爷皱着眉头,似有为难,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也好。若你能嫁给杼轩,也算是让我和初之圆满了……”
这日,我一脚刚出孟王爷的书房,这边便被袁莫涵扯了过去。“千织,姑爷要给你订亲事吗?” 我点点头。他望着我,“那,你和姑爷说了你中意的是我二哥?”我再点头。袁莫涵松了我的衣袖,目光一黯,“这样也好……”
他再抬头,看了看我,“我明日要回堰城了。你有东西让我带给二哥么?”
我摇摇头,“少爷,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二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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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当君还归日
元昭二十年,初春,花宵节。
年年岁岁又一朝,距上次在沈府的告别,转眼已经三个多月了。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盯着扇子上的“芊绵侵远径,枝上撷清露”怔怔发呆。这么长的时间,孟杼轩却是仍然没有音信。袁莫涵捎人带信给我说,孟杼轩一切都好,却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即便是在新年的时候,他仍是没有出现。
芊蔚轩里果真是有些寥落,那小池边的木琴已经没了,空空荡荡剩我一人。望穿秋水,却不见得伊人归来。天气转暖,土灰越发吃得多,如今已经是个白胖白胖的鸭子,此刻正在院子里的小池中捉鱼。
画荷过来找我,她穿了一袭浅碧色裙子,今日还略施了些粉黛,往日里的丫环髻今日换成了云髻。我笑着戳了戳她的小脸,“你莫不是春心荡漾了?穿成这样要去招惹谁?“
“表小姐,今日里是花宵节……”画荷有些羞涩,她扯了扯我的衣袖,“我想,不如你带我出门吧?”
“哦?我没说我要出门呐。”
画荷央道,“千织!丫环不能随便出去,何况我这副打扮……你带我出去吧……”
我大笑,点了点头应允了她。
于是,临近黄昏的时候,我便和画荷出了孟府。周围花灯盏盏,行人络绎不绝。夕阳洒下来一片金黄,在念桥下打下一圈圈剪影。念桥上有一位墨衣公子,俊逸挺拔,负手而立,腰系玉带。远远望去,他好似看向我这边,静静地站在那里。我心中一提,拨开人群往那边走,然而等我走上念桥,那位公子却没了踪影,我四处张望,仍是没有半点踪迹。
“表小姐!你怎么了?”画荷在后头气喘吁吁。
“画荷,我刚刚好像在这桥上看到二公子了?你看到了没?”
画荷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这哪有人啊?”
我有些泄气,和画荷在这集市上草草逛了逛,实在兴趣索然,便回了孟府。刚回到府里,就有家丁过来和我说,“表小姐,二公子和袁少爷一并回来了。”我喜上眉梢,立马跑到孟杼轩房里,屋里点了灯,却是没有人。我索性坐在他屋里,趴在那桌上等他回来,等了数盏茶的时间,却是觉得有些迷糊,便闭了眼沉沉睡过去。
入夜,我听到脚步声,还有人的说话声。我迷迷糊糊支起脑袋,听到门外袁莫涵的声音,“二哥,当日在袁府,你亲口和我说你中意千织,你说你会替她说情。你若是真的中意她,为何那日里千织还是受罚了?!”
“莫涵……”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孟杼轩看到我,有一些错愕,“千织,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疑惑,“二公子,我看你回来了,在这边等你。”袁少爷眉心扭着,看了看我,“二哥,我们改日再谈!”然后甩袖离去。
孟杼轩走近了些,俯身拨了拨我的头发,然后轻捏了把我的脸,皱起眉头,“你瘦了”。
我顿觉心中有些甜滋滋的,柔情万千。抬头呤笑地望着他,“我等你好久。”他坐在我身边,笑而不语。烛光跃跃,我有些微醺,壮着胆子对他说,“二公子,我喜欢你。”孟杼轩微蹙眉,眼神复杂地望着我,轻叹了一声,“我知道。”我很是满足,乐呵呵地向他眨了眨眼。
他若有所思,然后看着我,带起一抹浅笑,“千织,你去给我做碗圆子吧。”
“好。不如千织给你做几样小菜吧,百香韭合我现在很是拿手。”之前在芊蔚轩的时候,孟杼轩经常做百香韭合这道菜,想是他的心头好,我还特意学了两手。
“不用,圆子就好。”
我端上来圆子,孟杼轩竟是一口一个很爽快地全部吃完,末了还问我,“锅里可是还有?”
……
之后好几次遇上袁少爷,他都有些欲言又止。如此波澜不惊地过了一个多月,孟杼轩和孟王爷关系好似亲近了不少,孟王爷偶尔会把他叫去喝茶下棋。
直到有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孟府来了一队人马。
孟王爷亲自出门上前迎接来人,竟是沈将军带着沈妩,后头还有浩浩荡荡一干人等涉远前来。我一看沈将军这托家带口这么大阵仗不禁咂舌。更令我咂舌的是,这人马后头还有八个箱子。我领着画荷、宝月偷偷躲在门外看热闹,只见这八个箱子抬进厅堂。沈将军喝了一声,“打开!”然后满室金光,里头都是些林罗绸缎,金银珠宝,姻脂水粉。我心中暗喜:沈将军果真是豪迈,见面礼都这么大手笔。
沈将军豪迈上前作了个揖,然后笑道,“王爷,今日若是能够玉成这段姻缘,真是让宇霖心中大快。”
孟王爷派人端茶倒水,啜了口茶,然后温润一笑,“宇霖,你这次真是太心急了些。”
沈将军大笑道,“我们习武之人不拘小节,先带妩儿来见见王爷。”
孟王爷吩咐下人道,“今日宇霖便是我孟府的贵客,设酒摆宴!我们不醉不归。”
我脑中浑浑噩噩还反应不过来,孟杼轩这是要成亲了么?我迈开了步往外头走,却是撞上了个人,我抬头,看到袁莫涵一脸紧张望着我。“袁少爷,二公子要成亲了么?”我巴巴地望着他,却是看他稍点了点头,“千织……”我心神恍惚,喃喃道,“我不信……你早就知道了么?”
袁莫涵面有难色,“我也是今日里才知道。之前在堰城有些风言风语,我本以为是假的。”
我摇摇头,“我不信”。袁莫涵拉住我,“千织,二哥早就向沈府提亲了……”
我甩开他的手,看着袁少爷,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信。”然后往芊蔚轩走去,刚进门,看到孟杼轩和沈妩站在那小池旁。我走上前去,“二公子,你要成亲了?”
沈妩转过身来,手中还拉着孟杼轩的衣袖,“是,又怎么样?”
我咬咬唇,望着孟杼轩再问了一句,“二公子,你要成亲了?”
他沉默不语,望着我眼神凝重。半晌,他点了点头。
我走近了一步问他,“是你提的亲?”
孟杼轩抿了抿唇,再点头,眼神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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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10
26.游龙戏双喜
我望着孟杼轩,心中起伏,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我才涩涩地开口,“我不信。”
沈妩有些恼怒,“你凭什么不信!我和杼轩从小一块长大,杼轩心中的抱负你知道多少?!你又能助他什么?”
我后退了一步,孟杼轩要伸手拉我,却被沈妩挡在前头。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却看不透他心里,“你不是说你都知道么?”
他开口好像要说什么,但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我转身往门外走,心里空落落一片,双腿乏力,撑着走出芊蔚轩我便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有双手过来把我搀起来,在我耳边说,“忘了二哥罢。我带你出去找找乐子。”
我摇摇头。袁莫涵轻拍了拍我的背,“你莫要伤心。”然后就一把抓着我往外头走。“少爷,你这是要去哪?”他拉着我径自走到那戏班子的地方,把我按下,然后叮嘱我道,“今日里是豁出去了。少爷我算是舍命搏红颜一笑,你在这里看好了。”我讷讷地坐着盯着台上。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看到袁莫涵油头粉面地走了出来,他一甩水袖,唱了句,“广寒仙子,水月观音,我曾见过,未有如此妖态动人者。眉如新月,眼含秋波,窈窕娇娆,实乃美人矣。”他走上前去,对那花旦道,“美人唤何?”答曰,“乃歌舞名妓山牡丹也。”
幕帘一拉,再启。
袁莫涵换了身妆扮,一副绝样才子模样,后头跟着一行童。行童问道,“去往何处?”答曰,“天香苑一会牡丹美人也。”再见那花旦轻盈而至。他挑眉上前,倾身对那花旦道,“卿乃仙人落凡,我心动矣。”那花旦含情凝笑,百媚俱生,“君亦绝尘,奴愿许君。”袁莫涵轻笑,“牡丹乃花柳中人,我怕不妥。”那花旦掩面垂眸,“君若如此尘俗,奴心悔矣。”袁莫涵轻拂衣袖,“吾家中有妻,卿可甘身为妾?”那花旦轻轻偎倚,“君之愿也,奴无怨乎。”
台下掌声雷动,好一出《戏花魁》,我怔怔望着台上投足风流的袁莫涵,竟觉得颇有些孟杼轩的神采。袁莫涵换好衣裳,走到我面前,有些神气,“怎样,少爷这出戏唱得如何?”我呆呆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少爷你还有这能耐。少爷真是台上风流。”
袁莫涵脸竟有些微红,犹豫了半晌,然后似假半真道,“尹家有女,名唤千织。玲珑剔透,脱俗可人。善解人意,心思良善。那窈窕美人,凌波仙子,我曾见过,未有如此得我心者。今日得见,实乃荣矣。不知小姐可否随少爷我共饮几杯?”
看着袁莫涵羞红的脸,有些扭捏样,我不禁“扑哧”笑起来。袁莫涵跟着也开朗了不少,一把拉起我的手,“走,少爷请你喝酒!”
我不自在地把手抽出来,心中确觉得舒畅几分,点头道,“好!少爷你请我!”
杏花楼,众人皆对那啃着烧鸡的姑娘侧目。
我扯下来一鸡腿,然后撞了撞袁莫涵的酒杯以示碰杯,然后大口大口啃起来。杏花楼这烧鸡果真味道好,肥而不腻,入口即酥。倒了杯清酿,我仰头喝下去,这酒不比桂花酿,入口甘甜清冽,喝下去如同白水。我一口气灌了一大壶下去。再要提壶,被袁莫涵按住。他好似有些微醉,指尖摩挲着我的手,霍然一笑,“少爷陪你喝!”
我们俩觥筹交措间,不知不觉已经入夜。袁莫涵搀着我,摇摇晃晃地往孟府走。我已经晕头转向,跌跌撞撞,轻轻倚在一个人胸膛上,身子轻飘飘的,然后被人放平了躺在榻上。我迷离睁开眼,好似看到了孟杼轩,那人影恍恍惚惚又变成了袁少爷的脸,揉了揉眼,看到孟杼轩轻蹙眉有些心疼地望着我。身上有些烧烫,他拿了帕子在帮我擦拭,额上有些冰凉很是舒服。我自己扯开衣襟,捉住他的手放在锁骨上,觉得有些凉快,有些舒畅。
锁骨上的手掌逐渐有些撩热,不似先前那帕子那般冰凉。我索性自己捋了捋,把肩上的衣裳扯了下来。不久,好像听到跟前有粗重的呼吸声。那手掌挪到我的肩上,反复摩挲,腰上被人环紧。我迷迷糊糊哼了一句,“二公子……”唇上有些湿润,有团绵软在唇上游移,我舔到了一丝酒香,有人在轻啄我的唇角,清酿的清冽在我鼻息下游荡,唇上搔痒。我有些不耐,别开脸,扑腾了几下,推开身旁的人。之后,腰上一松,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叹了口气,然后呢喃道,“千织,你可是愿意嫁我?……”接着我被拉进一片温暖的柔软中,有人环腰抱着我,我隐隐听得到心跳声。
这天夜里,恍惚之中,有个墨衣公子,用竹扇挑起我的下巴,轻佻一笑,“吾家中有妻,卿可甘身为妾?”……
第二日早上醒来,我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衣衫凌乱不堪。脑袋混沌,昨日里的事情都记不甚清楚,只零落记得夜里的那个梦境。我兀自梳整了一番,从柜子里拿出那把孟杼轩送我的折扇,抚了抚那扇面,心中有些惆怅。
芊绵侵远径,枝上撷清露
芊枝,莫不是谐音的“千织”。我心中一暖,往事幕幕在我眼前闪过。失火那日见到的寥落仙人,桂花镇上给我戴簪子的风流公子,想起我和孟杼轩一同在芊蔚轩的那些个日日夜夜,昨日重现,就如同骨血般嵌在我心里。我顿时觉得好是不甘。拿起这扇子,往孟王爷书房里去。我急急走到那书房,有个家丁拦住我,“表小姐,王爷在和沈将军还有二公子谈事情。现在不要进去叨扰为好。”
我站在外头,朝里张望,偶尔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听到孟王爷说“成亲”,之后孟杼轩唤了一句“妩儿”。我心里头一急,怕他们今日里就把这亲事给彻底定下,于是往前推门而入,“扑通”跪下,一字一顿地说,“孟王爷,千织心仪二公子,千织愿嫁于二公子为妾!”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孟杼轩过来拉我起来,他有些紧张,握紧了我的手,“沈世伯,千织口不择言,刚刚全是那玩笑话。还请世伯不要当真。”
孟王爷也很是惊讶,他干咳两声,然后摆了摆手,“千织,你不要胡闹。先随杼轩出去吧。”
那沈将军盯着我,深深看了几眼,然后他笑道,“哈哈,王爷,既然表小姐心甘做妾,那何不送宇霖一个人情,成全了妩儿和杼轩。依宇霖看,不如这两桩婚事一块办了,娥皇女英兼而有之嘛!”
于是,喜从天降。定于一个月后,孟二公子双喜临门,迎娶二位小姐进门。
一时间满城风雨。整个清洲都在传,孟府的表小姐如何如何悍妇模样,冲到孟王爷跟前呼天抢地要嫁给孟二公子;也有的说那尹姑娘先是勾搭了袁少爷,有天夜里还看见这两人大街上拉拉扯扯,怕是袁少爷还是心好那位孟府美人,那尹姑娘就换了个主;更没谱的是说那尹姑娘早在摆圆子摊的时候就和孟二公子有染,后来还背地里生了个孩子,这才被孟二公子接入了府,母凭子贵,总算讨到了个小老婆的名份。
走在街上,不少人对我指指点点,有些妇人站在街边看好戏。于是“尹家姑娘”这四个字,在清洲就成了“狐媚偷人”的代名词。比方说有位大婶将她那逛勾栏的相公轰出门,一边扔鞋子一边骂,“你就是被那个尹家姑娘给勾走了魂!一辈子别想再进我家门了。”
被误会不要紧,想我尹千织当年摆摊卖圆子的时候,从未想过我竟是这般走运捞着一位长得如此狐媚的相公。这清洲百姓定是接受不了。但我对清洲坊间其他姓尹的姑娘们心中委实是愧疚不已。
我如今待字闺中,每日趴在窗台上看着对面孟杼轩的屋子,很有做小娘子的激动。那日里我主动求亲之后,孟杼轩将我拉出门外,很是无奈地问我,“你不能等等么?”我定定地瞧着他,“二公子,我中意你。那你呢?”他看着我有些好笑,凑近来,竟是在我耳垂上轻舔了舔,我顿时觉得挠心肝的痒痒,接着他附在我耳边,“你说呢?”
这日里,二夫人唤我去北苑一聚。还是在那杨柳树下,二夫人在煮茶。淡若幽谷兰花,便是形容二夫人这般的怡淡美人儿吧。她帮我沏了杯茶,递过来,含笑道,“你要和杼轩成亲了?”
我不自在地点点头,“嗯”。低头喝茶。
一片柳叶飘飘然落在茶碗里,浮荡在碧色的茶水上,很是悠然自得。二夫人从旁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头有好些首饰。她指着一枝雕花玉簪,“这枝喜欢吗?”我眼睛扫到那玉簪旁边有一对翡翠耳坠子,觉得很是眼熟,我指了指那坠子,“二夫人,这坠子能让千织看看吗?”
二夫人似有些吃惊,她手指划过那坠子,若有所思。半晌,她将那坠子递过来给我,“你喜欢这对坠子?”
我接过坠子,更觉得熟悉。仔细想了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坠子和我娘当年给我看的那对坠子好生相像。我摸了摸,然后喃喃说道,“二夫人,我娘好似有对和这一样的坠子。”
“扑通”一声,二夫人手中的茶碗碎在地上。她目光扫过来,“你娘?初之?你是说初之有这对坠子?”
“不是,二夫人。千织本是寄养在其他人家,养我的娘也有对和这差不多的坠子。”
二夫人一惊,“你娘可是姓王?”
我点点头,“我娘是做小食生意的。二夫人认得我娘?”
二夫人伸手去拾那碎片,却见她的手有些颤抖。我赶紧放了手中的坠子,蹲下身帮她拾那碎片,“二夫人,你要歇息一会儿么?”
二夫人起身,好似很是激动,接着她垂眸,手指了指门口,“你先回去吧,改日我们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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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妾作菟丝花
元昭二十年,四月初四,宜嫁娶、出火、修造、入宅、动土、破土、移柩、安葬、启钻、除服、成服;忌求嗣、安床、伐木、祈福、纳畜。
于是,四月初四便是我尹千织嫁人的好日子。“四月初四”,听上去委实不是什么吉祥日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孟二公子命里犯冲,元昭二十年,从四月初四一直到十月初七,翻遍了黄历也找不到一个宜嫁娶的日子。
那日里孟王爷也颇为头疼,索性说,“那到了十月初七再成亲吧!”
只听得“不可!”,孟杼轩、沈妩还有我,三个人齐齐站出来,我们仨个面面相觑,我和沈妩大眼瞪小眼了半日。孟杼轩终于迈步上前,说道,“爹,杼轩觉得成亲一事宜早不宜晚。且沈世伯五月便要领兵去江洲,不知何时当归。杼轩以为四月初四成亲并无不妥。”
我也不知道孟杼轩心急的到底是娶沈妩还是我,但眼看着成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我心里也是越来越踏实。等到成亲那日,拜了高堂,入了洞房,煮熟的鸭子就飞不走了。
我正欲出门去看看我的未来相公,刚打开门抬头看到一位中年嬷嬷站在我屋前。这位嬷嬷穿戴还算贵气,一副棺材脸,神情严肃,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摇了摇头,看那眼神里很是失望。
“嬷嬷,你有事找我?”
“表小姐,我是孟府里的李嬷嬷,也是二公子的奶娘。一手把二公子带大的。我今日来——”她拉长了语气顿了顿,眼角余光扫了扫我,“是来教教表小姐一些行房之礼。”
接着,她没管我,直接走到屋里坐下,“表小姐,我听说你娘去世得早,有些闺房之事表小姐还不甚清楚。今日里我跟表小姐讲讲,免得下月里成亲的时候,让二公子看了笑话。”
我于是端坐着摆出小媳妇的样子,“那李嬷嬷要教我什么?”
李嬷嬷面无表情,递了本书过来,“这本书,表小姐可先看看。若有不懂的地方,表小姐尽可问我。我希望表小姐谨遵教导,守妇道,敬夫君。这俗话说,‘未嫁从父,嫁出从夫,夫死从子’。表小姐如今也要嫁人为妇,便要敬二公子同父,为二公子传宗接代是为头等事。表小姐主动提亲,此行实在有辱清誉,还望表小姐以后自重。”
那李嬷嬷轻声冷哼了一句,“二夫人当年就名节不保,这才受了冷落。表小姐,还望你留心自己的本分,别和袁少爷走得太近,嗯?”
我接过那书,埋头聆听教诲。李嬷嬷目光斜上看着墙板,棺材脸依旧,“沈小姐是大家闺秀,也不便与表小姐多做计较。但表小姐以后的一举一动还请三思后行。孟府,还有二公子在清洲都享有声望……”
之后李嬷嬷在我屋里训了半时辰,我盯着那书皮上的“房事秘经”看了半个时辰。末了,李嬷嬷吐了句话,“这书你好好看着,女人家,传宗接代才是重中之重。”然后,扬扬头,走了。
我揣着那《房事秘经》,私以为李嬷嬷说得极是,若是我能给孟杼轩生个儿子,那我此生足矣。但转念想到有俗话说,儿随娘,女随爹。若是个儿子长成我这副模样,岂不是白白糟蹋了我相公那副好皮囊。
我翻开那《房事秘经》,里头画着或坐或躺的小人。我一眼不眨地瞅着这些小人画,也没瞅出来如何能生个娃娃。秀嫂当年生小头的时候,我和我娘去给她送吃送喝,在屋外就听到她在里头嚎啕大哭,那哭声真真是撕心裂肺,秀嫂一边哭一边顺便把她那跛脚相公的祖宗拜祭了一遍。她那跛脚相公在外头一边抹汗,一边妇唱夫随。
秀嫂骂一句,“大头,你这个没良心的!”大头就回一句,“对,我是没良心!”秀嫂再骂,“哎哟,你这个窝囊鬼,有种你来帮老娘生!”大头闷着头,“下次我来生!”秀嫂继续,“你别想让老娘我再给你生娃,你找别人生去!疼死我了!呜呜……”这个时候大头昏了头,立马接了一句,“我再也不让你生孩子了,下次找别人生!”秀嫂一听这话急火攻心,“哎哟喂,大头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儿子头这么大,这怎么出的来!”
秀嫂这一急,就把小头给生出来了。但小头那脑袋被挤得不行,比他爹整整小了一圈。于是他那跛脚的爹给他取了名唤小头。秀嫂那次生孩子,也确是让我心有余悸,但在这之后,秀嫂又给她相公添了二虎和二福。每当她带着仨小子串门的时候,秀嫂就相当神气,她给大头添了仨个白胖儿子,这无疑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壮举了。
思来想去,我决定拿着这书往孟杼轩房里走。走过院子,春暖花开,土灰回到芊蔚轩之后许是找到了同类,每日里都来这小池子里和那老龟做伴、游湖、嬉戏,与这老龟一起让人颇有一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慨。此时此刻,土灰便是十分雀跃地驮着那老龟在小池子里玩耍,溅起好些水花。我心情愈发愉快,走到孟杼轩门外,刚要敲门。
里头传来袁莫涵的质问声,“二哥,你实话和我说,你是真心要娶她么?”
没有应答声。
袁莫涵稍缓了缓,声音压低了些,“二哥,去年我救千织那日里,我看到有人影从府前闪过,跟着过去,就看到千织屋里着火了。我此后派人查了很久也是没有音信。二哥,可是知道是不是府里有人要害她?”
我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惊慌,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那门开了,孟杼轩看到我,一把拉住我,有些紧张,“怎么了?”他扶我进屋里。
袁莫涵拾起那书,脸“唰”地红了,他把那书放在桌上,意味不明地看着我。我好似在他眼里触到一丝伤痛。周围空气凝滞,我莫明地有些愧疚,听到孟杼轩说,“莫涵,你先回去。你放心,千织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定不会让她受伤害。”他语气笃定,握着我的手紧了些。
袁莫涵眼神有些柔和,他轻喃了句,“希望二哥你不要食言。”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出门走远。孟杼轩把我轻拢在怀里,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看着我,“我会护着你的。相信我,嗯?”
他眸中一片温柔,让我心中好生安稳。我一时怔忡,点点头,回抱他,“我信你。”孟杼轩从桌上拿来那书,翻了翻,然后饶有趣味地问道,“你这是怎的?”
“二公子,李嬷嬷说这是生娃娃的的秘方,我看不甚明白。和你一起探讨一番。”
孟杼轩眸带笑意,放下那书,在我耳边说,“你要生娃娃,何必要看那书?为夫教你便好。”然后他手一用力,打横抱起我,只看屋顶一转,我便被放在床上。我觉得情况不妙,挣扎着要起来,“二公子,我们还没洞房!”孟杼轩伸手将我按在床上,然后附在我耳边说,“洞房那一次,不够生娃娃。”我瞪着眼睛,看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
“杼轩!你在屋里么?”沈妩在外头敲着门。
听得耳边有一声叹气,然后孟杼轩起身。拉开门然后走了出去,“妩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你看,这是我爹刚送过来的信。杼轩,我们到屋里谈谈。”接着那门推开,我此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沈妩惊愕万分地看着我,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瞪着我,一言不发。孟杼杼攥着那信神情有些焦急,“千织,你先回屋吧。”
“呀!”我听到沈妩喊了一声,孟杼轩转过身去扶她,“妩儿,你怎么了?”
“没事,刚刚撞到桌脚。”沈妩那脸色有些发白,我看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房事秘经》。接着她向孟杼轩笑了笑,“杼轩,不要担心。”
我觉得自己在这屋里呆着徒增尴尬,走出去。这天我在芊蔚轩里溜着土灰转来转去,却是没见到沈妩从孟杼轩屋里出来。夜幕降临,那池子里的老龟已经沉下去了。土灰也在池子旁边找了一处蜷在一团睡下去了。但他屋里一直有摇曳烛光,窗户纸上映出二人的影子,好似在交头低语。这整个晚上,沈妩也没有从他屋里出来……
离成亲的日子越近,整个孟府也喜气洋洋。丫环家丁们已经开始张灯结彩,画荷这日里拉着我去那清洲的裁缝铺子里订嫁衣。临出门,袁莫涵过来找我,他深深看了我很久,好像有些忧愁,我走上前去对他笑笑,“少爷,怎么了?舍不得千织嫁人么?”
他嘴角带过一丝苦笑,“是啊,舍不得。再是吃不到你的圆子了。”
我拍着胸脯对他说,“什么时候少爷你想吃圆子了,和我说,我任劳任怨给你做!”
袁莫涵朝我走近了一步,“千织,做妾也要嫁给二哥么?”
我用力点点头。袁莫涵好似轻叹了口气,“今日里少爷来,是想送你件嫁妆。”他轻轻蹙眉望着我,愣神半晌,接着粲然一笑,“你知道少爷是开钱庄的吧。今日里少爷出钱请这清洲最好的裁缝帮你做嫁衣!怎么着也跟过少爷我,不能让你比那沈妩差!”
我甚是开心,“多谢少爷!”
袁莫涵抚了抚我的头发,接着他从怀里拿出来一根簪子。正是之前在桂花镇他送给我的,我有些纳闷,“少爷,这簪子不是在三小姐那么?”
袁莫涵手放在我嘴前,“嘘”了一声,接着他轻轻拢了拢我的头发,将那簪子插上去,喃喃道,“要是当初是我帮你戴上这簪子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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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洞房花烛明(一)
袁莫涵看着我,嘴角带过一丝落魄的浅笑,喃喃道,“要是当初是我帮你戴上这簪子该多好……”
“千织,这簪子也算是嫁妆,不要摘下来可好?”
我抬头,看着袁莫涵,心中盛满暖意,“嗯,少爷,我一直戴着它。”
画荷拉着我往“天衣纺”走,还不时地叨叨几句,“我听说沈小姐的嫁衣那是堰城最有名的‘鸾纺’里头的大掌柜秋云绣娘帮她绣的,绣了三个多月呢!”
我心中一提,三个多月前,我还和孟杼轩在沈府,难道那个时候他已经提亲了么?思到这,心中有些苦楚。自打上次我拿着《房事秘经》去见他之后,这十余日过去了,我能够见到他的次数寥寥无几,且每每想去找他,便能看见沈妩在他屋里。经常到了夜里那屋中还有烛光闪烁,有时还能看到沈妩出来端一些茶点进去。他们,莫不是在研习生娃娃?
“表小姐,我们到了。”
我抬头,看到一块牌匾,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天衣纺”。迈进去看到些色彩斑斓的布匹整齐地码在柜上,绫罗绸缎尽有。旁边码着一个个锦盒,凑过去一看,那些盒子里都是些珠花、刺绣、玉佩、彩绦、络穗、蔽膝和绶佩。这些配饰个个精巧细致、剔透繁复,让我有些目不暇接。
天衣纺的方绣娘含笑看着我,“尹小姐,袁少爷此前吩咐过我。绣娘这里有那嫁衣的式样图,小姐看看可是中意?”她打开一轴画卷,那画卷里有一女子,梳着行云髻,上头斜插着一只翡翠簪子,着一身广袖束腰红色嫁衣,上细细绣着些鸾凤和流云,披肩垂下细细的金黄流苏,袖口和襟口用金线隐隐织着些织花,缀着玉珠。画中人娇媚可人,眉眼弯弯,好似吟笑,脉脉含情。仔细看那画中的女子,竟发现眉眼间与我有几分相似。
“方绣娘,你之前见过我?这画里的人可是我?”
方绣娘淡淡一笑,“这画是有人画好送过来的。尹小姐看看这嫁衣式样可是喜欢?”
我点点头,“很喜欢。是谁画的呢?绣娘知道是谁送过来的么?”
方绣娘不置可否,“小姐喜欢就好,过来随我选些布料和绣花吧。”我随着绣娘细细挑了挑,选了些绸缎和珠花。离开的时候,绣娘对我说,“尹小姐,成亲是大事,绣娘受袁少爷所托,定会帮小姐制好这件嫁衣。”
回到芊蔚轩,隐隐有些变天,过了没多久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在芊蔚轩里头打下蒙蒙的一层薄雾,院里的小池也溅起朵朵水涡。土灰更是欢快了,扯着鸭脖子喊了喊,扑着翅膀,扇了扇鸭蹼淋着雨在小池里打着转。推开窗户,一阵春意扑来。院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撑着一把竹伞,那墨衣公子轻轻用手护着那红衣小姐的肩,谈笑着往院里走。这场景好生熟悉,只是时光变换,伞下的姑娘已经换了个人……
元昭二十年,四月初二
眼看着出嫁的日子就要到了。此前,孟王爷派人送了好些聘礼到沈府。府上都在传,这聘礼相当大阵仗,二夫人还将当年她出嫁时带过来的两颗南海夜明珠送了过去。我眼巴巴瞅着,心想孟杼轩娶了我做娘子真是好生划算,兴许也帮孟府省下了大笔银两。
嫁衣已经做好,叠在我柜子里。滑若凝脂的缎红嫁衣,我真是越看越欣喜,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尹千织终归是有一日能穿上喜服坐上花矫嫁个好相公,明年里定要去桂花树下还愿感谢月老大仙。
我兀自看着这嫁衣出神,却不想回过身来看到孟杼轩站在我屋里含笑看着我。“这么想嫁给我?”
我点头,“二公子,我和妩儿小姐一天进门。你和谁洞房?”
他一愣,接着戏谑地看着我,“你想我和谁洞房?”
我稍稍低了头,“……按妻妾尊卑来看,嗯……”支支唔唔说不下去,他凑到我跟前,俯下身看着我,“千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他突然勾起我的下巴,轻柔的唇瓣覆在我唇上,轻舔我的嘴唇。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凤眼迷离,细细密密的吻从我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垂,他含住我的耳垂轻吮了一口。在我耳旁低声道,“千织,张开嘴。”我有些错愕,嘴刚微张,他便将舌探入我口中。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上有些无力。他用手托住我的后脑,细细啃咬我的唇瓣。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杼轩才松开我,嘴角带开一抹浅笑,然后附在我耳旁低语,“有句话叫,妻不如妾……”
他看着我轻笑了笑,接着在我脸上轻拧了一把。甩甩衣袖离开,只留下我愣愣地在屋中顾自陶醉。
没过多久,有人敲门,我开门,竟是沈妩站在外头。她走进来,目光停在我的嫁衣上,“你中意杼轩么?”
我点头。接着她轻笑,“他心里头的人,不是你。”
“二公子中意我的。”
“哦?那你听他亲口说过吗?”沈妩歪头打探我,“杼轩娶你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你——”她拉长音调,“娶你,不过是为了讨好孟王爷罢了。”
心里一颤,孟杼轩何曾亲口对我说过他心里有我……
“我从小和杼轩一块长大,他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觉得杼轩喜欢你,他看上你什么呢?”沈妩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这些事情再平常不过,“他胸怀抱负,做的每件事情都有目的。除了我,他不会对其他女人动心。”
“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也应是看过其他不少女人吧。”沈妩看着我,很有把握地勾了勾嘴角。我转念想到兰儿小姐,还有桂娘,心中一丝慌乱。她好似从我眼中捕捉到这些许不安,更是有些得意,“尹千织,我会证明给你看,杼轩心中在意的是谁?”接着,她嘴角上扬,笑了笑,离开。
元昭二十年,四月初三,出嫁前一日
窗外那小池子旁,沈妩站在那里,我好似看到她对我莞尔一笑。接着一转眼,听到“扑通”一声,只看那池中水花溅起,她就没了身影。听到她的呼喊声,“救命!杼轩,救我!”我赶紧跑到院中,看到她不停地挣扎,有些水花溅起,眼见着沈妩挣扎越来越无力。
一道黑影跃入水中,接着孟杼轩在水中向沈妩游过去,他抱住她的腰,然后往岸上游过来。等到把沈妩救上来的时候,我看到她额角已经撞破渗着血丝,面色惨白,嘴角向外渗着些水,全身蜷在一起,嘴唇打着哆嗦,有些颤抖。孟杼轩轻蹙着眉心,在她身上好几处点了点,接着他甚是紧张,“千织,你去我屋里把我的药匣子拿来。妩儿身子极寒,不能受冷!”
我赶忙跑到他屋里,打开那柜子去找他的药匣子。拉开那柜子,里头摆着那个药匣子,匆忙抓起那药匣往外跑,却是听到“啪哒”一声,那柜子中打开一小扇暗门。不知道是带动了哪个机关,我凑过那暗门一看,里头放着一个小木盒。打开那木盒,里头摆着一对翡翠耳坠子。我一惊,若说二夫人那对坠子和我娘那对是相像,那这对坠子和我娘那对是一模一样!我心里抖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孟杼轩会有这对坠子?!
回想起失火那天,回想起那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他落寞的样子。为什么那天他会在我屋外?!转念再想到袁莫涵说的,孟府有人影,跟着过去就看到我屋子失了火。我心里一惊!屋子失火一事和孟杼轩有关么?!
“千织!”听到孟杼轩的喊声,我赶紧把那坠子收到怀里。门被人撞开,孟杼轩抱着沈妩走了进来,沈妩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他把她平放到床上,然后从我手中一把夺过那匣子,眼神有些冰冷,“你在做什么?!晚些她就没命了!”
我心神不宁,有些懊恼,“怎么会没命?是妩儿小姐自己跳下去的!”
“她不会泅水,怎的会自己跳下去!”他打开那匣子,取出一瓶药膏涂在沈妩的额心处,接着,他将沈妩扶起,推掌在她背后运了运气。“咳咳”沈妩闭着眼睛轻咳了几声,孟杼轩这才将她平放在床上。
“千织,你把妩儿的衣裳换一下,我去熬点药。”接着便夺门而去。
我愣愣望着沈妩,没过多久,她便睁开眼睛。
“我说过,他在意我……”沈妩躺在床上,面色虽然惨白,没了刚才的虚弱之感,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接着挑了挑眉,看着我,“你争不过我!”接着她压低声音,面带满足地对我说,“你知道他要什么吗?”
“他要整个天下。十二岁那年,杼轩和我说,他以后会把整个天下送给我。”她看着我,一字一顿,“你和他来沈府的第一天,他就向我爹提亲了。他亲口对我说,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要不是你……”
之后她再说了什么,我没听下去。匆匆跑出孟府,手中攥着那耳坠子,脑中一遍遍回响沈妩的话,“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你心中的人是她,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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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洞房花烛明(二)
孟府大门上已经贴着红艳艳的“囍”字,上头大红灯笼挂着,风一吹,灯笼下的明黄络穗在空中打千飘扬,院顶的檐角下花团瑾簇。隐隐能听到唢呐声,琴瑟和鸣。厅堂里已经摆上了喜烛,供桌上摆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堂中悬挂孟氏神幔。丫环在准备合卺酒,还有那些琳琳琅琅的嫁饰。
明日里,孟杼轩便是要驾着那雪色良驹,身着喜装,绕着清洲一圈,把沈美人迎入孟府。清洲的百姓走过孟府大门,都要窃窃私语几句:二公子和沈小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公子挺拔英俊,沈小姐美貌动人;一位是当今王爷的世子,待人儒雅有礼,连那郑兰儿小姐也是芳心暗许,一位是当朝将军的千金,知书达礼,贤惠有佳。
“那位尹家姑娘呢?听说她和沈小姐是同一日进门,这是什么世道哟。那位沈小姐身世这么好,竟也受得了这般委屈。”
“她那是以死相逼,听说自己都跳河里了,这才让二公子答应同一天进门。果真是出身低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沈小姐这样的妙人儿怎的能放下身段和她一般计较。”
“她很能耐么?钱庄的袁少爷也被迷住了……”
“狐媚功夫好吧。听说她娘就和孟王爷有一腿。”
望着门上的“囍”,却是愈发刺眼。这清洲偌大,除了这孟府,却是没有我的留身之处。现在的芊蔚轩想必已经红绸缀缀,喜气派派。孟杼轩的屋里是不是已经摆上了大红喜烛,铺上了鸾凤喜被了呢?他是不是在试穿他的红装?李嬷嬷是不是在告诉他如何挑起沈妩的喜帕?
心里一酸,掉头往杏花楼走。杯杯清酿下肚,我却是觉得愈发清醒。眼前浮现他的样子,如此清晰。他眉头微蹙,我便纠心得很;他浅浅一笑,我便痴迷得很;跟在他后头,我便安心得很;若是他开怀,我便满足得很。
怎的会有这样的人,愈是想不把他看得那么重,他却愈发深刻,嵌在我心头,一扯一扯剜得我心痛。怎的会有这样的人,总是若即若离,我是怎么也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即便是为他的轻浅一笑,也让我甘之如饴,如沐春风。
怎的会有这样的人?
眼前有些模糊,最好是酒醉了,醒来发现今日不过是场梦……
睁开眼,发现睡在榻上,我有些莫明,推开门抓着位小二问道,“这是哪?”
“姑娘,这是杏花楼。昨日里你醉得厉害,有个公子出钱让小的扶你进去歇一晚。”
我还在不解,却是怎的也想不起昨夜里后头的事情。接着听到楼下传来锣鼓声和众人的欢呼声,凑到窗边一看,果真看到孟杼轩身着红装骑在一匹雪白良驹上,腰整黑色镶玉锦带,以红绳束发,神情淡漠,在那马上却是英姿灼灼。旁边跟着些小厮,敲锣打鼓,好不喜庆。
我一拍脑袋,赶紧往孟府跑。无奈我气喘不已跑到孟府,却是看到孟杼轩已经驾着白马回到了那大堂前。高堂中端坐着孟王爷和二夫人,那红烛跃跃,花矫扬扬,正堂中的那个大“囍”字醒目灼灼。
他翻身下马,撩开那花矫的红帘。有位美人,头顶着珠玉冠,以红绸布遮面,一袭红色嫁衣,上头金线细细绢绣着鸾凤,镶着润洁如凝脂的白软玉,刻成一尾飞凤,腰前系了条明黄缎带,上头嵌着两颗熠熠南珠,长长的裙摆铺散开来,渲开一朵妖艳的红牡丹。美人袅袅,穿上这身嫁衣更是风姿绰约,孟杼轩牵着她往厅堂中走。
周围喧嚣,喉头哽咽,我轻唤了一句,“二公子……”
他停下脚步,顿了一顿,却也是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迈步。我正要上前,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我回头,看见画荷焦急的脸,“表小姐,你昨日夜里去哪里了?!你快去把喜服换上!”接着画荷一把拉过我往芊蔚轩走,我隐隐听到,有人高声喊着,“一拜天地——”
心里好生揪痛,画荷在我旁边心急火燎地说了些什么,我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芊蔚轩里果真是好生布置了一番,我瞥到孟杼轩屋里燃着两只镶金红烛,已经有些滴蜡,好似泪水颗颗划下……
画荷一把将我推进屋里,“千织,你快换喜服吧。我去让花矫过来!”
外头依然热闹非凡,平日里冷清的芊蔚轩今日里也是喜庆不已,有好些家丁和丫环端着些嫁饰和点心鱼贯而入。我换上那嫁衣,对着镜子略施了些粉黛,摸了摸我耳上的坠子。最后,我戴上那顶珠玉冠,盖上喜帕。
坐在屋里,等着上他的花矫。
只听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却没人来带我上花矫。静静地坐着,在我屋外是一派喜气洋洋,他撩开那矫帘牵着美娇娘,一对新人拜高堂。
一柱香过去了,却仍是没有人过来接我,没人将我迎上喜轿,没人牵我走出轿帘,没人挑起我的喜帕。
心中低落,我扯下喜帕,往门外走去,却是见到孟杼轩搀着他的新娘往喜房里走去。屋里的喜烛映衬得这二人好生般配。
****
“二公子,我和妩儿小姐一天进门。你和谁洞房?”
“千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有句话叫,妻不如妾……”
****
我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他,唤道,“二公子。”
他顿了顿,转过身看着我,眸中却尽是愤怒。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指着芊蔚轩的大门,吼道,“尹千织,你给我滚出去!”
为什么?不过一夜之间……
我拉住他的手,“我不走!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甩开我,眼睛直视着我,我看到团团怒意,“你给妩儿下的毒么?!”我这才注意到他怀中的沈妩,嘴唇黑紫,瑟瑟发抖,尽无血色。
莫不是沈妩又给自己下毒了?我不解地望着她,伸手去拉了拉她,“二公子,妩儿小姐这是真中毒了么?会不会是她自己不小心,她昨日里也是自己跳下水的……”
“尹千织,你给我住嘴!你看清楚,妩儿中的是断肠散,不足半个时辰就会没命!”他突然一手掐住我的脖子,声音暗哑,“你!”
接着他眸色一黯,松开我,扶着沈妩往屋里走,“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我闪身跑到他前头,“为什么你认定是我下的毒?!”
他眉心紧蹙,眸中幽暗,“你昨日夜里哪去了?”
“我……我在杏花楼里喝醉了,然后在那睡了一宿。”
孟杼轩一把推开我,我直接跌坐在地上,他步步逼近,“你胡说!你就这么巧?成亲前一日去喝酒,还是喝一整晚,还是碰上袁莫涵也一夜不归?!”
“这和袁少爷有什么干系?你听我说……”
“出去!”他将沈妩轻轻放在榻上,面色苍白的美人躺在那鲜红的喜被上好是扎眼。他转身去那柜子里拿药匣子,拿了些瓶子混好,拨开沈妩的唇,小心地一点点灌进去。
我抽了口气,扶着那桌子从地上爬起来,张开掌心把那坠子放在他眼前,“为什么这对坠子在你这里?”
他身子一僵,转过身来,眸中的怒意闪过一丝惊愕。
喉咙哽咽,哑着声问他,“那个时候,是你烧了我的屋子吗?”
他不语。
“你是想烧死我吗?”我看着他,却是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脸上有些冰凉,不经意间,一行泪划落。
屋里寂静一片,只有那燃着的红烛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他眸光黯淡,望着我,讳涩莫明,“这个坠子是我娘和别人的定情信物。我那时错把你当作他们私通的女儿……”
****
我骤地回想起那日,孟王爷和我谈身世一事,他慌神冲了进来。之后他喃喃道,“原来,原来你不是他的女儿……”
原来他担心的不是我,他担心的是我是不是二夫人的女儿。
****
眼前的人逐渐模糊,我伸手抹了把泪,咬唇再问,“那么,在袁府你和袁少爷说你中意我,是假的么……”
“那日里下雨,你撑伞来接我,是为了在杏花楼遇上兰儿小姐么?”
“你向妩儿小姐提亲,就是我在沈府的那日,对么?”
“你……可是因为孟王爷娶我?”
他一言不发,望着我,眸光黯淡。
等不到他的答案,我攥住衣角,咬住嘴唇,唇上有些眼泪留下的咸涩,“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不知道等了多久,喜烛已经燃了大半,蜡烛成灰泪始干。我拿起手里的喜帕,抹了把泪,看着那泪水化在喜帕里,鲜红逐渐被染成暗色,转身往外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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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洞房花烛明(三)上卷完
第三十章 洞房花烛明(三)
失了魂般往屋里走,这才发现芊蔚轩里灯光如白昼,以老管家为首,好些家丁立在里头,看着我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那老管家走上前,福了福腰,“表小姐,王爷让表小姐去大堂一趟。”
往大堂走去,喜宴宾客已散,地上偶尔落了些红绸布。孟王爷坐在那厅中雕漆八仙椅上,厅堂里挂着大红帷帐,显是刚刚喜事还没撤下来。进去的时候看到宝月低头跪在那大堂中,一缕乱发斜遮住脸,好似在轻微啜泣。孟王爷剑眉不展,表情凝重,看到我进来,他端起茶喝了一口。
“千织,你昨日夜里哪去了?”孟王爷缓缓开了口,有些低沉。
“我在杏花楼喝醉了……睡了一宿。”
“千织,是你让宝月给妩儿下的毒么?”孟王爷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摇摇头,顿觉心内无力,原来人人皆以为是我下的毒,“不是我。”
宝月听言突然回头看我,那眼神分明带着忿恨,“表小姐,你怎么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你让我把那药加到喜茶里的!”
眼前的宝月我好似不认得了,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枝簪子,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把那簪子递给孟王爷,呜咽道,“王爷,昨日夜里表小姐给宝月这枝簪子还有一包药。让我把这簪子给袁少爷,约少爷夜里在杏花楼见面。接着,她说让奴婢把这药放到沈小姐的喜茶里。表小姐说这不过是普通的迷(19lou)药,让沈小姐先睡了过去,这样便可和二公子圆房了。奴婢和表小姐素来交好,就依着吩咐做了,奴婢从来没想过这是毒药啊!”
摸了摸头上,果真,袁莫涵送我的翡翠簪子不在了。望着眼前的宝月,想起我们一块儿嬉戏,一块说女儿家的心事。这才发现,原来流年已逝,宝月已经不再是宝月了。不是那个着急了就自己抹眼泪的宝月了,不是那个羞红了脸跺脚的宝月了。
原来,心里头想的,和那真的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我好生乏力,只觉得心一直下沉,沉到我自己全是没了力气。缓缓跪下来,低头看着我喜服的裙摆,绣着那鸾凤,细长的凤尾环绕,好似要飞起来,“是我做的。我下的毒。”
孟王爷把那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豁地站起,“千织!你知道自己做什么了么?!”接着有人过来向王爷耳语了几句,孟王爷才敛了些怒意,吩咐下人,“先把表小姐带回屋里去!”
站起身,走到宝月跟前。她眼眶通红,咬着嘴唇已经有些血痕,有些哀怨有些忌恨地看着我,不一会儿,她垂眸低泣。我勾了勾嘴角,跟着家丁往芊蔚轩走。
刚踏出门,突然有人甩了个巴掌给我,抬眼望去,孟三小姐杏目圆瞪,脸上有些泪痕。她上前一步,指着我,“我就知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不是喜欢二哥哥么?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勾引莫涵哥哥?!你……”她哽咽说不出话来,粉泪盈盈,身子有些颤抖。
我嘴微张了张,却是实在不知能说什么。低头从她身边走过,脸上开始有些刺痛。
****
他皱眉,低头在我脸上吹了吹,问道,“疼不疼?”
“有些肿了,不大好看,我帮你上些药吧。“
“二公子觉得我好看?”
“你笑起来比兰儿好看。”
****
心头一酸,愈发哽咽。睁大眼睛,那泪却仍是抵不住淌下来,眼眸渐渐迷离。芊蔚轩里,月光昏暗,小池边树影婆娑,池水里荡开小小的水涡。他的屋里亮着光,衬着这屋子越发得红。 丫环在他屋里进进出出,端着些许水盆帕子。
回到屋里,换下了嫁衣,我怔怔地望了四周,这地方却是越发疏离。从柜子里头拿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收入怀里,往外头走。趁着没人注意,我匆匆走出孟府。此时已经夜深人静了,清洲大街上有些寂寥,孟府门上的大红灯笼仍是摇曳在空中。听得“咣——咣——咣”三声打更,在这夜里显得煞是清脆。
这个时候,可是有哪里可以容下我?突然背心被人推了一掌,胸口如撕裂开来地剧痛,我向前趔趄一步,直接扑倒在地上。回头,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扔了个锦囊在我旁边,冷吭了一句,“公子让我把这个给你。”他凑近了一步,眸中冷光闪耀,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塞了粒药丸于我嘴中,扼住我的下巴向上一仰,那药丸便顺着喉头咽进去。
“公子饶你不死,你好自为之!”他转身,眨眼之间没了人影。
我抓住那个红色锦囊,打开来里头有一席卷纸,禁不住指尖颤抖。捋开那纸片,上头写着“孟杼轩”三个字。
还记得那日桂花树下,秋风袭袭,清香呢喃。一位墨衣公子站在花枝底下,将那红锦袋系于枝上,清风撩起他的袍角,落蕊缀在他身上。他转过身来,俯身拂过我的头发,带着一丝浅笑望着我,“千织,你的发带掉了”……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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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春风绿江南
一年后
元昭二十二年,初春,江洲河畔,流水潺潺。
“送情人,到河边。泪湿帕,船将走。问君何时返故乡,一片芳心随君流。问君何曾相思苦,姻缘好似比翼鸟……”悠悠琵琶声和着歌女婉转的歌喉飘荡在空中。
留香用手肘碰了碰我,“千织,你看那边。”
顺着留香的手指方向,河上停着一舟画舫,挂着纱缦帷帐,纹雕着些花木。一位姑娘,临窗而坐,怀抱琵琶,低眉浅唱。船帘似遮似掩,轻风拂过,隐约可以看到里头坐着位公子正听歌独酌。
留香托腮,听得有些痴醉,“千织,这歌真好听。在江洲还没怎么听过。”
我轻笑了笑,指了指醉宵阁,示意她回去了。留香恋恋不舍地望着远处那画舫,我拽了拽她的衣袖,拖着她往醉宵阁走。留香拖着我的手,有些惋惜地说,“千织,听说堰城有神医的,不如让高祯陪你去看看,没准能冶好你。这样你也能唱歌了……”
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摇了摇头。我拉着她往醉宵阁走。进门碰上高祯,他看着我们憨然一笑,“千织,有桌客人花重钱把醉宵阁里的圆子都点了一遍。你过去帮帮忙可好?”
我点点头,拍拍胸脯让他放心,要往里屋走。他叫住我,“千织!”我转身望着他。高祯笑笑,“听说江洲里来了位大人,医术还不错。我想明日去求求他,看能不能医好你。”
我摊了摊手,摇了摇头。自打一年前服了那药丸之后,我便不能说话了,这一路上也找了不少大夫,皆是扼腕叹气。拍了拍高祯,让他放宽心,指了指火房,然后去里头帮忙做些圆子。
醉宵阁在江洲依水而立,生意红火得很。听到外头宾客喧嚣,还有老夫子带着留香在那说着些江湖上的快意恩仇,不时引得一阵叫好。我把那些个圆子盛到碗中,正欲坐下歇会,就看留香面带绯红地跑进来,“千织!”
留香拉了拉我的袖口,低头羞涩,“外头有个公子长得好俊呐!”
原来这小丫头是思春了。
她双眼放光,看到旁边的圆子,有些嗫嚅,“那位公子点了圆子。我把它们端出去给他好不好……”
我轻轻捏了把她的脸,挥挥手,去吧。她立马端着那碗圆子喜滋滋地跑了出去。看着留香欢蹦乱跳的背影,觉得甚是可人。留香是个孤儿,跟着说书的刘夫子走南闯北,但人长得煞是讨喜,梳着两个环髻,说起书来拿着把折扇一板一眼,也是有模有样。
话说那几十年前,刘夫子还曾经是个满腔报负,挥斥方遒的人物。热血男儿,胸怀壮志,尤其是作为读书人的刘夫子,还做着那些个英雄梦,也激动一把想是在那千古名册上永垂青史,颇有“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豪情。于是,刘夫子选择了说书作为他尽忠报国的门路。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刘夫子虽乃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知奇门、晓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抱席微坐、笑傲风月的惊才绝艳一枚,但那厄运就好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也挡不住。
据说那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刘夫子正在台上声泪俱下地描绘先帝的后宫生活。然后进来了一群彪型大汉直接把刘夫子拎到了衙门,以“妖言祸众”的罪名打了他五十大板。
真正的悲剧不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真正的悲剧,是那些才华横溢、豪情万丈的血气男儿却是被命运捉弄,最后寻了一处草庐生老病死,郁郁而终。于是,刘夫子便是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真正悲剧。
这五十大板直接浇灭了刘夫子的爱国热忱,也直接把刘夫子打成了一位愤世嫉俗的老夫子。刘夫子决定金盆洗手,再是不问那天下事。离开堰城,寻了江洲这一处山高皇帝远的偏僻地方,讲些无关痛痒的江湖恩怨。任那时光荏苒,风雨无情,当初的惊才绝艳刘小生也蹉跎成了如今白发苍颜的刘夫子。这般的世事无常真是让人扼腕嗟叹兮。
我斜倚在廊栏上,看着下面留香欢快地端着那圆子,拨开竹帘走了进去。再看看另一边刘夫子正讲到精彩处,拍案而起,捋了捋胡子,绕着那场子悠悠地走了一圈,下面的听众皆噤了声竖了耳朵,但听刘夫子咳了两声,很是闲适地吹了吹胡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接着,这老夫子得意地挑挑眉头,抬头看到我,眨了眨眼然后颤巍巍地退场了。
刘夫子这出“欲遮还羞”的戏码,自打他来了醉宵阁起就天天唱,经久不衰,且屡试不爽。没半盏茶的时间,就看他抱着坛酒走过来。“千织丫头,老夫子今日里说的怎样?”
我点了点头,竖起个大拇指。刘夫子显是相当受用,“哈哈,老夫子我当年也是堰城第一嘴。千织丫头,我和你说,当年老夫子还曾应约在烟花居说过一场。要说这烟花居啊,便是堰城第一青楼,里头的姑娘啊,啧啧,真是一个媚眼把魂儿都勾走了。”
刘夫子舔舔嘴巴,“那日里,老夫子我刚说完。就有头牌姑娘让我再来一场,那位姑娘长得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但那声音,哟哟,真是听一声便酥到了骨头里。千织丫头,你知道她让我再来一场,那赏是啥么?”
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无比销魂道,“就是销魂一夜啊。那姑娘的功夫真是,哎哟,真是好啊。老夫这一辈子有那一晚春宵也便是值得了。”语罢,刘夫子抬起那有些花白的头,甚是相思地望天长叹。
我不禁笑起来,伸手去揪了一把刘夫子的胡子。刘夫子护住他的下巴,“别揪别揪。老夫子年纪一大把了,牙齿也快掉光了,就剩这把胡子了。”接着他瞅了瞅我,两眼鼠光,凑过来,“千织丫头,你莫不是还没体会过那男女欢爱的滋味?”
我很是无奈,望着眼前的刘夫子,很是难和那个当年在堰城“谈笑风生,煮酒论史”匹配起来。刘夫子晃晃脑袋,奸笑着说,“我看高祯那个傻小子脑袋虽是疙瘩了些,但也不至于腐朽不堪。不如让老夫子去点化点化他。”
我不耐,伸手一把揪起刘夫子的胡子,他赶紧叫饶,“千织丫头,哎哟哟,疼,别揪别揪。老夫子说笑了。”
松开他的胡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刘夫子乐呵呵地吹了吹他的胡子,厚着脸皮凑过来,“千织丫头,老夫子饿了。醉宵楼的大厨娘,给老夫子做些荤菜垫垫肚子吧。”
斜倪了他一眼,我卷起袖子进火房。刘夫子兴冲冲地跟过来,高深莫测地看了看我,“千织丫头,老夫子白白蹭了你不少油水。不如老夫子把压箱底的宝贝送给你吧。”
我连连退了几步,摆手表示要拒绝他。这一年来,刘夫子送了我不少压箱底的宝贝,最早是一只大红的肚兜,上头绣着鸳鸯戏水。据称是刘夫子毕生最爱之人的肚兜。接着他又送了我一只碧绿的绣花鞋。据称在刘夫子和某位美人勾勾搭搭之际,那美人相公破门而入,混乱之中,刘夫子穿错了鞋,拿了美人的一只绣花鞋慌不择路跑了。再后头,他又送了一瓶春宵散。据称,这春宵散是刘夫子有次说书引来西域舞娘爱慕,于是赠了他这瓶春宵散。但可惜舞娘还没与刘夫子共享鱼水之欢就匆匆离去,刘夫子心里那个恨呐。
刘夫子放下那酒坛子,煞有介事地说,“要的要的,老夫子操守廉洁,不私一钱。怎的能白吃丫头你的?!”于是他从怀里摸出本书,塞到我手中,眼睛乐成弯弯月,“千织丫头,这是老夫子最宝贝的东西了。老夫子当时吃板子的时候,在家趴了数月,全靠这书,老夫子才苟延残喘到今日。但老夫子年岁已高,这等宝贝对于我来说还真是暴殄天物了。今日里,老夫子将这宝贝送于你,丫头你要体会老夫子的一片苦心呐!”
望着那书上赫然的仨个嵌金大字,“春 宫 图”,我不禁抚额。
刘夫子凝神思索了一番,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看着我,“千织丫头,你怎的就不会说话呢?”
我抬头看他,疑惑不已。
刘夫子扼腕道,“本来老夫子认为,有了那春宵散和这春 宫 图,千织丫头肯定是所向披靡。但老夫子万万忘了一点,这男人啊——”刘夫子停下来,看了看我,然后巴巴地凑到我耳边说,“喜欢听女人叫……”
他撇了撇嘴巴,“这可如何是好?哎……”
我跳起,直接拎着刘夫子的胡子,团吧团吧打了个结,再往他天门上一拍。正在我和刘夫子抓耳挠腮之时,留香跑了进来,满脸欢快之色,“千织,那公子明日让我去他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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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他乡遇故人
刘夫子一记暴粟敲在留香头上,“不许去!这显是光天化日调戏你,那些个花花公子把你吃了你还不知道!”
留香摸摸脑袋,好不委屈地说,“夫子,那公子不过是喜欢吃那圆子,让我明日里送到他府上。”
刘夫子凶神恶煞,“这种把戏老夫子我当年用得多了,先哄你过去再瓮中捉鳖。他要吃圆子,明日里老夫子替你送过去!”
留香撅了嘴,“夫子,你不让我送。我就和师娘说你每日里揣着春 宫 图当扇子!”
刘夫子抖了抖腿,神气万分地吹吹胡子,接着他朝我挑挑眉头,摊开手,“留香你尽管去!那*****老夫子我已经送给千织丫头了。”刘夫子再是抖了抖身子,“老夫子我不用那玩意儿很多年了!”
接着他双手负在后头,弓身往门口踱过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奸笑一记,“留香,你明日里要是敢去送那圆子,老夫子就将你逐出师门!”语毕,刘夫子昂了昂头,走了。
留香跺脚,“千织,你看那夫子!”
我笑笑,摸了摸她的头。留香拖住我,憨笑道,“千织,我从来没见过长得那般好看的公子!今日里还特地问了我的名字。他说在江洲歇十余天,让我每日里都送圆子过去。”
留香托腮相思,“这公子长得真好看呐!他还对我笑了笑……”我轻捏了把她的鼻子,拍拍她的脑袋。
今日里县太爷大婚。醉宵阁接了这单生意,我便是和青姐还有阁里另外几个厨娘往县衙门走。江洲是个偏僻地方,但因为山里药草多,也颇有些名气。县太爷近四十,要娶一位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做五姨娘,真真是不般不配。然,这县令老儿成亲也算是江洲里的大事,此时大街上锣鼓喧天,县衙门前宾客络绎不绝,皆携礼道喜。
我跟着青姐一行人往衙门院子里走,地上都铺着红绸布,远处看到那厅堂里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身着大红喜服,跟在个人后头,点头哈腰道,“中书令大人,这边请。下官能请得大人来观摩下官的喜事,真是三生有幸。”
县太爷虎躯把那大人遮得一丝不露,看这架势,是位来头不小的人物。我正伸头想多看两眼,听到青姐高声喊我,“千织!”于是我便收了脑袋跑去火房。火房里大家都已经开始忙活了,刚走进去,青姐递过来两盘油鸡,和我说道,“千织,你把这个摆到后院宴席上去吧。”
我端着这油鸡去那宴席上,不愧是县太爷大婚,这场面做得确实大。光酒桌就摆了不下十张,皆铺着红色绣花桌布。一旁站着县太爷的管家忙不迭地收礼陪笑,还有那四个旧姨娘齐刷刷地花枝乱颤地站成一排。
待我返回火房的时候却是看到厨娘们都停了活,窃窃私语。我扯了扯青姐,疑惑望着她。青姐立在那原处,这才恍过神来,“千织,你刚刚前一脚出去,后一脚有个大人就进来了。那个大人长得真是俊呐!
我有些不明就已地看着青姐。她仍有些迷醉,“果真是青年才俊。这么年轻就当上大人,也不知道成亲了没……”
旁边有人在说,“那大人好像看了我一眼呐……”
“做梦吧你。我看那大人好像在找人?”
青姐这才清了清嗓子,“大家赶紧做菜吧。要不等会县太爷要怪罪下来了!”
不过多久,青姐递过来两碟鸳鸯鱼片和香酥花仁,“千织,你帮忙端过去吧!慢些你回来做个团圆莲子露!”
我端着这几碟小菜走得如履薄冰。刚走到宴会堂,听到一个好生熟悉的声音,“县老爷,在下今日是替师傅送上一份贺礼。在下师傅当年来江洲幸得县老爷相助,今日老爷大喜,定当涌泉相报。”
接着是那县太爷哈哈大笑,“哪里哪里?公子这般厚礼真是不敢当,敢问公子师傅是何许人也?”
“年岁已久,怕是县老爷你已经记不得了。这里区区薄礼,县老爷还望笑纳。”
我刚放下那些个碗碟,兀自琢磨这声音是谁,便被喜娘一把拉到旁边,递过来碟梅花糕,“姑娘,能帮我把这梅花糕送到新娘子屋里么?这拜天地怕是要等到夜里,让她先吃了垫垫肚子。”
我接过那梅花糕,点点头,往新娘屋里走去。敲门进去,发现新娘子已经盖好红盖头,穿着嫁衣端坐在床上。我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那新娘子掀开那喜帕,是位娇弱的美娘子,她有些怯怯地望着我,那眼睛有些红肿,还有些许泪痕,看得人有些心疼。
这场景还有些许熟悉。我递过去那碟梅花糕,给她比了个“吃”的动作。朝她笑笑,接过她的喜帕站在一旁看着。那新娘子好似明白了我的意思,接过梅花糕,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细细地吃了起来。却不想,这位美娘子吃着吃着,竟是有些呜咽,垂眸落泪。
我一时无措,正欲过去安慰她。突然好似听见风声,那屋门忽地一下打开又关上。屋里顿时多了个人,有个穿着青衣长褂的小哥好似从天而降。新娘子被吓得不轻,她瑟缩地往床上退了退,颤声道,“你是谁?……”
那小哥皱着眉,歪头细细地打量了我们一番,接着他伸手将我一拉,用手指放在嘴前表示噤声。接着轻轻在我耳边说,“姑娘,我是来救你的。你放心和我走,县太爷这边我家公子能帮你打发了。”
无奈我是个哑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看前头这位小哥眉心一展,甚是开心,“姑娘你不说话,那我便权当姑娘答应了。姑娘唤我元生便好。”接着他稍退了一步,“那么,姑娘,元生得罪了。”接着,我身子被人一拎便是落在元生背上,他拉住我的手,往门外一冲,再是向上一跃,只见得那树突然变小了。这才发现元生竟是跳上了屋顶,我牢牢抓住他的脖颈,他这几跃龙门,我们就落到了衙门府外头的一个巷子里
元生将我放下来,有些尴尬道,“姑娘,你再掐,我就没气了。”我赶紧松了手,只见元生走到我跟前福了福腰,“姑娘,还请这边走。我家公子马上就过来了。”
我实在是不明就已,站在原地指了指喉咙,接着摆了摆手。
元生有些莫明地看着我,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姑娘,你不会说话?”
我点头。
元生摸了摸脑袋,“嗯?公子没和我说过是个哑女啊……”接着他蹙眉思索了一番,拉起我往前头走,“姑娘,你还是先和我回去吧。”我挣了他的手,瞪着眼望着他。
突然听到元生“呀!”的一叫,看到一把扇子飞过来正中他的脑门。他捂着脸门龇牙咧嘴,嗷嗷叫道,“公子,你打我干什么?!”
我转身一看,来人一袭白衣飘飘,面若冠玉,司若言此时便是站在我后头。他看到我也煞是讶异,走前了两步,“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元生一手按住脑门,有些委屈,“公子,这位姑娘就是县老爷那位新娘子。不过她好像不能说话。”
司若言又是一扇子打在元生额头上,甚是痛惜道,“元生,你抢错人了!”
元生更是莫明,“怎么?不是这位姑娘?是另一位?……”
“那新娘子现在还在衙门府里喊着有刺客……元生,你看看,第一次就失手。”
元生懊恼不已,“公子,是你说让我抢有红盖头的那位姑娘。这位姑娘穿着红衣裳,手里还攥着那红喜帕。我怎的知道她不是新娘子?!”
司若言摆了摆手,叹息道,“罢了罢了。白白浪费公子我那份贺礼。”
元生显是不快,转身欲走,“我去把另外一个抢过来!”
司若言扔出扇子,直接打在元生后脑勺上,“现在衙门里鸡飞狗跳的,你去了能顶什么用?等夜里再去吧。”
接着,他看向我,笑得如花灿烂,“尹姑娘,果真是有缘千里来有会。我们又见面了。”
我张了张嘴,指指喉咙,示意他我不能说话。司若言有些讶异地凑近了一步,“尹姑娘,你莫不是,哑了?”
我点点头。
司若言眉心纽紧,“尹姑娘怎的会遭如此厄运?尹姑娘这般蕙质兰心,却是失了嗓子,真是让人痛惜呐。尹姑娘可是得了什么顽疾?在下倒是认识些大夫,或许能医得了姑娘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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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13
33.取道上山难(一)
司若言给元生使了个眼色,“元生,你来。”
元生走到我跟前,“姑娘,元生略通医术,姑娘能不能让元生把把脉?”
元生将手搭在我脉上,听了一阵。接着他看了看我的眼睛,那神情越发凝重。“姑娘,是中毒了么?”
我点了点头。元生抿了抿唇,“公子,这位姑娘是中毒了。而且还中毒不浅,脉象有些紊乱。且她的眼睛里有些许黑点,我想,可能过段时间,姑娘怕是会有眼疾了。”
司若言问道,“这是什么毒?元生你可是能解?”
元生摇头,“不知道。”
司若言禁不住用那扇子敲了敲元生,“你怎么如此学艺不精?!”
元生嘟囔,“公子,你自己不习医术,怎的来怪我?”
司若言来回踱着步子,指节扣在那折扇上,凝神思索。元生在一旁,“公子,不如让师傅帮姑娘看看吧?”
“师傅行踪不定。此时也不知道是否在山上。元生,你看看可是有什么办法先把这毒势控制住?”
元生摇了摇头,“公子,元生只学了些皮毛。”
司若言看向我,“尹姑娘,在下师傅医术很是高超。但他性情颇是古怪,且游移不定,不知道尹姑娘可是愿意随在下到山上,若是他在山上想必是能医好姑娘的疾。”
我拉了拉元生,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行字,“我不久后会死吗?”
元生有些惋惜地看着我,“姑娘,元生医术不济。并不知道这毒什么时候发,也不知道毒发的时候是否危及性命。”
我顿了顿,接着对司若言点了点头。司若言眉头舒展,“那么,尹姑娘。明日里我们便启程吧。姜布山离江洲虽不远,但那山势颇是险峻,师傅居在那山顶,想是要好些时日。”
这日里我刚回到醉宵阁,迎面碰上刘夫子,刘夫子煞是兴奋地拉住我,“千织丫头,听说你今日里被个男人抢去了!老夫子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定是个抢手货。”
后头留香跑过来,很是担心地拉着我的手,“千织,今日里是怎么了?”
我摆摆手,示意她放心。走到屋里拿纸和笔写着,“高祯,明日里我起姜布山找位大夫帮我看看,大约要去半月才回。”
接着我出去碰到高祯,把这纸递给他。他展开那纸,看了看,有些担心道,“千织,其实不用去找那大夫。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中书令大人医术非常好。他恰巧从堰城过来,住在县太爷院里。我昨日就已经求过县太爷了,请县太爷引见一下。我们明日里去找那位大人看看可好?这姜布山险境丛生,你怎的可以一个人过去?”
我在那纸上写,“我和故人一块过去。你不用担心。”
高祯有些为难,“不如我陪你一块过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高祯是醉宵阁的掌柜,我怎的好让他放着生意不做陪我过去。赶忙摇了摇头,笑笑让他放宽心。
这日夜里,果真听说县太爷的五姨娘还没成亲便是不翼而飞,县太爷气结,郁郁成疾,一时竟病卧不起。全江洲的捕快倾巢而出,四处搜寻那刺客。这流言晚些时候更是传得神乎,有说这位五姨娘其实是观音菩萨化成人样来普渡众生的,今日里菩萨便是升天回去做神仙娘娘了,而和这位神仙娘娘也算是有过露水姻缘的县太爷也是被观音菩萨点化了,不足数日便是要归西成仙。
由是说县太爷这命途多舛,转眼间红喜事便是要挂上白布了。
第二日,我背着包袱和司若言一并起程了。我们雇了辆马车走了约莫半日的样子到了姜布山。下了马车,远目眺望。众山嶙峋,那山顶处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好似漂浮空中。抬头仰望,姜布山高耸入云,旁边便是那悬崖峭壁,确是险峻。
司若言抬头瞅了瞅这山,愤恨地说,“这老头子想过神仙日子想疯了!”
他转头看我,“尹姑娘,这山甚是险峻。且山里难免被磕磕碰碰,姑娘且跟紧在下。在下自幼随师傅居于这姜布山上,对里头的山路也算是有所了解。”
我点点头。
司若言卷了卷袖子,把那扇子插在腰带里,摆出一副架势往前走。我紧跟着他一深一浅地往前走去。姜布山是江洲有名的药山,不少解毒的灵草都能找到。但这山生得也是相当怪峻,树丛密布,遮住难见阳光,山内潮湿阴冷。
司若言在前头走得也甚是谨慎,不时回头看看我。倏地听到那树叶兮簌的声音,我抬头望去,树叶摇晃,听得“吱”一声厉叫,有只黑色大鸟扑着翅膀向下啄过来。我有些慌乱,脚步滞了一脚,却是觉得踩了一个空,身子不稳,向前抓了个空。开口却是喊不出声来,向旁边一侧,直接倒过去。
却没曾想,旁边那积厚的树叶也竟是条沟壑,我便是顺着那些个峻石直接滚了下去。试图抓住些树干,却是没抵住身子的重量。等缓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满身刮痕地躺在这沟壑之中。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我强忍着痛爬起来,发现后头有泉山涧,宛若剔透的缎带缓缓拂过山中的芳草。
我起身,却是发现右脚有些刺痛,想站起来,右脚腕处却是有椎心的痛。我抬头望了望上头,只有那密不透风的树丛,却不见司若言的身影,想是他还不知道我掉下山崖。我轻揉了揉脚踝,一瘸一拐地挪到那流水旁。浑身上下好些伤口,索性脱了外衣,凑在这山涧把伤口细细地洗了洗。
好似听到背后有声响,我转过身去,看到司若言那缎白袍子上蹭了不少树叶,已经污得不见初色。头发也是有些许凌乱,那墨玉额饰已经歪在一边,白嫩的脸上还是划出一道细细血丝。无比狼狈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不禁笑起来。他有些不自在地背过身,“尹姑娘,在下不会轻功。要从这山上下来,快些的法子只能是滚下来了。”
我更是笑得开心,差点没栽倒在那山泉中。半晌,也没见他转过身来。我拾了颗小石子,扔在他背后。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立马转过身去,万分尴尬地说,“姑娘,非礼勿视。”
我穿上那外衣,再扔了颗石头过去。司若言转过身来,身上已经整理了一番。他迈步过来,走到那泉水边,捧了瓢水洗了洗脸。
“尹姑娘,看来我们须是要换条路了。”
指了指右脚,示意他我怕是走不了了。
“扭伤了脚?”
我点头,稍稍挪了挪在地上捡了枝稍粗的树枝,用这树枝抵着走了两步。那右脚却是愈发地疼。司若言上前稍搀住我,“若是你不介意,在下可以背姑娘上山。”
许是看到我面带难色,司若言再是提议,“若是姑娘不方便,不如今日先在此稍作歇息,待姑娘伤好些我们再走。”
我点了点头,坐下来轻轻揉了揉脚。心里喟叹,已经是这副模样,还怎么爬得上去。
司若言坐在我身边,他看了我半晌,“其实在下……曾经同我师傅学过些医术,但年岁已久,且在下学艺颇浅。姑娘这腿脚许是骨头脱臼,不知姑娘可否让在下一试?”
我皱着眉头,轻点了点头。司若言轻轻将我的右腿放平,在脚踝处轻轻摸索。我只觉得一钻心阵巨痛传来,想喊却是叫不出来。
等我有了些许知觉,扭了扭腿,却仍是阵阵刺痛。只看司若言抹了把汗,“尹姑娘,方才在下好似是拧错了地方。不知姑娘可是能让在下再试一次?”
我真是咬牙切齿,心里真想把这小白脸一脚踹开。但思索了一番,看着司若言甚是诚恳的样子,含泪再点了点头。
我死命咬着嘴唇忍着那痛,终于等他折腾好了。却是看他一脸懊悔的样子,“尹姑娘,实在是多有得罪。在下确实是医术浅薄,不知如何能接好这骨……”
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信了司若言这个满嘴雌黄之人。
司若言一脸歉意,“在下方才多有得罪。不如还是让在才背尹姑娘上山可好?”
我长叹一口气,只得点了点头。
彼时,司若言背着我在这山路中蜿蜒。司若言是习武之人,步伐算是矫健,但因为后头驮了个我,走路还是吃力了些。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看他额上已经有涔涔汗珠。我不禁用衣袖替他擦了擦汗。
走到一处山谷处,司若言稍顿了顿,“尹姑娘,今日夜里我们且在这山谷里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吧。”
他寻了处山洞,将我放下。“在下取些树枝生个火,夜里也暖和些。”
不过一会儿,司若言便用那石子生起了火,整个山洞里刹时明亮了起来。在这山洞里,有些潺潺水声,清脆的鸟鸣声,“咔嚓”树枝的断裂声,还有“噼啪”的火烧声。司若言坐在火边,用根树枝轻拨了拨那火堆,火光衬得他愈发白净,我托腮看他,司若言这便是肌若凝脂,肤如白雪之人吧。
好似察觉我在看他,他抬眼,温润一笑,“尹姑娘,可是有话要对在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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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取道上山难(二)
司若言抬眼,温润一笑,“尹姑娘,可是有事要对在下说?”
我收回目光,随手拾起旁边的一片叶子把玩起来。
夜深月高,在洞口洒下一袭银色。二人的身影在这跃跃火光中摇曳。心内好似被这篝火触动,竟是有些许伤感。蜷起身子,看着火苗蹿动,禁不住伸手要去暖暖。
婉转的小调传来,清脆流畅、圆润悠扬,忽如鸟儿鸣啼,忽如泉水叮咚,忽如山涧流淌,忽如峡谷旋风。抬头,司若言将一枚叶子夹于唇边,轻送气流,便吹出一段轻快小调。他眸眼含笑,正用些嫩草细细编着什么。
曲毕,他轻吐出那叶子,接着递了只绿色的东西给我。仔细一瞧,是只草编的鸭子,这鸭子肚大肢短,确有些土灰的神态。看着这草鸭子,心里好生欢喜,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尹姑娘,早些睡吧。”
再抬眼,司若言双手置于脑后万般惬意地倚在石壁上,眼睛微眯,光影摇曳在他白净的脸上,忽明忽暗。我轻笑了笑,躺下侧过身子,合眼入睡。洞内寂静若幽谷。过了许久,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舒缓的小调,好似山涧淌在心中,让人顿觉安神,伴着这叶曲,我渐渐入睡……
第二日,司若言继续背着我上山。右脚越发肿得厉害,不知道到了这山顶见着那神医,我是不是已经瘸了。司若言对这山中情况很是熟悉,能找到不少甘甜的野果解渴,饿了还能在水中叉鱼烤来吃。
夜里趁着司若言去外头拾柴火的空闲,我撩开裙摆,卷起裤腿,发现那肿胀已经从脚踝处蔓延小腿膝弯,用手戳了戳,知觉全无,心中有些焦急,轻揉搓了一番,却是没有半点好转。
洞口有些声响,司若言抱着些树枝站在洞门口愣愣地瞧着我。发现我抬头看他,他立马背过身去往外头走,“尹姑娘,在下去抓鱼。”
这大半夜的,你不睡,鱼也困了。
一直到我睡着之前,司若言也没把鱼抓来。
醒来的时候天微亮,司若言嘴里衔了片叶子,斜倚在一旁百无聊赖,看到我,好整以暇道,“尹姑娘,今日若是顺利,夜里之前便是能到山顶。”
抬头看那山顶上那云雾缭绕之中隐约可见有处草庐,想必便是这位神医居所。姜布山山型独特,自山腰处开始,山势便急陡向上。在司若言背上也能感觉他隐隐有些吃力,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听得有石头往下滚的声音,司若言停住步子,将我放了下来。他坐在我身边,敛了往日的神采,紧抿住唇。
拉了拉他的衣袖,疑惑地望着他。
司若言撇了撇嘴,有些尴尬,“尹姑娘,在下……惧高,有些时日没上姜布山了。我们先在此稍作歇息,如何?”
点头。我用树枝柱着在旁边寻些野果,回来的时候,看到司若言吹了小哨,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地上,无不惬意地望山望水望天望日望云望彩霞。
正欲走过去,却是发现他身旁的树枝上有条小蛇,顺着那树枝蜿蜒向上。那小蛇吐着芯子,缠着那树枝逐渐向司若言游去。司若言显是仰望得太过专注,全然没注意到那小蛇。我赶紧向前走了两步,扬起手里柱着的那粗树枝一把挑开那小蛇。
怀里的野果散落下来,失了那树枝支撑,我也站不稳,向前一个扑倒直接趴在司若言胸口上。司若言这才有些反应,他半支起身子,然后轻轻将我扶正,“尹姑娘,你这是要?……”
后腰处有些刺痛,我正欲起来,司若言却是将我按倒,在后腰处点了几下。我不明就已,转头看到他手里正抓着那条小蛇,那小蛇左右扭动缠住他的手腕。他用手轻捏住那蛇头,接着往山下一甩,“这银蛇虽小却毒,在下刚刚帮姑娘止了血流以免蛇毒扩散,等到了山顶遇着我师傅再一道解毒吧。”
约莫在黄昏的时候我们抵达了山顶草庐,这草庐置于云雾之间,往下看去,很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司若言带我进了屋,草庐中摆设简单,里头摆着一木制茶桌和短凳。上头搁着陶制茶碗和茶壶。桌上已经扬了些许尘灰,想是许久没人来住过了。
司若言进屋转了一圈,屋里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个遍,连那茶壶也开盖瞅了两眼。然后有些惋惜地对我说,“尹姑娘,在下的师傅怕是有些日子没回来了。”
我有些许失望。
司若言从腰间取下一块青碧玉佩予我,“若是姑娘日后能遇上我师傅,名唤三贤,可将这块玉佩示他,定能医好姑娘的病。”
玉佩温润无瑕,上头细细隽刻了个“瑾”字。司若言道,“没能医好姑娘的病实乃憾事。姑娘现在腿脚并不方便,不如先在这草庐里歇息数日,养好了伤再下山去。”
这样也好,但我那右腿显是肿胀得厉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下山的日子。我只能指了指右腿提醒他我的脚伤。司若言笑笑,“这屋里有些医书,若姑娘不介意,待在下读完之后再帮姑娘接骨如何?”
这屋里有医书,我是信的。司若言去读那医书,我也信。但若说司若言看了那医书就能把我这脚医好,我是万万不信的。
我只好敷衍地笑了一笑。于是,我们便在这草庐住了下来。
屋里只有一张简榻,他让给我。夜里万籁俱寂,有支欢快的小调响起,我闻声往窗外看,司若言在草庐外枕着双手躺着,嘴里吹着叶子,抬头望着夜幕。黑夜里的那些个寥寥星辰好似都落在他眸中。一曲作罢,他衔着那叶子轻闭上眼,然后大声喊了一句,“尹姑娘,早些睡吧!”
收回目光,安稳地躺在那榻上,沉沉落入梦境。
醒来的时候觉得腰间有些异感。我撩开衣裳,发现腰上有一圈青紫,碰触的时候有些刺痛,怕是昨日被那银蛇咬了一口中毒了。再看那右腿,肿胀已经从膝盖往上延至大腿,整只右腿都已经没了知觉。
司若言好似在外头兴致勃勃地翻着那些医书,我扶着床脚出屋子的时候,看见他正以脸顶着那摊开的医书坐在椅上。我捡了根树枝扔过去,只见他脸上的医书抖了抖,落了下来。他正瞌眼睡得酣畅淋漓。
听到声响,他眼神迷朦地睁开眼,不明就已地看了看我,然后笑若春风,“尹姑娘,你醒了。在下研习了一整晚医书,我们来接骨吧!”
我怯怯地往后退了退,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但司若言显是兴致颇高,跃跃欲试,“姑娘请放心,在下胸有成竹,此次定是能手到病除。”
我怎的能放心得下?
司若言用扇子敲了敲那桌子,凝神思索了一番,然后甚是坚决地说,“不用担心,在下已然熟读医书。若是姑娘这脚被在下医坏了,在下便给姑娘当脚用。姑娘想去哪,在下背姑娘去哪便是。”
最后,我便是被这舌灿莲花的司若言说到了榻上,他将我的腿放平,然后在我脚踝处摸了摸。这越摸,越不对劲。越摸,他神情越是古怪。“尹姑娘,你这是脚么?为何在下没摸到骨头?”
若不是彼时我腿上有疾,我定会踹他一脚让他自己体味一番这到底是不是脚。
我于是轻轻把裤脚撩起,露出脚踝,我这脚已然肿得没了脚样。司若言看了也是惊讶,“怎么肿得这般厉害?!”
他瞅了瞅,还是把头别开,然后嘴里嘟囔一句,“非礼勿视……”
接着他起身往屋外走,“尹姑娘,你这腿有些积血,在下再去研习医术,回来再为姑娘医治。”
司若言这次一研习便是在外头研习了一天一夜。终于,他拿着医书和一袋银针进来对我笑道,“尹姑娘,在下可为姑娘布针。”
此时右腿已经肿胀到大腿根部,撩开裤子实是有失名节,但我咬了咬牙,自行将裤子撩到大腿处。司若言显是没想到肿胀这般厉害,看着我,一言不发,半晌,他欲转身出去,嘴里再是碎碎念着一句话,“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实在不耐,一把拖住他。指了指我的腿,示意他帮我布针。司若言愣愣地看着我的腿,接着再欲起身,“尹姑娘,不如在下将你背下山去,找个大夫看看如何?”
司若言这般的人,真正是被那些个教条束缚地让人扼腕得紧呐。
在我极力坚持下,司若言终是冲破了那枷锁,开始为我布针。将那医书摊于一旁,我看上头有一张人体经脉图,接着他拿着银针用烛火燃了燃,一副很是熟稔的架势。“尹姑娘,在下唐突了。”司若言在我腿上轻拢慢捻找那些个经脉,他别开脸,尽量不看我,但那白皙的脸上也染了些红晕。
我那腿上虽然知觉尽无,但被人这样摸着,也是觉得万般尴尬,于是我索性也别开脸,往窗外看去。我将那裤腿撩到了大腿处,渐渐却是觉得裤管里头有人在摩挲我,实在是有些搔痒。我回头一看,发现司若言那手竟不知不觉摸到我大腿上头。
他竟是借机在吃我豆腐!司若言竟是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我一时急火中烧,一手把他拽回来,直接甩了他一个巴掌。
司若言莫明地瞪着眼睛望着我,白净的脸上赫然有个五指巴掌印。他这才反应过来,跳起,用那扇子指着我,“尹姑娘,你这是怎的!”
我狠狠瞪着他,把那裤角放下。顺带将床上那本医书劈头甩过去。司若言接住那书,不解地望着我,“你这是何故?姑娘为何要打我?”
看他那副毫不知情的无辜表情,我心中一展,莫不是错怪了他。但实在对方才心有余悸,我索性躺下,背对着他。过了一阵,听到些脚步声,我朝屋门口望去,发现司若言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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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露水点姻缘
这次入睡很是迷糊,昏沉之间却是能觉得有些刺痛。醒来之时屋中空无一人,却看天色已暗,想是已经入夜。我挪了挪腿脚,发现右腿那肿胀竟是有些好转,且有些知觉。撩开衣裳看了看腰间,那些个青紫已经褪去,倒是换成了点点红痕。
我正有些疑惑,听到外头传来声响。撑着床脚站起来,看到屋外司若言正在烤只野鸡,香飘四溢,我顿觉腹中空空,饥饿难耐。他看到我,神情泰然,全然忘了我甩他巴掌的事,撕下只鸡腿,殷勤地递过来,含笑道,“尹姑娘,已有婚配了么?”
不知道他心里头打的是什么算盘,我疑惑看他。
他摆出一副豪云壮志的样子,“在下细细思索了一番,尹姑娘若是尚未成亲。在下愿与姑娘结为连理。想来在下与姑娘在姻缘树下相遇,冥冥之中天命自有定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却是能与姑娘在他乡偶遇,不可谓不是缘份匪浅。如今在下与姑娘已有肌肤之亲,更是不能始乱终弃。姑娘若是有意,待下山之后在下便携礼提亲。”
我张大嘴听着司若言一派胡言,惊得无语凝噎。
司若言调整了个姿势,继续,“在下自幼便与师傅亲近,但师傅云游他处,暂不能回来与姑娘行这父母之言。然,在下必当聘上冰人,以补这媒妁之礼。让姑娘受这般委屈,在下心中实在有愧。”他摆出一张懊恼的脸,然后凑过来问我,“不知尹姑娘高堂可是在江洲?”
他见我不说话,勿自继续,“在下虽算不得上才高八斗,然在江洲、堰城也有些家业。若姑娘不嫌弃,也可共同打理。在下游历山水,此生唯愿能觅得一红颜知己。不知尹姑娘意下如何?”
言毕,司若言抬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正欲摇头,他展开扇子又开始,“此次姜布山一行,在下与尹姑娘如此亲近。……毁了姑娘的清誉,心中实在不忍。此番深思熟虑,在下私以为这是最佳的解决之道。在下,唔……”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将那鸡腿塞在司若言嘴中以期能堵住他的口。
司若言将那鸡腿拿出来,朝我笑了笑,“姑娘意下如何?”
我摇了摇头。彼时我才知道这语言交流何等重要,我这摇头到了司若言那厢只当成是待嫁姑娘的羞涩。
“尹姑娘你不用赧涩。这件事情在下会去操办,不过多时便迎姑娘进府。既然事情已定,今日夜里,在下便再为姑娘布针一次,多加几日调养,想必这腿疾便能好了。”他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我看着他,无语问苍天。
之后从司若言的支支吾吾我才知道,原来那日里我因为蛇毒昏睡了数日。司若言“救人心切”私自帮我布了针还解了蛇毒。但是怎么解的那毒,他却是死死不愿告知与我。之后他再帮我布了几次针,右腿肿胀已经渐消。姜布山是有名的药山,山中有不少灵芝山参。司若言挖了许多那些药补,和着山涧水和游鱼炖些药汤。喝了这些药汤,身子恢复得很快,不足几日,我便是能行走自如。
在姜布山已经住了半月有余,非但我那哑疾没治好,还白白遭了番罪,最后还顺道和这小白脸纠缠不已。越发觉得司若言和我八字不合,这次连自己搭进去了。
“尹姑娘,在下看你身子已经大好。不如我们今日启程下山,待回了江洲,在下必登门下礼。既然尹姑娘与在下姻缘已结,在下定当寻遍四方,为姑娘解这哑疾。”
回首望了望这草庐,心中有些不舍。在姜布山的日子,恬淡却也自在,白日里烹些野菜山珍,夜里在这山顶仰望星空,司若言很是爱吹那叶曲,还能不时地编些草兔、草鸡给我把玩。能在这世外绝境之处修习救人之道,想来司若言这位师傅定是位世外高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所谓名师出高徒,这样的仙风道骨之人为何会有司若言这般世俗的弟子?
风尘仆仆地下了山,刚踏进醉宵阁,迎面碰上老夫子抱着酒坛子。老夫子瞅了瞅我,乐道,“千织丫头总算回来了!这数日不见,让老夫子我想得紧呐!”司若言闻声上前一步,儒雅有礼道,“这位可是尹姑娘的父亲大人?在下司若言,见过尹世伯。”刘夫子与我面面相觑,半晌,他一副恍然的样子,眉开眼笑道,“啊……这位公子长得果真是一表人才,便是千织丫头的意中人吧。来来来,老夫子请你喝酒!我们千织丫头果真是本事不赖,这不过数日,就带回来一位俏相公。”说着,刘夫子便抓着司若言的手往里屋走。
司若言浅笑,“尹世伯谬赞了,是若言得幸能够与尹姑娘相遇。今日既是尹世伯在此,在下不妨直言,在下与尹姑娘已私定终身,还望尹世伯成全。”
我欲伸手去拽那刘夫子,刘夫子眼角瞥了我一眼,凑到我跟前,眯眯眼贼笑道,“这小子这么急,莫不是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果真压箱底的宝贝还是有用呐!千织丫头,我看这小伙相貌堂堂,比高祯那傻小子好。这事老夫子看,成!”
接着刘夫子兀自与司若言打得一片火热,“小伙子,与我老夫子喝上几杯,我们边喝边谈!”
司若言拿出扇子摆出一副请的姿势,“那是自然,在下必当逢陪到底!”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进得醉宵楼里,碰上青姐,她一脸焦急之色,拉住我,“千织,你帮忙送些圆子到镇上的秋宅里去么?本来是要留香送过去的,但留香被刘夫子关起来了。”
留香被关起来了?这是何故?
我不解地望着青姐。她往周围看了看,然后凑到我耳边说,“听说秋宅上来了位公子,前几次留香去送圆子被这位公子相中了,想纳留香做小妾。这位公子人长得极好,家世也不错,好像是堰城来的呢……但这种纨绔公子,留香这种穷人家的姑娘,嫁出去不知道得受多少苦。刘夫子死活不依,但留香这孩子就是倔,就说非这位公子不嫁。这事闹大了,刘夫子索性把她关起来了。今日里秋宅又来催,说是想吃这圆子。那位公子好像来头不小,也不好得罪。留香过不去,这里又忙得紧,你帮忙送过去可好?”
我点点头,去屋里放下包袱。路过留香的厢房,看到那门紧锁。我凑到窗外往里看,留香一人坐在那屋里,两眼哭肿得像两只核桃。我戳穿了那窗户纸,留香闻声看过来。她看到我,更是有些呜咽,“千织,呜呜……”
我想去打开那门,无奈那门锁扣得紧,想是刘夫子这次是铁了心要把留香关起来了。留香哭着说,“千织,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来吃圆子的公子?我……我……”她泣不成声。我摆摆手,再指了指心里,告诉她我都知道了。留香稍稍敛了情绪,对我说,“千织,你能不能帮我带封信给那位公子?”
我看着她,很是心疼,赶紧点了点头。留香赶紧从屋里拿出笔墨和纸,一边哭一边写信,大颗的眼泪直直地落在信纸上,可以看到渲开朵朵泪花。她写好信叠好收到信封里,从窗户处递过来给我,“你帮我送给秋宅里头那位公子。”
留香轻声哽咽,“千织,我真的是喜欢那位公子。他才不是夫子说的那种花花公子,他对我真的很好……”
我点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表示我定会将这信送过去。
收好这信,将那些圆子放到食篮中。我匆匆往秋宅走去。秋宅在江洲是座老宅,宅主江老爷早早去世了,也没留下子嗣。只剩下那老管家忠心守着这老宅,月初之时便听说秋宅被人花大价钱盘下来了。还说这位新宅主花了大价钱把这老宅翻修了一遍,必是位来头不小的大人。
江洲虽是个偏僻之地,却是和邻国浦丘相接之壤,偶有浦丘的乱民越入,颇有些不太平。去年镇南大将军还曾带兵过来大举镇压,但成效甚微。有闻,一位大人进谏皇上在江洲北面修筑城墙以挡乱民,但这修筑城墙本就是个浩大工程,劳民伤财。皇上对这提议举棋不下,但那位大人却将这修筑城墙所需银两一并担下。听说,他还进谏了一张城墙图纸,按照这图纸来建造,既能防御有佳,又能缩减不少人力开支。
如此一来,江洲便常有些地方官员过来观摩学习这筑城之道。想来,这位新宅主莫不也是个地方县令?我心中有些感慨,留香尚小,若真是个地方县令,家中还已有妻妾,以留香这样的性子肯定要吃亏的。但转念想到留香刚才那副可怜的样子,我咬咬牙,情爱这般东西从来都是折磨人心,既是两情相悦,我定是要帮留香促成这桩姻缘。
到了秋宅,敲了敲门。有位颜色花白的老管家过来应门,他拄着拐杖,抬头问,“姑娘,找哪位?”
我将事先写好的纸递了过去,上头写着,“我是醉宵阁的厨娘,来送圆子给你家公子。”
老管家应声道,“留香姑娘?我老了,眼神不好使了,刚刚没认出来。姑娘跟我来吧。”
那老管家带着我来到大厅,“姑娘在这里稍待。我去唤公子。”
我坐在那大厅里,不过多时,便听到老管家道了一句,“大人,这边请。”
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有劳秋伯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下子僵在那里,手中的食篮“啪”地掉在地上,那瓷碗碎裂的声音清晰地响在我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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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旧梦似水逝
我起身躲在一旁的梁柱后头,看到那老管家后头领着个人进来。他依旧着了一身墨色锦袍,袖口和衣襟上绣银色流云镶边,玉白宽带束腰。面庞轮廓清晰,乌发以缎白的发带束起。迈步进来,浑身透着尊贵之气。
老管家看到地上的食篮,纳闷道,“留香姑娘呢?”
他转向孟杼轩,“大人,我去外头找找留香姑娘。大人先在此稍待片刻。”
孟杼轩点了点头。接着他随手执起一盏茶碗,凑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我紧紧扶住那梁柱,极力不发声响,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揪痛。往事浮上心头,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竟是如此清晰地印在我脑中。原以为已经相忘,才发现这般无力。愈是想忘,愈是能在梦中百转千回遇见他;愈是刻意,愈是能在不经意间记起那些点滴。他的蹙眉、他的浅笑、他的抿唇、他的拂衣,若昨日般如此熟悉。好似近在眼前,却是如何也是碰不到。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
孟杼轩好似察觉到地上的食篮,他站起俯身将那碎了的瓷碗收起放入那食篮中。碗中的桂花圆子撒落在地上,他怔怔地望着那些圆子好似有些出神。半晌,他拂了拂衣裳,起身走出门外。
我这才恍得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匆匆打算离开。临行前,终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他立在院中的池塘边凝神眺目。那背影已不复当年的寂寥,却与我没了半点干系。
刚回到醉宵阁,青姐便招呼我过去,“千织,留香在那屋里一直问你回来了没?你赶紧去看看她。”
踱步到留香窗前,她看到我,立马有了神采,凑过来,“千织,你把信送过去了么?”
看着她,如同见到一年前的自己,我哽在心里,不知说什么好。见我低头不语,留香有些着急,“他不在么?还是他不看我的信?千织,你见到他了,对吗?”
轻点了点头。留香有些着急,“千织,这是怎么回事?见到他了为什么不把信给他?他不收信么?!”
她从窗口递了笔墨和纸过来,“你写在纸上好吗?你去送圆子发生什么事了?”
接过那纸笔,手有些颤抖,提笔在那纸上写下,“留香,他真的说了要纳你为妾么?”
留香看了,笃定地点了点头,“千织,我相信他。他是真心要纳我做妾的。我去送圆子给他,他还为我画画。他对我笑,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一笑,我就觉得开心……”她说着有些哽咽,“千织……你帮帮我们。他不知道刘夫子把我关起来的事情。他那日里问我愿不愿意嫁他为妾,我还没答应他。呜呜……千织,你把信送过去好不好?”
手中紧攥住衣角,眼前有些模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吃她的圆子,他为她画画,他对她笑,他向她提亲。原来,一切不过尔尔……心中的某个角落骤然坍塌,往事如烟逝,残烛滴泪,只余了那灰烬,没有复燃。
咬了唇,轻点头,提笔,却是迟迟下不去。最后,用左手攥住右手,握紧了那笔写道,“你放心,我帮你送过去。”
离开醉宵阁,独自坐在江洲河畔,水面碧波荡漾,几叶点点翩舟。浣衣的姑娘轻笑低唱,“为何良缘多波折,未许白头情已绝。往事留梦空泣血,楼台一别恨如海。相思泪不尽,潇湘竹不染,烟雨惆怅伤心尽,此生沉浮若飘零。”
心殇尽,泪泣咽。止不住的悲恸排山倒海,却是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难受,心里好生难受。明明知道那些过往不过是昙花一现,那人不过是梦里看花,那情不过付诸东水,心中却止不住地难受,那最后的牵绊也与风同去。
旧梦似水流不回,落日余晖,残阳如血,晚风轻吹,昨日不再。
听到醉宵阁里头小二大声喊,“桂花圆子一碗!一碟花生!” 抱膝埋头,不禁落泪。这一次,我哭得甚是用力,许是把这些年蓄下的眼泪都哭出来。
直到哭到没了力气,哭到那泪水干了,我才抬起头来。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方帕子,抬眼看到司若言坐在我身边。他耸耸肩,“这帕子还是有次路过清洲的时候,有位姑娘送给我的。”
接着他拾了片叶子放入口中,吹了支小调,曲调悠扬明快,好似春风拂过,柳枝飞扬,清泉叮咚,蝴蝶缭绕。那叶曲换了一支又一支,直到夕阳没落,夜幕尘埃,司若言陪我坐到人稀茶凉,才返身回去。
临走前,我将留香那信递给他,用树枝在地上划了句话,“能不能让元生把这信带给秋宅上那位公子。”
他接过那信,展开扇子摇了摇,“那是自然,以后元生就是姑娘你的人了,姑娘有什么事尽可以差遣他。”
我欲回醉宵阁,听到他喊了一声,“尹姑娘。”
回头,见他温润一笑,“在下不日便迎娶姑娘进门。”
无力和他纠缠,继续向前迈步。回到醉宵阁,碰上刘夫子,他笑眯眯地蹦哒过来,“千织丫头,这司若言是个好苗子。老夫子方才和他一聊,才觉得相识恨晚呐。这门亲事若是能结下,真是好事。千织丫头,你知不知道他的师傅是谁?就是……”
我无心听刘夫子说书,摆了摆手,拧了额头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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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风云突变换
我在屋里兀自伤春悲秋了一整夜,第二日一早出门,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高祯在门外把那门敲得哐哐直响,我一头雾水开了门,他摆出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千织,衙门里来人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事态是怎么严重了。就看到一伙衙役带着刀抄着家伙冲上楼来。为首的那捕快头戴乌巾,上插燕翎,脚踩皂靴,怀揣绳索,相当威风地领着后头一队人上来。我往下一瞅,醉宵阁里桌凳空空,一个客人也没有。
那捕头,畜着络腮胡子,肥头大耳,相当喜感。见着我,他吹了胡子瞪了眼,向后头叱了一声,“拿下!”立马上来几个衙役拿着那组绳将我手反剪在身后绑了起来。我有些莫明,想挣开那绳索,却是被那衙役捆得死死。
高祯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递给那捕头,低声陪笑道,“郑捕头,我们都是本分做生意。若有得罪,还请郑捕头高抬贵手。”
那郑捕头收了银两,面上稍微舒展些,“高掌柜,这次得罪的可不是我,你这次可是踩着县太爷的尾巴了。我是想帮也帮不了哇!来人哪,把醉宵阁里的厨娘都给我拿下!”
高祯神色凝重,赶紧再递过去几张银票,“郑捕头您明鉴。这县太爷那五姨娘的事情和醉宵阁真的是半点干系没有。那日里我们不过是去了几个厨娘给县太爷做喜宴,怎的会把五姨娘劫走了?”
郑捕头昂了昂头,冷吭了一声,“有没有干系我们自会明察。高掌柜,你大可不必担心,若县太爷查明白了,这事与醉宵阁没了干系,我们自会放人!县太爷从来都是秉公办事,明察秋毫,高掌柜你且放宽心!”
高祯凑到郑捕头身边低声道,“还望捕头多多担待,这几个都是女人家,受不得皮肉苦。”
郑捕头微微点了点头,手一挥,“都带回衙门里去!”
如此这般,我和青姐还有当日在县太爷大亲之日帮忙的厨娘全给带到了县衙门里头。想来是这县太爷查了这许多日仍是没个消息,但被人硬生生抢了姨娘实在是颜面扫地,再来还被江洲百姓传言说他不久便要归西,更是咽不下这口气。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衙门牌匾高悬,上书“正大光明”四个大字。我们几个跪在那衙门大堂内,两边齐刷刷站着两排衙役,敲着棍子喊“威武——”不过多时,县太爷便柱着拐杖撑了口气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这才不过月余,县太爷就已经憔悴了许多,那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寸,头发也白了不少。如此可见,这五姨娘一事委实是给县太爷打击沉重。
县太爷咳了咳声,混沌的眼珠子转了转瞅了瞅堂下。旁边郑捕头谄媚道,“大人,人都带齐了。那日里就是这几个厨娘在府里,小的去问了喜娘,喜娘说有个厨娘去过五姨娘屋里。小的心想,怕是这些厨娘在点心里下了药,把五姨娘迷昏了,才得把五姨娘带出去。”
那县太爷哆哆嗦嗦拿起台面上的惊堂木,拍了一拍。颤颤巍巍道,“堂下所跪之人,可知所犯何罪?”
众厨娘皆茫然,青姐领着我们磕了磕头,“县老爷,民女当日只是在火房里,并未踏出那屋半步。且民女是本份之人,绝无谋害之心。”
那县太爷显是已经神志不清了,“堂下,跪的是何人呐?”
郑捕头见县太爷这副样子,雄心勃勃地要越俎代庖,“说!那日你们几个谁进过五姨娘的屋里?”
大家面面相觑,缄默不语。半晌,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那日,千织不是被人抢走了么?”
那郑捕头显是觉得这是条好线索,扫了一圈,“谁是千织?”
青姐稍稍推了推我,“回县老爷的话,千织是个哑女,她不会说话,更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县老爷打了个呵欠,还没说话,那个郑捕头就凑过来仔细瞅了瞅我,“你就是那日里被人抢走的厨娘?你是被谁抢走了?”
我心里打鼓,低头不语。
他扔了只笔头和纸过来,“写!你被谁抢走了?”
我在那纸上写,“民女被一黑衣蒙面人抢走,但出了衙门,这黑衣人发现抢错了,便放了民女。”
郑捕头在我跟前踱来踱去,接着他对那县太爷说道,“大人,小的觉得这事有蹊跷。怎么会抢错?若是真的抢错,那这厨娘为何当时不报官?”
他指着我,转过来问其他人,“这日过后,她去了哪里?”
有位厨娘唯唯喏喏道,“自打那日里起,好像就没见她了。说是……去姜布山医哑疾。”
郑捕头打量了我一番,“哦?若是医哑疾,怎的还没医好?还有——”他凑进了过来,我看到他那胡子一翘一翘,“怎么五姨娘刚被人抢走,你就去医哑疾?”
果真是哑巴吃官司,有口难辩呐。
于是,我便含冤莫白,锒铛入狱了。那郑捕头把我扔进衙门大牢里,走之前恶狠狠地说,“你给我想明白!要是明日里你还不招,别怪我不客气!”
坐在这阴冷的牢房里,很是悲凉。我稍微扒拉两口那牢饭,长叹一口气。心中思索:我是招呢,还是不招?我和元生非亲非故,按理说他抢了人我没必要替他挨板子。但元生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这么的从背后捅他一刀,委实不太厚道。
我正心中纠结,有个牢役过来踢了踢那牢门,“喂,你相公来看你了。”
接着我便看到司若言往那牢役手中放了锭银子,迈步过来。看到我,他好生悲悯,“尹姑娘,你受苦了。”
还未待我有所反应,他再是大声说了句,“娘子,为夫让你受苦了!”接着他向我眨眨眼,笑了笑。我还在不明就已中,就听得外头有人大喊,“衙门走水了,救火啊!来人呐!”
外头那个牢役听了赶紧过来将他推搡着往外走,“快走吧 !外头走水了!”司若言身影一闪,闪到那牢役身后,再用扇子点了点他的后背,看到那牢役便是没得动弹了。司若言轻轻一推,那牢役便扑倒在地。接着我看他乐呵呵地走到我跟前,竟掏出了把挂匙。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怎的把那挂匙偷到手里,他已经拉着我往牢门外走了。
刚迈出那门槛,司若言歪头想了想。便再打道回去,在那衙役身上摸了好半天,摸出来一个钱袋和他那锭银子。他放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扇骨敲了敲地上躺僵着的牢役,正色郑重道,“在下得罪了。”
接着他带着我往外头走,“在下连累姑娘了。”牢外头还七零八落倒着几个牢役。这光天化日之下,放倒朝廷衙役,劫持在押犯人,末了还带着我浩浩荡荡往衙门院子口走,如此沉着熟练,想来,司若言已经是老手了。扯住他有些踌躇,司若言转身笑道,“尹姑娘不必担心,跟着在下便可。”
此时衙门院子里乱成一片,那正堂中冒着烟,却也没见什么火光,想来便是正堂走水了。衙役提着水桶纷纷跑去救火。听到有人大声嚷嚷,“救命呐!县老爷在屋里呢!”还听到有人敲那衙门前的锣鼓,哐哐,响声震天。
司若言带着我相当从容地踱步到那正堂前不远处的廊柱后头,接着他停住步子好似在等什么。不过多久,我便看到元生搀着那县太爷走了出来。那县太爷此时被吓得不轻,直翻白眼,哆哆嗦嗦地死死攥住元生,好似找着了救命稻草。
元生将那县太爷搀在一旁,那县太爷已经半条命不在,惊魂甫定。郑捕头赶紧过去搀着县太爷,一边万般感激地对元生说,“这位小哥,实在是仗义,多亏你,大人这才没事。”元生笑笑,抱拳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
司若言浅笑了笑,然后道,“尹姑娘,我们走吧。”我赶紧迈步紧跟在他身后,不敢回头去看那郑捕头。司若言领我到外头的巷子里,元生已经等在那里。看到我们过来,元生扬了扬手中一只锦盒,“公子,上次的贺礼我一并拿回来了。”
司若言展开扇子,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元生走到我跟前,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夫人好!”我有些讪讪,别开头去。司若言走过来,“尹姑娘,不如你先在我的宅上避避?这件事情既是在下挑起的,自当由在下善后。”我还是有些犹豫,这次从衙门里逃出来,这么多犯人,独独少了我一个,还恰是在衙门失火的日子里,免不了给扣上个私自越狱,且意图纵火重伤朝廷官员的罪名。
元生见状,福了福身,“请夫人放心!元生定当将此事善终,不会拖累夫人。”挣扎了一番,我点了点头,跟着司若言往他的宅子里走。
宅子外头挂着个牌匾,写着两个大字,“司宅”。这宅子尚显隐僻,宅中空无一人,院中有棵参天松树,摆设稍显简单。我心中有些纳闷,这司若言到底是如何为生?
在司宅里安顿下来,司若言向元生使了个眼色,旋即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想是在和元生商量如何把纵火劫囚之事压下。元生听了,稍稍点头,便出门去了。
近夜的时候,元生神色有些紧张地回来,“公子,事情不妙。现在满城都在找夫人!”司若言神色稍重,摇扇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生也有些不解,“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县太爷现在急得跳脚,指名了挖地三尺也要把夫人找出来。现在县太爷正领着好些人往醉宵阁去。公子,我看事态有些严重了!”
司若言凝神,半晌,他道,“我们去醉宵阁看看。”司若言转头向我,“尹姑娘,你且先在宅里歇息片刻,在下和元生去去便回。姑娘不用担心,在下定会护得姑娘周全。”语毕,他便和元生匆匆出宅。
我在宅中心神不宁地等着司若言回来,大约到了深夜,听到外头好像有些嘈杂。我起身欲去拉门,透过那门缝,竟是发现宅外灯火通明,听到有人唤道,“大人,这便是司宅。”
心中一提,赶紧躲在那树后,听到有人在敲门。那敲门声愈来愈重,有人喊道,“里头有人没有?”我有些紧张,突然感觉身后被人一拉,回头看到元生,他低声道,“夫人,我们先走。公子在城门处等我们。”接着,元生便将我扛在肩上,跃上屋顶,此时司宅的门已经被人撞开,看到好些人拿着火把冲了进来,县太爷旁边立了位挺拔男子,虽是看不得清他的面容,但此人显是身份尊贵。元生紧捉住我的腿,纵身一跃,落到宅后,然后领着我往城门处跑。
还没到城门处,远远看到司若言驾着匹白马迎面驰来,后头还跟着匹藏青色良驹。他到我们跟前,向我伸手道,“尹姑娘,事情有变,我们需得连夜出城了。在下刚刚去醉宵阁里帮姑娘打点了些行李,姑娘放心,尹世伯一切安好,他还托在下给姑娘捎句话,让姑娘别忘了那些压箱底的宝贝。”他握住我的手将我带上马,然后吩咐了元生一句,“元生,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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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云淡风轻浅(一)
幕色蒙蒙,马蹄得得。本欲回首看一眼江洲,正好撞上司若言的下颚。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抽了那马一鞭子。我感觉那马浑身一抖,脖颈上昂,跑得是越发快了。我紧紧攥着鬃毛,小心地扶着马脖子。这是我第二次骑马,最初的那次,还曾有个人在我身后,双手环住我,在我耳边低语。
身后的司若言眺望远处,“尹姑娘,江洲已不是久留之地。在下打算和元生一并回堰城,不知姑娘可否愿意随在下同行?”点头,本就无亲无故,也没得留恋。
连夜赶路,我渐困意袭来。抵不过,便靠在司若言胸膛上眯了眼,却不知,睡得好生舒坦,一觉便到天明。司若言将我摇醒之时,已到了黄连镇。黄连镇离江洲本不远,盛产黄连,因而得名黄连镇。从清洲到江洲的路上,我也曾在黄连镇上歇过脚。
司若言翻身下马,将我接下来,吩咐元生道,“元生,我们先在这客栈里头歇歇脚。你把马牵到马厩里。”
进了那客栈,司若言对那掌柜道,“掌柜的,可否给在下三间客房?”
“公子,等等!”便看到元生走进来,凑到司若言耳边说了几句。接着司若言摸了摸下巴,“掌柜的,换成两间客房便好。”
我上前一步扯他衣袖,他莫不是想和我同房?
司若言回身对我说,“尹姑娘切莫担心,我和元生一间房。”
嗳?和元生同房?
我在房中安顿下来,用了些茶饭。司若言和元生便不见了踪影,到了黄昏的时候才见他俩回来。司若言走到我跟前,乐呵呵地说,“尹姑娘,在下看这黄连镇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实在是个风水宝地。不如我们在此多住上一些时日,姑娘意下如何?”
我不解。
司若言继续笑道,“在下在这镇上寻了个差事,正好也可为这钟灵毓秀之地尽些绵薄之力。”
我仍是不解,侧头望着元生。
元生于是挺身而出,老实交待,“夫人,其实就是出来得太急,盘缠没带够。公子想在这黄连镇上先攒些银子,我们再赶路。”
司若言依然笑得灿烂,顺手给了元生一扇子,“尹姑娘,在下已经寻了个住处。若姑娘不介意,我们明日里便搬过去罢。”
我心想我在醉宵阁也攒下了些细软,此番既是刘夫子帮我收拾的行李,应是把帮我把这些银两都收进来了。于是我摸到包袱,抖开来一看,除了些衣物,里头赫然落出来四样东西:一件红肚兜,一只绣花鞋,一瓶春宵散,一本*****。还有张纸片,上头写着“千织丫头,春宵一刻值千金。”盯着这纸片,就好像看到老夫子躲在扇后抿嘴偷笑。
元生看到我包袱里的东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支支唔唔话也说不明白,“夫人……这、这个是什么?”
司若言展开那扇子挡在元生眼前,自己别开头去,碎碎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就在黄连镇中安家落户了。司若言这个“为黄连镇尽绵薄之力”的差事便是在学堂中做教书先生,每日里领着一帮小子摇头晃脑地念《论语》、《三字经》。元生则在学堂院中教那些徒弟们一些拳脚功夫。
长此以往,约莫住了半月,这学堂也是被他俩做得有声有色,乡里乡亲都传说新来的教书先生长得眉清目秀,满腹诗书,口若悬河,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教书先生更是秉性纯良,谦谦君子,娶了位哑巴娘子仍是不离不弃,俩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恩爱得很。
我将些饭菜放入食篮里,往学堂里走,远远就听到里头朗朗读书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
我刚走到门口,听到有个清脆的声音,“先生,师娘送饭来了!”里头的学生齐刷刷地瞅着我,我不禁有些面红,赶紧退了出去,等在外头。不过多时,便放了课。这些小子从我面前经过,个个都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腰,喊一句“师娘好!”
不可不说,司若言也算是育人有方罢。
我挎着食篮走到屋里,司若言正收拾那书本,抬头看到我,笑道,“尹姑娘,这许多日都有劳你为在下送饭。”我将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示意他该吃饭了。我转身出门想去找元生,看到一姑娘拎着篮鸡蛋站在外头,脸蛋微红,有些羞涩。
她敲了敲那门,“先生,我是阿莲,是阿山的姐姐。”
司若言抬头,放下碗筷,走上前去。“阿莲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阿莲将那篮子鸡蛋递过来,“先生,阿山的学资我凑不够。能不能先用这鸡蛋抵一抵?等我凑够了钱,再补给先生。”
司若言将那鸡蛋推回去,“阿莲姑娘,在下教书只为育人,不为钱财。姑娘大可不必为学资担忧。阿山天资禀赋,在下幸而能得一学生如此。”
阿莲闻言脸更红了些,赶紧将那鸡蛋置于桌上,“先生,这个你还是先收下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司若言在一旁满头雾水地怔了怔,望着那鸡蛋。接着,执起筷子开始吃饭。我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趣,这阿莲姑娘兴许是对司若言有些芳心暗许了。
自打这日起,每日里阿莲姑娘都会来学堂,风雨无阻,也是无怨无悔,或捎来些米酒,或带来些青菜,还有一日带来了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天可怜见的我在屋里操着家伙和那老母鸡天上地下地大战了好几回合,才把它炖成了母鸡汤,送给那教书育人的司若言补身子。
我带着这老母鸡汤去学堂里,看到阿莲姑娘正打算将一碟饭菜端出来放到司若言跟前,她有些害羞,“先生,我没法帮阿山交学资,帮先生做了碟油鸡……”
司若言用扇子挡住她,接过那油鸡放回到她的食篮里,“阿莲姑娘,在下何德何能,让姑娘如此费心。这饭菜还望姑娘带回,在下娘子不久便会送饭过来。”
阿莲闻言有些委屈,“先生……我那日里听到你唤她尹姑娘。真是先生的娘子么?”
司若言正欲开口,我赶紧走进门去,在阿莲姑娘身前摇了摇头,想示意她,我并非司若言的娘子。
司若言见状,笑了笑,“自然,娘子与我相敬如宾,在下已经习惯唤她尹姑娘了。若是让阿莲姑娘误会,还望海涵。”
阿莲越听越委屈,不过多时,眼眶中噙了些泪水,接着转头便跑了出去。司若言在后头唤了句,“阿莲姑娘……”但阿莲已经没了踪影。自打这日起,阿莲姑娘仍是每日都来学堂,留下些粽子或者扎肉,每每都是只见东西不见人,长叹:世间男子皆薄幸,世间女子尽痴情。
时光匆匆,不觉已经入秋。黄连镇离江洲近,一衣带水,镇中有条小河便是从江洲流过。这日里是七月初七,七夕。按镇里的习俗,男男女女可在小河旁拿着花灯放愿以求姻缘。
黄昏的时候,元生提着四个花灯走进来,“夫人,今日夜里我们去放愿吧。”我看了看那花灯,伸手摆了个“四”,疑惑他为何买了四个花灯。
元生低了头,半晌,吞吞吐吐,“我看阿莲姑娘每日里都送东西过来……想着,也给她……带个花灯过去。”我看着他,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入夜,我们去河边放愿。潺潺水响,唧唧虫鸣,星光灿烂,瑟瑟风声。河上漂着些许花灯,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在波澜里,随波远去。
元生看到阿莲,拿了个花灯凑过去,塞到她手中,“阿莲姑娘,这个给你。”说完,元生就赶紧返身回来。阿莲有些不解,拿着那花灯愣在原处,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追上元生想将那花灯还给他。元生有些懊丧,不收那花灯。我在远处,看着这二人推推搡搡好一阵,最后阿莲跺了跺脚,将花灯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元生苦着张脸回来,怏怏地唤了声,“公子,夫人,我们放愿吧……”
司若言同情地拍了拍元生的肩,燃了那花灯,俯身放于河中。我也顺势将花灯燃了,放在水中,想着用手推一把能把它推远些,却没想,这力道大了些,直接把花灯推翻了。看到我这盏花灯渐渐灭在那水中,不由得喟叹,莫不真是红尘无缘。
司若言看了,过来安慰我,“尹姑娘,莫要伤心。在下去去便回。”司若言离开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我看到他提了个孔明灯过来,他笑道,“尹姑娘,今日夜里风大,花灯许是易灭。在下扎了个孔明灯,帮姑娘放愿可好?”
接着,他燃了灯下的蜡芯,不过多时,便看到这盏红色的孔明灯飘飘扬扬升在空中。晚风拂过,孔明灯逐渐飞得高了,有些摇摇晃晃,或蹭到那树丛叶儿,或擦着小河水面,但最终是飞了起来,融在那繁星缀缀的静谧夜幕中,化做颗星辰悬空。
我抬头仰望,心中圆满,不郁随风飘逝。身后司若言也望着那夜空,有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花开花落随风去,缘起缘灭天注定……”他停下来,轻轻问了一句,“尹姑娘,你说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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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云淡风轻浅(二)
司若言轻语道,“花开花落随风去,缘起缘灭天注定……”
我心头一触,感慨万分,转头看他。司若言嘴角勾起,弯起眼睛,“如此说来,在下和尹姑娘便是天降良缘。在下一直觉得这冥冥之中,好似有根线将我与尹姑娘结在一处,仔细想来,或许这便是月老的红线罢。这红尘漫漫,能与尹姑娘相持、戏笑,实乃幸事。只可惜此番连累姑娘于此。尹姑娘放心,在下言而必行,定会给尹世伯和尹姑娘一个交待……”
抚额,心中的感触消失殆尽。司若言果真不愧是靠嘴吃饭的,那真叫一个口若悬河、巧舌如簧呐,我转头往回走,兀自留他一人继续滔滔不绝。
日子过得平淡。自打七夕过后,有阿莲的地方就会出现元生。阿莲浣衣,元生就打水;阿莲喂鸡,元生就从家里摸几个鸡蛋偷放过去;阿莲赶集,元生就招呼个人把她的鸡蛋全买下。长此以往,司若言挣的那点教书钱全让元生或买或送放到阿莲的荷包里。
这日,元生乐呵呵地回来,拎了一篮子鸡蛋,甚是欢快地把那鸡蛋一个个拾起来,拿衣袖擦了擦再一个个放回去。我在一旁眼瞅着元生旁若无人地自得其乐,心中不禁心疼起司若言的血汗钱,这真是唯小厮和小厮看上的女人难养也。
擦完了那鸡蛋,元生才想到我,他笑道,“夫人,镇里来了对老夫妇。我听阿莲说,那大爷是位神医,前日里镇上刘嫂二十年不愈的腿病也给医好了。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神医我已然看了不少,但能医好我这哑疾的却没几个。元生继续道,“夫人何不一试?这老夫妇菩萨心肠,不收银两。且待人亲厚,来者不拒。”
听了元生的话,我也稍有心动。于是便由元生带路到镇上的一处小宅里,敲了敲门,一位大娘开了门,拄着拐棍,着蓝色水染布裙,银白的头发一丝不露地束在脑后绾个了髻,这副打扮看上去便是外乡人。她抬头看着我,“姑娘,你中毒了吧。”
我不禁诧异,这位大娘仅从面相便能看出我中毒了,如此可见莫不是深通医术。元生在旁点头道,“大娘,我家夫人确是中毒,得了哑疾。想来找薛神医看看,可是能医得好?”
那位大娘上前抚了抚我的手,“这样的闺女失了嗓子,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呐!姑娘,你随我进来,让老头子帮你瞧瞧。”
我感激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我跟着她走到里屋,里屋中挂了层白色帷帐,隐约能看到有人坐在里头。薛大娘取了根细线轻轻拴在我手腕上,“为了避嫌,我那老头子给年轻姑娘看病都是用这线把脉。”
薛大娘凑到我耳边,“姑娘你莫见外,人老了,就是有些怪癖。”
接着她拿着这线缓缓走到里屋的帷帐后头递给那大夫。这次把脉耗时很久,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我才看到那线松了松,大娘从帷帐后走出来。元生问道,“薛大娘,我家夫人这毒能解么?”
“姑娘,你这毒中得很是蹊跷,许是一时半会解不了。让老头子先琢磨着,这已经晌午了,姑娘和这位小哥留下一并用饭吧。”
薛大娘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那韭香百合清香四溢。我不禁多夹了几筷子,江洲地湿,百合是个稀少东西。元生吃得津津有味。薛大娘给我夹了些菜,亲昵道,“姑娘已经嫁人了?”
我摇摇头。元生在旁含着口饭,支唔道,“夫人和我家公子亲事已定。”
薛大娘笑道,“姑娘不必害羞,老身是过来人。”
饭毕,薛大娘出来相送,“姑娘,老身没儿没女,看到你觉得好生投缘。老头子见过不少奇毒,容他琢磨一番,必能帮你解了。平日里多来走动,可好?”
听了她的话,我心中一暖,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自此,我便经常去和薛大娘走动。但薛神医多是出诊在外,每每过去都见不到他人,不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呐。薛大娘也很爱吃我煮的圆子,此次我用食篮盛了满满当当两碗圆子带过去给她。进屋的时候,她正晒些山参。
看到我,她笑了笑,过来拉住我,“今日天气好,我们在这院里说说话可好?”
我点了点头。薛大娘从屋里拿了两把竹椅置于院中,秋意融融,煦日暖暖。薛大娘抚了抚我的手,“姑娘,你那相公对你好么?”
不知道怎么应答,我只淡淡笑了笑。薛大娘继续和我说些她年轻时候的事情。
阳光明媚,微风拂面,浮云淡薄,带着丝丝惬意,氲开袅袅慵懒。淡淡的暖意包围住我,还有些山参的药香。午后的阳光,从葱郁的树叶间隙洒下,在地上的石径打下了圈圈光斑,随风摇曳。有些枯黄的落叶飘飘荡荡,在空中打了个千儿,衬着那阳光在地上剪下光影,好似蝴蝶款款。瞌了眼,缕缕倦意袭来。鼻尖处飘荡了花酿的清香,唇上有些轻柔,好似有羽毛划过。梦中,我置身于一片温柔乡中,不由得舒展了手脚,缱绻不愿醒来……
醒来之时,已经黄昏,看到薛大娘。她笑了笑,“姑娘,你相公过来寻你,在宅子门口等着呢。”
我起身向薛大娘笑笑,然后往门外走去。恍然间,觉得好像有人在后头那树旁看我,回头,却只看到薛大娘向我挥了挥手。
我迈出宅子,看到司若言正敲着扇子等在外头。他看到我,上前一步,“尹姑娘,在下怕尹世伯担心。前日里去了封信,今日尹世伯回了信来。”接着,他从怀中递过封信给我。
我打开来,里头写着,只有短短一行字,“留香嫁人。汝等何日当返?吾思心甚重。”
留香嫁人……我拿着信,心中怅然:留香果真是嫁给他了。司若言走近身,“尹姑娘可是思父心切?尹世伯一切安好。待到堰城安顿下来,在下可派人将尹世伯接来同住,尹姑娘意下如何?”
攥着衣角,跟着他往回走。回到屋里,看到元生正拿着笔头,歪头苦思冥想。见到我们进来,他立马凑上前来,“公子,阿莲总给咱们送吃的。我也想送样东西给她。”
司若言笑道,“送什么?”
元生巴巴地望着他,“我扎了个兔儿灯,想题行字上去……”
司若言接过笔,在那兔儿灯上题了行小诗:“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接着将灯递给元生,“你将这个送给阿莲姑娘吧。”
元生接过灯,好生宝贝地放到一旁,眉开眼笑地连声道谢,“这个好,公子。这诗合适,哈哈。”
过了些时日,薛大娘和我说薛神医已经想好如何解毒。司若言十分欣喜地来到薛大娘的住处,薛大娘将司若言领到外屋,“这位相公,里头病气大。还是不要入内染了晦气,我带姑娘进去便好。”
司若言摇着扇子等在外头,往薛大娘手中放了袋银子,顺带还不忘嘱咐薛大娘一声,“大娘,我家娘子的病还望薛神医尽心。”
薛大娘欲推回去,司若言笑道,“要的要的。娘子的病已经好些日子,在下每每望着娘子这般心中就如刀割,若是薛神医能医好娘子的病,那便是在下和娘子的再生父母。”
眼见着司若言又要长吁短叹一番,我赶紧拉着薛大娘进到里屋去。我心中有些许紧张,手心冒汗,薛大娘安慰我道,“姑娘,你放心,我家那老头子定会医好姑娘的病。他去取些银针,晚些时候需得布针方可解毒。”接着,薛大娘递了碗药浆出来,“你先喝了这山参汤,能安神益气。”我一口气喝了下去,不过多久,但觉得脑中昏沉,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些神志,但意识飘乎,我好似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榻边坐着,接着,他起身,在盆里洗了洗手,迈步出去。脑中仍是一片混沌,待我睁开眼来的时候,薛大娘正拿块帕子细细擦着我额上的汗水。
她看到我,笑了笑,“姑娘,你现在身子还有些虚弱,养一养。这毒已经解了。”
我心中欣喜,试着用嗓子叫了一声,“啊——”
接着,听到“咣当”一声,司若言推门而入,迈步走到我跟前,“尹姑娘,你能说话了?!”
找回自己的嗓子,我心中万般高兴,大声喊了一句,“司若言,我不是你娘子!”这句话憋在心里头好多时日,今日里终是发自肺腑地喊了出来,真真是大快人心呐。
司若言听了,脸色变了变,望向薛大娘,有些尴尬道,“大娘,这用药可是有误,为何我家娘子神志有些糊涂?”
我仍是非常雀跃,跳起来拉着司若言的手,对他喊,“你看,司若言,我能说话了!你听听!”
司若言有些怔忡,半晌,他点头道,“尹姑娘,很久没看你这般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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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云淡风轻浅(三)
哑了一年余,竟是能开口说话了,我不由地抓着司若言的手欢欣雀跃。司若言展了扇子笑道,“尹姑娘哑疾得好实乃快事,今日不如在屋中设酒庆祝一番。”接着他看向薛大娘,“这位大娘,不妨和薛神医一并到府上一聚。此次多亏得薛神医的妙手回春,在下感激不尽。”
薛大娘面有难色,“此次布针耗时两天两夜,老头子一把老骨头,已经撑不住了。还是让他先歇歇吧。”接着她转头向我,抚了抚我的手,“姑娘,你这身子还需好生养着,过些日子才能恢复。”薛大娘顿了顿,欲言又止,“以后多来大娘宅子里坐坐,陪大娘说说话可好?”
屋外已经深夜,一片静谧,皎月当空。我这一睡竟已过了两天两夜,那司若言岂不是在屋外守了两天两夜?看着司若言面容也稍带倦色,心中有些愧疚。我有些支唔,“司若言,你两天没睡了?”
司若言眼角弯了弯,“在下借大娘的外屋竹椅歇了会,倒是辛苦了薛神医。”
我握着薛大娘的手,“大娘,薛神医对我恩重如山,定要当面道谢。他现在在何处?”
薛大娘脸色有些凝重,“老头子已经睡下了,等来日他醒了,姑娘再道谢也不迟。”然后她从一旁拿了好些药材递过来给我,“这些药黄连镇并不常有,是我和老头子从西域采来的。姑娘你按照这药方煎,假以时日身子便能养好了。”
我点点头,“大娘,我定会常常来看你。”
临行前,薛大娘望着我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又是何苦……”
回到宅中,元生已经睡下。我拿出些米酒,对司若言笑道,“今日里我们来喝酒吧,一醉方休!”
司若言将扇子置于桌上,卷起袖子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尹姑娘,对酒当歌,实乃快哉!”
这夜,觥筹交措中,恍恍惚惚觉得有琴声传来。司若言许是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喝了没几杯实在是难掩倦怠直接趴倒在桌上。我扯了扯他,但见他酣然入梦。只得松开他,自己拿着小壶米酒往外头走,来到那小河边。
夜色阑珊,月朗星稀,心中欢喜,我沿着河畔,踢着小径上的石子,不禁轻吭起小曲来,“送情人,到河边。泪湿帕,船将走。问君何时返故乡,一片芳心随君流。问君何时返故乡呐……”夜色正浓,时值八月,河边缭绕些飞萤,点点银光在夜幕中忽明忽暗。确有琴声飘来,沿着这河水涓涓流淌,和我的小曲恰好相映成趣。我心中更是欢畅,唱得愈发大声了些,坐在河边索性踢了鞋子,把脚放在水中,河水清清凉凉逗弄得我好生自在。
我仰头喝了口米酒,甘甜清洌,望着脚下的哗哗流水,拾了颗石子扔进那水中,溅起朵朵水花。不禁咯咯笑起来,那琴声渐渐消散,我好生满足地朝水中大喊了一声,“啊——”隐隐还能听到些回声。
这天夜里,我在河边找了棵树,抱膝靠着那树干坐了整夜。直到那东边朝霞似锦,红云若纱,万籁俱寂的拂晓,一抹金色倾泻下来,洒在水面上,金光粼粼。我才睡了过去。
醒来之时,竟是和衣躺在榻上。有些纳闷,莫不是昨日喝了那米酒自己昏昏沉沉摸回来了?我起身,看到院中司若言仍是趴在桌上睡得惬意。遂回到里屋,想做些早食。元生正在舒展拳脚,看到我,笑嘻嘻地跑上来,“夫人,你那哑疾解了么?”
我点点头,笑道,“元生,你不要喊我夫人。唤我千织便好。”
元生歪头,“不敢不敢。夫人,公子守了你两个日夜,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毒终是解了。”接着,元生有些害羞地低着头,“昨日里,阿莲收了我的兔儿灯……嘿嘿。”
果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笑笑,却看元生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门口,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阿莲正挎了只篮子站在院口处。刚巧司若言已经有些醒了,阿莲拿着那蓝子,面带红霞走到司若言身边,递过去道,“先生,谢谢你的、你的兔儿灯……这里有些黄连、白芍。先生教书劳累,给先生补补身子。”
司若言此时朦朦胧胧,眼睛都没睁全开。于是喜滋滋地接过那篮子,嘴里念道,“多谢阿莲姑娘费心,我家娘子最近正是要补身子……”阿莲闻言愣了愣,接着瞪大眼睛看了看我的肚子,面上欣喜之色顿失。元生讪讪地凑过去,“阿莲……那个兔儿灯,是我扎的……”
元生这不说还好,说了,无疑对阿莲是个惊天响雷。阿莲一恼,直接跺了元生一脚,转身跑出门去。元生心里那个委屈,赶紧追了前去,一口一个阿莲直叫唤。
于是,乡里开始有些风言风语了。不少学生的爹娘拎着些药材上门道贺,说司先生宅上双喜临门,不仅哑巴娘子能开口说话,还有喜了。司先生那娘子先前总是怀不上,特意到那薛神医府上去求了生子秘方,七夕的时候还燃了送子灯给那天上的送子观音。如此这般,哑巴娘子终是得以夙愿,过不了多久便能给司先生传宗接代了。
司若言俨然一副将为人父的模样,来者不拒。全部乐呵呵地接下,摇着扇子处之泰然。时间一长,我瞅着自己的肚子也好像觉得比往常大了不少。
约莫过了数日,我做了好些圆子,还炖了些鸡汤。往薛大娘宅上去,想给薛神医还有薛大娘道谢。敲了敲门,薛大娘过来开门,她看见我,先是瞅了瞅我那肚子,然后问道,“姑娘,有喜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呐。
我摇摇头,“大娘,都是镇上瞎传。我和司若言没有半点干系。”
薛大娘疑惑地瞅了瞅我,然后接过我的东西领我进屋。我拉住她,“薛大娘,薛神医在么?我想当面给他道个谢。”
她轻叹了口气,拍拍我,“老头子出诊了。姑娘,你来晚了……”
“那薛神医何日当归?到时候千织再来也无妨。”
薛大娘拖了我的手,抚了抚,“姑娘,那相公和你,到底是?”
我笑笑,“故人而已。大娘,我本不是黄连镇之人,在此遇上故人,因而走得亲近些。”
薛大娘闻言轻笑,“那姑娘可是有心上人?”
我顿了顿,心中稍提,轻摇了摇头。薛大娘问道,“姑娘既不是黄莲镇人,可是要在此长住?”
“过些日子许是要去堰城。黄莲镇民风纯朴,千织想在此多住些日子。”
薛大娘待我亲切,好似看到我娘。这日里和她唠了唠,将近入夜才返身回去。走之前,薛大娘递了几瓶药膏给我,“这些药膏平日里若是伤了筋骨,姑娘可以涂抹上去。姑娘喜闹,免不了磕磕碰碰,这些药灵得很。”
心中有些暖意,“大娘怎的知道我喜闹?”
薛大娘笑笑,不置可否,伸手帮我理了理发髻,向我挥了挥手。却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薛大娘。此后再来薛宅,宅中空无一人,他们竟是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元昭二十二年,入冬。
临到过年,司若言也罢了学,在屋中备了些年货准备在黄连镇过节。我在屋中包饺子,却是听得元生和司若言在说些什么。元生有些着急,“公子,何不再多住些时日?”
司若言摇摇扇子,语气笃定,“不可,即日起便启程。”
元生再欲说些时么,被司若言敲了一扇子,只得噤了声,呐呐地垂头往屋里走。司若言进屋见到我,笑道,“尹姑娘,银两已经攒足。不若过了新年便起身去堰城?在下在堰城有些家业,尹姑娘可同去打理。”
我略一思索,“你能帮我寻份差事么?”
他点头,“这是自然。我的便是尹姑娘你的。夫妻间无需嫌隙,本应共挽鹿车,水乳 交融,不分你我。”
我随手将手中还在擀的面皮扔到司若言脸上,“司若言,我不是你娘子!”
司若言摸了摸脸,将面皮扯下。这小白脸生得肌肤若雪,白面皮怕是都要自叹弗如。接着他将那面皮在手中把玩,嘴里喃喃道,“尹姑娘如此生份,这可怎的是好?”不过多久,他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面团置于桌上,“尹姑娘尚且放心,到了堰城,在下必给姑娘一个名份。”接着望着我,眼睛弯了弯。
我再看那桌上的面团,竟给他捏成个小弥勒的样子。我不禁惊叹,拿着那弥勒面团放在手中左瞧瞧右看看。司若言凑过来,盯着我手中的弥勒,“尹姑娘的脸生得好规整,和这小弥勒一般可人。”待我反应过来这规整意喻为何,却已见他转身走远,背对着我挥了挥扇子,“尹姑娘,在下去如侧。”……
新年一过,我们启程打算往堰城去,却是在走的那日,寻遍了黄连镇也是不见元生的踪影。司若言负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他用扇子重敲了敲桌子,嘴里喃喃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末了,他抬头,郑重地对我说,“尹姑娘,元生私奔了。我们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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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天赐良缘茶(回忆完)
“马儿悠悠,云儿飘飘,朝朝暮暮伴君行,地角天涯未是长——”马车颠颠,我不由得放声唱起小曲。司若言在前头,得儿得儿地驾着马车,偶尔回过头来朝我灿烂一笑。
我掀开车帘,索性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司若言,你用那叶子给我伴奏吧。”
司若言点头,顺手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吹了支小曲喝着我的歌声,如同鸟儿在树林中穿梭。一曲作罢,我兴致正足,打算再来一首。却看司若言歪头笑道,“尹姑娘,这就叫妇唱夫随吧。”
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这小白脸的面皮真是针扎不透,刀砍不断。我从他腰间抽出他的扇子,使劲敲了敲司若言的脑门,“司若言,我真不是你娘子。你什么时候能醒悟过来?”
司若言笑而不答,对着马儿喊了声“驾”。
走走停停,沿途风光无限。约莫赶了月余的路,眼见着堰城已是不远了,我们在一小镇上歇脚,置备些干粮、行李。刚进城,就见到有人敲着锣打着鼓,在那集市上贴了张布告,扯着嗓子广而告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陈员外千金小姐抛绣球招亲啦!乡亲们来看看,公子哥来试试!”我和司若言凑过去一看,那布告上写着,“陈员外绣球招婿,有缘者万贯家财。”周围有些百姓凑过去看了看那布告,接着摇了摇头,叹气走开。
我玩心四起,“司若言,我们去看看这绣球招亲么?”
司若言显是也饶有兴趣,点头道,“尹姑娘,此议正合我心。”
沿路打听,终是问着了这陈员外的住处。寻路过去,但见这陈员外府上好生气派,坐地十亩,镏金瓦片,雕花窗棂,朱木红漆,府前挂着个牌匾,龙飞凤舞两个字,“陈府”。我望着啧啧惊叹,这陈员外想是地方一霸,好生阔绰。那王爷别院还有富贾大宅都比不上这陈府的恢宏。
我扯了扯司若言的衣袖,叹道,“司若言,你若是娶了陈小姐,必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再不用风餐雨露,做那些偷鸡摸狗的行当。”
司若言抬头,不已为然地扣了扣扇子。
听到府中有人敲着锣鼓,我们顺声走进陈府。陈府院中已经集了不少人,人声嘈杂,听得“哐哐”几声锣响,有位家丁模样地吼了几声,“乡亲们,稍安勿躁。我家老爷和小姐不过多时便要出来了。”
下头稍稍安静了些,那家丁继续,“乡亲们,此番多谢谢各位赏光。所谓姻缘天定,今日里我家小姐就将这缘份交与天地,晚些时候小姐会从那阁楼里扔只绣球出来。落到哪位公子手中,今日里便拜堂成亲。小姐是我家老爷的掌上明珠,家中独苗。若是哪位公子有缘被月老这红线牵上,我家老爷便将这宅子拱手送上。”
下头阵阵喊声传来,“好!”
我顺着家丁手指方向看过去,有座阁楼巍巍而立,纱曼轻吹,朦朦胧胧,隐约可见里头临窗坐了位小姐,着了身浅薄荷色的纱裙,若隐若现。虽是看不清楚那容貌,想必是位婷婷美人。
那家丁再是吆喝了一声,“想必乡亲们也对我家小姐略有耳闻,我家小姐貌比西施,沉鱼落雁,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八芳龄。对夫君不做他求,只要各位公子家中未有婚配便可来争这绣球。万事但求一个缘字,我家小姐也是相信此举能觅得良人。”
底下一阵哄声,有人大喊了一句,“别啰嗦了!快扔吧!”
家丁咳了咳声,“那么,各位公子,接好了!”
只见那阁楼纱曼被撩开一角,接着一只红绣球被扔了出来。底下一顿哄抢,我拽着司若言也凑到那人群中,那绣球被大家争得一路跑跑跳跳,眼见着竟往我这边过来。我心中一喜,向上一跳,抓住那绣球,接着直接塞到司若言怀里,再死死互着他,挡住旁边人过来抢。我拉着司若言的手,向那家丁挥了一挥,“这里,我家公子抢到绣球了!”
家丁闻声看了过来,此时,司若言仍是一头雾水,莫明地看着怀中的绣球。我看阁楼那窗纱也被卷起,那位小姐好似正朝这边看过来。我赶紧向她扬了扬手,“小姐,我家公子抢到你那绣球了。”然后我双手合在嘴前,做喇叭状,“我家公子叫司若言,就是你那天赐良人呐!”
待我再回头看司若言,他显是已经有些薄怒,压着愠气不发。他盯着我,“尹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耸耸肩,摊手,“帮你找个娘子,省得你总赖我。”
司若言低头抚了抚衣裳,正了正他那额间的墨玉,敲了敲扇子,“尹姑娘,你这莫不是逼良为娼?”
逼,良为娼?
我咂舌,拍拍手。不足一会儿,就看见有位打扮富贵的老头在那家丁的带领下走了出来。见着司若言,他两眼放光,赶紧走近来,抓住司若言,激动得快要老泪纵横了,“这位公子,你……你就是小女的天赐良人啊。”我看陈员外的手不停颤抖,抖得好生厉害。
司若言扶住陈员外,有些惋惜道,“员外,恕在下无理。在下今日只是偶然经过这镇上,本无欲掺入这绣球纷争。”
我在旁边插了一句,“偶尔经过都能夺着这绣球,那不更表明公子和这位陈小姐三生有缘。”
陈员外一听更加激动了,话也哆嗦不清楚,“公子……小女……”接着他“趴”地跪下,朝老天爷拜了三拜,“老天爷开眼呐,多谢,老天爷!”
司若言赶紧上前去把那陈员外扶起来,“陈员外,不可不可。此举折煞在下了。”
那陈员外泪眼模糊地望了望司若言,接着吩咐下人道,“来人,将公子迎入喜房。今日洞房。”
司若言再是上去要拦住那陈员外,“陈员外,这万般不可。在下……”
我在旁边挡住司若言的话,“员外,不如让我家公子见见小姐,新人入洞房总得见一面吧。”此话一出,我看那陈员外全身一个激灵,两眼一翻,好像要背过气去。
一旁家丁在旁边搀着,接着陪笑道,“小姐是要见的。不如先拜堂,掀了盖头,自然能看到了。我家小姐已经准备好,只等这新郎倌了。”
看着陈员外和那家丁的样子,这其中似有猫腻。我瞥了瞥陈员外,见他拿出帕子擦了擦汗,仍是抓紧了司若言的手,“公子,姓何名谁?”
趁着陈员外和司若言交谈之际,我往那院中阁楼走去。刚进阁楼,就听到一个女声,“小姐,喜服放在里屋。小姐快去换上吧,那位公子正和老爷说话呢。”
我赶紧躲到楼门旁,探头过去,那位着浅薄荷色衣裙的陈小姐正缓缓下楼来。见到这“貌若西施”的陈小姐,我不禁抚额。这位小姐长得确是喜庆了些,脸上有些芝麻粒儿,眼小鼻大,且身段不怎么婀娜。
心中有些愧疚,司若言本也是位翩翩佳公子。这样的小姐与之相配着实是委屈他了。我蹑手蹑脚走出那阁楼。司若言此时已经被陈员外请到了那厅堂之上,他接过家丁的茶碗仰头喝了一口,接着正色对那陈员外说道,“陈员外,在下绝非不喜陈小姐。然则在下家中已有婚配,对陈小姐,在下只能望而止步。还请陈员外不要强人所难。”
这话听得好生耳熟,回首当年在花宵节那夜,司若言也是这般说辞。
但陈员外如今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对眼,“有婚配怎的还来搅和小女的婚事。公子你不用担心,今日你既来我陈府,便是我陈某的女婿。”
我挪步过去,扯了扯司若言,低声对他说,“司若言,那陈小姐长得不太好看。我们跑吧。”
司若言凑过来,轻声道,“在下早有此意。”
然,还没等我俩行动。陈员外显是警惕万分,挥了挥手,“来人呐,带公子换喜服。”骤的,旁边多了好些彪形大汉。
我心想这下闹大了,司若言怕是真要委身于这陈小姐了。但见司若言长叹了口气,将那扇子插在腰中,抱拳,“在下得罪了。”接着他拉起我,就往那院门口跑。
这几个大汉追过来,司若言一手拉着我,一手和他们对招。他身形矫健,只躲不攻,带着我左避右闪。接着,我突然觉得左臂一紧,有些刺痛,回头发现有个大汉正死死拽住我的左臂。司若言一急,用力想要把我拉过来。无奈,那大汉拉得死死,这双方显是开始肉搏,只不过,搏的是我的肉。
司若言抽出扇子,重重敲在那大汉手上,听得“哎哟”一声,那人松开了手。司若言这才拉着我赶紧跑,临出门前,我们听到后头有家丁在喊,“公子,你莫要跑!你那茶里……”
到了马车上,他狠抽一马鞭,大喊了一声,“驾!”马儿便跑得飞快。待到一个时辰过去,已经离开这小镇有些路了,我们尚才放心了些。我有些愧疚,冲着马车帘子,对司若言说,“方才对不住了……”半晌,却没听到司若言有甚反应。
我掀开车帘,看司若言面上有些绯红,额上有些汗水,我推了推他,“司若言,你怎么了?”
他蹙眉,半天才吐出句话,“在下被人下药了。”
我回想了一番,“刚刚陈员外那茶里有药?”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在下先运功把药性压下去,尹姑娘,可是能帮在下驾马?”
我点了点头,和他换了个位置,让他到车内。司若言吐了句话,“尹姑娘……前头不远处是清洲,可是能走快些?在下、在下想找大夫解了这药。”
听言,我狠狠抽了一马鞭子。
(回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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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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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17
44.夕阳无限好
元昭二十三年,初春。
重回故地,便是遇上孟杼轩,心中有些戚戚。在清洲晃荡,却不知不觉来到“尹氏小摊”故地。望着墙上的“尹氏”,我拧了拧额头,收回了思绪。两年之后的清洲已经繁华了许多。夕阳西下,约莫黄昏,想是司若言应是好的差不多了。我掉头往清云客栈走去,待到杏花楼旁边,有个声音叫住我,“千织?”
我回头一看,发现竟是留香。她着了一袭宽袖窄腰的绸裙,上绣粉色牡丹,乌发绾成云髻,上头斜插了枝翡翠簪子。这簪子有些眼熟,细细回想,好似当年袁少爷送给我的那枝翡翠簪子。
望着留香这副已为人妇的打扮,我更是感慨万千,心中揪紧。留香上前,很是欣喜地拉住我,“千织,你怎么会在清洲?”
我笑笑,唤了一声,“留香……”
留香瞪大眼睛看着我,接着她好生欣喜地笑道,“千织,你的哑疾医好了?!千织,你竟是能说话了!”
“嗯,路上遇上个神医,就医好了……”
“是么?这真是太好了。千织你是遇上贵人了么?你走得太仓促,我还被夫子关起来,都没赶上和你道别。”
我看着留香,她面上幸福之色难掩,我涩涩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嗓子,问了声,“留香,你嫁人了么?”
留香笑道,“我以为夫子已经去信给你们了。”接着她脸上有些红晕,“嫁人了,就是那位公子。千织,你那时候还帮我们送信呢,多亏了你……”她抬头看我,眼光切切,“千织,夫子说你嫁了位好相公,这次一并来清洲了么?”
我攥着衣角,有些尴尬,“……夫子瞎说,我没嫁人。”留香拉着我的手,亲昵道,“千织,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块。你来宅子里坐坐么?我们这次在清洲只留几日,过不久就要回堰城了。”
摆摆手,“留香,今日里天色暗了,不如改日我再去吧。”
留香有些不舍,“那不若我们在桂花楼先喝些茶?我相公爱喝桂花楼的清酿,出来帮他买些。”
我相公爱喝桂花楼的清酿,我相公……望着留香这般欣喜的样子,我却不由得心中郁郁,“今日里我还有事,还是改日我来你宅子里找你吧。”
留香面带惋惜,“也罢。千织,我就住在孟府上,你若是闲得了便过来寻我,我们俩好姐妹也可以说说心里话。”
我点头,转身欲迈步离开。却听得一句男声,“留香”。
回头,看到袁莫涵,他着了一袭玄色锦袍,腰间束了条青色玉带,面庞清俊,儒雅之风,却不复当年的羞涩。袁莫涵旁若无人地走近留香,有些宠溺地望着她,“怎么自个儿出来买酒?让下人买就好……”
留香脉脉望着袁莫涵,打趣他道,“这般简单事还用下人来做么?你丫,不愧是堂堂少爷,享福的命。”
袁莫涵笑着帮她拢了拢头发,“我这不是心疼我娘子么?这下好,还被你骂。”
我怔在原处,夕阳如血,金色洒在二人身上,情意绵绵,缠绵悱恻。看着眼前留香和袁莫涵恩爱如厮,心中惊讶,愣住不知如何动弹。留香看到我,走过来,然后拉了拉袁莫涵的衣袖,“相公,这是千织,醉宵阁的厨娘。你记不记得,你来醉宵阁里吃圆子,后来你还埋怨说我做的不如第一次做的好吃。其实,第一次是千织做的。嘻嘻,千织是醉宵阁里的金牌圆子厨娘呢。”
袁莫涵转头看到我,眼中一片错愕。望着我,眼神闪烁,张开嘴动了动,却是没说出一句话来。渐渐,他的眼神中划出一丝生疏,接着轻笑,“千织,你回来了。”
留香有些纳闷,“相公,你认得千织?”
袁莫涵仍是望着我,眼光难懂。心头顿时有种沧桑之感,我咬唇,向他笑笑,“袁少爷……”
袁莫涵怔忡了半晌,好似看他轻叹了口气,接着他转头向留香,“留香,我和千织还算旧识,千织原来是我的……”他突然顿了顿,似有些哽咽,“千织曾经做过我的丫环呢……”
留香有些讶异,“真的么?你怎么没和我说过。你这个大少爷,丫环真是不少。”留香有些嗔道,“千织给你当丫环,肯定受你不少欺负。”接着,她转来向我,“千织,这么巧的。哈哈,怪不得相公那么爱吃圆子,你以前也常常做给他吃吧。”
心中怅然,细细数了数,除却最初那次,他在我小食摊上买圆子吃。我只给他做过一次圆子……
袁莫涵闻言也望着我,轻蹙着眉,眼神中有些幽幽郁郁。接着,他转头向留香,霍然一笑,“千织不是我娘子,怎的会常常给我做?”他将留香额前的发拂过,温柔地看着留香,“也就是娘子才会不厌其烦地给相公我做圆子。”
留香佯装轻拍他,嗔道,“你乱说什么……”
我唤了一声,“袁少爷,留香,今日已经不早了。千织改日再去拜访你们。”
袁莫涵急急迈了一步出来,“千织!”
我回身,“少爷,怎么?”
他收回手,眼光黯淡,“明日,少爷在桂花楼里为你揭风洗尘。留香也一块过来。既然你们是好姐妹,也好说说话。”
留香在一旁应道,“是呀,千织,你一块来吧,难得相公这只铁公鸡肯花钱请吃饭,咱们不看僧面也得看钱面。”
我点点头,应道,“好。”迈步朝前走,听到后头留香在打趣袁莫涵,“明日里你只带我,不带姐姐来么?姐姐刚生孩子,身子弱,兴致不能坏了呐。”……
仍有些没回过神来,留香嫁给了袁少爷,她竟是嫁给了袁少爷。那么孟杼轩呢?那日里在秋宅……秋宅的新宅主是袁少爷么?落日余晖,我望着远处的金轮,染红了西边的云霞,让人禁不住一片怅然。
我回到清云客栈,想着看看司若言怎么样了。敲了敲门,里头却是没有动静,我在外头喊了一句,“司若言,你完事没?我进来了!”
于是,推门进去。刚一推门,便见一把扇子向我直直飞来,我被打了个正着。捂着脑袋,破口大骂,“司若言,你怎么回事?!”
看到司若言斜倚在床边,额上有些汗珠,头发和衣衫皆有些许凌乱。他那白净的脸上仍是有些潮红,现如今正死死瞪着我,“尹千织!你做的好事?!”
司若言现如今半点风度没有,他指着我,指明道姓地喊道,“尹千织!你……你,怎么能做这般下作的事情!”
我不明,扶着额头,“我做什么了?”
司若言气得有些瑟瑟发抖,“那个……那个姑娘是不是你找来的?!”
原来这小白脸竟是害羞了。不知道那陈员外是不是□下错了,将那媚牛的药混着那茶水给司若言喝了。司若言这媚药好几日也不见消,每每他运功压着,那体力便耗尽。来了这清洲,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便去那勾栏里寻了位姑娘送过来,想着也是让司若言畅快些。为了让司若言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特意选了那勾栏里最俏的姑娘,还叮嘱客栈小二别进去叨扰他们。现如今,好心竟给当了驴肝肺。
我点头,摊手,“是。这梅花姑娘已经是那院里最美的了。清洲是个小地方,不比堰城的烟花居。你不能将就么?早些解了那药才好。”
司若言脸上绞在一起,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说,“尹千织……”
我不解,“司若言,你的媚药解了还是没解?”
他别过脸去,“你出去!”
我朝他走近了几步,“莫不是还没解?”我歪头叹气,“这药性果真太烈了,怎么还是解不了?梅花姑娘已经走了么?司若言,我再帮你找位姑娘吧。”
司若言有些忿忿,尽力忍着,“你出去……”
我再往他那挪了几步,看他一副娇羞的模样煞是可人。凑过头去打量了一番,但见他眼睛紧闭,额上汗水更是多了些,我不禁用衣袖擦了擦他,“司若言,你还好么?”
突然腰上一紧,司若言睁眼将我箍在怀中,我看他眼中好似有火焰燃燃,他凑上前来埋在我颈窝处,竟然轻轻舔了舔。我一把推开他,往后退了好些步子,“你,你做什么?!”
他紧蹙着眉,没有说话。我转身拿着水桶出门打了一桶冷水,进门从他头上直接浇下来。接着我拿了那被褥替他擦了擦,看他有些瑟瑟。我缓了缓,“司若言,你可是还好?”
司若言此时好像清醒了些,脸色不大好看,“尹姑娘,刚刚多有得罪。”他皱了皱眉,“那梅花姑娘……已经走了。”
我点点头,“那你媚药解了么?”
司若言侧过脸,不看我,呐呐道,“不劳尹姑娘费心。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回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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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沧海难为水
眼看着司若言这副楚楚可怜还欲拒还羞,我心头有些不快。想来司若言中媚药这事,最初也是因为我要给他揽绣球,天不想地不知,那陈小姐却是长得这般出人意料,让人扼腕得紧。由是说让司若言痛苦如斯,这罪魁祸首里头,陈小姐占了三分,天公占了三分,我力拔头筹占了四分。
思到这,我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小心地将帕子递过去,“你……现在如何是好?”
司若言接过帕子擦了擦,“……忍忍便可。”
我眼一闭,心一横,放出话去,“司若言,这祸也算是我挑起来的,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只要你说出来,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司若言好似抖了一抖,“尹姑娘,在下尚好,无须费心。”
大功告成,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虽是没帮到什么,但司若言这话无疑让我觉得良心安生了不少。我顾自在心中默念:实在不是我见死不救,是他压根勿需我帮忙。于是我揣着胸中安安稳稳的良心,退了出去。
出去碰上那店小二,他朝里头努了努嘴巴,“姑娘,里头那位公子……还好么……”
我不解,“怎么?”
店小二吞吞吐吐,“梅花娘子,先前被赶出来了……说,说这位公子——”店小二朝周围看了看,接着凑过来,“说这公子不能人道哇。”
我一惊,往后趔趄了几步。心中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我心中悲戚之感此起彼伏,司若言长得也算是颜如宋玉,貌比潘安。这,这,这不能人道,真真是天妒英才,壮志难酬啊。我那愧疚再次油然而生,想是今日我把那梅花娘子招来,定是牵动了司若言这心头苦痛,才会惹得他失了风范。我这真是作孽呐,良心不安呐。
我幽幽地看着那窗棂,里头若隐若现的司若言的身影,心中不由揪紧。
我拖住那店小二,压低声音道,“小二,你可是知道,若不行房,媚药怎的解?”
那店小二身形抖了抖,咽了口口水,支唔道,“姑娘,小的怎么知道?但……小的听说这事,自己也能解……”
我后退一步,“噢?自己解?怎么解?”
店小二相当不自在了,“这个……那个……”
我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递过去,“这样,你能进去和那公子说说么?”
店小二有些哭笑不得,把银子退回来,“姑娘,这事……还用小的教么?男人都知道……”我再把银子推过去,“你提点提点一下也好。”店小二推托不过,只得讷讷道,“小的只进去和公子一说便好?”我点点头,“嗯,你说说便好。”
接着我便看那小二进了房门,不过弹指,听到“哎哟”一声,小二便抱头跑了出来。我过去拉住他,“怎么回事?”
那小二相当委屈,白了我一眼,“姑娘,那公子知道……公子让小的和你说,不用费心他的事。”接着忿忿地走了,留我一人有些莫明。
我心中思索着如何能让他好过些,思了良久,心想既然这媚药自口而入,倘若喝些泻沥的东西,没准能排出来。思到这,我起身往客栈外走去,想着能寻个大夫开些泻药,这以毒攻毒,免不定能解了司若言这药。
沿路去寻那大夫,到了那药铺里。有个郎中挂着面旗子,上书,“再世华佗,妙手回春”,端坐在柜台处。我凑过去问他,“大夫,我家公子不小心中了这媚药。不知道什么法子可解?”
那郎中闻言抖了抖,摸了巴胡子,板着脸道,“可人解可药解。可内服可外敷。”
“药解为何?这内服外敷又作何讲?”
郎中一本正经道,“人解便是内服。药解便是外敷。”
“那可是能帮我开些外敷的药?”
郎中点点头,执笔写下那药方,然后递给我。我颔首,“大夫,能按着这方子帮我抓些药么?”
那郎中瞅了瞅我,接着,悠悠地吐出句话,“不用抓药,你按照那方子上写的做便可。”
我有些纳闷,展了那药方,上写了行字,“将冰水浇于男子下 体即可。”
手上抖了三抖。讪讪地开口,“大夫,这样好么?”
郎中板着脸,继续道,“一两次不碍事。久了许是有些影响。我可以再写些壮阳滋补的药方给你,配合着这外敷药方一同,便能取长补短。”
我摆摆手,赶紧掉头出门,“先不用了,大夫,多谢。”
往客栈走去,却是晃到了桂花楼,心中顿感怀旧。踏步进去,有小二迎上来,“姑娘,要点些什么?”我正欲开口,听到身旁有个声音,“小二,再上些清酿。”
闻声望去,看到袁莫涵独自坐在窗边,桌上有好些碧青色酒壶。他望着手中的酒壶,有些迷离。见状,我转身欲走,还没出桂花楼,便听到后头他叫住我,“站住,你别走!”
相见不如不见,我更是加快了步子不管不顾地往外头走。突得被人拽住手臂,回头,袁莫涵问道,“千织,你为何要躲我?”
我挣了他的手,故作讶异,“袁少爷,刚刚没看到你。少爷在这里喝酒么?”
他眼神有些迷蒙,“你胡说,你明明看到我。”接着,他苦笑了笑,“你刚走进桂花楼,我便知道。让那小二上酒,不过想看看你可是会留意我……”他顿了顿,有些落魄,“果然,你眼中便是没我……”
有些尴尬,我喃喃道,“袁少爷,酒不好多喝。”
袁莫涵有些失神,“是么?你知道少爷为何喜欢喝这里的清酿么……”
我沉默不语。空气中飘散着清酿的酒香。
他勾了勾嘴角,“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他再抬头,声音有微微颤抖,“你可是知道,你走的那日夜里,我寻了你多久?那日夜里,若你还在清洲,你定是知道的。我不信你已经走了,你是躲着我,对么?”
****
我知道,我怎的能不知道?
那日夜里,我躲在巷子中,看着袁莫涵打着灯笼,一直在清洲镇上唤我的名字。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多次,竟是到了黎明之时还能听到他唤我。
我终是没出去,应他一声。我怎么应呢?我那里已是不能说话了。
****
我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他眼中有些红丝,柔柔地叹了口气,“千织,你可曾真真切切看过我的心……”
我摇摇头,“袁少爷,我……”
袁莫涵垂眸,有些喃喃自语,“那时候救你回来,担心府里有人害你,我处处留意你,护着你。那段日子,就爱看你笑。原本想,不过是个小丫头玩伴,可后头看着二哥帮你戴簪子,心头却是揪得紧……”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在袁府的时候,眼见着你要受罚,心疼得紧,想着应了二哥让他带你走,这样许得能少挨人白眼。”
“二哥送你的坠子,你心心念念戴在身上。我那簪子,便随手给了杼玑……”
“那日里唱戏时候,我和你说的话,句句肺腑,字字指心。但到了你那,便只当了儿戏……”
“你说你愿嫁给二哥,想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便寻人去画那嫁衣图……”
“成亲那夜,宝月将那簪子给我。看你在桂花楼里,明明知道你想见的不是我,但心里头想,就这一夜我们呆着也好。便是能好好看看你,在你穿上那嫁衣之前,看着你,也好……”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我是嫉妒二哥……那几日,翻来覆去的想,想着你要嫁人心中就舍不得……我和杼玑从小订了亲,我自知是没这个资格让你从了我。”
“你许是不晓得,那日你喝醉了酒,我曾问过你,可是愿意做我袁府夫人。二哥的心思旁人猜不透,但那时候我心里确是这么想,若是你愿意,我万不舍得让你做妾……”
“今日里,留香和我说,原来那时候你也在那醉宵阁里。”他停了停,有些哽咽,“原来……我差点也寻到你。我倒还是能吃了次你那圆子……”
“见着你,才觉得一切恍然如梦。与你相识之后你说的话,你做的事,哪一件我不是记在心上清清楚楚。你当年给我画的那圆子图,上头写着来日请我吃圆子,我一直记在帐上,等着你将我那救命之恩还回来……“
停了话,袁莫涵定定地望着我,看了良久,讪讪轻笑,“千织,这些你是看不到呢?还是故意不看呢?”
我站在原处,不得动弹。空气凝滞,半晌,袁莫涵长叹了口气,“今日里将这些话说出来,心中终是畅快了许多。少爷我就是吃了哑巴亏,慢了二哥一步……”
我动动嘴角,“袁少爷。”
他淡淡笑了笑,“想听你唤声少爷,想了许久……”接着他长舒了口气,霍然一笑,“我现在也不能算是少爷了,杼玑生了个孩子。”
我咬了咬唇,“恭喜少爷,小少爷叫什么名字?”
袁莫涵愣了愣,身形有些摇晃,良久,他才轻轻吐出个名字,“是个女孩,叫红衣……”
心中好似有什么撞了一下,眼前竟是有些许模糊,鼻头有些酸,扯了帕子擦了擦那泪。袁莫涵看了,轻皱了眉,轻声安慰道,“莫哭,你若是哭了,留香也会笑我欺负你。”
接着,他仰头好似在思索,轻笑道,“我好生糊涂,留香一直和我说在醉宵阁里头有个要好的姐妹,却不知竟是你。”接着他打趣我道,“若说这做圆子,留香不如你。但那迷糊劲呐,那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听言笑出声,“我怎么迷糊了?”
袁莫涵看着,然后自己也舒心了些,“今日里既是碰上了,便陪我在桂花楼喝些酒,可好?”
我点了点头,“自然好。”
我们再回桂花楼,坐于那窗边,对月当酌。袁莫涵问道,“千织,你可是怨我?”
我不解,“怎的会,当初是少爷救我。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呐。少爷对千织有如再生父母。”袁莫涵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他于是接着我的话,装腔道,“千织定会以身护着少爷,让少爷如圆子般在那酒酿中。”
我闻言也不禁笑起来。
原来,不经意间,时光从指缝中流走。怅望江头江水声,一叶脉脉向东流。
等笑意敛了,袁莫涵才正色道,“你成亲前一日夜里,二哥曾来桂花楼里寻你……”我闻言有些愣愣,满腹疑惑地望着袁莫涵。
他稍顿了顿,仰头喝了一口清酿,深舒了口气,“我那时候有些气燥,便将唱戏那日夜里的事与他说了。”
我更是不解,“什么事?”
袁莫涵有些尴尬,“你走的那日,二哥病了一场。此后,便也一直在寻你。”
我低了头,轻叹了声,“嗯……”
袁莫涵问道,“你还回孟府住着么?”
我摇摇头,“我要去堰城。”
“千织,你可是知道,二哥他这些日子……”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袁少爷,我们喝酒吧。”
他看了看我,没再说什么。这日我们喝了几盅,我看天色已暗,便和袁莫涵告别,往清云客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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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咫尺却天涯
第二日,起早去敲了敲司若言的门,没人应门。我索性推了门,见他屋中被榻整齐,好似从未睡过。在清云客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溜达了一圈,也没见着他的人影。心想,莫不是他被这媚药媚得七荤八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然,不能人道且君子讲究这三纲五常伦理教义,于是这左右矛盾迅速冲突,让司若言绝了这红尘归隐了?
我想得越发来劲,在脑中构想出一副画面,便是司若言踩着七彩云霞,腾云驾雾,谪仙般地飘然升天。临走前,还抚了抚拂尘,对我笑道,“在下数日烦扰了姑娘,此番西去便后会无期。”末了,他还变了把芭蕉扇出来,摇了摇,接着绝尘而去。
突得后头传来一声,“尹姑娘”。好似冷水直接浇在我脑中,转了身,方才那脚蹬流云的神仙,如今便直愣愣站在我面前,丝毫没有“飘然西去后会无期”的趋势。我晃晃脑袋,讷讷笑了笑,“司若言,你可还好?”
司若言脸蛋白净,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但也不似昨日里那般苦痛。他点了点头,“好了许多。”我好奇,“你用的是人解还是药解?”
司若言抿了唇,有些不自在,尴尬地说,“在下尚好……”
我见他没有答的意思,心中也万分理解:男子失节事小,失名事大,想是他也不愿意再提起这等事。于是咂巴咂巴嘴,讪讪陪笑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尹姑娘,再歇脚一日……再上路可好?”
许是那药好得不彻底,我同情地瞅了瞅他,点点头,“自然自然,你随意。想留多久留多久。”
约莫到了晌午的时候,我走去那桂花楼,抬头仰望,临窗边坐着一双人。袁莫涵正笑着帮留香布菜,留香点点头,乖巧地颔首,朝袁莫涵盈盈一笑。看着他们这般如胶似漆、伉俪情深,我无意再插一脚。晃晃脑袋,沿着坊间小路继续溜圈。
明日里便是清洲的花宵节,陌上花开又一春。沿街已经是花攒锦簇、桂馥兰香。才人爱咏花吟诗,我便是对花唏嘘,感叹天地悠悠过客匆匆,红尘呀滚滚而去。
“姑娘,三生石上刻姻缘,菩提百年结灯花。可是需要算一卦?”有位道士模样的老者叫住我,一脸高深莫测暗谙天命的样子。
这种江湖术士招摇撞骗,颠倒是非,愚弄民众。我对其深感不齿,迈步要往前。被那道士叫住,“姑娘,贫道看你命中带孤,寡宿神煞,夫缘浅薄,想是姻缘不顺吧?”
夫缘浅薄,夫缘浅薄……
我再是迈了一步,那道士继续,“姑娘,可是曾有过意中人?却终是不能善缘?”
顿了顿,再往前走了一步。那道士擦了擦他那摊面,自言自语道,“前世结缘,今生因果。孽障不去,缘散如风。”
末了,他再朝我道,“姑娘,可是曾梦断此处?”
闻言,我实在捺不住,折回去,“大仙,这个命中带孤可是能解?”
那道士显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生生不息。生有何欢,死又何憾。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皆为虚幻。”
我抚额,“大仙,可是能说明白点?”
道士再是意味深长道,“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生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
“这是何意?”
那道士微微颔首,“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既是错。”
我卷了袖角,转身欲走。再听那道士说,“若是姑娘欲知这天机,须得予贫道些雨露。”
转身,递了点铜板过去,抬高了些音量,“说!”
那道士收了铜板,面色懈了些,“姑娘这本是劫难,贫道有三件法宝可助姑娘渡了这天劫。”接着他从旁边的匣子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只铜铃,“叮铃铃”地响,“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贫道这结心铃可助姑娘寻到那系铃人,以解姑娘心中结障。”
接着他再执笔画了道符,递给我,“此乃天行符,能助姑娘斩妖除魔,辟清那桃花之路。姑娘只需贴身带着这天行符,便能桃花朵朵开。”
末了,他神色凝重,肃穆道,“这最后一道法宝,乃是一句金玉良言。贫道将这良言藏于此锦袋之中,姑娘且莫拆开,待到那枯木逢春,陈花重放之时,姑娘再打开这锦袋,便是能柳暗花明。”接着,他递了只锦袋给我,这锦袋不小,有些鼓鼓囊囊。我接了这锦袋,点头道谢,好生小心地揣着这能解我于水火之中的三道法宝离开。
低头仔细端详那天行符,看着觉得颇有那八卦五行的玄乎之感。私底下觉得这位大仙也算是有些道行,我许得将这些宝贝好生互着。
却不想,迎面撞上个人。有些趔趄,手中的结心铃掉落在地上,“叮铃铃”滚在地上,我正俯身去拾那铃铛。却见眼前人蹲下身,将那铜铃递于我眼前,“你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结心铃可助姑娘寻到那系铃人,以解姑娘心中结障。
心中慢了半拍,那大仙真是神算,这系铃人果真闻着这铃声被勾过来了。
他显是也有些诧异,“千织?”
我接过那铜铃,拿衣袖擦擦,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二公子。”
他轻蹙眉,柔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可是要回府看看么?”
摇摇头,“明日里就要走了,时辰有些紧。不过去了。”
他轻叹了口气,“现如今,你与我这般生份了?”
我摆摆手,“男女间最忌这不清不楚,拖拖拉拉。我也是曾经栽过跟头,不能回回都在一根绳上吊死。”
他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我明日上路回堰,可是要一同过去?”
“我不去堰城,本不同路。不劳公子费心。”
他将我定定望住,良久,抽抽嘴角,“若是来了堰城,可以上我府上一坐。”
身旁有人在吆喝,“小姐,可是要一方帕子?这帕子用上好的缎子织的。”
我努努嘴巴,对那小贩叹道,“早已经买过了。”
孟杼轩身形晃了晃。周围人声喧杂,形形□的人从身边走过。心内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长舒一口气,我向他笑笑,“二公子,我先走了。”
从他身边走过,能闻到他身上浅浅的馨香。触手可及之处,是他的袍角,是我的过往。那桃花绽绽,曾在我心内满地缤纷,却在不经意间,只留下一地落蕊和一缕留香。
这一擦肩,便是刹那芳华。
走到百步之外,我终是回头看了一眼。结心铃轻响,在我怀中摇晃。那一袭墨色背影,衣袂飘飘,约莫过了片刻,他动了动,离我远去。
回到客栈,进了那屋子,我埋头躺在那床上。大约到了晚上的时候,司若言来敲门,他面有急色,“尹姑娘,不若今日夜里便启程,如何?”
“嗯,随你便好。”
于是我们连夜便启程赶路。一路上,司若言似带凝重,不多言语。我心中本也有些郁郁,故而在那马车内瞌了眼,假装睡着。路上颠簸得厉害,偶尔听得到司若言的驾马声。如此这般,我们缄默不语地赶了几日路。
醒来之时,那马车已经停下,司若言掀开车帘,“尹姑娘,我们到桂花镇上。在这桂花楼中先歇一会可好?”
我眼带迷离地下了车,便见桂娘迎了上来,她略低着头,对司若言好生恭敬道,“公子,我已经备好了两间客房,还有两匹快马。公子稍作歇息,沿途赶路劳累。”
司若言展了扇子,对我道,“尹姑娘,你先稍作歇息。在下研习下这路线,看是否有快些的路能到堰城。”
接着,他转头向桂娘,“这位掌柜的,不知可是熟悉这桂花镇到堰城的地形,可否为在下指点迷津?”
桂娘眼角瞥到我,她眼中有些惊愕转瞬即逝,接着她领着司若言往里屋里走去,“公子,请跟桂娘来。”
司若言摇了摇扇子,对桂娘颔首,“有劳掌柜的。”
我有些不解,欲跟上去,却见司若言用扇子拦在我面前,“尹姑娘,此后还有数日赶路,姑娘还是在屋中歇息吧。”接着,他向我眨了眨眼,再笑道,“姑娘切莫挂心,在下去去便回。”
我扯住他,“你认识桂娘?”
桂娘闻声一愣,抖了抖。司若言不置可否,压低声音在我耳旁道,“尹姑娘莫不是见不得掌柜的和在下走的亲近?”
接着他笑笑,“在下曾来过数次这桂花镇,与这桂花楼也算是老主顾。”他仰头,好似有一番思索,“如此说来,在下与尹姑娘初次结缘便在这桂花镇。此次重游故地,晚些时候,在下与尹姑娘一同去还愿,可好?”
我脸上一黑,松了他的衣袖,“不用客气。你们尽管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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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18
47.拔剑两相对
司若言显是和桂娘已是旧识,细细回想起那日与他在桂花树下的相遇,他与福生便也是下榻在这桂花楼中。心中觉得这其中好似有些蹊跷,起身去寻司若言,见他屋门紧锁。我将耳朵贴在门上,伸着脖子想打探点风声,半天也没有动静。忽地那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相当应景地侧倒在司若言胸膛上。没成想司若言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习武男儿,被我这一倒竟措手不及,自己往后退了几步,惊得那是花容失色,差点没泪洒当场。见他拂了衣裳,郑重道,“尹姑娘,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有失得体。”
我正了身子,他身后的桂娘一脸疑惑地望着我。我面色讪讪,“得罪了。”
司若言表示相当理解,“在下正要去桂花树下还愿。尹姑娘想必也是有此打算,果真是心照不宣,所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珠联璧合呐。”
我赶紧堵他的嘴,“司若言,良辰不候,赶早不赶晚,要去现在去吧。”
待到那桂花树下,彼时仍是三月,未到花开时节,桂花老树一派郁郁葱葱,上头依旧是系着那些痴男怨女挂上去的月老符。微风轻吹,月老符随着风荡啊荡,偶尔落下来几个。司若言白衣胜雪,见他展开扇子,有些桂花叶子飘飘摇摇落在扇面之上,袍角翩飞。他合上扇子,喃喃低语,一副诚心向佛的模样。
我抬头,目光扫过那些月老符,却是没见到当年我那方帕子。照常理说,我那帕子里藏了碎石子,想是不易被风吹落。果真是,奈何姻缘浅么?
司若言念念叨叨,我在一旁看着他绵绵无绝期。有些好奇,凑近了,竖着耳朵,有些只言片语飘了进来。
“多谢月老成全在下心愿。在下此番前来还愿。”
“在下曾许下姻缘,望觅得位红颜知己。”
“不知月老可否再呈在下一求,在下曾在那月老符中有述,言及女子,在下心好那杏脸桃腮之人。虽然尹姑娘确是秀外慧中,但与在下那符中所述仍有些不同……”
杏脸桃腮之人……
与在下那符中所述不同……
我自己先抖了三抖,但见那桂花老树好似也抖了一抖,想是那月老在天庭也免不了要抖那么一抖。
司若言碎碎念呀碎碎念,想是那月老都要感动得山崩地裂了,他才罢了语。还了那愿,我们回到桂花楼,桂娘在两匹马旁候着。见到司若言,她踏步上前,“公子,这里便是两匹良驹,若是快马加鞭,不出三日便能到堰城。”
我问道,“司若言,你有何事如此紧急?为何不用那马车?”
司若言回身,笑道,“在下须得赶在三日之后赴宴,此为故人婚宴,故而有些事急。不知尹姑娘可否将就一下?”
我支唔道,“我不会骑马……”
司若言会意,颔首道,“那么尹姑娘可与在下共乘一匹。此次赶路许是有些劳累,半途我们再换马。”
我想了想,应了他。他拉我上马,喊了一嗓子,“驾!”再狠狠抽了一鞭子,这驹便马踏飞燕,颇有那风驰电掣之风。这一路上我们追风赶月,雨露风霜,终是在两日之后到了堰城。临近堰城,却见那城门旁有好些带刀侍卫,来来往往的百姓皆须停下被他们盘查一番。
司若言下了马,他远望了城门一眼,有些凝重,对我道,“尹姑娘,你可是能过去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我点点头,走到那城门边,发现城门旁贴了张告示,上头画了个人像,白纸黑字写着,“慕容若言,乃大沂细作,里通外番,意谋策反。吾皇赏银十万两,捉拿此等重犯,望广而告之。”看着那人画像,有些神似司若言,再看那告示,我心中不禁抖了抖。
惴惴地往回走,看着司若言,我惶惑问他,“司若言,你到底叫什么?”
司若言此时显是已料到情况不妙,他将我拉到一旁,躲于那树后,“尹姑娘,堰城已不是在下久留之地。”
我甩了他的手,有些警惕,“你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欧阳若言,司若言,慕容若言,哪一个才是你的真名,你到底是谁?”
司若言轻扣了扣扇子,凝神思索,“尹姑娘,在下被奸人陷害。姑娘与在下相处已有些时日,此次可是能信了在下?”
我踌躇了一番,犹豫来犹豫去,若说没有半点苦闷那是不可能的。司若言呐司若言,本巴望着康庄大道四通八达,现如今,我若是和他一共离去,便是和他结成了一条线的蚂蚱,踏上了这投敌叛国之路,堕入这万丈深渊,万劫不复,人神共愤,法令不容。
我一个平民小百姓,万万是担不起这国仇家恨。思来想去,长痛不如短痛,我狠了狠心,咬牙道,“司若言,现如今你已是难以自保。不如我们就此分道扬镖?”
司若言不可置信地瞅了瞅我,接着他笃定道,“不可。尹姑娘既与在下结了姻缘,便应得同患难。”
我见死不救确不是良善之辈,但司若言现如今硬拽着我陪他上黄泉更是罪孽深重呐。
我正欲说话,却听得有人喊道,“捉犯人!”回头一看,城门处那些官兵正朝我们靠拢过来。我心中一急,司若言闪身挡在我前头,郑重道,“尹姑娘,你不要妄动!”眼见那些个官兵却是越来越多,将我们团团围住。眼见有人喝道,“重犯慕容若言,还不乖乖缴械投降!”
接着,有人持刀砍来。司若言闪身躲开来人偷袭,用扇子抵住那人的胸口,重击,人倒。旁边那些官兵先后围了上来,左右夹击。他一边护着我,一边用那扇子与那些官兵相持。我听到马蹄纷乱声,抬眼看去,见远处有人正策马而来。走近了才发现,其中一人墨袍飞扬,不是孟杼轩更是何人?
听到旁边有人喊,“中书令大人!”接着,孟杼轩纵身一跃,直接落于司若言面前,他从腰中抽出那软剑直指司若言,“你可知罪?”接着他侧头,看到司若言身后的我,眉心扭紧,沉声道,“慕容若言,你可知里通外番乃是死罪?!”
司若言挑了眉头,“无凭无据便降罪,实乃陷害。”
孟杼轩向他走近了一步,“你可是浦丘前朝大皇子慕容易之子?明玉郡主早先曾携带大沂机密图纸去往浦丘嫁于慕容易。如今你放着浦丘皇子不做,来大沂何甚?”
司若言没有言语。孟杼轩喝了一声,“拿下!”周围官兵听令皆攻了上来,司若言武功尚可,但也禁不住如此多人围攻,他一边闪身避过,一边拉着我想突破这重围。孟杼轩并未动手,他表情凝重,叱了一声,“不许伤人,活捉!”
司若言躲闪之际,倏地有把飞刀刺来。我一看司若言显是招呼不了,此时竟大义凛然了一番,横了脖子推了他一把,“小心!”
但听得孟杼轩大声喊了一句,“千织,你小心!”还有旁边兵器碰撞的钝声,我只觉得胸口好生刺痛,用手捂了捂,却发现手上一片鲜红,低下头去,竟发觉那飞刀此时插在我胸口上。看到孟杼轩在我跟前,他手上也是鲜血淋漓,他铁青了脸,一把抱过我,大气叱了一声,“谁放的飞刀?!给我全部拿下!”
接着转头向我,神色伤痛,沉声道,“你一定给我撑住了!”
我想说话却是觉得嗓子处有些腥甜,张了张嘴却是不得言语。孟杼轩抱我上马,柔柔地说,“别说话,我们先回去。”
我仁义双全,撑了口气再是吐了句话,“你要拿司若言怎么样?……”
他眉心更是蹙得厉害,幽幽地叹了一句,“你放心……”接着,夹了夹马肚子,狠抽了那马一鞭子。我许是此番实在是威武过份了,一头栽进去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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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18
48.只道是寻常
我中了刀,这刀还是把小飞刀,且孟杼轩还用手替我挡了那么一下,其实这刀力道已经小了许多。但在我明白自己其实伤得不重之前,我那心肝受了惊吓,身残志更残,于是昏了过去。
朦朦胧胧之间,觉得脸颊上有些粗燥之感。微睁了眼,孟杼轩坐在床边。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上头还缠了些纱布。我本欲坐起来,却是觉得胸口阵阵闷痛。他蹙了眉头,伸手欲将我扶着靠在那床上。
我朝床里缩了缩,避开他的手。自己撑着坐起来,发现胸口处已经包好了些纱布。望着他,问道,“司若言呢?”
孟杼轩眸光一黯,“他走了。”
接着叹了一声,“他尚且安好,全身而退。”
我点点头,“多谢。我……”本欲说,我便不叨扰了,却是被他抢了话去。
“你且在我府上把伤养好。”
我低头,“不用,我伤得其实不重。”
孟杼轩起身,语气笃定,“你若是想慕容若言好好的,你就在我府上留到伤愈。”接着,他往门口迈步,临走前,停下来,背对着我说,“我会寻人去探他的消息……”
我倚在床上,怔怔地看着那床楞发愣。接着听到有人唤我,“千织!”闻声望去,竟看到画荷走进屋里来,她如今也已经不是丫环打扮了,眉眼间有些少妇的模样。画荷走近来,拉着我的手,笑道,“二公子特意着人将我从袁府接过来。没想到,真的是你回来了!”
她有些懊丧道,“你怎么一走便是这么久?府里派人去寻你,都寻不到。”
我朝她笑道,“画荷,这么久没见。你好不好?”
“好——三小姐生了小红衣,活泼得紧,我就随她一块到袁府照料红衣小姐。”
画荷望着我,有些心疼道,“怎么受伤了?许久不见,你好似清瘦了些。”
她往门外看了看,然后殷切地问我,“这次回来,你便是要和二公子成亲了吧?你俩这真是好事多磨呐。”接着,她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二公子现如今是大人。皇上器重得很,我听人说,前不久皇上摆宴,想将元安公主配给二公子。”
我苦笑,“元安公主心甘么?”
画荷有些奇怪地望着我,“怎么不心甘?二公子如今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帮皇上解了江洲的外患。此前,这中书令大人的官衔还是朝中大臣众口一辞给举荐的。”
我问道,“那沈妩呢?”
画荷疑惑道,“千织,你不知道么?沈小姐给沈将军接回府中了。你们成亲那日里,二公子不知为何大病了一场,许多大夫看了说是中了奇毒解不了。养了好些日子,后来不知怎的,听说二公子和沈将军闹不和,沈将军就将沈小姐接回府了。”
她停了停,望着我,“我想许是因为沈小姐中毒一事。其实我们都信不是你干的,二公子和王爷说成亲前日,他和你一并在桂花楼喝酒。但沈将军和王爷素来交好,出了这事,王爷也没法和沈将军交待。后来,宝月就自己走了,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宝月就……”
她没了言语,有些可怜地瞅了瞅我。
我愣了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晃晃脑袋想清醒些。“画荷,我们去院中走走吧。”
画荷笑道,“好,二公子喜静,这府里人也少,你素来喜欢热闹,怕是不习惯了。”
画荷搀我起来,她轻笑道,“红衣小姐实在是太闹了,整日整夜地哭。袁少爷头疼得不行。你什么时候也和二公子生个小少爷,我来帮你带,我这奶娘做得是欢喜得很。”
我没答话,起身穿了外衣,和画荷往院中走去。孟杼轩这府上确是清静,院中有个小池子,池子旁支了架纹木黑琴,家丁寥寥,竟和芊蔚轩的布景有些相像。
我走近了那池子,发现池上有一行那白鸭子,全部扑腾着翅膀在水中嬉闹。有只小鸭还将头埋在那水里,接着伸着脖子,摇晃了脑袋,抖得水花四溅。画荷笑道,“这群鸭子,从清洲带到堰城,真是费了不少心力。”
我看着也觉得煞是可爱,笑道,“土灰想是这许久胖了不少。”
画荷抿嘴笑道,“你还惦念着土灰。土灰就是贪吃,有次吃什么东西不知怎的竟是被噎死了。”
土灰被噎死了?我闻言,心中哀悼,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啊。
画荷继续道,“土灰是只母鸭子。”她指了指池中的白鸭,努了努嘴巴,“你看这些鸭子,全是它下的蛋。土灰连这些小鸭子破壳出来都没看到就给噎死了,我还被差着去找只老母鸡把这群小崽子给孵出来呢。”
画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二公子还挺宝贝这些鸭子。”
我靠近那池子,有只尾巴短了些的鸭子为首,带着后头三三两两的鸭子排成队,在那池中整整齐齐地绕圈。为首的那只鸭子脖子一伸一缩,鸭蹼划开水面荡荡,绕得近了,它好似留意到我,鸭头转过来,眼珠子无辜地瞅了瞅我,接着摆开鸭头,昂了昂,颇有领袖之风地带着后头的鸭子继续绕圈。
这一刹那,仿佛看到了土灰。这神气模样与它娘真是如出一辙。我很是欢喜,上头想去捉住它。画荷在旁拉住我,“千织,你伤还没好,别下水。”
我探了脑袋,看了看那只短尾巴鸭子。它已经游得远了,不禁有些可惜。对画荷说,“那我们回屋去吧。”
画荷颔首道,“嗯,你也出来了不少时辰。回屋里歇歇,我去做些汤给你补补身子。”我坐在那屋中,百无聊赖。
不过多时,有个小厮拎着只鸭子走了进来,他将那鸭子放在我屋里。我定眼一瞧,竟真是那短尾巴鸭子。它还有些莫明,被放在地上,显是没适应过来,直接缩在一团赖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小厮笑道,“小姐,画荷说你喜欢这鸭子,便拿来给小姐逗逗乐。”我凑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肚子,它“嘎”了一声,忽地全身一抖,将那身上的水都抖到我身上。接着再哀叫了一嗓子,再缩了脖子,可怜兮兮地蜷起来。我替它顺了顺毛,却见它有些瑟瑟,显是怕生了,我叹道,“叫你阿白可好?你娘比你胆子大了不少。你好歹也是只鸭子头头,怎么这般没有胆魄?想那时,你娘刀雨剑林下还不是冲出来了,还女扮男装地勾引了不少年轻公子哥。”
阿白全然不理会我的话,自怨自艾地呆呆望着地上。我揉揉它的肚子,回忆我和土灰相依为命的日子,“你娘那时候与那老龟走得近。我本以为他俩终是能冲破这界限,在那池中双宿双栖。但没想到,她终是没耐住寂寞,还是背着老龟,在外头偷了只野鸭子……”
我瞅了瞅阿白,“你爹想是不爱出头。你这模样一点不像你娘。女随爹,儿随娘,看来你也是只母鸭子。”
阿白不如土灰通灵性,我絮絮叨叨和它说了一通,它却是浑然无觉。如此这般,我也失了兴致。过了些时候,画荷端了碗汤进来,“千织,那,刚炖的鸡汤。你喝点补补。”
我接过那汤碗,喝了一口,赞道,“画荷,这汤好香。”
画荷点头道,“那是自然,二公子炖的。”
我一惊,手也差点扶不稳,显些把那汤碗打翻了。且呛进去一大口鸡汤,画荷见状赶忙拿帕子过来拍拍我的后背,“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好容易止住,我眼巴巴瞅着这汤,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画荷在旁有些不解,“刚刚还喝得欢心,现在怎么不喝了?”
咂巴咂巴嘴,“想着吃土灰的近亲,怎么着也有些于心不忍。”
画荷咯咯笑起来,“你还别说,三小姐之前有一次就想把土灰炖了,说老鸭汤补,但也不知怎的后来土灰还是捡了条命回来。要说这土灰也是福大命大,活了大把岁数,最后倒是不得善终。”
画荷从怀中掏出只白瓷药瓶,递给我,“方才二公子给你配的药,睡觉前涂上一涂。”画荷有些奇怪地凑近我,“千织,怎么这汤和药二公子都让我送过来?你俩闹别扭了?”
我端起旁边的茶杯,放在嘴边,“画荷,我过些日子还是要走的。”
画荷在旁边劝道,“这不碍事,夫妻闹别扭,床头吵架床尾和。”
“哇”刚喝进去的茶旋而喷出来了,我摆摆手,“时辰不早,你要不要回去,帮着带红衣小姐?”
画荷笑道,“也不碍事。留香夫人待红衣小姐挺好,也帮着一并照料着。我来了,这几日便照顾照顾你,等你伤好些了再走。二公子这府上没有丫环,那些小厮也不周到。”
静夜阑珊,参星横斜,月白风清。我抱着阿白立在窗边,阿白是只夜鸭子,到了晚上反倒活跃了不少。此时它正和我一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丝丝惆怅伴着晚风吹着窗户纸“沙沙”作响。不过多时,有琴声响起,抱着阿白迈出房门,小池旁边,他在抚琴。没有束发,发丝随风扬起。
我斜倚在门旁,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静谧。阿白不像土灰,竟是只附庸风雅的鸭子,听着那琴声也竟相当痴醉,小脑袋还随音晃了晃,颇为陶醉。想那阿白它爹,许就是用这番闲情逸致迷倒了土灰。细细一琢磨,我又觉得不对,那老龟在芊蔚轩的池子里想是住了许多年,那些年时不时能听到孟杼轩弹琴,怎么说也是能熏陶出些扬春白雪的气质。要说比这绵绵情调,阿白它爹想是比那老龟还差那么些段数。
如此算来,老龟输便是输在这种上,若它不是老龟,而是只老鸭。此时定是能和土灰鸳鸯戏水,笑傲江湖。
那曲子弹了一支又一支,我也有些困了,抱着阿白回到屋中歇下。只觉得临近入睡的时候,那曲子有些熟悉,不知是否在哪里听过。
第二日,睡得好生安稳。醒来之时已经近晌午,画荷端了些饭菜进来,“二公子上朝去了。你吃点东西。”
我吃着东西,问画荷,“画荷,堰城里可是有好玩之处?”
画荷笑道,“堰城夜里有夜市,人多,热闹得很。且好些小摊贩卖些新奇玩艺儿,你想去看看么?”
“夜里我们出去看看?”
画荷有些担忧地瞅着我,“你那伤可是好了么?”
我摸摸胸口,这伤虽不是大伤,但却好得慢,仍是有些刺痛。我爽快地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
吃过饭,我抱着阿白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溜鸭子。听到府门口有些吵闹,便带着阿白走近那门口,却是看到沈妩,她一袭白衣,清爽动人,在外头对看门人道,“他在里头么?”
那看门人拦住她,“沈小姐,大人上朝去了。”
沈妩进了院门,往书房方向走,“我去他书房里等他。”
家丁止住她,“沈小姐你也知道,大人的书房平日里不让人随意进去。”
沈妩执意往里头走。旁边走过来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他乐呵呵地走到沈妩前头,向她福了福腰,“沈小姐,大人特别叮嘱过,书房不让旁人进去。若是要等大人下朝,沈小姐可到厅中候着。但先前大人留话说,今日夜里宫中有宴,许是要留宿外宫,夜里怕是不回来了。”
沈妩听了,失望之色溢于面上,“那陈伯你帮我带个话,让他回来之后务必让人送信给我。”
陈伯点点头,“沈小姐放心,陈伯必传话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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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19
49.轻烟笼寒水
沈妩闻言,舒心了些,转身欲往门口出去。我想去抓住阿白,闪到旁边避一避,但阿白那尾巴实在太短,抓了一把空空如也。阿白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与她碰了个正着。于是,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阿白身后的我。
她显是万分惊诧,用力将那吃惊压了下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摊开手,本欲轻描淡写点,但脱口就成了,“偶尔路过,但他硬是要我住在这。”
沈妩闻言脸色大变,立马沉了下来,“你……留在这儿?”
我望了望天空,摆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道啊,这个还得看二公子安排。”
她显是气得不轻,小脸涨红了些,不久,她压着怒意,对旁边陈伯说,“陈伯,我先回去了。杼轩若是回来了,劳烦你派人送信过来。”
陈伯颔首。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接着沈妩的话,“陈伯,二公子昨日夜里弹琴的时候,和我说他明日许是也回不来啊。”
沈妩身子晃了一晃,她望着我,颤声道,“你们……”她那话没说下去。
由是说“最毒妇人心“,此时竟发觉我真真算是个蛇蝎心肠。我兀自接过她的话,瞅了瞅天空那白云飘飘,悠悠地吐了一句,“如你所想。”
沈妩闻言,脸色煞白,转身跑出府去。
我转身拍拍手,心中好生畅快,抱起阿白,逗弄逗弄它的鸭嘴,拍拍阿白的脑袋,语重心长道,“阿白啊,你若是日后看上了哪个公鸭子,千万得看紧点,近水楼台先得月,得不着月也得占着地方别让其他母鸭子得了。”阿白似懂非懂的呆呆望着地上,瞅着如此愚笨的阿白,我越发怀念起土灰来。那时,土灰与我总是心照不宣,默契万分,真是命运弄人呐。
嗟叹一声,逝者如斯夫。
到了夜里,我拉着画荷,“画荷,我们去那夜市吧!”
画荷瞥了瞥我,笑道,“行,领着你去转转。”
我回到屋中,从包袱中寻件衣裳换上,却从那包袱里抖出来张纸片,我俯身将它拾起来,发现竟是那天行符。
****
这天行符能助姑娘斩妖除魔,辟清那桃花之路。姑娘只需贴身带着这天行符,便能桃花朵朵开。
****
忆到这,我捏着这纸片,思索了一番,将那符收入怀中。出门拉着画荷,“画荷,我们走吧。”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堰城的夜市果是金迷纸醉,沿街热闹万分。小贩攘攘,衣帽扇帐,汤团酥饼,首饰珠宝,满目琳琅。酒家篝灯交易,传出些悠悠的琵琶声。街头还有人玩些杂耍,将那大刀往胸膛上劈。还有不少小食作坊,我应接不暇,拉着画荷沿街尝了过来,陇堰坊卖的那杏仁酥确是入口即化,只留余香绕唇齿。
走过那些玩意摊,我左摸摸右看看,见着那摊上有只扇穗好是精致。流苏金黄的扇穗,上头系了只润白玉雕的如意,那如意刻得细致,柄端雕成“流云”状,如意身上竟还镌刻了个“福”字,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这般精致粹美,我觉得好是喜欢,问那小摊主,“这扇穗多少钱?”
摊主一脸憨厚地笑,“姑娘,二十文钱。”
堰城百姓果真实诚,这都城的淳朴民风也是给整个大沂作了表率。我数了二十文钱,递过去,将那扇穗拿在手中,好生把玩着。
接着画荷扯住我,“千织,你看那边,飞天坊,我们去看看!”
顺着她的手,我望了过去,是家歌舞坊,上头挂了个牌匾,那牌匾用浅绯色纱缦绕起来,上写“飞天坊”,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飞天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门口立了两位姑娘,轻纱罗缦,身段婀娜,皆眉目多情,看得人只觉得如坠雾里。
我显都是被那舞娘勾了魂去,点了点头,“画荷,走!”抓住画荷的手一路小跑到飞天坊。
飞天坊中装点得似仙似梦,皆用那罗纱垂幔,风一吹过,那垂幔随风摇曳。坊中燃了醺香,袅袅淡香弥散在整个坊中。那正堂垂幔之后,若隐若现能看见一位姑娘,她低头垂眉,弹弹生音,手若游龙,在那抚琴轻唱。琴声绵绵,宛若丝丝屡屡的轻烟,伴着那浅香,幽幽柔柔地绕在我周身。让人不禁微醉,宛若飘然入梦。
我与画荷在旁寻了椅子坐下,就着那琴声喝了些茶。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样子,听着旁边传来声音,“公子,坐于此可好?”我侧头望去,有位姑娘撩开一旁的垂幔,走了出来。隐约可见那垂幔后头坐着一位公子,着一袭绛色华服,上头用镶金线绣着些细纹。
再过了好些时候,有位姑娘再是走到一旁的垂幔外,问里头那公子道,“公子,可是要开始了?”
里头那尊贵公子好似执起茶碗喝了口,接着指节敲了敲碗边。那姑娘于是退到一旁,琴声骤然止住。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人,本是有些杂闹,但随着这琴声止了,四周便安静下来。接着,突的那琴声若玉珠落盘,如潮水汹涌。那台边两侧有些舞娘迈着莲步上来,或飞袖,或展纱,或轻跃,或折腰,轻盈如蝶,逐渐那琴声也柔和了不少,若春风划过,柳絮飘飞。
一曲终了,那些舞娘款款走下台去。有位姑娘在台中说道,“各位看官大人,飞天坊素来以西域舞娘闻名,今日夜里,我们便还是要演一曲西域飞仙。”
下头看客皆交头称赞,呼声阵起。画荷笑道,“千织,我听说西域舞娘最喜蒙面,跳舞的时候只露双媚眼在外头,迷得人神魂颠倒。”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琴声响起,轻盈欢快,确是带着些异域的情调。一队西域舞娘扭着腰肢轻跃上台。她们果真蒙着面,露着细嫩的腰肢,穿着灯笼纱裤,赤着脚,腰间还系着些铃铛,风情万种。
为首的那西域舞娘额中一颗朱砂,穿了一身红衣,薄纱掩不住她的曼妙身材,舞步灵巧。那双眼好似含情,但她望向我的时候,我却是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我凝神看着那舞娘,只觉得那双眼睛愈发地熟悉,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舞毕,台下看客鼓掌欢呼。看着那舞娘退下台,往那垂幔后头走去,我不禁起身,对画荷道,“画荷,我去去就来。”
我便追着那舞娘往垂幔走去,想是若是见了她的真面目许是能想起来到底是谁。往前走了一阵,却发现那垂幔后头是扇门。
开了那门,后头竟连着个小宅院,想是平日里舞娘练舞歇息之处。我一时寻不到那舞娘踪影,在这院中探了探,见旁边有间屋子点着灯,便凑近过去看看。这屋子的门半掩着,见里头没有动静,我便推了门进去。想是哪位舞娘的厢房,布置得像那坊中正堂一般,垂了些纱幔。我本欲转身离开,突然有人在我背后点了一点。我顿时觉得不能动弹,接着眼前有根白色的缎子,身后那人竟是将我的眼围住,我瞥到一眼鑲金线的绛色衣袖,心中一惊,莫不是方才那帷帐后的公子。
风吹那纱幔轻启。
我不得动弹,嗓子里也是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睛更是看不真切。竟觉得有人从后头揽住我的腰,轻轻收紧,后背上传来些暖意。接着那人好似在厮磨我的头发,能感受到颈脖处有些气息扑来。我头皮一阵发麻,有些心寒,我后头那人,到底意欲为何?
他蹭了一会之后,拨开了我的头发,后脖颈处传来一阵轻痒。我心中好一阵战栗。这人,仿佛在碰触我的脖颈。他将头靠在我颈窝处,双手再是收紧,将我抱在怀中。不过多久,那人捉住我的手,他指尖微凉。他另一只手在我腰间摩挲了片刻,接着我觉得面上有些凉凉的触感。他指尖在我脸上划了划,划到耳根处,停在那里轻揉了片刻。我发不出声音,但觉得心内好似有什么在啃咬,好是难奈。耳垂处有些濡湿之感,心中一抽。
片刻(19lou),这酥麻之感便从耳后移到了脖颈。屋中一片静谧,我只能感觉身后那人的呼吸声。他放了我的手,好似在从后头解我的衣襟。他那手沿着我的脖颈,顺着那衣襟在我锁骨处慢慢揉捻。
心中又急又恼,这是什么事,遇上个采花贼?现如今,世道变了么?这采花贼放着那些万般风情的舞娘不采,偏要来招惹我么?
我一时情急,顿觉得好生无助,竟流下泪来,湿了那蒙眼睛的巾缎。
身后好似有声响,接着,他停了动作。再是将我拢在怀中,他那衣裳质感丝滑,手碰上了有些冰凉。良久,他将我那衣襟扣上,伸手撤了我眼前的蒙巾。再听到脚步声渐远,这人好似离开了。
再过了些时候,背上一轻,我动了动身子,回头发现那位身着红衣的西域舞娘此时便在我面前,替我解了穴。
我抚了抚心口,焦急问她道,“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人刚刚从这屋里出去?”
那红衣舞娘笑了笑,“小姐,我家公子让我给你带个信,他说来日方长,今日取了信物。来日必与小姐相遇。”
我不解,“你是说?方才在我屋里这人是你家公子?”
她眉眼带笑看着我。
我拉住她,“这人是谁?!我要去衙门里告他!”
红衣舞娘有些好笑地瞅着我,“何事要让小姐闹到衙门里?”
我定睛瞅着她,更觉得面目熟悉。此时心中团团疑惑,“我见过你么?”
她仍是浅笑,“我一直在飞天坊。小姐若是曾此看过,自是见过我。”
我还欲说话,但听到画荷叫我,“千织!”
她一脸忧虑之色跑进来,“你怎么去了这许久?还找不到你。”
“画荷,你别担心。”我转头向那红衣舞娘,“今日里我一定要知道你家公子的名讳。他……他是个卑鄙之徒。”
红衣舞娘俏皮地眨了眨眼,“小姐,公子做了何事让小姐如此不屑?”
我支支唔唔了半天,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说,只得讪讪地吐了句话,“他,他调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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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19
50.明月珠有泪
画荷显是惊得比我厉害,好似被调戏的人是她不是我,她赶忙站出来,“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调戏你?怎么调戏的?在哪调戏的?调戏哪了?”
前头我听着还觉得画荷是义愤填膺,但到了这后头却是越发不对劲了。我止住画荷,摸了摸我身上,方才买的那扇穗也没了去处,我扯住那红衣舞娘,“那登徒子还偷了我的扇穗。这事我定不会罢休。”
红衣舞娘笑得妖娆,“小姐,我家公子也没打算让你善罢甘休。”
我气得不行,一手指着她,“你们这是在作奸犯科,你现在这样是助纣为虐。”
红衣舞娘饶有兴趣道,“我家公子诚心实意想与小姐相好。”
画荷站出来,“千织快有相公了。”
我抚额,硬的不行来软的,“既然诚心实意与我相好,怎么说也得见个面呐?”
红衣舞娘道,“公子说这月十五,与小姐邀月同赏,彼时再共度良宵。”
去你的邀月同赏,共度良宵。
我拉了画荷欲走,画荷此时倒是有些忿忿,折回去狐假虎威道,“二公子乃当朝中书令大人。你家公子什么来头?”
红衣舞娘抿嘴笑,“小姐,见了便知。”
多说无益,引狼出洞,我望着她,“那你和你家公子说,我等着他,不见不散。”
和画荷走出飞天坊,我从怀里掏出那张天行符,揉成一团,放在脚下狠劲跺了跺。桃花没开,倒是被人采花了。
压着火气回到府里,恰好碰上孟杼轩从书房里走出来。他见着我,柔声问道,“你方才夜里去哪了?”
画荷在旁边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瞒着夜里的事。她答道,“二公子,我带表小姐出去逛了逛夜市。”
我此时心中火气仍未消,找不着东西泄火,直直地盯着他,“土灰你葬哪了?”
孟杼轩有些莫明,他稍稍皱了眉头,“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拜祭土灰,你把它葬哪了?”
他有些无奈,“千织,土灰在清洲的时候就噎死了……”
我语塞,想了想说,“那在清洲哪?我回去的时候看看去!”
他抬手拧了拧额头,“……不记得了。”
我郁郁,想到夜里莫明地被人轻薄,还被人拿了扇穗。转念,又想到当初同甘共苦的土灰现如今“死无葬身之地”。心头一急,竟是有些哽咽,那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我拿衣袖拭了把眼泪,转身往自己屋里疾步走。
他从后头拉住我,走到我跟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蹙眉轻声道,“怎么哭了……”
我推开他,往自己屋里走。
他一把揽住我,轻轻用手去拭我的泪,柔声道,“是我不好……别哭……”
我从他怀里挣出来,抹了把眼泪,心中气急,索性大声对他道,“你害我不够,还要害死土灰!死了也不让它安生……”
他有些怔忡,“……我怎么害过你?”
自打那夜里他派人给我下了哑药,以后好些日子我都让自己不想那日发生的事情,不想那月老符,不想他为何要毒哑我,权当这件事没有存在过。但现如今伤疤揭开,却仍是血淋淋地,剜得我心中揪痛。
我抚了抚心口,反问道,“怎么害过我?你自己不清楚么?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要护着我?嗯?”
他闻言愣住,望着我,眼光闪烁,轻声唤了一句,“千织……”
我心中悲壮,向他走近了一步,“我那时候对你掏心掏肺,想着你的模样都能笑一晚上。你呢?你和沈妩山盟海誓的时候可是想过我一丝一毫?”
越想越气,那眼泪愈发脱了线一般,我指着他道,“你若是心里没我,又为何要来招惹我?!”顿了顿,“还是说,你便就是欢喜看我为你着迷的样子?”
他眉心扭得更紧了些。
“你骗我!从头到尾我就彻彻底底是个傻子。你怎么不索性杀了我算了?毒哑了又有什么用?是想让我不把这些事说出去么?”视线模糊,我拍了拍胸脯,哑声道,“你放心!我,尹千织,就算现在能说话了,也不会在外头对人说我认识你。中书令大人,一定不会薄了你的面子。”
他迈近了一步,拉住我,“你在说什么?你说是我毒哑你的?”
挣开他的手,咬了唇,唇上有些咸,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冷哼道,“现如今,你又在做什么?你便是想再招惹我一次么?”
他再是上前,想揽住我。我一把甩了他的手,往屋里走。
突然觉得腰间被人重重一揽,他将我抱住,箍着我不得动弹。后头他的声音也有些焦急,“你听我说,不是我毒哑你的。”
我使劲挣了挣,“你少来这些虚情假意!”
他箍得愈发紧了些,“千织,你听我说,这其中有误会。我怎么会给你下药?”
我用手去扳他在我腰间的手,但他扣得死死的。我气不过,索性用手指抠他,但抠到有丝丝血痕,他仍是没放开手。我闷声道,“你放开我!”
他再是用力收紧了些,将我揽得更近了,接着他将我扳过来,眸子深深地望着我,笃定道,“我没有给你下毒。”
我有些哭腔,索性任由他去了,“你胡说!若是那人不是你派来的,他怎么会有我的月老符?!”
望着他,我泪眼模糊,“在桂花镇便是你拿了我的月老符。那日里在沈府……”有些哽咽,我攥紧了手,“那日在沈府,你亲我,不过就是为了拾这月老符,不是么?!”
孟杼轩显是一惊,眼神复杂地望着我,“那人将月老符给你了?”
“怎么?做了不承认么?还是你要同我说,这月老符不过是被你随手扔到何处,被旁人拾了去?!”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伤痛,柔柔地望着我,“千织,这里头有误会……”
“什么误会?嗯?!”
他缄默不语。良久,才叹了一声,“成亲那日,我毒发了……”
我苦笑一声,“真是好巧!你什么话是真,什么话是假,我已经辨不清楚了……”我突然有些不甘,看住他,“你可知道成亲前一日,沈妩便是自己跳下那小池子的?”
“我告诉你,她的毒不是我下的。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人么?还是说,你打心底就从未相信过我?”
他望着我,眸光幽幽,叹道,“我并未怀疑你……那日不过是气话……”
“气话?气我和袁少爷?呵呵,你莫不是要和我说你不过是吃味了?”我冷笑了声。
他没有说话,泪水迷了眼睛,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索性一口气全说了出来,“在沈府的时候你便向沈妩提了亲。那你为何要招惹我?你又为何要和我说等你回来?于你而言,我不过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么?”
他将我抱住,轻拂我的头发,在我耳边叹道,“不是……”
我用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想将他推开些,抬头,冷冷望着他,“不是?哦?那是什么人?”
晚风轻吹,撩过我的发丝,面上有些冰凉。夜深人静,月残星疏。
他眼神晦涩,脉脉地看着我,良久,动了动唇,“心上人。”
心上人……这话,莫不是来晚了两年。
我使劲推开离他远了些,看着他,“那我告诉你”,一字一顿道,“现如今,你不是我的心上人。”胸口那伤许是还没好,竟觉得刺痛得很,捂了捂心口,转身往屋里走。他立在原处,没有跟来。本以为这些话说出来心里会痛快许多,但心中却是越发抑郁,好似有什么哽在心中,如何也畅快不起来。
回到房中,心中郁结得紧,莫明地烦躁。执起那茶壶倒了些茶,却是苦涩难以入喉。有些颓然,望着那茶壶,越看越生厌。我起身,开始收拾包袱,想出了这大人府,想离他远远的,再是这辈子再也不要相见。刚欲打理行李,画荷在外头敲我的门,“千织,你在里头么?我进来了。”
她推开门,将盘里的汤放于桌上,“这是瑶柱母鸡汤,安神的。你睡前喝了,夜里也睡得安稳。”
我本欲摆手,画荷却是将那汤端到我跟前,“那,喝了。你和二公子吵得那么厉害,我怕你今日夜里许是要伤神了。”
我接过那汤,仰头一口气喝了,把空碗递给画荷,“全喝了。”
画荷接过那碗,叹了口气,“你这是何必呢?”
她望了望我,欲言又止,拿着汤碗往外头走,临走前,她仍是停住,转过身来对我说,“成亲前一日夜里,二公子在你屋里等了你一整夜。要是二公子真的不中意你,怎的会这样?”
“画荷,让我歇歇……”
画荷瞅了我一眼,拉开门走出去。
我起身去叠我的衣裳,整那行李。过了不久,周身有些乏力。坐于那床边想歇息会,却不知,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里醒来,发现和衣睡在榻上。我伸了伸懒腰,起身,这才回想起昨日夜里的种种。长叹一声,看着床脚的包袱,愣愣出神。
门被轻推开,孟杼轩站在门柱旁。他进了屋,执了根白色的羽毛放在我手中,“土灰的,若是真要拜祭它,将这毛插在香盆中,想是它也能听见你对它说的话。”
他看了看我,“若是你能再在府上住十日,待伤好了再走。我便确保慕容若言性命无忧。”
“好,我住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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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1-11-8 04:20
51.孟大人番外(一)
孟王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成亲那日,堰城王爷府上是灯如白昼,二夫人的十里红妆羡煞了堰城中的一干姑娘们。孟王爷在那喜宴上都是敷衍了事,满脑子竟想着和他的心上人共度良宵。待拜了天地,入了喜房,挑了那喜帕,这才发现,不得了了,娶错人了。
孟王爷看上的是二夫人的贴身丫环初之,二夫人心许的是那时的丞相欧阳大人。
原本,这二人郎无情来妾无意,挥挥手一拍两散也不是难事。然,天公不作美,那袁老爷早早料到会有这事发东窗的一日,于是做了二手准备,在二人的喜茶中下了药。袁老爷从西域求来的春宵散,药效真真是非同一般,短短一夜云雨竟是播了种,且还在二夫人肚子里茁壮成长了。
孟杼轩生出来的时候,皱皱巴巴的小娃娃。二夫人都没来得及瞅他一眼就昏过去了。孟王爷直接叫来李嬷嬷将他抱走了。
他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祸水。他娘亲抱着他的那表弟袁莫涵就如同抱着宝贝一般,他总是偷偷地到二夫人的屋前,听到袁莫涵的哭声,窥见二夫人轻轻拍着他,嘴里喃喃低念,哄他别哭。
有一日,孟王爷带回来一双兄妹。自打那时起,他便多了位兄长和妹妹。孟王爷好生喜欢这对兄妹,取名叫孟杼然和孟杼玑。他能远远经常看到他爹书房里,孟王爷将孟杼然放在腿上教他识字。
他虽是个小世子,但因得不受宠,在府上少有人问津。那些兄弟姐妹也与他走得远,过得日子那是寂寞如雪。如此这般,便造就了他不爱说话的品性。这其他家里的少爷,被下人捧在手心里,都吹着哄着担待着。独独除了他,跌跌撞撞碰破了皮,也只能自己爬起来,揉揉膝盖,再走。
那李嬷嬷虽是他的奶娘,却总是一副棺材脸对着他。那时候李嬷嬷年轻爱饶舌,常常对着他说二夫人不检点,在外头偷汉子。他虽是不甚懂,但约莫也知道自己为何的不受宠。他背地里去看二夫人,有时候能见到她抚琴,神色寥然,他心疼他娘亲,拿了那笔着了墨在纸上描她的样子。至今,但凡在他心中重要的女子,他都是喜欢将她描在纸上,这样便能日日看见她。
日子一长,二夫人那琴声是越来越寂寥,弹琴的次数也见少。最后,她也就罢了琴,人是更清心寡欲了些。孟杼轩看着他娘亲这副相思苦的模样,心中难受。便从二夫人那将古琴要了过来,想着弹些曲子给他娘听。他本就聪慧,且用心琢磨,不过多久,那琴便也是弹得自如。
那时候有人待他好,便是沈将军。沈将军虽然对孟王爷赤诚忠心,却是对孟王爷拱手让出江山一事耿耿于怀。将孟杼轩带到将军府的日子里,沈将军夜以继日地向孟杼轩灌输这些治国思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那时候还小,万般是不明白这些大道理。但他欢喜住在沈将军府中,沈将军待他视若己出,也会将他放在腿上教他识字。
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娃娃,像袁莫涵和孟杼然,彼时都是在享受童年乐趣,逍遥度日。但他却没有,沈将军将那千斤重担放在他肩上,压得他只能日日埋头苦读,看着那些个典籍宗册。
他用得心去,虽是年纪尚小,但读那些书册也是渐入佳境。沈将军与他谈古论今的时候,他便也能插得上两句嘴。看着沈将军欣慰的样子,他心中也圆满。
待到他是个总角小童的时候,那书桌案旁多了个沈妩。沈妩机灵伶俐,最喜对他笑。他本就是个言语不多,对着沈妩是越发不自在。
哪个少女不怀春?孟杼轩彼时已经是个出落得相当清俊了,且他时不时便会蹙个眉,看上去好是深沉的模样让沈妩着了迷。偏巧他还不爱说话,这种琢磨不透的脾性更是让沈妩欲罢不能。她便整日整日地跟在他屁股后头。他写字,她便在旁边替他研墨;他看书,她便在旁边看他;他就是起身走两圈,她便也要跟在后头走两圈。
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了,看书习字之时有个沈妩没个沈妩对他而言,和有个茶碗没个茶碗无异。后头有一次,沈妩不知怎的从哪听来说她是个没娘的孩子,跑到书房里对着孟杼轩大哭了一场。
他那时候虽小,但也明白没娘是个滋味。他递了那茶碗过去,想让沈妩喝些茶顺顺气。但沈妩小孩心性,甩了他的茶碗,哭道,“我不要喝茶。”
他没了言语,拿了本书在旁边翻了翻。沈妩捂着眼睛哭啊哭也哭累了,便偷偷抬头,从指缝里看他。见他锁着眉头看着那书。她便以为他是因为她哭所以苦闷了,于是她凑过去,拉了他的衣袖问他,“你最喜欢什么?”
孟杼轩头也没抬说,“江山”。
沈妩撅了撅嘴巴,“那你把江山给我,我便不哭了。”
他彼时看书看得兴起,“嗯”了一声。
却不知后头日子久了,他都不记得这事了,也就当时还是小丫头的沈妩还记得,她呢,时间,地点,人物,情节都给那无情的岁月磨得不清不楚。只记得个精髓,那便是孟杼轩说把江山给她。
却不知孟杼轩那时候眉头锁住全因他在看的书叫《史记》,为司马迁忍辱含垢却仍奋发图强的经历而扼腕。
由是说,年少轻狂,成长都是要代价的。孟杼轩也不知道自己“嗯”了一声就在少女心中种下了桃花。
后头,孟王爷拖家带口从堰城挪到了清洲。临走前,沈妩来看他,抱着他哭天喊地不让他走。他拍了拍她的肩,看着沈将军也是万般舍不得,沈将军着了位小厮跟着他,平常能照应些。打那时候起,他便被人唤作“公子”,且手上也有了能差遣的人。
到了清洲别院,那些南苑北苑都有人挑,末了就剩了个芊蔚轩给他。芊蔚轩最是僻远,他与那小厮一同在这小院子里自力更生,练了一手好厨艺。却是有一日里,突然胸口阵痛,捂住心口,却是吐出一口血来,疼地在地上打滚。
那小厮赶忙去寻孟王爷,不过多久寻来了个大夫。他彼时躺在床上,撕心裂肺地疼,简直都视死如归了。却没想到那大夫左瞧瞧右瞅瞅,把了脉,看了舌头,最后下了个结论说是染了风寒。开了些风寒药,便走了。孟王爷定定地瞧住他,末了说,“既是男儿,如此小题大做怎么成事?”然后叹了口气,挥挥衣袖走了。
从阎王殿里寻回一条命来,他便着人派信给沈将军,说他想习武。沈将军着了一队人来接他,却是在路上遇上刺客,那些刺客显是有备而来,武功高强。这一仗打得好生惨烈,他那随身小厮也是丧命于此。护着他的那队人马伤亡惨重,拼了老命才将他带到了将军府。
经历了这生死一劫,他冷漠了许多,思来想去,终是参悟了人生的一个道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后在沈将军府上的那数月,他没日没夜地习武。流血流汗,眼睛也不眨一下。他原本就中了毒,身子比常人弱些,这习武便更艰难些。毒发的时候,回回都是痛心彻骨,次次都是去鬼门关走一遭。
沈妩在一旁看着心疼,便央了沈将军和他一并练功。说是一并练功,实则不过是在旁托腮看他,端茶送水,大献殷勤,给他擦汗,和他唠叨些女儿家的心事。说是说女儿家的心事,其实翻来覆去就那几个问题:你觉得我好看么?你觉得有比我好看的么?你觉得我怎么样最好看?
这次次摸索下来,他也是入了门道。明白了,但凡小姑娘问这些的时候,不管是真好看还是假好看,最省事的答案便是浅浅一笑,望着她,说,“好看。”也就这样,沈妩才会捧着桃红小脸在一旁娇羞。
一日,他再是毒发,沈妩守着他,守了一个礼拜。他刚一睁眼,就见着沈妩肿得像核桃的双眼,心中稍有动容,扯了扯嘴角,对沈妩笑了笑。沈妩拉着他的衣袖,欣喜若狂,凑上前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比沈妩大那么几岁,自是明白些。于他而言,沈妩算是与他最是亲近的女子,他也未曾动过心,未曾为人牵肠挂肚过。有了他娘亲的例子,他私底下更是觉得情爱这种东西就如过眼云烟,痴迷进去便是害人害己。
此后沈妩对他热情似火,他便淡笑置之。于他而言,多个沈妩一同过日子,就同多个茶碗一同过日子一般,无伤大雅。
沈将军看着他与沈妩这般相好,也是喜上眉梢。用饭的时候想探一探他的想法,“杼轩,你看妩儿如何?”
他自是明白沈将军的用意,轻点了点头,“妩儿聪慧伶俐。”
一旁的沈妩听言芳心乱颤呐,她直接扯着他,“那你娶我!”
孟杼轩看了看她,笑而不答。
沈将军想是能把孟杼轩捧上去做皇上那便是千秋万业了。既是皇上,三宫六院,三千佳丽也是免不得的,以沈妩的心性与人共侍一夫,想是比让孟杼轩成功篡位还难点。他叹了口气,“妩儿,杼轩以后定不能只娶一妻的。”
沈妩春心荡漾,抓着孟杼轩的手臂晃了晃,嗔道,“不行,你只能娶我一人!”
孟杼轩抚了抚额,执起筷子夹了箸菜到她碗中,“吃菜。”
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对如何应付女人就已经深谙于心了。只要浅浅一笑,抑或是说不清,道不明地看她一眼,她便能噤了声,这样,他也能清静许多。
得了空的时候,他便自己看些医书。自打他爹说他“小题大做,难成大事”之后,他便从不求人。万事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来,不能解决的就自己扛着。
蹒跚学步到陌上少年,这里头的辛酸苦泪他便全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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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孟大人番外(一)
孟王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成亲那日,堰城王爷府上是灯如白昼,二夫人的十里红妆羡煞了堰城中的一干姑娘们。孟王爷在那喜宴上都是敷衍了事,满脑子竟想着和他的心上人共度良宵。待拜了天地,入了喜房,挑了那喜帕,这才发现,不得了了,娶错人了。
孟王爷看上的是二夫人的贴身丫环初之,二夫人心许的是那时的丞相欧阳大人。
原本,这二人郎无情来妾无意,挥挥手一拍两散也不是难事。然,天公不作美,那袁老爷早早料到会有这事发东窗的一日,于是做了二手准备,在二人的喜茶中下了药。袁老爷从西域求来的春宵散,药效真真是非同一般,短短一夜云雨竟是播了种,且还在二夫人肚子里茁壮成长了。
孟杼轩生出来的时候,皱皱巴巴的小娃娃。二夫人都没来得及瞅他一眼就昏过去了。孟王爷直接叫来李嬷嬷将他抱走了。
他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祸水。他娘亲抱着他的那表弟袁莫涵就如同抱着宝贝一般,他总是偷偷地到二夫人的屋前,听到袁莫涵的哭声,窥见二夫人轻轻拍着他,嘴里喃喃低念,哄他别哭。
有一日,孟王爷带回来一双兄妹。自打那时起,他便多了位兄长和妹妹。孟王爷好生喜欢这对兄妹,取名叫孟杼然和孟杼玑。他能远远经常看到他爹书房里,孟王爷将孟杼然放在腿上教他识字。
他虽是个小世子,但因得不受宠,在府上少有人问津。那些兄弟姐妹也与他走得远,过得日子那是寂寞如雪。如此这般,便造就了他不爱说话的品性。这其他家里的少爷,被下人捧在手心里,都吹着哄着担待着。独独除了他,跌跌撞撞碰破了皮,也只能自己爬起来,揉揉膝盖,再走。
那李嬷嬷虽是他的奶娘,却总是一副棺材脸对着他。那时候李嬷嬷年轻爱饶舌,常常对着他说二夫人不检点,在外头偷汉子。他虽是不甚懂,但约莫也知道自己为何的不受宠。他背地里去看二夫人,有时候能见到她抚琴,神色寥然,他心疼他娘亲,拿了那笔着了墨在纸上描她的样子。至今,但凡在他心中重要的女子,他都是喜欢将她描在纸上,这样便能日日看见她。
日子一长,二夫人那琴声是越来越寂寥,弹琴的次数也见少。最后,她也就罢了琴,人是更清心寡欲了些。孟杼轩看着他娘亲这副相思苦的模样,心中难受。便从二夫人那将古琴要了过来,想着弹些曲子给他娘听。他本就聪慧,且用心琢磨,不过多久,那琴便也是弹得自如。
那时候有人待他好,便是沈将军。沈将军虽然对孟王爷赤诚忠心,却是对孟王爷拱手让出江山一事耿耿于怀。将孟杼轩带到将军府的日子里,沈将军夜以继日地向孟杼轩灌输这些治国思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那时候还小,万般是不明白这些大道理。但他欢喜住在沈将军府中,沈将军待他视若己出,也会将他放在腿上教他识字。
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娃娃,像袁莫涵和孟杼然,彼时都是在享受童年乐趣,逍遥度日。但他却没有,沈将军将那千斤重担放在他肩上,压得他只能日日埋头苦读,看着那些个典籍宗册。
他用得心去,虽是年纪尚小,但读那些书册也是渐入佳境。沈将军与他谈古论今的时候,他便也能插得上两句嘴。看着沈将军欣慰的样子,他心中也圆满。
待到他是个总角小童的时候,那书桌案旁多了个沈妩。沈妩机灵伶俐,最喜对他笑。他本就是个言语不多,对着沈妩是越发不自在。
哪个少女不怀春?孟杼轩彼时已经是个出落得相当清俊了,且他时不时便会蹙个眉,看上去好是深沉的模样让沈妩着了迷。偏巧他还不爱说话,这种琢磨不透的脾性更是让沈妩欲罢不能。她便整日整日地跟在他屁股后头。他写字,她便在旁边替他研墨;他看书,她便在旁边看他;他就是起身走两圈,她便也要跟在后头走两圈。
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了,看书习字之时有个沈妩没个沈妩对他而言,和有个茶碗没个茶碗无异。后头有一次,沈妩不知怎的从哪听来说她是个没娘的孩子,跑到书房里对着孟杼轩大哭了一场。
他那时候虽小,但也明白没娘是个滋味。他递了那茶碗过去,想让沈妩喝些茶顺顺气。但沈妩小孩心性,甩了他的茶碗,哭道,“我不要喝茶。”
他没了言语,拿了本书在旁边翻了翻。沈妩捂着眼睛哭啊哭也哭累了,便偷偷抬头,从指缝里看他。见他锁着眉头看着那书。她便以为他是因为她哭所以苦闷了,于是她凑过去,拉了他的衣袖问他,“你最喜欢什么?”
孟杼轩头也没抬说,“江山”。
沈妩撅了撅嘴巴,“那你把江山给我,我便不哭了。”
他彼时看书看得兴起,“嗯”了一声。
却不知后头日子久了,他都不记得这事了,也就当时还是小丫头的沈妩还记得,她呢,时间,地点,人物,情节都给那无情的岁月磨得不清不楚。只记得个精髓,那便是孟杼轩说把江山给她。
却不知孟杼轩那时候眉头锁住全因他在看的书叫《史记》,为司马迁忍辱含垢却仍奋发图强的经历而扼腕。
由是说,年少轻狂,成长都是要代价的。孟杼轩也不知道自己“嗯”了一声就在少女心中种下了桃花。
后头,孟王爷拖家带口从堰城挪到了清洲。临走前,沈妩来看他,抱着他哭天喊地不让他走。他拍了拍她的肩,看着沈将军也是万般舍不得,沈将军着了位小厮跟着他,平常能照应些。打那时候起,他便被人唤作“公子”,且手上也有了能差遣的人。
到了清洲别院,那些南苑北苑都有人挑,末了就剩了个芊蔚轩给他。芊蔚轩最是僻远,他与那小厮一同在这小院子里自力更生,练了一手好厨艺。却是有一日里,突然胸口阵痛,捂住心口,却是吐出一口血来,疼地在地上打滚。
那小厮赶忙去寻孟王爷,不过多久寻来了个大夫。他彼时躺在床上,撕心裂肺地疼,简直都视死如归了。却没想到那大夫左瞧瞧右瞅瞅,把了脉,看了舌头,最后下了个结论说是染了风寒。开了些风寒药,便走了。孟王爷定定地瞧住他,末了说,“既是男儿,如此小题大做怎么成事?”然后叹了口气,挥挥衣袖走了。
从阎王殿里寻回一条命来,他便着人派信给沈将军,说他想习武。沈将军着了一队人来接他,却是在路上遇上刺客,那些刺客显是有备而来,武功高强。这一仗打得好生惨烈,他那随身小厮也是丧命于此。护着他的那队人马伤亡惨重,拼了老命才将他带到了将军府。
经历了这生死一劫,他冷漠了许多,思来想去,终是参悟了人生的一个道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后在沈将军府上的那数月,他没日没夜地习武。流血流汗,眼睛也不眨一下。他原本就中了毒,身子比常人弱些,这习武便更艰难些。毒发的时候,回回都是痛心彻骨,次次都是去鬼门关走一遭。
沈妩在一旁看着心疼,便央了沈将军和他一并练功。说是一并练功,实则不过是在旁托腮看他,端茶送水,大献殷勤,给他擦汗,和他唠叨些女儿家的心事。说是说女儿家的心事,其实翻来覆去就那几个问题:你觉得我好看么?你觉得有比我好看的么?你觉得我怎么样最好看?
这次次摸索下来,他也是入了门道。明白了,但凡小姑娘问这些的时候,不管是真好看还是假好看,最省事的答案便是浅浅一笑,望着她,说,“好看。”也就这样,沈妩才会捧着桃红小脸在一旁娇羞。
一日,他再是毒发,沈妩守着他,守了一个礼拜。他刚一睁眼,就见着沈妩肿得像核桃的双眼,心中稍有动容,扯了扯嘴角,对沈妩笑了笑。沈妩拉着他的衣袖,欣喜若狂,凑上前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比沈妩大那么几岁,自是明白些。于他而言,沈妩算是与他最是亲近的女子,他也未曾动过心,未曾为人牵肠挂肚过。有了他娘亲的例子,他私底下更是觉得情爱这种东西就如过眼云烟,痴迷进去便是害人害己。
此后沈妩对他热情似火,他便淡笑置之。于他而言,多个沈妩一同过日子,就同多个茶碗一同过日子一般,无伤大雅。
沈将军看着他与沈妩这般相好,也是喜上眉梢。用饭的时候想探一探他的想法,“杼轩,你看妩儿如何?”
他自是明白沈将军的用意,轻点了点头,“妩儿聪慧伶俐。”
一旁的沈妩听言芳心乱颤呐,她直接扯着他,“那你娶我!”
孟杼轩看了看她,笑而不答。
沈将军想是能把孟杼轩捧上去做皇上那便是千秋万业了。既是皇上,三宫六院,三千佳丽也是免不得的,以沈妩的心性与人共侍一夫,想是比让孟杼轩成功篡位还难点。他叹了口气,“妩儿,杼轩以后定不能只娶一妻的。”
沈妩春心荡漾,抓着孟杼轩的手臂晃了晃,嗔道,“不行,你只能娶我一人!”
孟杼轩抚了抚额,执起筷子夹了箸菜到她碗中,“吃菜。”
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对如何应付女人就已经深谙于心了。只要浅浅一笑,抑或是说不清,道不明地看她一眼,她便能噤了声,这样,他也能清静许多。
得了空的时候,他便自己看些医书。自打他爹说他“小题大做,难成大事”之后,他便从不求人。万事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来,不能解决的就自己扛着。
蹒跚学步到陌上少年,这里头的辛酸苦泪他便全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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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20
52.付诸东流水
相安无事地住了两日,此时我正看着阿白领着它一众胞弟胞妹在池中横冲直撞,不由得感叹阿白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好生自在。等阿白耍够了,我便领着它往屋里走,瞥到院子里沈妩正和陈伯有些纠缠不清。她神色焦急,好似有些委屈,“他在不在这里,我要见他!”
她径直往书房里走。陈伯想要拦住她,“沈小姐,大人在书房中。不如我先去通报一声?”
沈妩此时已经有些泪水涟涟,她眸中含泪朝书房里大喊一声,“孟杼轩,你给我出来!”
陈伯还是有些尴尬,“沈小姐,大人今日里有好些事务要处理。不如等大人空了,我再让人给小姐带个信可好?”
沈妩没有管陈伯,走到书房外,“孟杼轩,我知道你在里头,你出来!”
书房门开了,孟杼轩从里头走出来。他朝陈伯挥了挥袖,“陈伯,你先下去罢。”陈伯颔首走了。
孟杼轩淡淡地看了看沈妩,“妩儿,有事找我?”
沈妩咬唇直直地望着他,声音有些颤抖,“是你做的么?”
孟杼轩没有答话,表情淡漠地看着沈妩。
沈妩流下两行泪来,脸上涨红了些,再是重复了一遍,“是你做的么?……我爹待你就如亲生儿子一般,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就真的一点不念旧情了么?“
孟杼轩轻叹一口气,“沈世伯年岁已大,也不适再操劳奔波。江北侯一位也好让他早些安享太平之年。”
沈妩擦了把泪,哽咽道,“果真是你做的……你知道我爹……”她有些泣不成声,呜咽道,“为什么?现如今,我们之间的情分已经至此了么……”
孟杼轩望着沈妩,蹙起了眉。
“打小我爹就将你视如己出,杼轩……我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给他这样一个有名无实的位子,还不如……”她咬住唇,有丝丝血痕渗出来,脸色有些差,“你是恨他,那时候逼你么?”
孟杼轩长叹了口气,“这么做,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沈妩带着哭腔,“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没放下这事……那时候是我让爹爹这么做的……”她柔柔地看着他,好生凄凉,“你何以对他这么狠?”
她抽泣道,“我们打小一同长大……杼轩,你怎么能?……”
孟杼轩神色复杂,沉声道,“妩儿,此事与当年的亲事无关。沈世伯是朝廷功臣,这侯位一事本也是皇上定下的,算是对世伯之前立下的战功一个嘉奖。”
沈妩苦笑道,“是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现如今,这满朝文武,能说上几句有份量的话的人有几个?”她神色寥然,“你想做什么事做不到。你真是狠心……”
孟杼轩叹道,“妩儿,此事并非我一己之力能及。”
沈妩拭了腮边的泪,“我等了你这么久,却等来我们俩越发疏离,却等来我爹这般的下场。你心底可曾念过一丝一毫的旧情?”她颤声道,“你……可是知道我的心?”
这般怅然情深的时刻(19lou),这种感人肺腑的场景,却听得阿白不合时宜地“嘎嘎”两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白就是只榆木鸭子,一点都不懂得情调,不懂得伤春悲秋,不懂得爱恨离别,不懂得海枯石烂。心中喟叹:土灰这样的多情的种,为何会生了阿白这只无欲则刚的鸭子。
沈妩闻声看过来。我一看情势不妙,显是要遭殃了,赶紧带着阿白欲走。却看她一手指着我,冷声质问孟杼轩,“现如今,你俩是双宿双栖了?”
孟杼轩不置可否,没有答话。
沈妩闷声道,“为了她,你终归是要失了天下……”
我看她此时凄惨得紧,也是忍不住辛酸。女人都是那水做的。碰上孟杼轩这般绝情的男人,我也是栽过跟头,望着她这个样子,也有些“曾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于是,我摆了摆手,好心道,“沈小姐,你误会了。你俩慢慢纠葛。”
沈妩望着我,冷笑了一声,“哼,你少来假惺惺。那日里你不是说和杼轩许了白头么?现如今倒是撇得干干净净!”
孟杼轩闻言瞧过来,“你说和我许了白头?”
我好生尴尬,退了一步,咽了口口水。
他再是走近一步,“嗯?”
我闷头不吭。沈妩在旁愈发悲戚,“你俩莫不真是要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才罢休。”她朝我走过来,在我跟前,含泪冷冷道,“现下你称心了?!我和他十余年的情份也不过你那短短几日的朝夕相对。尹—千—织,你就是个狐媚子!”
孟杼轩将我一把拉过来,轻叱道,“妩儿,你要作甚?”
沈妩幽幽地望着他,“你怕什么?你就这么心疼她?”她轻轻退了一步,“我在你心里可是及到上她一丝半点?”她扬起头,轻吼道,“你告诉我,你那心里可是曾有过我?!”
良久,孟杼轩却是没有答话。他叹了口气,“你当初做得这样绝……毒哑她,你可知她受了多少苦?”
沈妩有些震惊,看向我,怒道,“你真是颠倒黑白!明明是你想下毒毒死我,现在倒是反咬一口,你说清楚,我何时下过毒毒哑你!”
我也有些莫明。孟杼轩看着沈妩,眉心扭紧道,“我问你,我那锦囊可是被你拿去了?”
沈妩身形晃了晃,泪眼盈盈,有些惊慌,“我……”
孟杼轩负手而立,“妩儿,旧事我们莫要再提了。你且先回去吧。”
他拉住我,转身欲走,沈妩从后头扯住他的衣袖,“杼轩,你听我解释。我是拿了那锦囊,我只不过着人还回去给她。什么下毒?我根本没做这事?!”
孟杼轩身子迟疑了一下,顿了顿,仍是迈步向前。沈妩从后头拉住他,哭喊道,“孟杼轩!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他缓缓转过身去,望着沈妩,“妩儿,我也是信过你,但信错了。”
沈妩哭道,“你要我说什么,才肯相信不是我毒哑她的?!”她再是转头看我,“若是哑了,为何她现在能说话了?!”
孟杼轩淡淡道,“现如今信或不信有何不同?”
沈妩抓住他的衣袖,“我不信你就这般绝情。你可是记得,那时候你练功我帮你擦汗。你可是记得,你曾说过要娶我,你曾说过要把那天下一并给我。”她此时已经是泣不成声了,哑着嗓子道,“你那时还不是紧张我,为我解毒……我不信,你心里就没有分毫的动情?!”
孟杼轩低下头去看她,“妩儿,此前我便同你讲过,何以如此苦苦折磨自己。”
沈妩没了言语,嚎啕大哭起来。不过多时,我觉得自己杵在那儿实在是碍观瞻,且显是让沈妩这颗破碎的心肝更加苦闷了些。孟杼轩真真是祸害,甜言蜜语哄了这许多姑娘为之恸情。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思到这,赶紧回屋里避着许是上计,刚欲抬脚。便听到“啪”的一声,沈妩抬手打了他一巴掌,听这声响,这巴掌显是不轻。孟杼轩好似料到沈妩会有此举,表情波澜不惊,轻叹了口气望着沈妩。我眼睁睁瞅着,心里一抽,觉得这么挨一巴掌肯定疼得是火辣辣的。女人不好惹啊。
接着,沈妩定定地看着他,幽怨地道了句,“我定是要让你后悔。”接着泪奔而去。
待她跑得远了,我才反应过来。弯腰抱起阿白,准备往屋里走。孟杼轩拉住我,凑近了瞧我,“你等等。”
我有些不明。他勾了勾嘴角,“你说许了我白头,这是怎么回事?”
我撇撇嘴,“沈小姐约莫是会错意了。”
他意味深明地看住我,“噢?那原本是什么意思?”
我左右看了看,想着再不转移一下话题,“怎么锦囊会在沈小姐手中?”
他顿了顿,“我毒发之后,她拿的吧……”
今日里眼看着一出人间悲剧在我面前上演,我心有不忍,“沈小姐对你一片痴心。且你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你未免也太绝情了些。”
我也曾以身试法,且兵败如山倒,也算是得了教训,不由得感叹一番,“你对人总是如此拖拖拉拉,且总是爱许下些山盟海誓,末了又将人置于万劫不复当中,这真是……”,我长叹了一声,“祸水啊——”
他贴得我更近了些,我顿时觉得周身有些局促。孟杼轩深深地看着我,“我没许给她山盟海誓。”
我相当不自在,被他逼得连连退了两步,嘴里念着,“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他挑了眉,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没有就好?”
我稍一思索,不对,赶紧摆手,“没有就罢了,没有就罢了。”
转身赶紧走,他在后头对我说,“千织,我并未给你下过毒……”
我一边往屋中走,一边颔首应道,“了解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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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明月几时圆
此次孟杼轩架空沈将军兵权一事不过多久便在堰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不少流言有传他狼子野心,此次暗渡陈仓,揽了兵权,想是欲揭竿而起,府上三三两两便有大人造访。三人成虎,皇上显是也被这流言撬动了,下了道圣旨遣他去大沂西边的余城督察水旱一事,这月便走。
画荷敲了敲我的房门,“千织,二公子与尚书大人刚谈完事。想说今日夜里我们一并用饭。”
“我自己在屋里吃便好。”
到了晚饭的时候,我听见房门“吱呀”打开的声音,没抬头,“画荷,你把饭菜放在桌上吧。”
“千织,我这月要去余城,这一去想是要好些时日。你同我一起去可好?”我一惊,转身见孟杼轩将饭菜放于桌上,他撩了袍角坐于桌旁,面色有些憔悴,眉梢间带着倦色。
“你最近可是有司若言的消息?”
孟杼轩闻言一愣,旋即道,“还没有,我已经派人去寻他,但他踪影全无。”他垂眸,视线落于桌上的茶碗,执起来抿了一口,“过来吃饭吧。”
“你去余城多久?”
他沉思了片刻,执起筷子夹了箸菜,“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二公子,如十日之约,再住上五日我便离开。也希望二公子能信守承诺确保司若言性命无忧。”
他迟疑了一下,向我示意,“先吃饭吧。”
我坐到他旁边,含了口饭,“你何日启程?”
他望着我,淡淡笑了笑,“我们好久没同桌共食了。”
“你去余城那么许久,不如让我带阿白一块走好了。”
他放下筷子,“你离了我府上,要去做什么?”
我略一思索,“寻个地方安顿下来,过过小日子。做回老本行也不错,日后当掌柜的,开个尹氏食肆。嫁个相公,生些娃娃,将食肆发扬光大。”
“你那伤好得如何?”
我摸摸心口,这伤本就不过是些皮肉伤,也没有伤筋动骨,但却愈得极慢。我摇摇头,“已经全好了。”
他目光黯了些,“你同和我一道去余城可好?”
我不知如何答话,自顾自地吃起饭来。此后,皆没了言语,饭毕,孟杼轩临走前对我道,“我后日便启程。”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确觉得人稀茶凉。
静夜月圆,我在屋中托腮赏月。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向尊前、闲暇里,敛着眉儿长叹。惹起旧愁无限。
院中有琴声,月色洒在他身上,丰姿俊秀。我竟莫明地升起一股惆怅,且听着那琴声是越发的郁结,看着圆月更是觉得对月消愁愁更愁。
忽然,我那屋门打开,我眼见一个白影闪过,顿觉有人在后头捂住我的嘴,低声道,“尹姑娘,在下司若言,姑娘不要惊慌。”
我转头一看,确是司若言,他眉眼间有些凝重,将我拉到角落里,“尹姑娘,那日你舍身为在下挡刀,在下感激不尽,姑娘现在身子可好?”
我有些欣喜,“司若言,你没事吧?这几日你可还好?”
他表情郑重,“不好。孟大人一直派人追杀在下,且这府上护卫重重,在下数次想进府带姑娘离开,但府中机关颇为周密,皆不得逞。尹姑娘可是还好?此次姑娘受拖累了。”
我一惊,往后头趔趄了两步,撞上那桌子,上头的茶碗颤动落地,应声碎开。司若言警惕万分,赶紧从床头拿了包袱,拉着我往外头走,但此时院中已经聚合了些官兵。面前有人大叱了一声,“大胆逃犯,还不快降!”
前头的官兵让开一条路,孟杼轩迈步过来,他与司若言此刻面面而立,孟杼轩袍角飞扬,那灯火衬得他目炯曙星,他看着司若言,沉声道,“今日你逃不了了。”
我心中顿觉得失落感充斥而来,挡在司若言身前,走近了孟杼轩,问道,“你不是和我说保他性命无忧么?你不是和我说派人去寻他消息么?”见他表情渐重,我停了停,冷声道,“难道说,你不过又骗了我一次?”
孟杼轩抿了抿唇,眉头紧锁,“千织,他是细作,且是朝廷重犯,你若是跟他走了,日后定是要颠沛流离。”
我定定瞧住他,再是问了一句,“你这是又骗了我一回么?”
孟杼轩默而不答,他看向司若言,长眉挑起,“若你将解药交出来,今日可饶你不死。”
司若言拉住我,护在身后,啧啧道,“难怪这几日孟府疏于防范,原来孟大人是想以尹姑娘作饵,诱在下出来。孟大人真不愧是布局周密呐。”
我闻言心头一哽,看着孟杼轩,“这就是你要我留在府里的原因?……”
孟杼轩涩涩开口,“千织,我并未以你作饵。”
司若言看向我,“尹姑娘,在下来晚了。此前姑娘替在下挡了一刀,让姑娘这许多日受苦,这些痛楚在下宛若身受。姑娘可是要随在下一并离开?”
我深深地看了看孟杼轩,凄声道,“原来……心上人不过就是这个作用……”接着我转头向司若言,“好,我跟你走。”
孟杼轩唤了一句,“千织……”他柔声道,“你真是要跟他走?”
我轻笑,“要不然呢?我留在这府上等你再骗我一回又一回?”
他锁眉,对司若言厉声道,“今日里我定不会让你带着千织走出我府里大门。若你交出解药,我可让你免受些皮肉之苦!”
司若言反唇相讥,“想来孟大人向朝廷诬陷在下叛国之罪,也不过是想以此为名能够堂而皇之地追杀在下吧。”
孟杼轩嗤之以鼻,“何须诬陷?明玉郡主彼时确是以叛国之罪行刑。”
司若言眸中冷色渐聚,“这莫须有的罪名本就是当今皇上和你爹加在我娘头上的,不过是为了绝后。孟大人果真不愧是孟柏年之子,这心狠手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孟杼轩凌厉目光一扫,吩咐旁人道,“将这重犯拿下!”他望着我,叱道,“来人,护着千织安全!”
我心中起伏,顿时有些热血,横在他俩中间,索性伸了脖子,对孟杼轩说,“你要是捉他,索性连我一块关起来好了。”
孟杼轩顿住,“千织,这事你不要插手。”
“我不插手?要不是,孟—大—人,将我关在这府中,司若言怎的会落入你布的局里?!”
孟杼轩郑重看着我,没有说话。
司若言迅速闪过几个护卫,往孟杼轩靠近。旁边官兵首领大喊,“保护大人!”彼时司若言已经疾步走到孟杼轩面前,他抽出扇子,手肘一转,那扇柄处竟冒出锃亮的刀尖。他看向孟杼轩,“何须他人动手?早闻孟大人武功过人,何不与在下当面过招。”接着,他迅速出手,但见那扇起扇落,孟杼轩往旁挪步,闪身躲过。
司若言再是飞腿一扫,孟杼轩向后仰身将将避过。但见司若言咄咄逼近,孟杼轩只躲不攻,见隐隐见着很是吃力。周边的官兵有些上前,但却是怕伤到孟杼轩迟迟不敢动手。孟杼轩那身手竟全然不复当年的矫健,他显是有些钝笨,步步躲闪,几次和司若言交手下来,身上已经被划伤了好几处,血痕累累。
司若言冷声道,“原来孟大人的功夫也不过尔尔。”
孟杼轩蹙眉,一边避开司若言的扇刀,一边大声呵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人给我拿下!”
司若言出手狠厉,招招皆指孟杼轩,逼得孟杼轩毫无反手之力。情势骤变,方才处于劣势,现如今,周围官兵都尽力护主,司若言如此已经杀出条血路。他一把拉过我,“尹姑娘,我们走!”
我此时显是慌乱不已。孟杼轩已然重伤在身,面色惨白,他极力屏住气息,沉声喝道,“护住千织。不准让他把人带走了!”
那些官兵皆持刀而来,司若言显是身手不凡,拉着我在前头左劈右砍。我回头望了望孟杼轩,但见他嘴角渗血,染着那唇是凄艳了些。他看着我,唤了一句,“你不要走……”
我觉得心内一抽。
孟杼轩捂着心口,向我们缓步走来,抬起衣袖抹去嘴角的鲜血,定定地望着我,“你可是再要走两年?”
我此时心内浮出丝丝惆怅,杵在原地不得动弹。司若言见状,转身疾步于孟杼轩跟前,孟杼轩抽剑欲挡,只见司若言刀光锃锃,竟是看到他直扇而入,扇刀直接没入孟杼轩胸膛中。孟杼轩眉心紧扭,狰狞了些,胸口顿时被鲜血染得那墨色更深了些。司若言抽刀,再是运掌击于孟杼轩胸口,孟杼轩连连踉跄后退几步。
司若言再撂倒几个官兵,拉着我赶紧往府外走。
我心有不忍,回头看孟杼轩。他以那软剑撑地,单膝半跪在地上,嘴角处渗出丝丝血痕,微张好似在说些什么,面上尽无血色,眸子幽深,漆黑如墨。此时有位红衣女子从天而降,扶住孟杼轩,唤了声,“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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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最是夜来香(一)
那红衣女子背对着我,暗夜中难辨她的面色,但身形确是有熟悉之感。孟杼轩低眉垂眸好似在对她说些什么,他此时显是伤重不已。我心中有丝丝揪痛,正欲反身回去,被司若言伸手一拉紧紧拽住,他敛眉低声道,“尹姑娘,此时若不走,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心中一沉,有些踌躇。
“尹姑娘,得罪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前被他出手一点,顿时无法动弹。他竟拦腰扛起我,朝外头冲出去。我在他肩头喊道,“司若言,你放我下来!”
直到离孟府远了些,他架着我闪身躲进一客栈中,才将我放下来,伸手解了我的穴。接着一脸无辜地望着我,好生关切道,“尹姑娘,你的伤可是还好?”
我此时疑惑重重,“司若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俩有仇么?”
他显是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笑得纯澈,“我早知晓尹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为在下挡刀一事,情意深重,在下定不负姑娘此次以命相抵。”
“司若言!”我打断他,郑重道,“说明白,你是什么人?你和他之间是个什么恩怨?”
司若言眼看是蒙混不过去了,表情也是沉重了些,沉默了半晌,他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这么算起来,孟大人是在下的舅父。”
我吃了一惊,“嗳?他有你这么大的外甥?”
司若言微微颔首。
“那你今日里不就是大逆不道,谋害你亲舅舅?”
司若言不以为然,“是孟大人陷害在下在先,我何须再念这舅甥之情。”他眸光冷了些,“若非当今皇上和孟柏年半点不念那手足之情,我娘也不会身首异处。”
这个中关系何其复杂,“明玉郡主是你娘,她是二公子的姐姐?”
司若言歪头看我,“我娘是前朝太子——彼时大皇子孟柏晟,之女。当今皇上和孟柏年为了那皇位,诬陷我娘叛国通敌。先皇听信谗言勒令将我姥爷削为平民。”他顿了顿,沉声道,“将我娘处死且诛子族。”
他旋即冷笑了笑,“现如今,孟大人果真用同样的戏码对付我。”
我闻言一惊,“诛子族……那你怎么活着?”
司若言淡然道,“在下自幼便追随师父。”
看着司若言的神情,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探道,“你此次回来,要报仇?”
司若言风神俊朗,轻笑,“尹姑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次既是孟大人挑起这个中事端,在下若是想罢手,只怕也是莫可奈何。”
“你莫不真的是慕容若言?是浦丘的皇子?”
“若真是,尹姑娘可是愿意同在下一并回浦丘做皇妃?”他似笑非笑望着我。
我抖了一抖,“你这是体察民情,微服私访来了?感受大沂的风俗人情,顺带还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司若言顺了顺衣裳,低头道,“在下姓司名若言,成于天地,父母双亡。与那浦丘皇子没有半点干系。”
我稍一思索,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却一时理不出头绪。“司若言,二公子何以要置你于死地?”
“孟大人莫不是要拿那位子,怕在下碍了他的路不成?”司若言不屑道。
突然想到孟杼轩的话,我问道,“他问你要解药,什么解药?”
司若言闻言一滞,接着他有些迷茫道,“在下不知。”
我莫不真是命里不凡,信手捻来就是个王公贵族,连歪打正着的司若言竟也是个落难公主之后。起身拂了拂裙角,讷讷道,“你方才将他伤得那样重……”
他略有迟疑,抬头看我,有些探究的意味,“在下早闻孟大人身手堪称大沂无双,但今日不过切磋一番,他招招躲闪,不运功力。”司若言顿住,反问道,“尹姑娘,可是觉得孟大人真的如此轻易就能被在下所伤?”
我被他问住,孟杼轩的功夫我从前也是知道,彼时他身轻如燕,拈花飞叶皆可伤人,我曾亲眼见过他以一敌十、所向披靡的场面。今日他确是异于寻常,身手笨拙了些,听了司若言的话,我一时没了主意,“可他看上去确是重伤……”
司若言略有皱眉,“想是孟大人是为了掩人耳目,用这苦肉计留下尹姑娘罢。”
此事扑朔迷离,我拧了拧额头,理不明白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司若言望着我,不过多时,他转身从腰间抽出来那扇子。那刀尖已经收了回去,他展开扇子摇了摇。看着那扇子,孟杼轩隐忍的神情便浮现在我眼前,我别开脸,问司若言,“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他收了扇子,看着我,“现如今在下确是自身难保,尹姑娘可是愿意跟随在下?”
我没有答话。
司若言语气柔缓了些,笃定道,“尹姑娘,我与你生死相依。过了这些日子的纷争,我们可以游历山水,寻踏四方。或是回到黄连镇里头,在下仍是做那教书先生,逍逍遥遥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也可。”
我心头犹豫,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司若言见状,笑了笑,“我们还可以将尹世伯一并接来。在下曾听世伯提起,尹姑娘夙愿便是打理自己的食肆。那么,尹姑娘大可做那掌勺厨娘,在下与尹世伯一并说书招揽生意,可好?”
心中一触,有些动容。他望着我,往日里笑若春风的司若言,今日里竟是觉得他眸中有些幽幽。我挣扎得厉害,却是迟迟没法决然地点了那头。
我正欲说话。司若言起身走向窗边,凝神望着窗外圆月,一袭白袍倾泻下一片银光,一绺微不可及的叹息从他嘴边溢出,化在那静夜中。片刻之后,他转头对我道,“今日十五,在下邀姑娘一同赏月。”
听到这话,想起那日那位红衣舞娘的话,脑中灵光一闪。连连后退了几步,我一手指着他,“你便是那日里的登徒子?!”
司若言显是仍有些沉浸在那花好月圆中无法自拔,转过脸来满是莫明地看着我。
我离得他远了些,咬牙道,“你不能人道,于是你便那般轻薄我?”
司若言歪头,瞧着我。
我大吼了一声,“司若言,果真你就是个道貌岸然,满肚子龌龊的伪君子!”心里那个悔啊,刚下了贼船又入了狼窝。我啧啧道,“天天叨念着伦理道义,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表面上装得冰清玉洁,原来骨子里是这样的人。人面兽心。我真是瞎了眼了,瞎了眼了……”
司若言默了半晌,有些颤抖道,“我,不能人道?”
我此时悲愤交加,“所谓身残志坚,不能人道算不得大残,那宫中多少的公公正值壮年。你怎么能就此误入歧途了?!”思索了一记,念及那日里他终是没酿下人伦悲剧,想着提点他一番许是能劝得他改邪归正,“莫说他人,我彼时得了哑疾也仍是坚持不懈。有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现如今,不过这区区小挫便让你失了心志。往后,你还怎的去悬壶济世。”
司若言玉面显是更白了些,“尹姑娘……何以知道在下不能人道……”
“你勿须明白我是如何知道的,现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如何来解了你的心障。”我苦大愁深地望着他。
司若言站在原处,良久不语,我离他虽远,却也觉得隐隐有凉意传来。气氛实在有些古怪,我深吸了口气,呐呐地开口,“司若言……不能人道,其实……还好……”
突然眼前司若言身影一闪,看见他用那扇子在我身上敲了好些下,腰间一松,那腰带飘飘然落下,身上的外衣若碎叶般纷落了一地。待我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只剩了里衣,我急火攻心,指着他,大声叱道,“司若言,你要做什么!”
司若言背对着我,听那语气有些沉闷,“在下能否人道,尹姑娘可是要一试?”
我赶紧从包袱中摸出件外衣披上,看司若言背影,抖了抖,“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想着他的反应怎么有些不对,“那日里在飞天坊轻薄我的人可是你?”
他转身,疑惑道,“飞天坊?你被人轻薄了?”接着他倒是愤起了,“何人如此无视章法?!”
贼,喊捉贼?
我歪头,抱手看他,应道,“是啊是啊,那人昧着良心做了这缺德事不说,还说邀我今日里共赏圆月,共度良宵呐。”
他这才恍然大悟,“尹姑娘,说得可是在下?”
“在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尹姑娘这是含血喷人。可否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于在下,怎么会被人轻薄?”他想了想,“是有人冒充了在下轻薄你?”
司若言肃穆道,“此人是谁?居心何在?!”
接着他痛心疾首状,“冒充在下……尹姑娘,莫不是从了?”
我抚额,白了他一眼,“你才从了呢!”摆了摆手,“此事不要提了。”
司若言镇定了一番,瞅了瞅外头的明月,“尹姑娘不想走?”
方才我绞尽脑汁也是做不出个抉择来。对堰城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如司若言所述,那小桥流水人家的平淡日子也确是我的夙愿,纠结来纠结去,何时是个头?索性下个狠心,我扬起头,朗声道,“走!我们走!”
司若言回头,惊诧,转而带过一丝喜悦,“尹姑娘愿意同在下一并隐居?”
我豪迈道,“大隐隐于世,我们一道隐了罢!”
司若言颔首附和道,“好,我们趁夜走吧。”
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慢着。”
“嗯?”
“司若言,我舍不得阿白。”
司若言疑惑道,“阿白是谁?”
“是只鸭子,它娘和我很是要好。现如今,它娘死了,我宁是要好生照顾它。二公子不久便要去余城,且一去好些日子,若将阿白留在那府中,想是不久它便要郁郁而终。我想将它一同带走。”
司若言抬头想了想,“这阿白它娘,莫不是在下曾见过的那只鸭子?”
“是啊是啊,你还救过它一次。那时候你还一直撩拨它。”
“那只鸭子算是在下与尹姑娘的定情之物,这阿白现在何处?”
“在孟府里头。”
司若言迟疑了片刻,“尹姑娘是想?”
“我们去孟府里将阿白偷出来?”
司若言考虑了一番,“好,在下现在去帮姑娘将那鸭子取回来。”
我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司若言眼微眯看我,“孟府中机关重重,尹姑娘还是不要以身冒险。”
我拦住他,“不行,我和你一块去,孟府里有一群鸭子,你如何知道哪只是阿白?”
他定睛看住我,看得我心中有些战粟。他眸带探究,“姑娘舍不得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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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最是夜来香(二)中卷完
第五十五章 最是夜来香(二)
我答得干干脆脆,毫不犹豫,“舍得!”接着思忖了一番,诚恳道,“但我真的是不舍得阿白,阿白它娘彼时是我的闺密,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司若言竖了眉头,雄心壮志,“既然是尹姑娘的儿子,就是在下的儿子。你放心,今日就算把孟府翻过来,在下也会把这些鸭子全部带回来。姑娘且安心在这客栈里等我!”
我抬头臆想:司若言怀里揣着几只活蹦乱跳的鸭子,头发凌乱插着些白鸭毛。后头牵着三三两两,都“嘎嘎”地冲着他嚎叫,颇有鸭子头头的风范。他笑得如沐春风,温柔地用扇子顺了顺怀中阿白的毛,“阿白,在下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怎么说也是个远远的皇亲贵戚,与一群鸭子为伍实在是太、太失风范,且他一介翩翩佳公子,如此狼狈确是让人扼腕叹惜得紧。我于心不忍,拉住他,“还是我同你一块去吧……”
司若言胸有成竹,“尹姑娘尽管放心,区区小事难不倒在下。”
我同情地望着他,“我了解你爱子心切,但鸭子王不好做。那数只鸭子,只取一瓢,意思意思即可。我同你一道去,偷了阿白就走。”
司若言看了看我,点头戏谑道,“好啊,那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我脑中一黑,抚额道,“趁着夜黑,赶紧去偷鸭子吧。”
拿上包袱,司若言带着我偷摸到孟府前,孟府大门紧闭,里头隐约有星星点点之光。司若言带我来到府后,压低声音神秘道,“尹姑娘,只能翻墙而入了。”
“怎么翻?”我莫明。
“你踩着在下的扇子。”他运力竟将扇子嵌在墙中,接着从后头托着我,感觉身上一轻,我借力踏着他的扇子,便骑在墙头上。司若言翻过那墙,将我接下。
我们往小池处走,经过孟杼轩的屋前,里头亮着微弱的灯光,隐隐灼灼衬着他的身影,倚在窗边。我稍有担心,方才司若言一刀没入他胸前,伤得这般惨烈,不知可是危及性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突然司若言揽住我往旁边一避,躲在暗处,在我耳后低嘘了一声,“尹姑娘,不要说话。”
但见有些蒙面人从天而降,里头唯有位红衣女子没有蒙面,她领着后头的人上前敲了敲孟杼轩的屋门,恭敬道,“公子,慕容若言和尹姑娘跑得太快,尚未追到他们。属下想许是连夜出城去了。”
里头孟杼轩没有答话,那红衣女子再是轻敲了敲门,“公子,你的伤可好?……”
门开了,孟杼轩迈步出来,他只披了件墨袍,白色的里衣渗着血痕,胸前已经包扎好。他没有束发,任那发丝荡在空中,神情淡漠却是有些憔悴,开口却是有颓然之感,“是么?有其他线索没?”
红衣女子答道,“公子,你本就……”她有些欲言又止,“此次还受了重伤,是以好生歇息养伤才好。天舞必尽心力,寻到尹姑娘。”
孟杼轩闻言斜倚在门廊边,“吩咐城门守卫,今日夜里出城的所有人全部拦下。”他好似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明日再找吧。”
红衣女子有些担心,“公子,如今,你身子可是要紧?”
孟杼轩好似轻咳了声,“不要紧,你先下去吧。”接着,他叮嘱了一句,“追查一事不可怠慢,若有任何消息立马通知我。”
蒙面人四处散去,唯剩了那红衣女子,她焦急道,“公子,若知道尹姑娘会走,何不早些便同她挑明了?”
孟杼轩似是凌厉了些,“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不管用什么法子,此次我再不要放她走。”
闻言,心中一抽。孟杼轩再是轻咳了两声,朝那红衣女子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他稍拢了衣裳,竟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司若言将我揽得近了些,警惕万分。风儿吹过,圆月洒下一片皎洁,好是晴朗的夜空,星儿疏疏,院中那小池银波涟涟,黑木琴静静地架在一旁。孟杼轩从我跟前走过,迎着月色,银色泻在他墨袍上泛着光。他身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眉头轻蹙,面无血色,寥落之感飘飘然融在空气中。
他显是没注意到我和司若言,竟是没察觉,径自走到那小池边,在木琴前坐下。抚了首曲子,这曲子听着熟悉,这才发觉,意是我昔日唱的那小曲。听得重重一声刺耳的琴音,他停了手,轻声咳了起来。
嘴角轻溢出些血痕,发丝飘荡在银光中,丝丝凄恙将他整个人笼住,朦朦胧胧勾出一圈清冷的银色光衣。
心头一酸,往后退了一步,竟是没留神踩到司若言脚上,一声“啊——”从嘴里溢出。司若言伸手紧紧捂住我的嘴巴,将我一把拉住。
孟杼轩好似听到,他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轻唤了一声,“千织,是你么?”
他喃喃道,“你不要走可好?”
不过多久,他柔声道,“寻了你这么久,好容易才寻到。还想着重新开始……”须臾间沉默,这夜色静得让人伤叹,院中清幽,树下那疏影摇曳生姿,空荡荡只剩了他一人,偶有片片青叶零落飘下。我似是被下了咒,被他的话定在原处不得动弹。
片刻之后,他重新抬手抚起琴来,行水流水之间,却觉得凄凄艾艾。蓦的回想起最初那时,我与袁莫涵相戏的那个雪天,纷纷扬扬大雪扑面下来,他却是独自在芊蔚轩中迎着那雪弹了曲凄婉调子。
曲毕,他脉脉地望着那小池,自嘲了一句,“她早已经走了罢……”
当初爱得多么彻心彻骨难以忘怀,当初伤得多么鲜血淋淋血迹斑斑。原以为,那些累累伤痕已经结了痂,褪了壳。原以为,已经层层盔甲,重重堡垒,便再也不会随那人心神摇晃,再不会因那人痴嗔怒骂。可就是有这般的人,勿须卸下你的铠甲,勿须攻了你的堡垒,便能触及最深的心内。这才发现,那些伤口上的痂不过图有一层新壳,内里那痛仍是痛彻心扉,如何也抹不开去。
此刻只想丢盔弃甲,跑得越远越好。拉了拉司若言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阿白不要了,我们赶紧走吧。”
孟杼轩好似觉察到动静,他起身往我们这边走,“谁?”
司若言攥紧我,绷直了身子准备迎战。我此时心绪纷繁复杂,扯了扯司若言,“不要过招了,我们跑吧。”
司若言闻言,瞧了瞧我,嘴型做了个“好”字,接着拉着我往院后走。后头那人慌乱无措地唤道,“千织,是你么?……你回来了对么?”
我只觉得他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最后司若言和我跑到了墙边,他托着我的脚翻墙而出。出了孟府,司若言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们现在走可好?走了不再回来。”
“好,不回来了。”
他拉着我往客栈走,“客栈里有马。”
临近客栈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些纷乱声,司若言沉声道,“糟糕,他们追过来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有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还有方才那红衣女子,我定睛一瞧,她竟是那日在飞天坊的那位西域舞娘,心中惊诧万分,“怎么是你?”
“那日里,那个人是孟杼轩?……”
她走近了些,“尹姑娘,随我回府可好?”
司若言被另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此时正打斗得厉害。我后退了几步,打算垂死挣扎,“不行,我不会回去的,除非你杀了我。”
那舞娘柳眉轻蹙,“公子现如今……已经武功几无,你此时走,何以忍心?”
心里一提,“他武功没了?”
那舞娘逼近了一步,“尹姑娘不知道么?公子他……”
旁边司若言显是有些吃力,以一敌十,已经被划伤了些口子,听得他轻呼了一声。我看形势不妙,从头上拔下簪子,抵住喉咙,对那舞娘道,“放我们走,要不然现在我就死在你跟前。看你拿什么去给他交差?!”
那舞娘有些惊愕,“尹姑娘,你为何对公子如此绝情?!”
司若言已经招架不住,我将那簪子插深了些,喉咙处有刺痛传来,温温热热之感顺着脖颈流下来,我威胁她道,“你们快放开司若言!”
远处有人骑马而来,他坐于那枣色良驹之上,如流火逼近,临到跟前,他翻身下马,看着我,闪过一丝喜悦,“千织,真的是你?你方才……是要回来么?”
我有些颤抖,“我不过想去把阿白抱走。”我再是用了些力,那簪子再是深了几分。
孟杼轩喝住,“千织,你这是做什么?!”
“你放了我们!”
他神色瞬间黯淡了些,“我若不放呢?”
旁边司若言中了一掌,见他已经有些危急,我转头望着孟杼轩,“那我先死!”
他似带凄色,“你跟我回去,我就放了他。”
“呵,你不是曾说过同样的话。最后呢?不过是将我戏于股掌之中。”我凄声道,“回回都是你戏弄我,将我的真情放在地上践踏……”我握紧那簪子,厉声道,“孟杼轩,你若是念及旧情,今日你便放过我和司若言。要不,便是鱼死网破!”
他似带隐忍之色,眉心骤地扭紧,捂住心口,轻咳了两声,幽幽道,“我不过是想让你一直留在府里……”
旁边那舞娘朝他迈近了一步,关切地唤道,“公子……”
他朝她摆了摆手,转而对我说,“我今日里不想让你走……”
心头一哽,我张了张嘴,“我想走,我想离你远远的……”
孟杼轩身形晃了晃,片刻,他向旁边黑衣人示意了一下,“放人!”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我,轻唤了一声,“千织,可是能不走……”
司若言此时空出身来,拉住我,“尹姑娘,我们走!”
心里剜痛得厉害,咬紧了嘴唇,向司若言点了点头,见他嘴角有些血痕,颤声问道,“你没事么?”
司若言舒了口气,“我没事,你放心。”
我和他一并往前走,知道孟杼轩在后头望着我们,如芒在背。那月儿满满当当地挂在天上,街角稀稀落落,抬头可是能见到嫦娥仙子怀抱玉兔睹物思人?抬头可是能看到织女牛郎隔河相望相对无言?抬头可是能望见那圆月好似缺了个角,如同刀子般剜在人心头?
晚风卷起那青石板路上的零星落叶,“沙沙”做响。夜幕静谧得让人窒息。
我们朝前走了好些路,回头望了望,远处只有些人点。想是已经陌路了。我微微搀了搀司若言,“你真的没事?”
司若言笑道,“尹姑娘好生在意我,方才竟以命相逼,在下真是感动万分。”
“司若言”,我叫住他。
他歪头看我。
“每日里做些圆子,养养鸭子,寻个相公,给他生个娃娃,如此相安甚好地过过日子。”我低了头,几欲落泪,“没什么奢望,怎么老天就这么不欢喜我呢?”
他轻笑了笑,“老天定是对姑娘青眼相待。今日里的救命大恩,在下无有回报,唯有以身相许,日后陪着姑娘养养鸭子罢。”
我还欲说话,听到一声,“尹姑娘!”
回头,但见那位西域舞娘从天而降,她见着我,“尹姑娘,公子苦苦寻了你这么久,就为了能与姑娘再续前缘。你就这样决绝?”
我不语。
她上前一步,有些着急,“你许是认不出我来,你可是记得薛神医?彼时你那哑疾两天两夜也医不好,公子为了医好你,运功想将你的毒逼出来,他本就有毒在身,此次失了元气,还被反噬,惹得功力尽失,自己的毒更是加重了些。姑娘,我确不知你与公子曾有何纠葛,但他已为你至此,为何你仍是不肯原谅他?”
刹那,我被定住,迟迟迈不出步子。
她再道,“彼时公子在江洲县令府失火时看到姑娘,后头寻了好些地方,终是在黄连镇找到了姑娘,总算是将你带回了府。姑娘不若好好想想,哪一日在孟府不是来去自如,公子若真有心关住姑娘,怎的会让姑娘随意走动?”
****
那日在黄连镇,午后阳光。云淡风轻,袅袅慵懒。
梦中有人轻碰了我的唇角,他将我拢在怀里,任我舒展了手脚。
****
我思绪万千,不知如何讷言。
红衣舞娘望着我,“尹姑娘,公子现如今受了重伤,纵是铁石心肠,你也不能此时走啊。”
摆了摆手,“你莫要说了。”我调过头拔足疾走。
司若言在后头追上我,“你怎么了?”
我脑中一片混沌,那些个情丝仇怨在心中剪不断,理还乱。司若言一把揽住我,“你还愿意和我一同隐居么?”
我跌跌撞撞倚在一旁的树干上,涩涩地对司若言道,“我歇会儿……你去牵马,我在此等你……”
他看了我良久,“真的?”
我颔首。
司若言笃定道,“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愣愣靠着那树坐下,眼看着司若言的背影有些远。心中五味交杂,最后却掺成了苦涩深深沉在心底。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方才那舞娘的话句句刻在我心中。
忽然想到些什么,我匆匆忙忙打开那包袱,看到那个算命先生给我的第三道法宝,那只缎色锦袋。
****
这最后一道法宝,乃是一句金玉良言。贫道将这良言藏于此锦袋之中,姑娘且莫拆开,待到那枯木逢春,陈花重放之时,姑娘再打开这锦袋,便是能柳暗花明。
****
我指尖有些颤抖,脑中如此清晰地浮现出那算命先生的话。
****
姑娘这本是劫难,贫道有三件法宝可助姑娘渡了这天劫。
第一件法宝便是这结心铃。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贫道这结心铃可助姑娘寻到那系铃人,以解姑娘心中结障。
第二件法宝乃天行符,能助姑娘斩妖除魔,辟清那桃花之路。姑娘只需贴身带着这天行符,便能桃花朵朵开。
****
轻轻拉开锦袋的系绳,里头是一方棉布帕子。上头细细绣着只枝繁叶茂的大芭蕉叶,有好些墨迹嵌在那帕子的针脚中,已经全然看不出是方淡绯色的帕子了。微微展开那帕子,上头有毛笔写着的歪歪扭扭“孟杼轩”三字,这墨迹已经好久了,已经有些旧了。
晚风拂过,身后的树干有些摇晃,洒下细碎落叶,在这月色下衬着斑驳。在“孟杼轩”三字旁,有行墨色稍新的小字,写着“尹千织”……
(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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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乱世自飘零(一)
江洲,浦丘与大沂交界之壤,因多有浦丘乱民闯入,且行事恶劣,数次误伤江洲百姓。大沂皇帝此前曾派使者意欲商谈此事,寻法解决。然,不得其道。后中书令大人献策于江洲筑下城墙以御外姓,且备不时之需。此后有察浦丘皇子慕容若言时常隐匿于大沂境内。慕容若言乃前朝明玉郡主与浦丘大皇子慕容易之子。明玉郡主是以叛国罪被诛,且罪连子族,慕容若言本是逃犯之身。中书令大人上报皇帝举国捉拿慕容若言,但屡次遭其逃脱。
彼时,中书令大人已权高万人之上,其举谏皇帝,以镇南大将军先前于江洲镇压流民不力,且年岁已高为由暂时接掌兵符。沈将军随即自承信一封,述道甘为江北侯,然,言语之间暗指中书令大人狼子野心。大沂皇帝随后以督察余城水旱一事意欲将其遣于远地以牵制其势力。
中书令大人接旨于余城三月之后,朝中众臣联名承书浦丘蠢蠢欲动,举推中书令大人前往江洲镇压。此后,有闻浦丘加紧时日操练兵力,大沂皇帝立即降旨指派中书令大人领兵于江洲御敌。
短短不过数日,浦丘皇子慕容若言率军兵临城下。中书令大人仍在从那余城至江洲的道上。江洲城门紧闭,然,慕容若言对江洲地形了如指掌,战事一触及发。城内百姓皆惶惑不已,四处奔走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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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江洲,醉宵阁。
高祯过来找我,“千织,现如今醉宵阁今日生意冷落,且形势动荡,我打算将醉宵阁关了。你看我给你结算下工钱可好?”
“高祯,我此前和刘夫子商量了一下。和他一并把醉宵阁盘下来,你看怎么样?”
高祯言带讶异,“千织,眼看着就要战乱了,人人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思弄这酒楼。”
颔首,“醉宵阁呆了这许久,我和夫子都舍不得,且现下城门紧闭,想出城也出不了。县太爷前两日放出消息,说朝廷已经派了援兵,盼着眼下这战事不会殃及百姓。”
高祯不过数日便将醉宵阁转手于我和刘夫子。我终是在有生之年做了回掌柜的,看着空空如也无一宾客的醉宵阁,心里仍是满满当当的。刘夫子在旁抖了抖腿,“千织丫头,把那牌匾挂上去吧。”
走到那牌匾旁,拿帕子细细擦了擦,直到上头的字锃明亮堂,才爬上梯子,将“醉宵阁”取下,换上“尹氏食肆”。拍拍手,笑对刘夫子,“夫子,我此生夙愿已了。”心中一片坦然,望着“尹氏食肆”四字,长舒了口气。人生几何,白马过隙,唯有了了那心头愿,方觉世事沧桑,苦尽甘来。
刘夫子摸了巴胡子,“丫头,你如何说也是险些做了浦丘皇妃,不如出去吼一嗓子,让司若言那小子不要到处惹事生非,祸国殃民了。”
轻笑了笑,“夫子你说得轻巧,你当初不也是险些做了浦丘皇子的岳父大人,想来这不是和浦丘皇帝老儿同起同坐,你怎么不去套套旧情。”
刘夫子“嘿嘿”笑了两声,“老夫子不才,彼时竟哄骗了皇子。若是他日后做了皇帝,老夫子定是要将这段写入史册,每日里说上个三五六次。”
我歪头拿算盘算起来,“夫子,这月许是要亏钱了。”
刘夫子随手抱起一坛酒,揭开坛盖,仰头喝起来,酒香四溢,他抹了把嘴巴,“亏就亏吧,你一个准皇妃用得着为五斗米折腰么,伸伸手向那小子讨点,便能把整个江洲盘下来。到时候,老夫子我便能去怡香院里享受那软香温玉。”
叉腰道,“夫子,现如今,我好歹也是尹氏食肆的掌柜的,你莫要瞎说,省得传出来疯言疯语,将我打个通敌叛国就万劫不复了。”
刘夫子抬头琢磨,“当初我看那小子,半点不像皇室贵胄。怎么这年头,长得人模人样的都跟皇帝沾亲带故。”
我瞅了瞅刘夫子,“如此说来,夫子你定是个平民百姓。”
他不屑地眇眇我,“老夫子当年那是惊才绝艳,多少美人投怀送抱。这么说来……千织丫头,司若言那师傅,是鼎鼎有名的欧阳丞相,你可是知道?”
“他师傅唤三贤。”
夫子不以为意,“三贤就是欧阳丞相。彼时他、孟柏年孟王爷还有沈将军三人堪称大沂三贤。后头却没落了。”
摊手,耸肩,“就算是丞相做师傅,他也是浦丘人呐。”我叹了口气,“先前,骗得我好苦。”
夫子摸了摸下巴,“千织丫头,看开些,男女情事,不过浮云。男欢女爱,不过一夕贪欢。”
在腰间摸了摸,抓到了个东西,想是扔过去堵住刘夫子的嘴。定神一看,却是司若言当初在姜布山上给我编的草鸭子。心内稍有些感怀,回想起半年前的夜里,我确是与他不道而别,独自回了醉宵阁。但不过多久,便有闻浦丘皇子领兵攻打江洲,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司若言。想来彼时他也是有所保留,数次三番有意隐瞒身份。与他虽结缘一场,现如今想想,却都不得真实,究竟这些真真假假,如坠雾里,看不透摸不清。
男人心,海底针呐。
现算算我命里的桃花,朵朵都是娇艳欲滴,每每却是只剩瓣瓣零落。不知道这是桃花档次太高我攀不上呢,还是桃花太脆弱了些,一触便碎在手心里。现在如今,我已近双十,每每揽镜自照,便觉得人比黄花老,风华不再了。
老夫子语重心长叹道,“彼时你若是与他共游爱河,此时也应有个小世子了。母凭子贵,就算当初他是假情假意,也定能捞到些油水。这日后若是江洲被攻下了,你直接降了便能安安稳稳穿金戴银。”
拧了拧额头,“夫子,我去看看青姐她们。”
我正欲转身,听到一声“掌柜的!”,回头一看,郑捕头心急火燎地走进来。看到我,他一愣,“尹姑娘,怎么,高掌柜可在?”
“郑捕头,我已经将这里盘下来了,高祯此时不在。”
郑捕头端起碗水,“咕噜咕噜”仰头畅快喝下,顺了口气,“尹姑娘,城外已经准备攻城了。城里那么点人显是不够,朝廷派来的人还在路上。县太爷下了铁令,男人全部充军,女人全部守在家中,备些粮草战食。”郑捕头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尹姑娘,县太爷让我们好生庇着你,随我一同回衙门里罢。这年头,外头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是不要成天在外头的好。”
这县太爷,彼时还曾将我打入大牢里,显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当初,孟杼轩曾勒令他定是要寻到我,半年前重回江洲,便沾了这好处,县太爷非但没再追究那五姨太失踪之事,反是对我青眼有佳,照顾得很。
我叹了口气,“郑捕头,现下这情势怎么样?”
郑捕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依这情况看,死撑肯定不行。能拖得一天是一天,朝廷调兵过来,再做打算。”他停了停,叹气,“若是拖不了,就开门降了。江洲百姓几十年也没打过仗,这真要是操起家伙来,十个也抵不过人正儿八经的一个。也别管什么国仇家恨了,保住命要紧。”
“尹姑娘,我和一起回衙门里吧。伤着姑娘可就不好了。”
摆摆手,“我在这食肆里,也好帮上些忙,给你们备点火食。”
郑捕头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那么,有劳姑娘了。尹姑娘,再是吩咐下去,这些日子里,女人不要到处走动的好,在屋里呆着,按照醉宵阁的口数,姑娘需得每日里备十人的口粮,交于衙门里来。”
颔首,“郑捕头,你尽管放心。”
郑捕头走了之后,抬头望了望那天空,乌云密布,显是大风雨要来了。索性走到刘夫子身边,也倒了碗酒,“夫子,若降了,那我们莫不是要贱身为奴了。这真是风雨飘零。”
刘夫子捧着酒坛子,摇摇晃晃,“今朝有酒今朝醉。千织丫头,人算不如天算,是你的劫,逃也逃不掉。不是你的,即便在眼前,伸手也够不着。”
我碰了碰夫子的酒碗,“我这辈子,便终是连个男人没有,就要国破家亡了。”半晌,没见刘夫子有反应,回头一看,他已经抱着肚子歪坐在椅上睡得酣畅。
第二日,去衙门里头交口粮,遇上郑捕头一脸焦急之色。
“郑捕头,怎么?”
“昨日夜里连夜攻城,外城怕是守不住了。”
“这么快?”
“今日若是援兵不到,怕是撑不住了。女人们,都聚到内城墙下,夜里他们投石,伤了好些人,过去帮着处理一下。”
点头应允,“没问题,我收拾收拾,和青姐她们一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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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23
57.乱世自飘零(二)
一记响雷滚过天际,天色暗沉,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城墙下头已经聚合了些人,多是镇上的百姓,受了伤七零八落地倚在城墙根下。女人们拿着药匣子帮着上药。能听到隐隐呜咽声,寻声望去,一位大娘扶着她儿子,被投石砸中脑袋,现如今汩汩地淌着鲜血。战事中累及重的还是黎民百姓,放眼过去,哀鸿遍野。
心中唉叹了口气,疾步上前端了水过去帮忙。
旁边女人凑在一堆议论纷纷。“这若是降了,江洲莫不就是浦丘之地了?”
“听说女人做了战俘,要被扔到那战营里做军妓……”
“别说做军妓了,能保命就不错了。天灾人祸啊……”
我扶着一个官兵坐在草棚底下,用帕子沾了水替他细细擦拭手臂上的伤。他被箭射中,深扎三分,将那箭□的时候还带出不少鲜血。这官兵深吸了口气,咬牙忍住。待包扎好了,他这才舒了口气。我问道,“外头怎么样?还能撑多久?”
这官兵摇了摇头,面带绝望之色,“浦丘大军此时气势正旺,势如破竹,那将领显是深得人心。他们这次带了不下三万精兵,拿下江洲不过是囊中取物,想那浦丘皇子定不是只想要江洲了。大沂凶多吉少了……”
心内一凉,“那江洲有多少人?”
“前前后后加起来能派得上用场的也不过百来人……”
“那朝廷呢?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吧。”
他捂住右臂伤处,那血已经将纱布染红,“朝廷派的人还在路上。”抬头望了望天,“这马上要下雨,想是行军更是要耽搁了。唉,只怕援兵到了,江洲已经不保了……”
“轰隆隆”天空果然又降下惊雷,乌云密布,骤暗,不足片刻,大雨滂沱,在地上打下一个个水涡。雨点直直地洒下来,不足一柱香,地上便泥泞不堪。
仍是有伤着的人从外城墙边送过来,我和镇上的女人手忙脚乱地做些处理。听得有人说,“县太爷来了!”抬眼看过去,县太爷那脸皱得是更厉害了,颤颤巍巍柱了个拐仗走进来。想来县太爷真是被司若言害得晚年不保,先前撺掇元生偷了他的五姨太,现在更是率了那许多人来了个一窝端。
县太爷满面愁容,哆哆嗦嗦,“乡亲们,今日里怕是不行了……”他话还没说完,有人驾马驰骋而来,来人翻身下马,稍带欢欣道,“禀报县太爷,外头情况有变!”
此人顺了口气,“外头不知为何突然起了烟,小的在城墙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那些攻城的人也停了,好些混乱。”
县太爷高兴的混浊的眼珠子一翻,差点背过气来,浑身颤抖,“朝廷里来人了么?”
那人恭敬道,“小的不知。外头这烟起得蹊跷,雨浇不灭。城墙头上也看不明白是怎么个一回事。”
旁边有人旁衬道,“县太爷,这莫不是老天开眼,来救我们了!”
“对啊,定是老天爷显灵了。”有人“扑通”跪在那雨中,对着那暗色苍穹拜了三拜。接着,有不少人都跪下朝拜,感谢那老天爷。江洲百姓终是死里逃生,且经过这下雨起烟一事,更是团结一致,同仇敌恺了些。
县太爷此时也重整旗鼓了些,抓住那人,“来、来~带我去看看。”
正欲迈步,又来了一人骑马快报,“县太爷,朝廷里援兵来了!”
县太爷听得这,一个激动竟厥过去了。旁边好些人赶紧将县太爷送回衙门府中好生安养着。要说县老爷此番若真的一命呜乎了,也算的上是鞠躬尽粹,死而后已了,蓦了还能被封个赤胆忠心的烈士。
我走过去问那报信之人,“救兵来了,就是说咱有救了?不用降了?”
那人稍稍琢磨了一番,“我在那城墙上看到有队身上有红色标志的人马冲进浦丘大军里头,两方打得激烈,外头那烟起得大,也看不甚清楚。估摸着应是那援兵来了。”
舒了口气,“来了就好……”
这雨越下越大,天气也是愈发暗沉了些,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就若夜幕降临,浑然不觉仍是白昼。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听得“轰”的声响,探声过去,远远望见外城门开,一队人马长驱直入,领头有二人骑于马上,一墨一青。
接着听到有人喊道,“打赢了,我们打赢了。”
欢呼声、马蹄声、那雨打泥面的声音混在一起,远远见着有三人驾马而来。临到近处,才发现马上那墨袍之人好是熟悉。
那雨淅淅沥沥,他夹了马肚子,驾了匹藏青良驹,玉冠束发,发尾飞扬在空中,剑眉星目,冷峻风色,一身墨色镶银边戎装,添了些豪迈霸气,面上有些雨水。一左一右,各是一位青衣副将和那郑捕头。先前聚合在雨中的百姓迅速让出一条道来,这三人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旁若无人,直奔衙门府而去。
转身,却听得一声喝马,接着是马的长嘶声。一阵纷乱的马蹄点地,有人在后头叫住我,“千织?”
我转身,见他一脸错愕望着我,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走近了一步,“你怎么在这里?你没和慕容若言回浦丘么?”
默了片刻,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旁边的百姓皆看着我俩,指指点点,女人们看着孟杼轩皆心神荡漾,到了我这却是觉得如芒在背。我好不尴尬道,“啊……我、我后来……”话还没说完,被他伸手一拉,接着握住我的腰向上一抬置于马上,接着上马坐在我后头,用手圈住我,拉了那缰绳,“驾!”
我还有些莫明,“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他在后头沉声道,“江洲现在不甚安全。你和我一块住在衙门里。”
手起抽了那马一鞭子,往前遇上方才那二人。郑捕头瞅了瞅我们,心领神会一笑,“孟大人,小的之前好生照看着尹姑娘,大人请放心。”
孟杼轩漠然道,“好,先回衙门罢。”
到了那衙门府,有捕快迎上来。孟杼轩将我接下马,面上神情凝重,一片肃穆之色,吩咐道,“给这位姑娘备间厢房,好生担待着。”
“县太爷何在?”
“回孟大人的话,县太爷为这战事操劳过度,现在在屋里榻上躺着。”
孟杼轩皱眉,接着他转头向那位青色将领和郑捕头,“我军在城外扎营,以备慕容若言明日再攻。郑捕头,可否将江洲地图拿来?齐将军,今日虽是攻其不意,但慕容若言此次带兵甚多,我们需得连夜商量一下对策。”
那齐将军应道,“孟大人,今日奇招得以击退浦丘军。属下佩服。何不趁着这雨再撒些灰石①注解?”
孟杼轩摇头,“不可,他们已经收兵安营。再造烟雾已失了效用,且现下地上泥泞,不宜马走。”
郑捕头在旁唯唯喏喏拍着马屁,“大人果真是用兵如神。”
孟杼轩冷声道,“郑捕快,时间紧迫,速去取了那地形图,我们再做对策。”
另二人迈步往书房中走,孟杼轩转身走近过来看我,眸光稍稍柔和了些,轻声道,“千织,你在屋中等我,晚些时候我来找你。”
他正欲走开,再是折了回来,定神看住我,“千织,此次,再不会让你走了。”眼角斜睨了旁边的捕快,威然吩咐道,“将这位姑娘看紧了。”接着拂了拂衣袖,往书房走去。
这捕快显是被孟杼轩威慑住了,前脚不离后脚地跟着我,将我带到了那厢房中,自己就在外头守着。不过多久,进来了位丫环,她将饭菜置于桌上,“姑娘,现如今打仗,没什么好饭菜了,姑娘先将就着。”
我拉住她,“我吃不了这么些,既然干粮紧张,把饭菜分给那些官兵们好了。”
那丫环有些为难,“这本来就是孟大人的饭菜,他让奴婢端过来给你。”
我稍一愣,“那更是吃不了,你再端回去给孟大人吧。”
那丫环顿了顿,点头,将饭菜端了出去。
在这厢房中呆到深夜,孟杼轩仍是没来找我。起身想是出门转转,那捕快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走到衙门书房处,见里头仍是点着明明灭灭的烛光,将人影衬在那窗户纸上隐隐绰绰。想是要秉烛夜谈了,我转身回了厢房,和衣躺在榻上,周围一片静谧,想着今日里见着的孟杼轩,比半年前更是冷峻了些。
白日里跑东跑西也是有些累了,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过去。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揉了揉眼睛,推开门,已经云消雨霁,外头阳光甚好。有个丫环从我跟前走过,我拉住她,问道,“府上的大人们,可是还在?”
“尹姑娘,今日里清晨,孟大人来厢房里看过你,见你睡得香没吵醒你。郑捕头和大人一早便上城墙处去了。”她想了想,“孟大人特别吩咐过,尹姑娘还是呆在衙门府上,外头不太安生。”
注解1:孟杼轩此处用的是生石灰。经查资料,古代确有生古灰一用,但不知道在古代叫什么,此文中唤作灰石。生石灰遇水起烟。他便是借着这烟雾让浦丘军队失了方向,他自己领的兵皆带上红色标志以示醒目(前文有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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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流水逐落花(一)
在衙门里转了转,衙门里人丁稀落,想是多支援前线去了。我负手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古人有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想着能尽些绵薄之力保家卫国才是大沂百姓的职责所在,
握了拳,准备上前线。刚开了那门,见着昨天那捕快雷打不动地守在屋前。“姑娘,孟大人交代过了,让小的好生照看姑娘。”
我正欲好好提点提点这捕快,让他懂得此时不应当守在姑娘家的闺房外头,而是应当舍生取义,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金戈铁马那才是条好汉子。突然有人跑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得了了,将军受伤了了!”
心内一提,凑上前去问道,“伤得重么?”
来人心急火燎,“被浦丘皇子一箭中心,眼下性命攸关。府上还有女人能帮得上忙么?”
我叫住那人,“带我去看看,我前些日子一直帮着处理伤势,定是能派得上些用场。”
来人驾马带我来到处城墙处,有些守城的官兵在此处安营扎寨,镇上的百姓也在帮着救死扶伤,但此次大沂人马伤亡惨重,处处可见伤残。那人将我领到主将营外,“姑娘,且随我进来。”
心中突突地有些忐忑,撩开帐帘,但见有人躺在那床榻上,裸着上身,床帷已经被血浸得透红,他胸口上直插一根箭翎,看不甚清楚表情。旁边摆着盆血水,已经混浊不堪。
这次第,何止一个惨字了得,莫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了?脑中“嗡”一声响,连带着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捂了捂心口,往床榻挪步过去。突然听得有人唤我,“千织?你怎么来了?”
抬头一看,孟杼轩皱着眉,站在床帷后头的屏风旁,手中拿着小刀和银针,狐疑地瞅着我。我被惊得轻呼出声,急急迈步上前,才发现榻上所卧之人并非孟杼轩,原是昨日见到的齐将军。
再瞅了瞅孟杼轩,见他脸上有些擦痕,渗着血丝,衣衫上也零落能看到些伤迹。
身旁那小兵答道,“孟大人,这位姑娘是来帮忙的。方才一战,伤残得太多,人手不够,小的就去镇上寻了些人来。”
孟杼轩闻言似有薄怒,叱道,“我不是吩咐下去让人好生看着她么?谁让你带她过来的?!”
那小兵被他喝得立马跪倒在地,“小的不知道,孟大人恕罪。是这位姑娘自己说要过来帮忙的。”
我赶忙帮衬着,“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的,眼下不比平常,让我呆在衙门里头实在是坐立难安。我过来也能尽些心力。”
孟杼轩稍稍敛了怒气,挥手向那小兵,“你下去吧。”
他转身对我,叹道,“这里军帐危险,既是你不愿住在衙门里头,就寸步不移地跟着我,嗯?”
这半年不见,孟杼轩已然威严了许多,举手投足都端着一副大人架势,言语之间皆是不容置疑地霸气,不怒自威。且人是更漠然了些,那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偶尔动一动,便是竖了眉头,看得人心里一慎一慎。他立在那,远远便觉得凉气逼人。
我缩了缩头,看着齐将军,“齐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紧?”
“他替我挡我了慕容若言一箭。”孟杼轩淡然道,“此箭离心骨不若几寸,伤势甚重。”接着,他瞅了瞅我,语带深意,“若不是齐将军,此时我只怕已经命丧他箭下了。”
我默然,想那司若言彼时与我也是同一阵营,此次他带上那许多人杀了过来,心中总有些莫明愧疚,觉着彼时那是遇人不淑,选人不慎,结交了他这样的狐朋*****。
孟杼轩挑起眉头看了看我,“我要给齐将军愈伤,你出去罢。”
我心中本来就愧疚,看着齐将军这伤势颇重,心里更是觉得不做牛做马便无以回报了,“我在这里帮衬着,打打下手,帮你换换水,敷敷药。”
他默了会儿,别开脸,“不用了,你出去罢。”
报国无门呐,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表现一番以此铭志,笃定道,“我来这就是来帮忙的,让我在外头呆着心里头也不安生。我看你也伤着了,总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在这里,你随便差遣。”
孟杼轩瞅了瞅我,“齐将军没穿衣裳。”他抬头好似思索了一番,“你既然来了,总得派些用场,这样,晚些时候到我帐里帮我上药罢。”
我扁扁嘴,“都这年头了,不用拘束。”
他淡然道,“晚些时候你再不用拘束罢。”
接着他兀自走到那烛光边,将手中的银针和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走到榻旁。伸了伸脖子想看看他是如何的华佗转世,妙手生花。我提着胆,看他出了刀,将将要在齐将军胸膛上划一口子。他突然顿住,头也没抬,吩附道,“你去外头换盆水。”
看这架势,我不出去,孟杼轩是不会下刀了。走到那端起那血水盆,出了帐逢换水。待我返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齐将军胸膛上的箭取了出来,双手沾满鲜血,齐将军那胸膛上也是血肉模糊,且好似有个正汩汩冒血的窟窿,这场面看得我心中一顿抽搐,有些发抖。
他走到水盆旁洗了洗手,转头看我,柔声道,“早说不让你呆在这帐中,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你怎的承得住。”
我腿脚有些打软,回首当年,和孟杼轩一道遇上那刺客,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洗马车的灭门惨案,硬生生地让人头皮发毛,彼时我便应当觉悟,有孟杼轩在的地方,便是伴随着腥风血雨,流血又流泪了。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旋即开始帮齐将军包扎起来。将齐将军扶起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压着胳膊碰着了伤口,他身子一僵,右手臂上渗出好些鲜血将那银边戎装的衣袖染红,一片惊心。
我赶紧上前去,扶着齐将军倚在榻边。拿着一旁的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孟杼轩在一旁瞅着,末了,他似笑非笑道,“看你这手艺挺好,也替我处理一下,我这右臂自己够不着。”
孟杼轩到营外吩咐小兵道,“齐将军伤口不得沾水,若是醒来了速来我帐中告知。”
接着,他领我到他帐中,悠悠然坐下,将右臂平放,瞥了瞥旁边的药匣子,“也替我包扎一下,可好?”
帐中点了些薰香,袅袅香气缭绕,醺得我有些晕,拧了拧额头,“你这帐里燃的是什么香?”
“连夜赶路过来,没瞌过眼,这香能让人安神些。”抬眼看他,眉梢间皆有倦色,那面庞上细细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留下暗色一层血痂。
“我去打点水。”转身出去打了盆水入帐。孟杼轩已将袍子撩下一半,露出右臂。隐隐能看见他胸口有道疤,显是有些时日了,浅粉的疤痕在蜜色的胸膛上尤为显眼,看着好生狰狞。
我用帕子沾了水将他右臂上伤口细细擦了擦,顺口问道,“你那胸口上的伤是怎的回事?”
他将我定定看住,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那日夜里,慕容若言刺的,你不记得了?”
瞅了瞅旁边,打开那药匣子,问道,“要上哪瓶药?”
突然身子一倾,他左手揽住我的腰,用力一拉,将我带入怀中。待我反应过来,他已左手捉着我的手将我环抱住。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我低了头去挣开那怀抱,无奈全是徒劳,他将我牢牢地抱在怀中,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包在他手心里,扣住我的腰,耳后那人轻喃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只抱这一会……”
我另一只手去扳他,却如铁钳一般。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却是觉得他身子一僵,听到他微微呻吟了一声。顿住,“怎么了?”
“你别动,方才碰到右臂那伤口,疼得厉害。”
帐中浅香浮动,被他箍在这温暖的胸膛中不得动弹。
脖颈后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千织,你怎么没和慕容若言一道去浦丘?”
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浦丘人……”
他好似有片刻顿住,“若他不是浦丘人,你便是要同他一并走,对么?”
如此实在是暧昧得让我觉得不太舒畅,稍稍挪了挪身子,想着离他稍是远些。他好似觉察到我的动作,索性右手也攀上来绕住我,手上力道收紧了些,圈得死死的,听得后头好似轻叹了声。
我面上讪讪,相当地不自在,但念及他有伤在身,此时便也想着顺着他一些。转念又想到那许久以前,他曾经用那缎子蒙过我的眼睛,意图轻薄我。思到这,身子打了个激灵,“你彼时为何轻薄我?”
他将下巴轻轻枕在我头上,柔声道,“我想你了……”
帐外有些嘈杂,从那帐帘的缝隙能看到外头人来人往。帐内却是暖香软玉,静谧一片,唯有这薰香丝丝牵着人的思绪缠绕于一处,如藤蔓般渐渐爬上帐衣……
老实说,孟杼轩这么柔柔地说情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过。早先也见着他同桂娘眉目传情,同那郑兰儿勾勾搭搭,最后还和沈妩郎情妾意。后头还买通那算命道士给我三道桃花法宝想着将我糊弄糊弄骗到手。但有个人说情话总比没个人说情话好,想我尹千织已经活了二十载,这也大把岁数了,当初那少女怀春的时候,满脑子皆是风花雪月,对着桂花老树、对着土灰、对着孟杼轩不知道吐露了多少情深意重酸溜溜的情话,好歹总算有个人在耳根边说上那么一两句,心中确是有那么些慰藉。
这情话将我捧得还有些飘飘然了,我“嗯”了一声,想着许是能鼓励他继续再多讲点。
但良久,后头也没了反应,我心里琢磨了一番,许是我这回应平淡了些,于是我喉咙里头升了个调,“嗯?——”了好一阵。
仍是没有动静,能感觉有轻微的呼吸声。我顿了半晌,才发觉他那手上力道也松了,我稍稍挪了挪位子,侧了头,向上看去,才发现他已经瞌了眼,竟睡得甚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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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24
59.流水逐落花(二)
我稍稍动了身子,从他怀里钻出来。桌上那盆里的水澄澄澈澈,将那帐顶映在其中,曲曲折折。猫着步子走到那药匣旁,轻轻打开匣子,看着里头排列整齐的药瓶,用指尖划过,所触之处皆是冰凉细腻。
瞥了眼身旁的孟杼轩,他斜倚在榻上,闭着眼,即便是睡着了也仍是淡淡地蹙着眉头,抿着唇,那唇上有些干燥,袍子褪到身下,那胸膛上的伤疤已然长出新肉,只是颜色比那旁边的肌肤浅些,搁在一起有些碍眼。
在帐中没了事做,正欲撩开帐帘出去,却有个小兵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喊了一声,“报——”
那小兵看着孟杼轩裸着上身倚在榻边,再瞅了瞅我,眼瞳登时大了些,脸涨红了,立马低下头去,一看那表情,就是脑子里有些不堪的想法了,吞吞吐吐,“大、大人……”
孟杼轩睁开眼,他拧了拧额头,将袍子拉上,淡淡道,“怎么了?”
“大人,浦丘那边撤兵收营了!许是被我们打回去了!”
他思索了片刻,表情愈是凝重了些,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收兵?”
“小的不知……方才一战太惨烈了些,小的想,会不会是相持不住了?”
孟杼轩冷吭一声,“不可能,他此次带了这么多人马,定不会断然收兵,且浦丘此战皆是精兵,方才一战并未重创他们,不过是九牛拔一毛。”
他长吸一口气,“慕容若言对江洲地形了如指掌,想是在找其他的突破口。”孟杼轩向那小兵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孟杼轩返身,从那榻边抽出卷图轴,正欲捋开来,却缓缓收了手,看向我,面上稍带些怅意,“方才竟不知怎的睡着了,千织,那药匣子里的三七粉能帮着止血。”
我从那匣中拿出三七粉想着洒在他伤口上,但见他袍子已经撩上了,于是便伸手摸到他襟口去宽他的墨袍,他身子抖了抖,捉住我的手,逼近了些,眸中一片漆黑如夜,呼吸也急促了些,“你要做什么?”
我摆了摆手,平静道,“替你上药。”
他颤了一下,收了手,眼神稍黯了些,我从领口将他袍子撩下,褪到手肘处,将那药粉洒在伤口上,看那伤口很是血腥,叮嘱了句,“你现在没了功夫,又是咱大沂的主将,出去的时候多小心些,别总被人砍伤了。”
他略微一愣神,舒展了些,“这样,砍伤了挺好,有你帮我上药。”
我闻言心里一抖,手探进袖管里摸了摸胳膊,果真,起了好些鸡皮疙瘩。说情话还是得把握个度,将那情话说得好、说得圆、说得感人肺腑潸然泪下,完了还不肉麻那便是门艺术,孟杼轩显是仍在这艺术门槛上摸索着。
转身去拿那纱布,听到他在后头与我道,“那日在乌山寺,你替我解毒的,是么?”
他不提我都已经记不得了,现如今回想起那日红着个小脸给他吮毒,觉得彼时真真是个小姑娘心思,做的那些子事都有些荒唐,却还透着些可爱。这种随随便便就脸红一红,心跳一跳的年华仿佛已经离我好远了。思到这,我不禁轻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转过身将那纱布缠在他伤口上,“想起那时候,有些荒唐。”
我本是俯下身去帮他包扎,头发垂下堪堪碰到他的手臂,他抬手轻轻将那发丝撩起,掖在我耳后,收手的时候有意无意指腹划过我的脸,略带粗糙的质感刮得有些生疼。
别了别脸,抬头刚好遇上他的眸子。我总觉得和他这么靠得紧有些要吃亏的趋势,手上一急,那纱布打结的时候就紧紧一抽,想是把他给勒痛了,见他表情抽搐了一下,身子轻抖了一抖。
“从前那些事,你觉得荒唐?”他看着我,倚在那床榻上。
“嗯,人嘛,总是要荒唐一回。”私以为,我春心萌动得相当早,于是对这些情爱也算是颇有阅历。经验皆是财富。早些时候吧,轰轰烈烈爱一回,恨一回,在这里头打几个滚,走那么几遭,做些荒唐的事情,执着些本不应该执着的心结,也算是人生历练。如今回过头看看,觉得彼时热血方刚,也是可爱得紧,心生感慨:再是不能像当初那般的心动了。
偶尔在那静夜之时,睹月思人,掉头回去数我的那些个桃花。思来想去,最早的那朵,是我已经开花了他却还没长叶子,待到我这花儿都谢了他那厢才隐约有花骨朵的模样,可他那枝上桃花又太多,挤得这个花骨朵也没了藏身之处。袁莫涵的那朵呢,是我开得夭夭灼灼,他那厢也开得是如火如荼、欣欣向荣,无奈偏偏我的桃花开在别人枝上,便就将他给无视了。后头我仔细想想,总也觉得有些扼腕,想来他对我也确算是情深意重,无奈情爱这东西,讲求一个心动。我真真希望时间倒回去,我定是要攥着自己的心对袁莫涵扭动一回,这样你情我愿也一了百了。最后头的那朵,不提也罢,许是月老看走眼了,不留神给指错了。
他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那榻边,“我没觉得荒唐。”末了,自言自语轻喃了句,“若真是荒唐,倒不如一直荒唐下去罢……”
帐外已经近黄昏,有些小兵开始燃了篝火,隐约能见到火焰蹿蹿。
我欲出帐,“要是没什么事,我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叫住我,“你就呆在我帐里,莫要随便走动。”他顿了顿,语气稍软了些,“而且,我这有伤,也算是要帮忙的。”
我掉头走过去问他,“你要喝水么?”
“不用。”
“要吃饭?”
“晚些时候再用罢。”
“要更衣?”
“……”
“要如厕?”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摊开手,“你什么都不要,我帮什么忙?这不是占位子么……现在人手也紧……”
他顿了顿,柔柔地望着我,“要你。”
浑身上下抖了三抖。有闻说男子打仗,行军时间太长,沾不得女色,便会难耐了些。我摸了摸下巴,“咳咳……江洲这时候战乱,怡香院怕是不做生意了。你再不,忍忍?”
他将那柔柔的目光尽数收了回去,垂眸,看不甚清楚表情,只能瞅着脸上那道深色的血痂,一副好皮囊莫不是要留下印子。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何况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顿时起了善心,用帕子沾了水,“你那脸上划了道口子,擦一擦,再上点药,别留了疤,那是不大好看。”
他抬眼瞧了瞧我,“那行。”
我凑过去,用帕子拭了拭他那血迹,侧面来看,更是觉得孟杼轩这张脸长得,唔,怎么说,天生尤物啊。不由得啧啧叹了两声,“你这脸长得真是不赖,若要是个女的,那也挺有国母相。”
他皱了皱眉头。
我站在他的角度上思索了一番,若是有人说我长得有国父相,那我定是不乐意的。推己及彼,许是我这个说法伤了他的心。
我婉转了些,“我的意思是说,你长得很好看,就算变成女的,连后宫三千的皇帝都会被你折服。”这话很是曲径通幽,他既是个读书人,那肯定是能明白我字里行间洋溢的赞美之意。
拭完,依着他的意思挑了管药膏轻轻揉揉地抹在他面上,因着靠得近,他面上的细细纹理我都能数得清楚,抹好那药,我顺势轻轻吹了吹,却不想,他突然脸一扬,我那嘴将将就蹭到他嘴上。
你这脸莫不是掐着角度扬的,多一分就蹭上下巴,少一分便碰上鼻子,不偏不倚,真的是好准呐好准。
不知道是我心思作怪还是怎的,总感觉蹭上去的时候被人舔了那么一下。瞅了瞅孟杼轩,他面无表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也摸不准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只能淡定问道,“行军带女人么?”
他有些诧异,眉眼间有些喜色,“原本是不带的,但你只管放心地跟着我。”
果真是没有女人的。“那我觉得既然是打仗,就得一门心思放在上头。虽然说条件可能艰苦些,但有话叫威武不能淫,还是收敛些得好。”
孟杼轩拧了拧额头,“眼下这次慕容若言来势汹汹,我只带了三千人马过来,肯定是抵不过。调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是想,若前景仍是不明朗,我就着人将你从侧门偷偷送出城去。”
提到司若言,我便是想起来个事,仰头问他,“他不是你外甥么?怎么现在反目成仇得这么厉害?”
他挑眉看我,“那得问他。”
他这么看着我,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有点子抬不起头来,只好讪讪地干咳了一声,“你方才的话,是指我们会败?江洲会降?”
他默然,片刻之后,微微颔首道,“我没把握保住全江洲人的性命,但肯定不会让你出事。”
念到他能徇私情送我出城,再是问了句,“一个是送,两个三个也是送。你再不做个顺水人情,我还想捎上刘夫子,还有他娘子一块走。”
他幽幽地望着我,半晌,叹了口气,“依了你,刘夫子还在醉宵阁?”
“你怎么认得他?”
“一年前,我原去醉宵阁找过你,那夫子说你已经嫁人了……”他稍稍敛了眉,“说你与慕容若言已经成亲了。”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哈,哈。那要是成亲了,我不得顺着他叫你一声舅舅。”
他那眼神随即就冰冰凉了些,看得我又是一慎一慎,淡淡道,“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把你送出城了。在哪也没在我旁边安全,要是你不放心那位夫子,将他接到帐里来也行。”
再过了些时候,已经入夜了。孟杼轩起身捋开那卷地形图,轻声对我说,“今日你就睡在我帐中,我反正也不睡,这榻让给你。”
接着也不听我答话,便走到桌旁燃着那蜡烛,开始看那地图。我扁了扁嘴,也就和衣睡在那榻上。帐中烛光跃跃,将他的身影衬在帐衣上,浅浅的香气氲氤,偶尔能听到外头的嘈杂声。他在烛下看书,我在榻上看他,这一幕倒是有些熟悉,觉得曾经好像也有过这么个夜晚。这薰香果然安神益气,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从后头抱住我,轻轻柔柔道,“此次不会放手了。”而后,这人在我耳后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我是一句没记住,但觉得这模模糊糊的人影吮了吮我的脖颈。我有些□,推搡了一阵。嘴里还喃喃说了句,“果真在军帐里头,连女人也会做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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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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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24
60.番外之月挂柳梢头
静夜皎月,沈府院中。
她瞅了眼孟杼轩和沈妩,漫不经心道,“二公子,你们去下棋吧,我自己找得到地方。”接着抱着那只白鸭子往院中走。
望着她的背影,孟杼轩心生不舍,方才与沈将军谈好事出来没见着她,已然有些乱了方寸。他与沈妩推脱了两句,便是想跟上去。
但见她在那凉亭中托腮赏月,原本她那张脸就生得圆,和那天上的玉盘真真是交相辉映、相辅相承得很。孟杼轩便负手立在那凉亭瞅着。自打在桂花树下拾了她的月老符,他就有些被牵了心神,这滋味委实不大好受。
她晃着脑袋同那白鸭子说着话,那模样也是可爱得紧。但待得听清楚她同那只鸭子道,“二公子,我喜欢你,你可是也中意我?”孟杼轩不禁脑袋一黑,看着那鸭子不知是当喜还是愁。他在心中琢磨了一番,总也觉得她这睹物思人睹得有些忒不靠谱了,鸭子再怎么潇洒,也不过堪堪一界禽兽,这是怎么样的念想,能将他与这鸭子合为一体了。
他实是不忍,不知道往下还能有什么更伤脑筋的情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迈步进那凉亭。这显是将她一惊,跳起却脚下一滑将将栽到他怀里。院中那柳树疏影横斜,晚风轻吹,那柳枝吹得“沙沙”作响,片片叶儿扬下,擦着那青石路打圈。
他柔柔地望着她,此时这意境确是缱绻迷醉。但见怀中那人一脸茫然,头一侧,望着地上道,“二公子,你的锦袋……”他心中有些恼,不知是恼这姑娘不解风情,还是恼她见着了这锦袋。那日在桂花树下,她的月老符恰是飘到他跟前,他便相当自得地拾了拆开来看了看,不看还好,一看竟是有些失神。此前,他也收过不少姑娘的帕子,那上头鸳鸯喜雀,牡丹凤凰皆绣得好生精致,但偏偏就这月老符上不工不整的“孟杼轩”仨字让他觉得有那么些飘飘然。这一飘飘然了,自然想将这符收着以便日后还能再品尝一番滋味,但方才那一拉一扯却是将这锦袋扯到了地上。
那其他好些姑娘,往往都是主动向他倚过来,但偏偏怀里这个反应得真得是慢了些,只盯着那锦袋,迫不及待地想起来。他想着若此时还不提点提点怕日后更是要好些费心思去□了,便一手覆在她眸上,低下头去亲了她一口。
扶她起来之时,再拾了那锦袋。她瞪着那眼睛好些吃惊地望着他,他尝着了鲜,心中好似有了轮圆月,觉得好是圆满。待他将她送回屋里,返身,却见着沈妩站在后头。
沈妩同孟杼轩一并玩了这许多年,对他的行事作风自是好些了解。旁的里虽见过有些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但从未看过他主动下手。先前他这表妹出府去玩,他便心神不宁得棋子也落不下去。女儿家的心思都堪比头发丝儿细,她顿时愁绪满腹。此前,念着她与孟杼轩打小一同长大,她总也相信旁的野花虽是除不尽,但她在孟杼轩心里也是不一般的。眼下,却发现有朵小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显是枝枝蔓蔓得不可收拾了
沈妩有些薄怒,“你为什么亲她?”她心里不甘,孟杼轩也不算得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她自己也香过他一口,但看着他俯下身去亲她,心里还是不能淡定。
孟杼轩看了看沈妩,没答话。他为什么亲她?他自己也说不上个大概来。最早的时候,他曾看过他娘拿了簪子去找那做小食生意的王大娘,彼时听到她们的话,方才了得这簪子原是他娘和那情人的定情信物。打小,那李嬷嬷便与他道他娘在外头偷汉子,此次见到二夫人那萧瑟泪下的模样,更是明白了些。他娘出了那王夫人屋里,他瞅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与王夫人年纪差了不像一辈,听着那王大娘哄着那姑娘说,“这簪子留给你做嫁妆……”
他也曾纳闷过,他娘彼时是名噪堰城的美人儿,那欧阳丞相也听说是位俊才。那这样一结合,怎的会生出来这么个圆脸蛋小鼻子的姑娘?然,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想来这小姑娘也是归在那八九件不如意事里头了。
他那娘亲本就在孟府里处境不甚好,若这事给孟王爷知道了,许是更加举步维艰。他狠了狠心,索性着人将那屋子烧了,想着毁尸灭迹。那可不成想,他这辈子做事都是步步为营,坏事也没少做,独独烧了这屋子,整个让他后头的日子天翻地覆了一道。有所谓是,一招错,满盘输。
后头袁莫涵将她救到府里来,与她处了些时日,渐也觉得她行事这股子憨劲挺可爱。彼时他想把她搁在身旁,若孟王爷不知道她是二夫人的私生女,想是这么过一辈子也无大碍。偏偏这姑娘本事不小,竟还能引得袁莫涵拈花惹草了。一枝红杏眼见着便要出墙来。
他不过就想在他俩中间轻轻插那么一脚,免得日后摊子大了收拾不了。他显是不晓少女怀春,芳心一碰就动,这么款款地给人插个簪子直将人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那是一个晕头转向。
最最扼腕的是他也在女人堆里打滚这许多年了,此番竟这么没眼力见地以为她心里头喜欢的是那袁莫涵。
直到看了那月老符,方才悟到平生这第一次没猜准女人心思。
沈妩见孟杼轩愣了神却没回应,更是气了些,“我不许你亲别人!”
他与沈妩虽亲近,但见不得她娇纵的脾性,没睬她便从旁走过去。
沈妩在后头有些急躁,“你原本只能同我一人成亲。”他拧了拧额头,稍稍蹙眉,从前他总觉得成亲不过是榻旁多躺个人,但此时,却是有些踟躇。
第二日清晨,沈将军便邀他喝茶下棋。
沈将军望着他,颇有深意道,“我只有妩儿一个女儿……”,揭开茶碗喝了口茶,“杼轩,今年五月,我便要领兵去江洲,彼时,我便能调动兵权。”沈将军悠悠道,“我想,不若初春之时,把你和妩儿的婚事办了。”
他也淡淡抿了口茶,“初春不足两月,亲事未免太仓促了些。”
沈将军哈哈笑了笑,“我与你爹本是故人,你与妩儿也打小一块长大,勿需那些繁文缛节,媒人什么的都不要了。两个月成亲绰绰有余。”接着那沈将军压低声音道,“皇上近来龙体不安……想是差不多要传位了。”
他手指敲了敲茶碗,沉黙了好些时候,终是开了口应道,“好,依世伯的意思。”
这日晚些时候,他便急急着人将她送回清洲。他素来临危不乱,但这次却是有些不知所措。想着不如趁早断了念想,于她也有好处。此后他与那沈将军周旋了好些时日,也不过将那婚事往后拖了些日子。
沈妩来找他,他也是淡淡相待。沈妩心里不舒服,便扯着他袖口,“你可是不想同我成亲?”
他没说话。现如今,他朝内并无势力,那郑尚书虽是对他颇是欣赏,但向皇上举荐贤才的帖子却是没给批下来。此次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临到头,却迟迟下不来那最后一步棋。
思索了片刻,他道,“我同你成亲,是因为世伯的辅佑。”
沈妩“唰”就两行泪,颤抖道,“这亲,你想成也得成,不想成也得成!”
他要回清洲,沈将军临走前颇有深意对他道,“成大事者,本不应拘小节。你以后定是要有三妻四妾,但妩儿是我女儿,她若受了委屈,我既是当爹的必不能将这口气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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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25
61.烽火连天战(一)
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孟杼轩单手支着额头,半睡半醒的状态。我想要直起身子来,却是觉得腰上酸疼得好生厉害,动了动胳膊,更是扯得浑身抽搐。说,春梦了无痕,缘何我的春梦如此大伤筋骨,真是让人掩面呐。
“你昨日夜里从榻上掉下来好些次。”本以为他是小憩一会儿,突然出了声吓我一跳。
他望着我,有些戏谑道,“昨晚上,你在榻上打拳么?”
摸了摸下巴,“夜里有蚊子,叮得我痒痒,顺手捉那么几只。”
我看着孟杼轩,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终是舒展开来,有些开怀地笑了笑,接着卷起那地图放好,走到帐外吩咐道,“让郑捕快来见我。”
我歪着头仔细想了想,终是反应过来他是有哪里不对了,他那脖颈上有些红痕,啧啧,昨日夜里蚊子真是不少啊。
不足多会儿,郑捕头掀帘进来,哈了哈腰,“孟大人,找小的有何事?”
“郑捕快,你对姜布山可是熟悉?”
“大人,小的在江洲活了这许多载,自然知道。”
“里头可是有山谷?”
“回大人的话,确有。”
“谷中有河?”
郑捕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孟杼轩,“有,不知大人此话何意?”
孟杼轩凝神思索了好些时候,“齐将军醒了没?”
“还没。”
“郑捕快,今日想是慕容若言要从姜布山夜袭。我欲带五百人马在山中设下埋伏。眼下齐将军伤势甚重,余下的人马交与你,你可是能代齐将军守城?”他负手竖眉,一派威严地望着郑捕头。
郑捕头虽然彼时在江洲沾了县太爷的余光是作威作服了些,但领兵打仗本不是易事,这般大任想来是担当不住,郑捕头有些发抖,“大人……小的怕是不行,要是、要是守不住,岂、岂不是辜负了大人的厚望……”
孟杼轩冷声道,“现如今,大敌当前,你这等贪生怕死?”
郑捕头“趴”地一下跪在地上,“大人恕罪,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孟杼轩沉声道,“今日要走一步险棋。”他顿了顿,“若城中形势有变,你就在空中燃烟弹告知于我。”
郑捕头哆哆嗦嗦道,“大人……浦丘不是已经退兵了么?”
孟杼轩朝郑捕头走近了一步,语气狠厉了些,“今夜若守城不住,你就提人头来见我!”
待那郑捕头撤下,他回身对我道,“千织,你对姜布山应是还算熟悉,今夜同我一起过去,可好?”
我点点头,问他,“你有几分把握打赢这场仗?”
他拧了拧额头,淡淡道,“一分。”
我好是懊丧,“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盘下那醉宵阁了。刚当上掌柜的没几天,就打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呐。”
孟杼轩似带打量地望着我,突然问了一句,“没了醉宵阁,同我一起过日子可好?”
我抚了抚衣裳,干笑了笑。其实,我已年近二十,在大沂多少姑娘在这个年岁已经为人妇、为人母。我这一生何其坎坷,白白蹉跎了那些最美好的年华。眼下这光景,心里虽不想孤独终老,但确也是由不得我。这半年里头,刘夫子苦口婆心地劝我,已然豁达了许多。已经过了那心动的年纪,想着能寻个好人家,不图他生得多潇洒,家世多显赫,只要能好好处在一块过过日子也就罢了,但没成想,我这厢将将放宽心,就打起仗来,好是浮萍。
他倒是有些认真,凑过来看着我。
我不得已,摇了摇头,“不大愿意。”
他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彼时是我负了你,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我么?”
我稍一琢磨,眼下这情形好像是我眼界太高,看不上他一般,“其实不是。原先那些事,你让我再一桩桩数起来,也是徒增烦恼。那时候我也确是怨你,但眼下都过去那么许久,再说怨不怨的实在是矫情得很。何况你也曾替我解毒,这一来二去我们也算扯平了,谁也没欠谁。”
说着说着,我竟是有种普渡他的感觉,更是想把这些年来心里头那点觉悟说与他听,“过去的事情过去了,我们就不要提了罢。你看你,以后也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更何况你从来都不缺那桃花,日后定是能遇上位贤良淑德的人儿,替你打点内事……”
我还未说完,他便打断我的话,“如何也不愿意?”
我咽了咽口水,端起旁边的茶碗仰头大喝了一口,“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们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我想做尹氏食肆的掌柜的,你想站在那高处看整个江山。怎么合适?”我晃了晃脑袋,甚诚恳地与他道,“真是不合适,我高攀不上。”
闻言,他眉头蹙起来,眸光黯了些,缄默不语。片刻,他起身道,“千织,我们启程往姜布山去。”
孟杼轩领了五百精兵,快马加鞭赶到姜布山。姜布山山形险峻,若是司若言要翻山攻城,从那山谷走应是最轻便的捷径。领他们到山谷旁已经近黄昏,山谷中有条河流,前日恰好下了那场大雨,河水猛涨。
他在河边探了探水位,负手立在队前,黑发在风中扬起,袍角猎猎,浑身带着一股肃杀之色,意气风发,向那众人发话道,“此次我们人少敌多,今夜一战,需得以巧制胜。我们先在上游截河蓄水,再在山侧做下埋伏。”黄昏的幕色在他墨袍上染下王者之风,拉下长长的身影。他眸中一片沉静,“我既是大沂的主帅,绝不打没把握的仗。今日,不胜不归!”
他这一番话显是让底下官兵热血沸腾,不少人附和道,“不胜不归!不胜不归!”虽只有五百精兵,但大家一鼓作气,分派而作。在那夜幕降临之前,已将河流上游筑了个简坝。
余下的人在山中埋伏下去,存了些石块,静待浦丘军到来。夜色逐渐暗沉下来,这山中万籁俱静,只偶尔有沙沙的树叶声,衬着那天空中的圆月,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孟杼轩在我身旁,他攥着我的手将我拉近了一些,眸中好似落了星辰的灿烂,“你就在我身旁,半步不要走开。”
我将手抽出来,不自在地抬头瞅了瞅月亮,“若这场仗打赢了,我是不是功臣了?是不是要给个封地,赏银什么的?”
“给你个‘精忠报国’的牌匾挂到醉宵阁上头。”他瞧住我,“大沂御赐圆子店。”
我干咳了两声,瞅着那明月,呼啦啦有灰鸟飞过啊。
约莫等到半夜,终是见那山谷中有些动静,有一小队人马沿着谷中蜿蜿延延前进。有个官兵问道,“孟大人,可是要开始?”
他沉静了片刻,“且慢,许是探路而已,不要打草惊蛇。慕容若言既是对江洲地形熟悉,此次他应是要亲自带兵。”
果然不出他所料,过了些时辰,远远可以瞧见谷中有大队人马,领头的那人白衣胜雪,驾着一匹雪白良驹,在那月色映衬下好不英气。
孟杼轩沉声吩咐道,“放水!”
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那山洪便一泻而下,听得一阵长嘶,谷中混乱一片,人仰马翻。飞沙走石,水漫姜布山。隐约能看到司若言勒住马,指挥浦丘军掉头撤兵。
身旁孟杼轩挥了挥衣袖,再是冷声喝了一句,“放箭!”但见山两侧百箭齐发,山石滚滚往那谷中砸去,那河水不过片刻便被染成血色。谷中顿时凄叫声不绝,一时之间,浦丘军便身陷囹圄,进退两难。
孟杼轩负手立在这山坡上,表情淡漠地瞅着下头的血流成河。他叫住旁边的人,“点火造声势。”
听得他吩咐下去,这山头两边便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且越发密集,乍一看去,旁得还以为山中埋伏了不下数千人。下头的浦丘军本已乱了阵脚,这样一番虚张声势更是让他们有些丧胆了,仗还没打,便已然有些溃不成军。
山头里埋伏的官兵现如今眼见着胜利在望,愈发地振奋了士气,大喊着,“杀!不胜不归!”姜布山巍巍而立,屹立在这云雾中重重嶂嶂,这喊声震天动地,在山谷里头遍遍回响着。
我好是同情地瞅了瞅谷中的浦丘军,看来此次是兵败如山倒了。
孟杼轩显是对大沂官兵的气势相当满意,他微微颔首,“给我攻下……”他那军令还未下来,便见空中燃了个烟弹。他眉心骤地一紧,漆黑的夜幕中接二连三地荡开明黄色的火花。见状,孟杼轩大叱了一声,“江洲不保,所有人马,即刻回城!”
待我们回到江洲的时候,方才发现大沂军受了重创。原本,司若言是打算两面夹击。孟杼轩虽是早早料到了他此举,却是□乏术,碰上齐将军重伤在身,不得不临时启用郑捕头。却不想郑捕头眼见着浦丘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腿脚打软,直接丢盔弃甲跑了。大沂没了个首领,此次节节败退,从城外接连退到城内,紧闭城门固步自守。
他驾马带我疾驰回城,临到城墙,听得一声长啸,他勒住马,向守城官兵问道,“眼下形势怎么样?”
“回大人的话,死伤不计,许是只剩下不足千人。且浦丘军仍在城墙外头扎营,方才白日一战虽是耗了元气,但两头兵力太过悬殊,如此相持下去怕是挨不过一天。”
他将我接下马,转身对那小兵道,“援兵何时可到?”
“方才接到信报,仍需两日。”
他敛眉凝神,正欲迈步上城墙,忽地又有人来报,“报——”来人顺了口气,“孟大人,方才抓住两个浦丘细作,我们的粮草被烧了不下大半。”
他顿住步伐,“剩下的还能吃多久?”
“没剩多少。小的想,如若没有江洲百姓接济,怕是半天撑不下去了。”
他拧了拧额头,唤住我,“千织,我们先回帐中。”我惴惴同他回到帐中,不安问道,“这么看,我们要输了么?”
他神情颇是凝重,看了看我,稍稍舒展了些,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
帐中的烛光跃跃,他指节轻敲着那茶碗,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看得他转过头来,对我牵了牵嘴角,浅笑道,“千织,时辰不早了,你先在我帐里睡下罢。”
我本着安稳觉睡一天少一天的想法,利索地跳到榻上和衣闭眼,不过多久便沉沉入睡。第二日一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人影,那帐中桌上摊着张薄纸,纸中画着位姑娘瞌目而憩,好不惬意地横倚榻中,旁边题了行小楷,“佳人难再得”……
我起身掀开帘帐,见他正立在帐外。有位官兵问道,“大人,等援兵定是来不及了。粮草告急,接下来如何办是好?”
见他背影晃了晃,听他沉声道,“吩咐下去,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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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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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25
62.烽火连天战(二)
他转身欲回帐里之时,眉梢间疲惫之色难以掩带。我心里叹了口气,这些男人打打杀杀权是为何。司若言彼时同我一起,那当真是侠肝义胆得很,走过路过,时时也拔刀相助,现下好,他那刀拔得忒没英雄气概了,竟是来压迫黎民苍生。
孟杼轩看到我,稍有些诧异,片刻沉稳下来,“晚些时候我欲去与他和谈,你且留在帐内,等我可好?”
我想着安慰他一番,“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淡淡然扯了扯嘴角,“我今次输给他,你怎么看?”
摸了摸下巴,“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一个小儿女能有什么看法。”
他眸子幽幽将我看着,“你心底里,可是会觉得我不如他?”
摇了摇头,甚诚心道,“此次你也是尽心尽力了,打仗要的是天时、地得、人和。万事莫强求。有所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顿了顿,“既然要降,你多带些人过去。不过,和气生财,生气生财。你们好好谈,千万别谈崩了又打起来。”末了,我总觉得心中有些忐忑,“你不会有事罢?”
他凑近了些,“你担心我?”
我恳切道,“自然,眼下这情势,你那身上系了多少人的安危。”
他眸光黯了黯,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仗若打不完,你便是一直在我旁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眼巴巴瞅了瞅那帐顶,唔,打仗真艰苦,这主将的帐子怕是好些时候没洗了罢。
临走前,他叮嘱道,“我不在你身旁,你定是要好生护着自己。我已经加了人手在帐外头,你莫要随意走动。”
约莫晌午的时候,孟杼轩随行带了二十余人出了江洲在城外官道上废弃的官驿中与司若言和谈。旭日高挂,暖风袭袭,刮得帐衣猎猎作响,地上黄沙飞舞,望着孟杼轩驾马而去的背影,顿有种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感叹,我果不是开始忧国忧民了?
我在帐中寥然,坐在那桌前,翻了翻案上的文书。却是翻到了张小人画,纸面已经有些旧了,泛些黄,上头随便涂抹了几笔,我瞅着觉得甚是眼熟,这小人画得好有喜感,肥头大耳,还顶了坨发髻。小人旁边还有行字,但年岁许久,那字迹已经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楚,我琢磨了一番,好似是“孟、杼、轩”。拿着这纸片思了好一番,方才忆起来这是我那时候描他的模样描不成,便胡乱抹了几笔,彼时还夜夜抱着这纸片方得入睡。咳咳,真是有些羞人,这,这便是传说中的画饼充饥罢。
看着这纸片有些怅然,没想到这已经好些年过去了,他竟还将这种东西收着,真是让我情何以堪呐?
听到帐外有些骚动,我撩开帐帘,看到眼前有队人马驰骋而过,那领头的人好是熟悉,定睛一看,竟是郑捕头。我愈迈步出帐,帘旁的小兵拦住我,“尹姑娘,外头危险,孟大人吩咐过小的好生照看你。”
我一急,指着那些人马,问那小兵道,“方才那领头之人不是郑捕头么?先前不是说他跑路了么?”
那小兵有些疑惑,摸了摸脑袋,不明就已地望了望远方,“小的没看清楚。”
我更是纳闷了些,回头一琢磨,觉得事有蹊跷。我同那小兵道,“和谈的官驿离这里远不远?”
“远倒不远,但外头乱,尹姑娘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我探了探头,将将回到帐内,突然身后脖颈处被人狠地一敲,眼前一黑,心里只来得及怨念一句,完了完了我莫不是要殉国了,便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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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有些意识之时,却是全身不得动弹,被人点了穴,半点声响发不出来。眼前一片黑,好似被困在袋子中。我脑中仍是有些混沌,估摸着我这是光天白日就被人劫持了么?耳边有些嘈杂,能听到马蹄声,接着有人在说话,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像是那帐前的小兵。他那语气有些焦急,“大沂竟然诈降,公子被困在驿站了。她就是那孟杼轩的女人,可是要带回营里?”
另有个声音应道,“不可,眼下公子处境不堪,先将她带到驿站罢,救出公子要紧。”听声音,好像是元生。
再是颠簸了些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马的长啸,感觉停了下来。我好似被人扛起来,走了些路,接着被人放了下来。不过多久,耳边传来司若言的声音,“原来昨夜是孟大人故意战败,如此看来,那粮草被烧也不过是孟大人顺水推舟,掩人耳目罢了。”
孟杼轩冷声道,“那又如何?”
司若言啧啧了两声,“在下真是小看了孟大人,竟能在我身边设下埋伏,给我的人下软筋散,真是好本事呐。”
“彼此彼此,慕容皇子在我营中怕是也留有眼线罢。”
听到“啪、啪”的两声扇骨敲桌的声音,“那么孟大人今日这重重埋伏,是想捉住在下?”
“怎么?慕容皇子觉得还逃得掉?”孟杼轩顿了顿,缓缓道,“不过,若是你将解药交出来,念在你也是我大沂的一条血脉,今日可留你性命。”
“在下有闻孟大人医术非凡,怎么,这区区噬骨散也能难得倒孟大人?”接着司若言再道,“啧啧,在下忘了,孟大人已经功夫尽失,想来是抵不过多少时日了吧?”
心中一抖,孟杼轩所中之毒莫不是司若言下的?
“不劳慕容皇子费心。”听到他厉声叱了一句,“给我拿下!”
好像听到好一阵混乱、似有兵器碰撞,接着元生喊道,“公子,尹姑娘在我们手上!”
司若言惊了一句,“什么?!”
接着是孟杼轩的声音,“千织?”他旋即道,“先住手!”
外头那打斗歇停了些,孟杼轩问道,“你们劫她做什么?!”
司若言问道,“元生,这里头是尹姑娘?”他声音近了些。
片刻,我听到孟杼轩道,“你三番五次接近她,是以何意?”
“孟大人,既是愿意以身试毒为尹姑娘解毒,那么……”司若言那语气绝决了些,“若想要她全身而返,以城来换,如何?”
有声音道,“大人,此时若不拿下,更待何时?”
好似有什么抵着我,听到元生的声音,“若不放了我家公子,伤了尹姑娘莫怪。”
孟杼轩沉声道,“三日。三日之后,再做定夺。”
“啧啧,孟大人真是有情有义,那么,三日之后,在下静待江洲城门大开。”听到司若言唤了一声,“元生,我们走。”
待我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在司若言的帐中。他一手撑在椅边,斜靠在那虎皮主位上,歪着头打量了我一番,接着唇边荡开一抹笑,那是好生灿烂,“尹姑娘,多日没见,你可是还好?”
他仰头好似思索一番,“尹姑娘当初不告而别,原来是重回孟大人的怀抱了。”
我垂头捋了捋衣袖,“你彼时骗我。”
他挑了挑眉头,“在下何曾骗过尹姑娘?”接着,他抚了抚扇面,好整以暇道,“在下与尹姑娘本就有婚约。”接着他抬眼,似笑非笑道,“即便骗了天下人,我也从未骗过你。”
与司若言打过交道,便知道他从来胡话都是信手捻来,且面不改色心不跳,玉面笑得那好些无辜,扑朔迷离,真真是辨不清真假。
我有些好笑道,“我那时问你你可是浦丘皇子,你说不是。我问你他中毒一事你可是知道,你说与你没有半点干系。先前与你处了半年之久,这许多事你都藏着掖着。我是真真想问你一句,你彼时缘何要与我那般亲近?你同孟杼轩的恩怨,你可是记了几分在我身上?”
司若言扣了扣扇骨,“尹姑娘言重了。所谓父母之命,尹姑娘是在下恩师之后,师傅自幼便给我俩订下亲事。原本,你就是我娘子。同孟大人的纠葛,在下本无意将你牵扯进来。”
我转念想到最早在花宵节遇上司若言的时候,他曾与我道家中尚有婚配。不由地一惊,“我俩?我俩有娃娃亲?”
他甚诚恳道,“在姜布山之时,在下无意冒犯姑娘。你后腰处有个胎记。尹姑娘本不应该姓尹罢,应当姓欧阳才是。”
这怎一个乱字了得?从前我凭白多了个娘,便叫我生生与孟杼轩纠扯不清。再来一个爹,将我与司若言凑作一堆。放眼四海,这么传奇的事许是几百年也不过一出,日后我定要将我的这些际遇写进戏本子里,唔,就叫汤圆西施情史。
我摸了摸下巴,“你彼时偷看我后腰,我不与你追究。但这亲事好是悬乎,你说的我的那个爹我见都没见过。我白白拣了个爹,还是个前朝丞相,我也乐意。但你是浦丘人,我是大沂人,这里头隔了十万八千里。况且,你还是个皇子,那许多浦丘女人排排站等你挑。咱俩就算真订了亲事,也就当作浮云罢。”我打算为大沂做点贡献,想着看他能不能念着点旧情,“你师傅是大沂人,你娘是大沂人,你先前在江洲也是做了不少侠客仗义之事。一打仗,百姓就遭殃,你忍心么?”
他支起身子,漫不经心道,“大沂皇帝阴险冷血,治国无方。浦丘若统一一方,对江洲百姓才是最好之道。”
“那你想是怎样,以我作人质换得孟杼轩将江洲拱手相让?”我想他是太高估我的地位了。
司若言瞅了瞅我,笑道,“尹姑娘是我娘子,在下怎么会做这般薄情寡义之事。明日,我昭告天下,尹姑娘便是我浦丘皇妃。”
我听得他这番话,真是饱受煎熬,横了脖子想着咱也忠义一番,笃定道,“你休想,我生是大沂的人,死是大沂的鬼!”这话说得好生豪迈,脖子也横得激扬了些,不留神,哎哟,把脖子给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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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花似雾中看
我歪着脖子被他软禁在营中,好不聊赖,此次连伸长脖子探探帐外虚实的资本都没了。过了些时候,外头有人唤道,“殿下,内贼还未查到。”
司若言道,“一个个排查一遍,勿必找出来软筋散是谁下的。”接着他撩开帐帘进来,那缎白华服上嵌金线绣着盘龙,一派风华,与他先前一尘不染的风度好是不相称。
手中拿了方帕子,迈步到我身旁,敷在我脖颈上,“热敷便能好了。”他兀自在我身旁坐下,“尹姑娘,在下堂堂一介皇子,唔,能文能武。与姑娘你虽算不得上是伉俪情深,但也算是生死同舟,有说糟糠之妻不可弃,怎么如今看不上在下了?”他笑眯眯道,“还是说,尹姑娘移情别恋,红杏出墙了?”
我捂着那热帕子,没睬他的那些个胡话,与他道,“我问你,若是我们成亲,你会不会不打这仗?”
他好似有瞬间顿住,旋即笑了笑,“那我问你,若在下不打这仗,姑娘可是愿意同我成亲?”
我被问住,答不出来。从未想过我尹千织的婚事能和国家大事沾上边,眼下我已然过了待嫁的年纪,若他当真愿意为了我不打这仗,成亲也无妨,就算是以身报国也值得了。念起那时与司若言一同在姜布山还有黄连镇的日子,心中确有动容,寻个普通人,找一处山清水秀,一并束发画眉,相伴而老。
只是,此时此刻,司若言确不是当初黄连镇的那个教书先生。
默了片刻。听到他在我耳旁道,“尹姑娘,那些日子你会不会舍不得?”
他眸中清澈,嘴角带笑,手扣在扇骨上,歪头看我。
“嗯?”
会不会舍不得?确有些不舍。虽然对他并未像当初对孟杼轩那般的动心过,但与他一道的时候,确是很畅快,欢心则笑,伤心则哭。曾经共同在姜布山山顶仰望星空,一并在黄连镇听那朗朗读书声,在余城抢那绣球戏员外。一路走来,也算是我最逍遥的日子。
他目光落下扫过扇面,“在下舍不得……”
司若言敲了敲扇子,“得一知己,云游天下,对酒当歌,踏遍千山万水。”他稍顿了顿,那语气竟平添了些怅然,“与尹姑娘在黄连镇的半年,在下舍不得。”
我叹了口气,默然。
“在下早闻孟大人风流成性,姑娘岂不是在作茧自缚?”
我摊手,“与他无关。这样吧,你只需答我一句,若我们成亲,回到黄连镇你可是愿意?”
司若言摇了摇扇子,“在下既是一国皇子,社稷之重,定不能化作一腔柔情。”他直直地看住我,“尹姑娘不若问问孟大人,他可是愿为你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起身,欲迈步出去,“攻下江洲,在醉宵阁里头办这封妃大典,想来是合了尹姑娘的心意。”
“司若言”,我叫住他,“你给他下的毒?”
他无辜道,“是又如何?你想让我给他解药?”
我惶惑道,“这些年一直是你着人杀他?”
他耸了耸肩,算是默认了。
“后头在江洲遇上了你对我好些殷勤,是缘得前头见着了我同孟杼轩一块?”
他有些惊诧,片刻换了副云淡风清的脸,“不是。”
我苦笑了笑,“事到如今,你再骗我有什么用?之前在清洲、在桂花镇、在堰城,每每见着你,都同他有关。”
他一愣,身子一僵,半晌没有说话,接着出帐,走前留了句,“信不信由你,在下从未想过将你牵扯进来。”
夜幕降临,我在帐中上上下下巡视了一遍,外头站着好些个浦丘哨兵。这架势,怕是插翅也难飞了。躺在榻上,脑中有些愁绪,总也睡不着,忆起司若言的话。
与尹姑娘在黄连镇的半年,在下舍不得……
尹姑娘不若问问孟大人,他可是愿为你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更是觉得头疼得厉害。原先在戏本上看那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总是缘份匪浅,兜兜转转历经波折最后总是能修成正果。彼时受了毒害,总也觉得情投意合是这么简单的事。等沉沉浮浮这许久,才悟得两情相悦当真是天下最最难的事。碰上个倾心的人,且在同样的年华里,他那心中满满当当只盛了你一个人,这样的姻缘,只能是可遇不可求。
帐外传来曲小调,轻轻扬扬弹拨人的心弦。我揉了揉脖子,起身走到帐边,看到司若言斜倚在帐旁,嘴里衔了片叶子,眸子微眯,吹着小曲。他好似察觉到我在看他,稍稍顿了顿,依旧没断那叶曲。我眺目远方,隐约能见着有重峦叠嶂,或浓或淡地点缀着江洲,不知道哪一座是姜布山呢?
曲罢,司若言吐出那叶子,“在下从前并未羡慕过什么人,只是眼下,煞是羡慕我师傅。”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拂了拂衣袖而去。
我扁了扁嘴巴,掉头爬到榻上,枕着头思绪繁杂。晃晃头,想着此刻实不是儿女情长之时,认真思忖了一番,意识到虽然我这个人质许是派不上大用场,但被他这么劫着,日后总要落人口实。然,我琢磨来琢磨去,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直到晨熹微露,才合计出来个下下策,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他真的攻破江洲,我索性咬舌自尽以飨大沂好了。好容易得了这么个解决之道,舒心了些,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好似有人推我,稍微清醒了些,发现眼前之人竟是桂娘。我一惊,激灵了一下,“桂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塞给我一套衣物,“把这个换上,我带你出去。”
“你为何要救我?你是浦丘人,对么?”
她垂眸道,“你莫管那么许多,赶紧换了衣裳,跟我走便是。”
我不明就已,“你和司若言是一伙的,救我作甚么?”
她咬了咬唇,“你若不跟我走,莫不是想等着二公子拿江洲来换你?”
转念想到她与孟杼轩的关系非同一般,纳闷道,“你莫不是孟杼轩留在浦丘的奸细?”
桂娘稍稍顿了顿,语气急了些,“你想走便走,不想走就留着罢。”
我看她那神情好是诚恳,“你等等,我跟你走。”换上这小兵衣裳,将头发束起来,绑了根帛带,扮得有些男人模样。桂娘带着我匆匆往外头走,我低着头跟在她身后,旁边那些官兵也不追究,偶尔有一两个见着桂娘还好是恭敬地点点头。
她领着我一路疾走,约莫离那营帐好些地方,才面色凝重地与我道,“前头不远就到江洲,你快些过去吧。我已经送信给二公子,那信到之时,想必他会出来接你。”
“你将我救出来,那你自己能脱身么?”
桂娘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递给我,“你替我将这个带给二公子。”她有些愁怅,“彼时是我给他下的毒,解药我没有。这里头的药,原先我掺在桂花酿中给过他,能帮他缓些,起码,能止住殿下诱发他的毒。”
“诱发毒?你是说司若言能让他毒发?”
“噬骨散遇上逸仙草毒性便会加重,逸仙草本也无色无味,不易察觉。”
我踉跄了几步,回想起过去那数次孟杼轩毒发的时候,有个念头渐渐浮现出来,“桂娘,司若言会医术么?”
“自然,殿下自幼随欧阳丞相习医。”
脑中顿时乱如麻,事情若雾里看花,然触手可及的却是一片血淋淋地让我不愿直面。我讷讷道,“所以,先前乌山寺、他成亲那日毒发都是司若言做的么?他既然会医术……缘何要骗我,莫不是他早料到孟杼轩会替我解毒?”愈想愈止不住颤抖。
桂娘拉了拉我,“他们若是发现你不在帐内,定是要追来,现在时间紧,你赶紧走吧。”她从怀里摸出封书信,自发髻解下根簪子,乌发施施然泻散下来,她将东西递过来,柳眉浅皱,垂眸叹道,“我本就是浦丘人,现在两国交战,想来是再见不着他,这些可否帮我交与他。”
她那眉梢间仍是不掩风情,须臾间柔情万千。
眼前的美娇娘,竟是这样痴情的女子,我涩涩开口,“你何不同我一道回大沂,与他共续前缘?”
她凄凄然一笑,“他心思在不在我身上,我自然知道。他早便知道是我给他下的噬骨散,此次算是我欠他的。先前我在桂花镇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帮殿下画大沂的地形图……我与他,结果早早便注定,只是我自己不甘愿罢了……”接着桂娘面上突然神色大变,将我一把推到旁边的树丛中,急道,“有人追上来了,你赶紧走罢。”
刚走了几步,只听得“嗖”一声,再转头,看到桂娘眼瞳张大,背后那支箭穿心而过,鲜血宛若芙蕖花在她胸前绽开,妖妖灼灼,开得绚烂夺目。她倒在地上,乌发如扇面铺陈开来,血将黄沙地染红,触目惊心。
我险些惊呼出声,捂住嘴巴竭力(19lou)镇静。
后头有人掣马而来,走到近处,才能看到司若言带了些人马。他手中执一把紫木弓,走到近处看了看桂娘。旁边有人道,“殿下,属下截到信,是桂娘将皇妃带走的。”
“怎么会是桂娘?软筋散也是她下的?”
“属下还未查清楚。”
那人翻身下马,凑到桂娘身旁看了看,从她手中抽出那封书信,递给司若言,“殿下,桂娘手里有封信。”
司若言拆开看了看,片刻,他眺目冷声道,“啧啧,孟大人,对付女人真是有一套,处处留情呐。”他吩咐了一声,“软筋散是桂娘下的,我们再到前头看看,能否寻到尹姑娘。”
我在树丛后看着马上的司若言,白袍飘扬,衣袂翩翩,但他那面庞却是模糊不清,只觉得再也不是那个摇扇侃谈的故人。
待他们走远些,我深抽一口气,挪步到桂娘身旁,双腿打软,有些晕眩,瘫坐在地上。她的那衣裙满是鲜血,莹玉的面庞上沾着几缕发丝,眼瞳涣散。我从她手中将簪子拿出来,将她瞌上眼,稍稍撑起身子,将她拖到旁边的树丛中,拾了些树叶将她身子掩住。
心中沉闷得厉害,跌跌撞撞往江洲的方向走。
约莫走了好些路,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临到江洲城门的时候,看到孟杼轩驾马而来,他见着我,一跃下马,径直将我拉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眸中似带痛色,听他那语气有些焦急,“千织,你伤哪了?伤得重么?”
想是方才我这衣衫上沾了些桂娘的血,此刻看上去许是有些惨烈。摆了摆手,“没事,这不是我的血。”转念想到桂娘竟是因我而死了,身子打了个激灵,胸口越发郁郁了,后头竟是泪潸潸哭了起来,抬起衣袖抹了把泪,悲悲戚戚道,“桂娘因我而死了……”
他身子一僵,缓缓道,“怎么死的?”
“给司若言一箭穿心。”眼泪止不住,呜呜咽咽,有些恨道,“你要救怎么不自己来救?怎么不派些人来救?要个女人来做甚么?”
孟杼轩顿了顿,再是轻轻过来拭我的泪,柔声安慰道,“你先别想了,我们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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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芙蓉帐暖馨
这次我夺了条人命,事情闹大了,觉得良心万分不安。每每闭眼,总是能想起桂娘被箭射中,面上凄厉的神情。连带着人急躁了些,坐立难安,找了尊菩萨烧了高香祭了活鸡日拜三拜,仍是难平我心中的愧疚。
“你昨夜里没睡?”孟杼轩端了碗汤水进来,“喝了这个,能安神些。”
我将桂娘的簪子还有药瓶递给他,“桂娘曾让我给你带封信,还有这支簪子。那封信给司若言收走了。彼时她说许是再见不到你了,她还说原先是她给你下的毒,她说她欠你的,她说这药能替你缓一缓身上的毒,她说原先在桂花酿里就放了这药,她还说……”话还没说完,孟杼轩一把将我抱住,在耳旁轻声道,“过去的事便过去罢,不要再想了。”
我自言自语喃喃道,“怎么说过去就过去?桂娘她爱你爱得那么痴……想我那时候见着她,还以为她不过是个多情娘子,没想到她竟这般的重情重义。此次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至于……”
身上有些无力,任由他抱着,我抬头望着他,叹了口气,“我对不起她……”
他眉梢间也有隐隐痛色,想来桂娘也是他旧好,他那心内定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呐呐道,“我对不起你们……”
他抬眼看我,“你这话怎讲?”
“桂娘与你也算是老相好,即便中间亘了些国仇家恨,她仍是一心向你。若不是我,你和她也好再叙叙……”眼见着孟杼轩眸光黯了黯,表情清冷了些,想是这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我不便再说下去,噤了声。
他松了手,缓缓道,“我帮你熬了些山参汤,你将这汤喝了罢,早些睡。”
“外头仗打完了么?司若言那头怎么样?”
“他们退兵了。”
“退兵了?诈降么?”不过一日的光景,司若言竟退兵了,撂下这仗打了一半不打了,委实想不通他这是为的什么。
“应该不是,大沂援兵到了。”他执起茶碗,淡淡喝了一口,接着与我道,“有传他纳你做皇妃了?”
我摇摇头,“那是他胡诌,我宁死不屈。绝对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闻言浅浅一笑,端过旁边的汤碗,好是殷勤道,“千织,我喂你喝罢。”
我抖了一抖,伸手赶紧接过那汤,索性仰头一口气都喝了,“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自己来。”
浦丘军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次退兵说退就退,干干净净,据线报说司若言已经领兵回都了。江洲城门再是大开,万物复苏,战事终于了了。
虽然这次大沂和浦丘真的没怎么正面交战,说白了,浦丘撤兵纯粹就是他们自得其乐,然,这次交锋大沂还是赢了,胜得相当的理直气壮,这便是传说中的不战而胜。今日夜里,整个江洲百姓同庆,官民一家亲,在营中大摆庆功宴。
外头燃了丛丛篝火,嘈乱不堪。走出帐外,外头火光如白昼。江洲百姓备了好些酒菜,官兵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喝酒,畅快吃肉,真是一派欣欣向荣呐。有些弹唱姑娘还抱着琵琶平平仄仄仄仄平唱着些小曲。
怡香阁的姑娘们也开始挂牌做生意了,今日夜里倾巢出动,脂正浓粉正香,缠缠绕绕贴在些官大爷身上。远远能看到郑捕头,怀里抱着个酒坛子,走路也有些踉跄,面红耳赤,右手搭着个花枝乱颤的姑娘,扭着腰肢往帐里走。
听得众人哄笑一声,“说得好!”我闻声望过去,见着好些人环环绕着刘夫子,他正在里头眉飞色舞地唾沫横飞,我也凑过去,听听他此次说的是什么段子。但见刘夫子手里的扇子呼啦呼啦,他鼠眉贼眼地向众人眨了眨眼睛,“今日里老夫子给众位讲一讲这浦丘皇子慕容若言的情事。各位官大爷想必也知道这位慕容皇子曾在江洲卧底了好些年,这位皇子行踪不定,以各种身份示人。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有人打断他,“夫子,若说这位墓容皇子是英雄,那咱们孟大人算什么?”
夫子眯眯眼笑了笑,“自然自然,大沂孟大人真真当得上是一世枭雄。但夫子对孟大人不过一知半解,对这位慕容皇子却是知根知底。各位可是还要听?”
下头一片应道,“要——”
夫子抖了抖腿,好不神气道,“要说这位慕容皇子为何一直隐姓埋名在这江洲,那是为了一位美人儿……”
底下顿时安静了些。
刘夫子挑了挑眉头,“据老夫所知,他看上了个姑娘。莫看慕容皇子领兵带将,好似铁骨铮铮,下了沙场却是个痴情汉,当真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为了这姑娘,慕容皇子不惜与浦丘那皇帝老儿闹翻,只身一人来到江洲,只为能与美人一道做对鸳鸯夫妻。”
“这姑娘什么来头,长得这么美?比他浦丘所有女人都美?”
刘夫子咂巴咂巴嘴巴,“长得美是不美老夫不知,但起码在这慕容皇子眼中,放眼天下,怕是再无人能及。”
“哟~你怎么知道?没准这位皇子不过图个新鲜,觉得咱大沂女人更对他的味罢!”下头一片哄笑。
刘夫子高深莫测道,“这位皇子当真是一片倾心。老夫不才,彼时曾与他一并在茶楼喝酒,亲口与我道,愿为了那姑娘长住江洲,不问天下事。”
听众疑惑,“那若真是为了这美人儿连江山也不要了,怎么现如今又来打我大沂?莫不是这皇子将这位美人儿带去浦丘了?”
刘夫子吹了吹胡子,放下扇子,抱起旁边一坛酒,大喝了口,“这位慕容皇子看上了那位姑娘,但这姑娘却是不同意。所谓郎有情来妾无情。他在江洲这许多年,仅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还曾翻遍姜布山去寻朵山茶花换美人欢心。然,多情总被无情伤。慕容皇子日日夜夜皆盼不得美人心,心化成灰,万般绝望之际,方才回了浦丘。”说到这,刘夫子相当入戏地唉叹了一声,再是相当可惜地佯装掬了把同情泪。
我扶额,正欲返身,却是见到孟杼轩立在我后头,眉梢间脉脉地看着我。我摸了摸下巴,“咳咳,刘夫子说的这个姑娘,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是我。”
他不置可否地望着我,“他有句话说的对。”
我有些不明所已,“什么?”
他轻轻柔柔道,“那位姑娘无论美是不美,在我心中,无人能及。”
身边仍是有听众的叫好声,喧嚣之中,他这番话却如雨打池塘一般清清脆脆,一字不落全掉进我耳中。
私下觉得孟杼轩说情话好有悟性,那是一日千里,听得我竟有些动容。我干巴巴笑了笑,“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这话好,真是说得好,太好了。”
他定定瞧住我,徐徐道,“你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抬头望了望天,好是晴朗的星空,我指着夜幕,“哈、哈,今天夜里星星很多。”
“千织,”好似听得他低低唤我,“我在你心中,已经半点位置都没了么?”
风轻轻扬过,夹带了些酒香,远处的篝火跃跃。身后官兵或笑或闹,或醉或倒,琵琶小曲荡在夜幕中,若一叶翩舟划开碧波湖面,留下漾漾水痕。
我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之轻,片刻便湮没在周围的喧嚣之中,他或许听不到罢。
迈步到一旁,摸了个酒坛子,“今日既然是庆祝大获全胜,索性痛痛快快喝一场。”
他立在原处愣了好些时候,背影有些萧条,不若白日的意气风发,发丝荡起,我忆起初次见他的时候,墨衣公子,斜倚在门边,晌午的阳光在他身上泛起点点金光,乌发泄淌在风中,好似遗世的谪仙。
他终是走过来,神情有些淡淡寥落,“好,我陪你喝。”
我从旁摸了两个酒碗,甚是豪爽地斟了满满两碗,递过去,碰了碰他的酒碗,“此次江洲得以保全,全是你这个主帅的功劳。佩服佩服,敬你!”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他看了看我,我好似在他眸中触到丝丝忧伤。“两年前,你曾给我煮过长寿面,敬你。”语毕,他也将那酒喝得一滴不剩。
“你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也算是我们江洲的贵客,欢迎欢迎!若是日后你再来,我这个掌柜的请你在尹氏食肆随便吃喝。”我再是喝了一碗。
他稍顿了顿,嘴角荡开一抹落魄的浅笑,“那么,这一杯,敬你彼时在乌山寺为我解毒。”
“那我还要多谢你为我以身试毒。”我拿衣袖抹了抹嘴巴,回敬了一碗。
他突然伸手在我嘴角旁,轻轻拭去那酒痕,柔柔地看着我,微凉的指尖在我脸颊旁轻触了触。接着,兀自斟了一碗,“这一杯,敬你唱小曲给我打趣。”
“这是敬你彼时给我绣帕子”……他喃喃念着好些我在孟府的事情,凤眼渐渐迷离,杯杯下肚,丝丝怅然游离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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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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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26
我竟不知道他一桩桩记得这样清楚,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跟着他一并愁怅,随着他喝了好些酒。有道是举杯消愁愁更愁,我越喝越愁怅,且是莫明地愁怅,心中苦闷地无以复加,便抱着那酒坛子索性对着喝。
不多时,这酒意便袭了上来,脑袋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浑身开始烧烫起来。眼前的人影重重,夜幕好似蒙了一层隐隐纱布,迷迷蒙蒙,如幻如仙。身内仿佛有把火在燃,心中浮躁不堪,我用手拉了拉衣襟领口,想着透透气。
晃晃脑袋,也是愈发迷糊,好似有浆糊拌做一团。眼前的孟杼轩,那面庞已然辨识不清,只觉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真是好看……
他好像在说些什么,我听不甚清楚,便靠近了些,问他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锦袍凉丝丝儿的,摸上去好是舒服。恰好我浑身百籁都若被人点了火一般,烫热得难耐,我便将脸靠在他的锦袍上。过了些时候,靠着的地方也暖了起来,我便挪了个地儿,继续贴在他身上。
袭袭晚风吹过,不知是不是那篝火将风都燃暖了,这暖风不若往常,轻轻柔柔地扑在我脖颈处,挠得人心痒痒。勉力抬眼,好似有一弯银月,在这银月中能看到位姑娘,面带红霞,发丝凌乱。
仿佛当空有骄阳炙日,烤得我好些焦躁。突然,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抬头之处的朗朗星空换成了帐衣。烛光的斑驳洒在帐中,淡淡的酒香浮动,帐中登时暧昧流散。有人埋首在我颈间,喑哑道,“千织……”
我在触手可及之处胡乱摸了一气,终是寻着一处冰凉,便径直凑过去,身旁那人好似倒抽了口气,不足片刻,所贴之处也烧烫起来。心内有些不甘,再扯了扯前襟,唤了声,“热……”
耳旁有湿热的气息吐纳,酥麻之感传遍四肢百骸,只觉得有人渐渐搂紧我,唤了我一遍又一遍……
帐外嘈嘈杂杂,月色洒在那燃燃夜火上,笼了层薄雾。帐中烛火噼啪作响,薰香与酒香纠缠在一处,无处可遁,只得深深浅浅氲氤,榻上被翻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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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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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27
65.举案莫齐眉
莫不是年纪大了,我心中对男人竟然存了这样不堪的念想,于是酒后这样乱性了一番?作孽啊作孽。不对不对,定是与刘夫子相处久了,耳濡目染,将我给染污了。
“尹掌柜的,孟大人就在外头,还带了块牌匾。”食肆里头的伙计唤我。
我扶额,“你们招待就好,我正好出门去买菜。”言毕,脚底抹油出了门。这事真是愁人呐愁人,我隐约能记着那夜里帐中明明灭灭的烛光,还有第二天清晨搂着我朝我浅笑的孟杼轩,我彼时惊得忘乎所以,想抚抚心口,不抚不打紧,一抚才发现自个儿没穿衣裳。这、这真是让我颜面何存,当下就想挖个坑跳进去,立马抱头鼠蹿。
我们大沂礼仪之邦,民风这么这么的淳朴,我此举真是为人不耻,深深地不耻。往前走着,迎面撞上个人,抬眼,正是我那个一夜春宵的枕边人呐。
他定定地望着我,我那面上“腾”地一下便火急火燎。
“缘何躲着我?”
我想不行不行了,此事定是要做个了断,硬着头皮道,“你看……再不、这事我们私了罢。”
他戏谑道,“哦?怎么私了?”
咬牙道,“往后绝口不提。”
他俯下身,在我耳旁道,“你勾引我的……”
我登时头大如牛,窘迫不已,传说中的欲[哗——]仙欲死我是半点记不得了,眼下只有欲哭无泪。
孟杼轩在我耳边轻吐了口气,“我们成亲吧。”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摆手道,“你做你的大人,我开我的店。过去的事就是浮云。我这辈子就伴着青灯古佛过日子……”思到这,我心里苦闷地无以复加,人生何其坎坷。
他看着我,不紧不慢道,“木已成舟了,千织。”
“那赶紧让它沉了吧”,我掉头往食肆走,临到门口,发现伙计正爬上爬下在挂个牌匾,定睛一瞧,上头写着,“大沂御赐圆子店——尹氏食肆”。
我颤抖,问那伙计,“这、这是怎么回事?”
后头孟杼轩的声音传来,“先前我同你说过,去向皇上求的。”
于是这块牌匾标志着孟杼轩正式落户我尹氏食肆的日子开始了。
江洲一战战事已结,按理说孟杼轩应该领着兵去朝廷复命等着论工力行赏,但他向皇上告了病假,在江洲游历得好不快活,日日在食肆中喝茶吃食听说书。
每日打开窗户第一件事,就是伙计同我道,“尹掌柜的,孟大人来了。”
有了皇上亲笔提的牌匾还有当朝中书令大人坐镇本店,生意一飞冲天。先前的老主顾要来沾沾帝气,临到食肆门口还要装模作样地拜那么一拜。孟大人这尊活菩萨一坐,唔,还是尊招财的菩萨,店里顾客男女比例“刷”地就不平衡了。
刘夫子摇摇扇子踱到我身旁,“赚了不少吧!”
我点头如筛糠,“嗯!我琢磨着再开间尹氏客栈。”
刘夫子瞥了眼店内,好有深意道,“丫头,你那姘头找得好,找得妙,找得呱呱叫啊……难怪你看不上司若言,原来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我脑袋一黑,“谁说他是我姘头……”
“嘿嘿,你太小看夫子我了。夫子笑傲红尘数十载,你们这点猫腻我看不出来?我那晚看到他抱你进帐了。啧啧,真是颠孪倒凤呐。千织丫头,春宫[哗——]图有用不?春宵散好使吧?”
我被噎得不能言语,干捶了几下算盘,诚恳道,“夫子,此事不要闹大了罢。”
“乱世双雄为红颜,巫山云雨道是谁……”夫子喃喃地念了两句,便走开。不过片刻,我听得他扇子敲在桌上,大喊了一声,“今日里老夫子给大家说的这个段子便叫‘乱世双雄为红颜,巫山云雨道是谁’!要说男女总抵不过这床帏之欢,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啪啦”算盘掉到地上,哗啦啦算珠滚了一地,冰天雪地,电闪雷鸣。
伙计唤道,“尹掌柜的,王媒人来找你了!”
我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便见着镇上鼎鼎有名的王媒人。要说这王媒人说媒工力夫一流,县太爷那一二三四五房姨娘全是她玉成的。自然,百密一疏,五姨娘后头被抢这就是后话了。
王媒人笑吟吟地上来就抓住我的手,“尹掌柜的,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现在食肆的生意比怡香阁还红火,真让人羡慕呐。”
那是自然,怡香阁里的姑娘都来我食肆里看那尊活菩萨了,生意能好哪去……我笑道,“哪里哪里,媒人今日来做何事?”
王媒人抛了个飞眼给我,“好事好事。”她搓了搓手,“有位陈公子,外地来的商家公子。来咱江洲做生意,想着能和尹掌柜珠联璧合一番。若是这姻缘成了,生意还能更上层楼呢……”
“陈公子做的什么生意?”
“啧啧,同尹掌柜的一样,酒肉生意。陈公子是实在人,家中什么都添置齐了。觉得咱江洲姑娘贤惠,就想讨个娘子。我帮你俩算了算,这八字真是合哟……陈公子命里带福,先前有算命先生说过他定是要儿孙满堂的,这样的相公提着灯笼都找不着哟。”
我稍一犹豫,“这陈公子对娘子可是有什么要求?”
王媒人摆摆手,“没有没有,能有什么要求。陈公子就是相中了尹掌柜的。尹掌柜那相公……”她顿了顿,“你那相公都去了那么久了,掌柜的莫不是要守一辈子寡?”
我哗啦啦肉痛,“……我守寡?”
“是啊,我早先来的时候,刘夫子与我说的。要说这女人呐,没了男人也得活呀……尹掌柜将这食肆打点得这么好,那是女中豪杰,男人看了也是要佩服得紧。这么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让我看了也是心疼。”王媒人再是攥紧我的手,“好妹妹,这陈公子真是好人,多少姑娘排着队等着我给撮合,但陈公子觉着与妹妹你门当户对,这生意上又能好些帮衬着,这么通透的心意去哪找?”
我阴着脸说不出话来,王媒人笑如花开,“那就这样,姐姐明日就将陈公子带来让你们叙叙。”接着扭了扭裙摆走了。
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刘夫子说完书抱着坛子下来,我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胡子,“夫子,你缘何同那王媒人说我守寡了?!”
刘夫子一边互着胡子,“哟……丫头你别揪啊。那时候你刚回醉宵阁,那模样凄惨得很,我看司若言那小子也没跟着,后头那么久也没见着他,还以为他不小心蹬腿升天了……”
忆起那时候刘夫子日以继夜劝我要珍惜时光,再寻个好人家嫁了。眼下我真是恨也不能,不恨也不能。
打烊的时候,孟杼轩迎面走过来,但见着刘夫子对他嘻嘻一笑,“孟大人,地方夫子我腾出来了,大人随意。”
我还有些不明所已,就见孟杼轩轻轻浅浅对我意味深长一笑,“千织,食肆临江,风景独好,我恰好要养病,便向夫子借了间屋子,暂且住下。”
“你要养什么病?”
“心病”,他淡淡道。
我讪讪,转身回屋,听得后头刘夫子的贼笑。
夜里,有些聊赖,便披了件外衣,在院子里头就着银月溜达溜达。突然听得墙角有细碎的声响,我心里一提,想着莫不是尹氏食肆生意大了,树大招风,有贼?
我蹑着步子往墙角挪过去,墙角确是有些动静,我屏息凝神正想把这小贼逮个正着。却没成想“滋溜”一声,有只老鼠突然就蹿出来。我一惊,赶紧往后退一步,不留神踏了个空,随手抓住个什么东西,只听得“呲拉——”一声,被人接在怀中。
我低头看了看,发现手中攥着一袭黑色锦缎。回头看到孟杼轩俯首稍稍有些蹙眉望着我,我赶紧直起身,但手忘了松开,再听到“呲拉——”,我好是纳闷,转身才发现孟杼轩那袍子被我硬生生扯下来好大一块,里头只露了白色单衣。“哈,哈”,我干笑了两声,松开手,手中那块缎子就飘飘扬扬落下来。
“方才我听到有声音。”他瞅了瞅自己被我拉下来的衣袖,有点啼笑皆非。
“是老鼠偷食了吧。”
“……”他没说话,就柔柔地望着我。
我望着衣衫褴褛的孟杼轩,冲动了,“这个、再不我给你补补?”
他显是有些惊诧,旋即浅笑道,“我今日刚搬来,没带其他衣裳,那有劳你了。”接着他好是大方地将外袍解下来,递过来给我。
我便秉烛夜补,无奈他那绵袍先前绣的流云太繁复,我手艺拙笨如何也是绣不来,索性凑了几针逢上了便了事。补好一看,那衣袖上仿佛赫然多了条蜘蛛网,密密麻麻真是别具一格。琢磨了一番,觉得对称才是美。于是我索性用剪子把另一边袖子剪下来,用同样的针角再补了上去。这修修补补下来,我那刺绣的造诣又升华了一道。玩心起了,索性在他那袍角处小小绣了行字,“大沂御赐招财大人。”
不知不觉,金鸡啼晓,荷尖晨露。我打着呵欠拿着这外袍去敲他的门,迎面撞上刘夫子。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窃笑道,“丫头,啧啧,你这是纵欲过度了啊?”
我一个激灵立马醒了,“不是……”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孟杼轩在后头接过我的话,“你昨夜太急了,衣裳都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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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君为红颜笑
刘夫子心领神会地深深看了我俩一眼,贼笑了笑,走了。我立在原处好是唏嘘,孟杼轩迈步到我跟前,接过外袍反复打量了一番,穿上,浅笑与我赞道,“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不敢当啊不敢当”,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手拉住。
“头发乱了,我帮你理理。”他凑近身,柔柔地望着我,隐约有浅馨袭来。院中芭蕉叶上晨露欲滴,初日晓悬,薄雾微凉。我有一时怔忡,便被他拉进屋中。铜镜中幻幻影影有位墨衣男子手执木梳为我束发。昨日一夜未睡,图个清爽,我只随意用帛带在脑后将头发绑了绑。他轻拂了拂,抽开帛带,放在手中缓缓地梳起来,我一恍神,竟觉得他好似为我梳了好久的头发。
铜镜中他轻轻俯首,在我耳畔低喃道,“其实你不束发最美,可我舍不得让别人看到。”气息暖暖扑在我脖颈上,好似中了魔怔般不得动弹……
窗外那芭蕉叶缘滴下来串串清露,我匆忙起身,不经意间碰落了他手中的木梳,抚了抚衣裳,“已经开张了,我去收拾一下做生意。”
进了店内,便瞅着王媒人带了位男人坐在桌旁。王媒人见了我,一把拉过来将我按在椅上,对那男人笑道,“陈公子,这便是我们尹掌柜的,独自一个女人家打理这么大的食肆,万里挑一的好女人呐。”
我挑了挑眼看了看对面的陈公子。说是公子,是些不妥,唔,陈公公差不多。约莫四十,长得是瘦骨嶙峋,见着我那双眼睛迥迥有神。
来人便是客,我干笑了两声,“陈公子,幸会幸会。”
这位陈公子不善言谈,喝茶吃食快半个时辰了只听得王媒人在一旁胡说海侃。我撑着脑袋有些不耐,随意问道,“听王媒人说,公子也是做的酒肉生意,不知是哪处酒楼?”
对面那人来了些兴趣,眼放精光,“我刚来江洲,盘下怡香阁。但近日里怡香阁生意不好,想着能和尹姑娘联手,那定当能再现神威,大放光彩。”
哈,原来酒肉生意还有他解。
“过奖过奖,青楼生意不比食肆,更难打理,陈公子想来是费心了。”
“尹姑娘若是有意,我们可携手共进。”陈公子满眼期待地望着我。
我抿嘴笑了笑,抬起衣袖擦了擦汗,正欲说话,听得那边陈公子殷切道,“尹姑娘大可不必为守寡一事羞愧。将心比心,陈某深知其中苦楚,陈某也是刚刚丧妻,家中仍有一双儿女嗷嗷待哺……”这男人越说越动情,别了别嘴角,莫不是要哭了吧……
难怪王媒人说他家中什么都添置齐了,这真是,万事俱备啊。
我执起茶碗,喝了口茶,听到有人撩了竹帘进来,“尹掌柜,孟大人说昨夜你为了他折腾了一宿,让小的将这银耳枸杞羹给您补补身子,孟大人亲自下厨炖的。”
我身子一僵,看到眼前的陈公子和王媒人四目相对。空气停滞,半晌,陈公子撂下一句话,“陈某上有老下有小,已经受过丧妻之痛,今日一见,与尹掌柜有缘无份。”语罢,与那王媒人夺门而去。
我眼巴巴瞅了瞅他们远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那挨千刀的银耳枸杞羹喝起来。
这日,县太爷满面春色来食肆里寻孟杼轩。要说,县太爷真是有福气,他厥过去那日恰好是江洲与浦丘开战的日子,醒过来的时候正正当当是浦丘撤兵的时候,不可谓不是与江洲心连心、手拉手、同进退啊。
“孟大人,今日天气甚好,下官备了些酒菜,不知大人可否赏脸与下官游河?”
孟杼轩微微颔首,“既然县老爷兴致如此之高,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接着他凤眼一挑,缓缓道,“依杼轩看,县老爷前些日子战事也分外费心,不如将眷室一并带上。”
县太爷笑岑岑作揖,“多谢大人。”
接着便听得孟杼轩唤了我一声,“千织,你一同去可好?”
我被定在原处,整个食肆里的人都在看我,倒抽了口气,“孟大人和县太爷去游河,民女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
话没说完,就见着孟杼轩转身看了看我,“杼轩不忍,这些日子在此叨扰,让你这样操劳。此次游河也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郑捕头在一旁好是会意,立马谄媚道,“小的给大人和尹姑娘单独备条画舫。”
食肆安静了。
这真是官逼民反了,“我不……”后头还没说出来,孟杼轩便吩咐郑捕头,“船上备架琴。”接着他柔声与我道,“我弹琴给你听。”
“啪啦啦”好些筷子落在桌上,那些食客皆张嘴痴呆望着我们。
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了,我索性闭了眼,嗔道,“奴家更喜欢听你唱歌啦……”
“咣当”伙计手里的食盘掉在地上,众人石化。
正值盛夏,轻风拂过江面,泛起片片水波粼粼。他负手立在船首,袍角翩翩,风带起发丝,好似画中人。远处群山环绕,近处阁宇层次,赏心悦目。
江洲百姓本就不拘小节,甚是豪放。河边有浣衣姑娘在浅浅吟唱,船夫撑着船也是优哉游哉,扯开了嗓子对着岸边的姑娘,“妹妹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湿了绣花鞋,哥哥背着跑哟……”
我来了兴致,便脱了鞋袜,赤脚踩过船板,坐在船缘边,侧头对那船夫大哥唱起来,“妹妹坐船头,日落西山沟,哥哥莫要追,相约月下柳哟……”
船夫大哥一面撑船,一面乐呵呵笑道,“姑娘好嗓子,比那酒楼的歌女唱得都要好。”
我被夸得飘飘欲仙,脚踢了踢江面,溅起些水花,“大哥你说笑了,咱江洲的姑娘哪个不是能歌善舞的。”
那船家大哥憨笑道,“哈哈,姑娘再来一首?”
我点了点头,挽了袖子打算再引吭高歌一曲,刚一张嘴,却被人放了颗荔枝在我口中,咬下去,鲜甜多汁,回味甘香。我回头,发现孟杼轩在我身旁,吟笑望着我。
我被看得好是发毛,“喏,荔枝你要不要吃?”
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颔首道,“嗯。”
我将身旁那盛荔枝的食盘递过去,且见他突然靠近,在我唇边舔了一口。我惊得手足无措,轻呼出声“啊----”手中的食盘跌落在船板上,里头红嫩的荔枝颗颗滚落,四下流蹿。
身子不稳,一个趔趄跌落入水中。瞬时浑身冰凉不已,张嘴大呼“救命”,声未出,却被呛了好些水,奋力扑腾了几下,隐约再是听到一阵水声,接着便有人拦腰抱住我往画舫游,待我在船中躺平,衣裳粘腻得厉害,不禁打了个寒颤。
“千织,你怎么样,还好么?”孟杼轩在旁望着我。
“呵嘁”我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还行。”
他走到船尾,吩咐船家道,“把船摇过去,先靠岸吧。”
接着进来,将舫中的薄褥披在我身上,“你将湿衣裳换下来,今日风大,难免着凉。”
我“扑哧扑哧”喷嚏连连,眼泪汪汪对他说,“我没事,慢点到食肆里再换吧。”
“我们现在河心,待到食肆还要些时候。”他凑近了些,“我帮你换?”
我缩了缩,低头道,“你衣裳也湿了,出去吹吹风晾干来吧。”
他勾了勾嘴角,眸子望着我,似笑非笑,徐徐道,“这也不是第一次帮你换衣裳了。”
我将那褥子向上拉了拉,遮了脸,哼哼唧唧,“哎哟喂……头好晕哎,我不会是发烧了吧。”……
一语成谶了。回到食肆里,人便觉得有些晕乎乎的,跨入门槛的时候差点栽到在地,孟杼轩拉住我,用手背在我额头处探了探,皱了皱眉,“方才落水,许是染了风寒。”
病来如山倒,我便卧床不起了。孟杼轩端了风寒药进来,撩了袍子坐下,“千织,这药喝了,病好得快些。”
我稍稍坐起了些,端着那药小啜了一口,咂巴咂巴嘴,推开那药碗,佯装矫情道,“苦……”
他轻声道,“若加了红糖,药效就冲淡了。”
我扶了扶额头,抬头望了望屋顶,低声呐呐道,“好苦啊,想吃西瓜。”
孟杼轩好似抖了抖,接着他浅笑道,“你等等。”
不过多时,他便端了碟西瓜过来,安慰我道,“将药喝了,再吃罢。”
我瞥了眼那西瓜,轻咳了一声,一手抚上心口,气若游丝,“刚想到,西瓜凉,我染了风寒不大适宜,还是酸梅好……”
他定定将我看住,悠悠地起了身,“还有其他想吃的么?”
我恹恹道,“胃口不大好,想喝鸡粥。”垂眸喃喃说了一句,“说乌骨鸡对女人有好处……可惜镇上难寻得到,也就姜布山上有。”
他轻笑了笑,“你将药喝了,我着人去寻这乌骨鸡。”
“药太苦了,啧啧……唔……”
我还没抱怨完,就觉得唇上有些湿软,微张开嘴,苦涩之感便席卷而来,他的黑发撩在我脸上有些轻痒,眸子黑如暗夜。我一个囫囵,将那药全部咽了下去,触到他的舌尖,一个没控制住竟咬了下去,口中摹然多了些血腥味,心中有些恼,伸手欲去推他,却见他“嘶”地抽了口气,离了我的唇,唇瓣上渗着些血丝。
我赶忙拿起一旁的西瓜忙不跌啃了两口,却见着他神色复杂地瞅着我,唇被那血染得有些红,倒添了番魅惑,片刻,他眸光黯了些,神情有些清冷,“千织,你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
“什么也没想……”
耳旁轻轻一声叹息。
我心头平添些愧疚,只好埋头啃西瓜。他起身,幽幽道,“别吃了,瓜皮都要没了”,便是往屋外头走。
第二日大早,我那风寒好似退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店内伙计果真端了碗乌骨鸡粥上来,“掌柜的,香得很,趁热喝。”
我见着这好东西,心花怒放。听到一旁郑捕头骂骂咧咧大声嚷嚷了几句,“小二,赶紧地给我上点酒菜!”
“官大爷,怎么今儿个火气这么大?这是谁惹了您咧!”伙计在旁哈腰道。
“别提了,老子昨日夜里领着弟兄们到那姜布山上捉鸡捉了一整晚!他娘的,捕头做到我这份上真是忒窝囊了!”
我瞅了瞅这鸡粥,更是食欲大增,大口吃下去好是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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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是福不是祸
窗外淅沥沥下了场雨,打在外头芭蕉叶上声音清脆,在地上砸下一个个水涡。
“老爷,这便是尹氏食肆”。抬眼瞧去,有位身着华服的尊贵男子带着三两随从迈步进来。仔细瞧了瞧,竟觉得这位男子眉梢间与孟王爷有些神似,不比孟王爷的儒雅之风,此人倒是更添了些戾气。
他们一行人挑了个包厢坐下,不过片刻,伙计便从那包厢中出来,“尹掌柜,里头那客官说要见你。”
我放下帐本,有些疑惑,掀开竹帘,恭敬道,“这位客官,我就是这食肆的当家掌柜的,客官要找我?可是有什么不和口味的地方?”
那男子见着我,深深地打量了一番,凝神问道,“尹掌柜的?”
“嗯?”
“你姓尹?”
“呵呵,客官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突然,堂中听到刘夫子敲了敲扇子,大喊了一声,“自古帝王多风流,好是流连美人榻。咱当今皇上,那还不是后宫佳丽,夜夜笙歌……”下头一片叫好声。
眼前男子脸色稍变,皱了皱眉,将茶碗重重地置于桌上。旁边有人替他斟满茶,“老爷,莫动怒。”
我心里一紧。这男子敛气问我道,“听说你这是大沂御赐食肆,既然顶了这大沂御赐的招牌,可是有何不同?”
“回客官,未有不同。不过是民女曾在前段日子无心插柳,在与浦丘一战中尽了些绵薄之力,皇恩浩荡,便赏了民女这块招牌。”
“哦?掌柜的巾帼不让须眉啊,这浦丘一战中书令大人立下赫赫战功,原来是得了位女子相助,真乃传奇。”
“客官盛赞了。”
那男子话似有深意,“这江洲真是不可小觑,前有闻那浦丘皇子隐匿其中,后有知前朝丞相欧阳瑾瑜退居于此,再如今还出了掌柜的这般奇女子。我还听说中书令大人甚是流连此地,果真是藏龙卧虎啊。”
我有些紧张,掌心中细细密密渗了层薄汗,“客官想来是第一次来江洲吧,江洲百姓安居乐业,这小食最为特色。客官既然来了我尹氏食肆,民女自当尽地主之仪,好生款待。”
这男子缓缓启口道,“听说中书令大人都屈尊下榻在食肆中,想来这小店必有其特别之处,那么掌柜的,捡几样招牌小点上来吧。”
我正欲迈步出去,听到孟杼轩唤了声“娘子”,接着他掀帘而入,见着那男子愣了愣,接着微微福了福身,欲提了袍角跪下,“皇上驾到,微臣失职未能远迎,还望陛下降罪。”那男子稍稍挑了挑眉头,不紧不慢道,“爱卿不必多礼,朕多日未见爱卿,有闻孟爱卿有病在身,今日特来探望。”接着他目光扫了扫我,“竟不知,几日未有爱卿音信,原来是有佳人相伴,乐不思蜀了。”
孟杼轩不动声色地攥住我的手,抚了抚,方才悬在喉咙处的那颗心才是安稳些。我赶忙上前跪下,“民女尹千织拜见皇上。”
孟杼轩在旁搀住我,缓缓道,“皇上明鉴,微臣尚有伤在身,夫人前些日子操劳,不宜长途跋涉,故而没能及时回堰复命,还望陛下恕罪。”
我抖了一抖,在心里琢磨着,欺君犯上这可是死罪,合计了一番,孟杼轩这一句话出去便是要砍两回头了。
皇上抿了抿唇,“爱卿不必自责,浦丘一战爱卿守城有功,合该重赏。”他目光有些凌厉,似带试探,“朕不知爱卿想要何奖赏?”
孟杼轩稍稍俯身,将我攥得更紧了些,“夫人近日身怀喜胎,臣只望能陪伴身旁,此外,别无他求。”
心里再是抖了抖,唔,再砍一回头。
“哦?”皇上扫了扫我的肚子,“那么真要恭喜爱卿了,诸日不见,朕倒是有些怀念爱卿的棋技,今日不如就伴着这青山绿水切磋一番。”
孟杼轩恭敬道,“微臣遵命。”他转身,目光笃定地望着我,柔声道,“千织,你去拿副棋来,再沏壶好茶。”
出了这包厢,惊魂甫定,方是体味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杀人于不眨眼之间了。
屋外的雨下得愈发厉害,店内的生意也是冷清了些。我拉着刘夫子让他止了说书,等在外头,周围静得只能听到雨点落地的清脆之声,还有那包厢中“啪啪”的落子声。
这一局棋下得真是有气势,老天爷都跟着天昏地暗了一番。
盼天盼地,终是传来了爽朗笑声,“哈哈,数月已过,孟爱卿棋技无甚长进,莫不是贪恋温柔乡了。”
听得孟杼轩沉声道,“臣愚笨,此局输得心服口服。”
这日晚些时候,皇上一干人终是移驾衙门府,临走前,他与孟杼轩道,“你的这位娘子,倒是与朕的一位故人有些相像。”
孟杼轩将我护到身后,“微臣惶恐,恭送皇上。”
黄昏之时,我见孟杼轩神情有些凝重地立在窗边,屋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那芭蕉叶被打得有些撑不住,独自飘零在雨中。泥地上的水涡炫开朵朵雨花。
“今日里,你连皇上都想糊弄过去么?”
他转身对我,敛了心神,自嘲一笑,“你若不嫁我,我便是罪该万死了。”
“你大可以回了堰城再娶他十个八个。那些皇亲贵戚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的,连那县太爷都有四房姨娘,刚好凑一桌打牌……”我越说越觉着不对劲,却又琢磨不出来哪不对劲。
他脸上有些笑意,“我只要你一个,不再娶了。”他将那“再”字咬得重,我这才反应过来,大窘,堵回去一句,“那天上掉下来的小姐公主,砸你一砸一个准,一砸一个坑。
语罢,总觉得我这话不大妥当,便补了一句,“你那后院定是坑坑洼洼的。”
他轻笑出声,“那我将后院围起来,就填你这个大坑。”
我摸了摸下巴,“你能不回堰城么?”
他身子一顿,良久没有说话。
天际闪过一道惊雷,晃得人心中戚戚。
窗棱被风吹得“咔咔”作响,远处团团乌云好是狰狞。我将手伸出窗外,夏雨淋在手掌中冰冰凉凉,沿着指尖丝丝滑下,却是从指缝中流走,收拢掌心,半点抓不住……
答案我早便知道,心中平升一丝黯然,转身欲走,听到他在后头唤了一句“千织……”余下的话音便湮灭在雷声中,我摆了摆手,“我说笑呢,你就是在江洲一百年,我也不嫁你。”
这日夜里,轰隆隆的雷声一直响在耳畔,我横躺在榻上,竟忽然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在乌山寺对着郑兰儿小姐发的毒誓,彼时我说若再轻薄孟杼轩便要遭天谴。转念不久前与孟杼轩的一夜春宵,再巴巴地望着外头这天打雷劈的,这、这不会应验了吧,老天爷莫不是要来收了我去?我不禁裹紧了被子,哆哆嗦嗦念了一晚上“南无阿弥陀佛”……
第二日清晨,已经云消雨霁,大雨过后,泥土的清芬弥散在空气中。
我逃过这次天劫,肿着两眼去店中,却发现食客们皆交头窃语,议论纷纷。我拍拍刘夫子的肩,“大清早的,这是怎么了?”
“千织丫头,昨日衙门府被雷劈了哎。”刘夫子凑到我耳边,神神叨叨,“老天爷发威了,县太爷好像被吓得半死。”
我心中一抖,老天爷莫不也有眼拙的时候,劈歪了?
转念一想,啊呀,那当今皇上不就住在衙门府么?
赶紧揪住刘夫子,“那,有人被雷劈了么?”
“肯定有吧,听说衙门府被烧了大半,县太爷是爬着出来的。”
心里一沉,便见着孟杼轩迈步出来,“千织,你收拾一下,中午我们去衙门赴宴。”
我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他,“那皇上没事吧。”
他蹙了眉头,“你怎么眼睛肿得这样厉害?”
我自责道,“我听说衙门被雷劈了……唉,这都怨我、都怨我。”
他有些好笑道,“皇上没事。今日晚些时候皇上要摆驾回堰,于是设宴,指名要你同我一道过去。”接着他郑重叮嘱我道,“在宴席上你莫要多说话,凡事有我。”
我心中掂量了一番,皇上许是头回来江洲,夜里就被雷劈,想明白了这是天意让他赶紧回宫,江洲是个不祥之地,于是屁股还没坐热就摆驾掉头了。
心头隐隐有些阴霾,天雷算不算是凶兆……
我换了身压箱底的衣裳,还特意找了只珠花挽了个流云髻别了起来,瞅上去很是风韵犹存。出来见着孟杼轩,还扬眉吐气了一番,“是不是也挺国色天香的?”
他望着我,眸中好似有什么在闪烁,靠在我耳畔道,“不穿衣裳最好看……”
我脸红了红,嘟囔一句,“你就随便占我便宜吧。”
同孟杼轩一道来到衙门府,果真,南面一半的宅院黑焦焦的。我抚了抚心口,这真是好险呐,县太爷我对不住你,竟让你做了垫背的。
郑捕头迎上来,“孟大人,夫人,请里边走。”
孟杼轩问道,“皇上可还好?有否惊了圣驾?”
郑捕头喏喏答道,“回孟大人的话,皇上龙体无恙。只是,县太爷……此次受了惊,前些日子病还没养齐全……许是回天乏术了。”
孟杼轩颔道道,“寻个郎中帮着看看吧,你们多担待些。县老爷年岁也高,是时候享晚年了。”
我们进了大堂,便见着皇上威严地端坐在桌旁。孟杼轩携我行跪拜礼,“微臣(民女)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孟爱卿不必拘礼。”皇上语气稍缓了缓,换了个称呼,“朕有闻皇侄伤病在身,眼下可有恢复?”
“皇上,江洲山清水秀,养病再好不过,微臣已经有所好转。”
皇上睨了睨龙眼,“朝中近来颇不太平,皇侄可有耳闻?”
孟杼轩徐徐道,“哦?微臣不知。”
那皇上侧头看我,“尹掌柜是江洲人?”
我正欲答话,孟杼轩握了握我的手,“夫人是清洲人,曾因修筑城墙一事随微臣一并来到江洲。此后见江洲人杰地灵,不舍离开,便盘下食肆做些生意。”
皇上扫了扫我,目光停在我腰间,我低头一看,方才想着收拾得体面些,便随手拿了只玉佩挂上去,现在仔细看看,原是司若言先前给我的那块刻着“瑾”字的佩绶。心中稍稍一提,这果不是那前朝丞相欧阳瑾瑜的东西么?
皇上收了眸光,问道,“朕有闻欧阳瑾瑜隐于江洲,皇侄可有见过?”
孟杼轩答道,“据微臣所知,欧阳瑾瑜早先携慕容若言私逃出宫,此刻应是在浦丘境内罢。”
“哦?-----”皇上眼微眯,斜眼睨过来看得我心中一阵寒颤。
我心中忐忑,孟杼轩并不知道这玉佩一事,想来那欧阳瑾瑜与我或许沾亲带故他也无从知晓,眼下他如此一说,会否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上轻吭了一句,“不知皇侄何日当返?”
孟杼轩垂眸,扫了扫杯子,“夫人仍在安胎,不过多时微臣便启程回堰。”
我心里一抽,有些抑郁。这顿饭吃得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小心肝上蹿下跳地颤啊颤。
饭毕,孟杼轩与皇上下了局棋,我索性溜达到院中观瞻这被雷劈了的府阺遗址。夏日里的天气真是阴晴不定,昨日夜里还是雷雨交加,今日便艳阳高照,火辣辣烤得人汗流浃背。我图体面,今日里穿得是那百褶绣花连襟裙,比不得往常的薄纱裙,捂得人好生憋闷。
执着那团扇扇了扇却是不打紧。渐渐觉得身子有些虚脱,我抬眼瞧了瞧当空的日头,头晕目眩,厥过去之前心里琢磨着,果真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老天爷你这是变着法的要收了我么……
醒过来之时,手腕上有些冰凉,抬眼看见孟杼轩正在为我把脉。有些口干舌燥,见着榻旁有碗茶水,端起来欲喝,却听得孟杼轩柔声道,“千织,你许是有喜了。”
“噗”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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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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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33
68.仲夏苦夜短
我一手抚上心口,颤抖道,“你方才说什么?”
他不紧不慢,修长的手指一搭一搭扣在我腕上,“往来流利,如盘走珠,似是喜脉。”
我此时心中还没来得及盘算,脱口而出,“你要负责!”
孟杼轩嘴角有些上扬,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里,笃定道,“我们择日成亲。”
脑袋乱成一锅粥,刚醒来我又厥过去了……
他拿着本黄历翻了翻,“千织,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两日后便在醉宵阁里头把亲事办了,怎么样?”
我摸了摸肚子,“唔,随你。”
“怎么,不和心意?”他放下黄历,走到我身旁,眉梢间好是柔情,轻轻抵住我的额头,“嗯?”
我直勾勾地瞅着肚子,“你能把出来是男孩女孩么?”
“不足半月,看不出来。”
“呃……你什么时候回堰城?”眼下这架势,我心头总有些不爽利之感,“眼下我有身孕,不适宜走远路。你若是要回去,可以先走,不过这样一来,怀胎这么久,我日日夜夜见着的就是刘夫子。我听说,这些日子见着谁多,那孩子就长成谁样。”
“……”他双眸如墨,浅笑道,“你舍不得我走?”
我讪讪笑笑,“我是怕日后刘夫子他娘子误会。”
我想着有喜了应是四处走走,透透气,听听河边姑娘唱小曲给孩子薰陶薰陶,于是同他道,“今日有些热,我去江边走走。”
他起身看着我,“我陪你。”
蓝天白云,有些渔船在江面上撒网打鱼,江畔有些小摊贩。
有个字画摊子,那摊主给来往客人临江画像,我凑过去递了些铜板,“大哥,你也给我画一个罢。”
摊主点点头,“好咧,姑娘,就临着这江边。还有什么别的想画进去么?”
孟杼轩吟笑道,“你想要描画像,我来给你画就好。”
我歪头思索了一番,指着孟杼轩对那摊主道,“把他也画进去吧。”接着对他道,“你若是真走了,我这些日子就看着这画像,总比看刘夫子好,别可惜了你那副好皮囊。”
他好似有一瞬的怔忡,接着脉脉地看着我。
这青天白日之下眉眼传情,身旁那摊主痴痴地看着我俩,我十分地不好意思,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摆个姿势吧。”
他笑笑,“什么姿势?”
我细细回忆着,觉着初次见他时候那副模样最勾人,于是在旁寻了棵垂柳,“喏,你倚在这柳树上。”
然后凑过去,把他的发带解了,乌发泄散下来,丝丝触在我脸上,有些痒痒。唔,还差一点,彼时他手中执了个瓷白酒壶。
酒壶没有,先找点东西凑和吧。我到旁边摊上买了片西瓜搁在他手中。他稍稍蹙了眉,问我道,“千织,你这是要做甚么?”
我将他的头扶了扶,理了理他的头发和衣襟,心里再是回想他那时的模样,与他道,“你眼睛稍稍眯一点。”
“嗯,眼神再迷离些。”
“嘴角稍微勾一勾。”
“西瓜再歪一点,唔,这样好了。”
我回头对那摊主灿然一笑,“大哥,姿势摆好了,就临着后头的尹氏食肆,画吧。”……
我拿着那画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着眼前的孟杼轩与画中人真是有云泥之别。“大哥,这画得差太远了,你把银子退给我吧,我不要了。”
那摊主有些苦丧着脸,“姑娘,这都画了半个时辰了。何况这位公子长得仙人模样,姑娘看看这画里,神韵已经出来了。”
“啧啧,大哥,你画的到底是他还是你自己,神韵我是半点也没看出来。”
“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杼轩轻轻将我拉过来,然后对那摊主颔首浅笑,“多有得罪,我看这样就行了。”
我有些不耐,“我若是看这画像,那还不如看夫子呢……”
他轻笑出声,凑到我耳畔道,“不用看画像,我就在眼前,哪也不去。”
我咂巴咂巴嘴,噤了声。
夜晚,繁星点点,外头一声一声知了叫。
夏日一到,胃口便不像往前,总有些烦闷。孟杼轩挽了袖子在火房中给我做了碗银耳莲子羹去火,端到我屋中,“我方才用井水凉了凉,将它喝了吧。”
莲子羹顺着咙喉顺下去,冰凉之感沁人心脾。
“千织,若是没有孩子,你愿意同我成亲么?”
“啪”我一慌,手中的瓷碗掉在地上,碎成万千。我赶忙上前一步去拾那碎片。
“嘶——”倒抽了口气,手指被划了个口子,血溢在那瓷白之上。
“怎么回事?让我看看。”他上前一步捉住我的手,接着放在唇边小心地吮了吮,我心中一阵酥 痒。欲将手抽回来,他却是没松开,舔着那伤口细细吮着,随后竟沿着五指指缝吮吸每根手指。
我面如火烧,欲推开他,却被他搂住腰间靠近。张嘴欲呼,他一个俯首,呼声便埋没在唇齿之间,化作暧昧溢于室中……
夜色撩人,屋中烛光明灭,窗外芭蕉叶摇曳。
“千织……”他含着我的唇轻唤,声音混哑。
“嗯?”,此时脑袋中一片混沌,却如中了魔怔般脱离不开。
他眸中漆黑若夜,好似浮了层薄雾一般迷离,舌尖离开我的唇瓣,游离在耳垂处,含住轻吮,声音暗哑非常,“我要你……”
我心中一颤。
晚风从窗外拂过,烛光忽然被吹灭,屋中刹时漆黑一片。
“我看不清……”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身子一轻,被他拦腰抱住放在榻上。脖颈处有些温热,他的唇舌流连在我的耳廓,脖颈,锁骨……
不知何时衣襟已开,他的指尖沿着襟口滑到肩上,轻轻摩挲打着圈,一路向下在我背脊处轻拢慢捻。指尖微凉,却在所及之处撩起阵阵火热……
耳畔的喘息声渐渐粗重,我咬着唇,腰间一松,心内抽紧,轻声道,“我有喜了……”
寂静一片,窗外点点星光洒下,在院中晕染出一片朦胧,有“沙沙”树叶摩挲之声,远处灯火阑珊,绚烂旖旎。
他好似顿住,随后倒抽了口气,在我眉心处印下一吻,低声在我耳旁道,“只有你才能让我这样……”
我此时脸上已经火急火燎了,别开脸。
他伸手圈住我的腰,将我靠在他胸膛处,暖暖的,第一次如此近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夏夜暖风微微吹我裳,飞虫萤绕在那芭蕉叶旁,心头阴霾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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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破镜何重圆
清晨醒来的时候,孟杼轩已经不在了,榻上仍有些余温。地上碎开的瓷片已经被他收好。我起身走到窗旁,看着外头晨曦晓露、枝叶上清露点点,清新之感扑面而来。
他屋中空空,不知去了何处。我到了店中,刘夫子笑眯眯与我道,“丫头,孟大人说明日里在醉宵阁里成亲。夫子没什么好送你的,回去翻箱倒柜,总是寻着了样宝贝。”
“咳咳,夫子,其实不用,有这心意就行。”但凡刘夫子说是宝贝的那都是见不得光的。
“要的要的,丫头就像夫子闺女一样,要出嫁了,怎么能白手空空呢?”说着,刘夫子从怀里摸出个盒子,打开来一看,是对翡翠耳坠子,我仔细瞧了瞧,咦,这和我娘彼时留给我的那对长得真是差不多。
我笑笑,“夫子,这坠子我有一对一样的哎……”
夫子讶异,“怎么会?这是夫子我当年送给我娘子的信物。”他即而陶醉其中,“当时我那娘子是个小美人儿啊,多少纨绔公子哥拜倒绣花裙下,多亏了这坠子,啧啧。夫子我真是下了血本呐。”
我转身去屋中扒拉扒拉将那坠子寻出来,递给他一看,“喏,这不是一样的么?”
这坠子惹了好些事,说来说去,我早先险些被孟杼轩一把火烧了就是因得这坠子,后头再牵出来一干纠葛,真是万恶的源头。
刘夫子细细端详了一番,突然双眼放光,“丫头,你这坠子是真的啊!!!”
我嘴角抽搐,扶额,“……自然是真的,要不然呢?”
他好生宝贝一样揣在怀里,“这是宝贝啊,大宝贝。这对坠子可顶多少个食肆啊……”
我凑过去纳闷道,“这么值钱?”
“丫头你这坠子哪里来的?这个不应该在当今孟王爷夫人袁氏手上么?”
“这么说来……我在二夫人手上也见过一对差不多的。夫子,这坠子有何典故么?你说来我听听。”
刘夫子撅了撅嘴,“这对翡翠坠子是当年那欧阳丞相送给堰城第一美人的,相传是用善润翡翠雕刻七七四十九日制成,价值连城,举世无双呐……彼时在袁美人生辰之际送上,名噪一时啊,后头为堰城广为流传。堰城头号首饰坊照着样子仿做了三对,那是坐地起价啊,夫子我没日没夜攒了一年的银子全耗上了。”
他吹吹胡子,“自然,最最值钱的还是你手上那对,无价之宝啊。”
我不解,“那这坠子后头呢?一直在袁美人手上么?”
刘夫子歪头思索了一番,“老夫子怎的知道,这种事也是以讹传讹了。听说袁小姐与孟王爷成亲那日,遣了个贴身丫环将这坠子送回给欧阳丞相了。想来那欧阳丞相若是睹物思人,真是要魂断天涯了。后头不过多久,欧阳丞相便隐匿了。红尘多坎坷啊~”
“夫子,你知不知道先皇后来为何改立太子?”
刘夫子仰头思索了一番,“是因为明玉郡主叛国一罪,罪连三族。父族放逐,明玉郡主和浦丘大皇子慕容易私通,先皇下令诛其子族。”
我有些怅然,“这权势真是纠结得很……”
夫子哈哈一笑,“丫头管他这些劳什子事做什么!眼前孟大人这样的良人抓住一个是一个。”
我摸了摸下巴,叹道,“怕是套不牢啊……”
“夫子手把手教你,要想套得住男人,二句真言!”刘夫子伸手比了个“二”。
“嗯?”
“要想套住郎,就得媚上床。”
“……夫子,我去绣坊里量量身,今日要做那喜服。他若是回来了,你也让他去那绣坊寻我。”
接着便起身往外头走,走到半道上,阴云满布,这些日子阴晴不定,我迈急了些步子。怕是不久便要下起雨来。果不其然,不足片刻,有些雨点砸下来。
出来得太急没带伞,只好跳到一旁屋檐下避避雨。这雨渐大,瓢泼而下,丝毫没有停的架势。倚在墙边,看着前头好些人在雨中赶路,有个胖小子颤颤巍巍在路上走了两步,“扑通”趴倒在地,蹭了一脸的泥,抬起衣袖抹了把脸,那身浅青色衣裳立马就花里胡哨不成样子。接着我听得“哇——”一声,这小子索性一屁股坐在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孩子哭得这般凄惨,立马将我那母性勾出来了,上前将他扶起来道,“别哭别哭。”
无奈他那屁股好像粘在地上一般,死活不肯起来,一面哭一面往我怀里钻,把面上那泥啊、鼻涕啊、眼泪啊全蹭到我身上,呜呜咽咽道,“姐姐……痛……”
我抚着他的小脑袋,好不尴尬道,“哪里痛?我给你揉揉……”
这孩子全然不顾大雨天的,只将我牢牢攥住,“小川摔得好痛……”
我念及自己有孕在身,淋不得雨,只好将他往屋檐下拽,“别淋雨,不然要染湿寒了。”
生拉硬扯将他给拖到屋檐下,他哭得是愈发凄零了,与天上的雷公电母遥相呼应。我心中不忍,擦了擦他面上的雨水,哄他道,“我给你买糖吃?”
这孩子噙着泪,可怜兮兮道,“好……”
我看着他这可怜模样,心立马化成水,顺着屋檐走了几步,看到一旁有个小摊,打算上前去买些小食。
听得有人唤了我一声,“千织。”
我回过头去,见着孟杼轩打了把竹伞走近来,他微微蹙起眉,“怎么给淋湿了?”他将手中的外袍披在我身上,“你这样,又要着凉了……”
我笑笑,指了指旁边的小子,“他吵着闹着要吃糖,我想着给他买点。”
孟杼轩看着小川,微微俯了身,饶有兴趣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川睁着眼睛瞅了瞅孟杼轩,然后瑟瑟地往我身边靠了靠,怯怯地对他道,“叔父……姐姐给小川买糖吃,小川要吃糖。”
小川这话说得很有深意,直接把我和孟杼轩说开了一个辈份。
孟杼轩“咳咳”了两声,“千织,你就站在这,我去买。”接着他慈眉善目地对小川道,“哥哥给你买,可好?”
这话不说不打紧,一说着实把这孩子惊着了,“哇”地一声雨天霹雳又哭起来了。
他只得作罢,买了块糖递过去。小川吃了这牛皮糖口水涟涟,扁着嘴含含糊糊道,“叔父好,叔父真好。”这时候过来个姑娘,有些焦急,看到小川一把拉过去,“你怎么乱跑,让娘亲好一顿找。”
小川此时眉目都舒展开,扬着手中的糖,笑得可人,“娘亲,小川有糖吃。”接着他一点点挪到孟杼轩身旁,扯着他的袍子,喏喏道,“娘亲,让叔父做爹爹……”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脸色都变了变。那姑娘讪讪笑笑,“这位公子小姐,方才多谢。”接着揪着小川的衣领提着一路远奔。
我目送这母子俩的背影,心内有些感慨,这好似是看到了我不久的将来。孟杼轩走到跟前,拢了拢那袍子,柔声与我道,“不是说去绣坊么?”
我点头道,“嗯,你说要是生个儿子像我怎么办?”
他一愣,接着笑道,“那就再生一个。”
我欲走,却是觉得有些濡湿之感,低头看了看裙子,发现裙上赫然有点点红斑。心头一惊,拉住孟杼轩,“完了完了,我莫不是要小产了?”
他顿住,“怎么会?”
我指了指裙子,心惊肉跳啊,“方才淋了雨,你看,你快、快救救孩子。”
他望着我,脸越来越黑。
我扯着他,嚎道,“你赶紧找个大夫,快!”……
眼下我躺在榻上,心如死灰,化作别姬自刎湘江的心都有了。我有孕了缘何要去做那泥菩萨哄那孩子?
孟杼轩坐在我身旁,眼神复杂地望着我。
我有气无力道,“我是小产了么?”
他不语。
我颤抖,“都是我的错……”越想越心酸,越想越愧疚,哭道,“我这苦命的孩子哟……都怨我。我真傻,真的……”
他递过来一碗汤水,“千织,来,压压惊。”
我此时是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念着我那早夭的孩儿,怕是个人形都没长全就胎死腹中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我吃不下……”说着,那眼泪扑朔扑朔就掉下来了,扯着他的袖子当帕子哭得更是卖力了些。我虽没做成娘,但这一折腾深深让我体味到做娘的苦楚。稍一念想,这孩子算是生生被我活埋在肚里,悲恸得无以复加。
待将他一只衣袖都湿透了,我便扯了另一只继续哭。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肩,半晌,终是听他说了句话,“千织,你这是来月事了……”
我彼时还沉浸在与我那孩儿的生离死别中,呜咽道,“孩子都没有了,要那月事做什么?”
月事……月事?心中哐当一抖。
屋中稍稍静了片刻。
我“哗”地推开他,“怀孕了哪来的月事?!”
孟杼轩那脸再是黑了黑,嘴角抽了抽,“你听我说……”
我随手抓起榻上的枕头扔过去,“你骗我??”
他被那枕头打了个迎面,欲走近来,“那日你脉象不稳,我便以为是有喜了……”
我将榻上的被褥抄起来甩过去,“你胡说,你医术那么好,怎么可能算错?”
“……”
敢情他竟是变着法儿来哄骗我,这些日子莫不是被他耍得团团转,我郁结,想着自打知道有喜了,我那是诚心实意想与他做夫妻,昨日夜里还含情脉脉与他共榻而眠,私底下还偷偷开始绣那娃娃的小鞋。
“每每都是这样,你除了哄我骗我,还会使其他招么?!”我是又羞又愧又恼,将触手可及的东西全是扔了过去。
听到“哐”的一声,我方才没把住轻重,竟是将那碗汤水尽数洒到他身上。他额角被打个正着,额上渗出了些血丝,沉寂了片刻,他眸中幽幽,“我是真希望有个孩子……”
我别开脸,背对他。
听得身后一声轻叹,“那日问你若是没这个孩子,可是愿意同我成亲?”
我咬着唇没说话。
良久,后头没有反应。待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屋中了。
我在榻上滚来滚去,越想越是憋屈,推了门想是寻他把话说个清楚。刚巧碰上刘夫子,夫子笑道,“丫头,喜服做好了么?”
“夫子,这亲成不了了!”
夫子疑惑道,“怎么?小两口闹别扭了么?难怪我方才见着孟大人执了酒壶在旁喝闷酒。丫头,夫妻么,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我摆了摆手,迈步走,郑捕头乐呵呵地走上前来,向我福了福腰,“尹姑娘,小的没寻着孟大人,想着姑娘帮我传句话。两日后启程回堰的马车小的都准备好了。”
“什么叫两日后启程回堰?”
“尹姑娘不知道?孟大人先前应了皇上,两日后回堰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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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长夜无休眠
我的心“啪”地落到谷底,刹时东南西北分不清楚。脑中回想他同我道,“不用看画像,我就在眼前,哪也不去。”
踱步到院中,痴痴望着那翠叶,伸手去触那叶脉上的滑动的雨珠,这些日子如同做了场梦,梦里这人就是个凡夫俗子,与我一道牛郎织女,同我一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将他的那些抱负、那些过往叠得四平八稳压在箱底,想着不看不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不知道。现如今,细雨淋在我身上,将我这一腔美梦浇得稀哩哗啦,这梦就像指尖那水珠般,轻轻一触碎得烟消云散。
我掂量了一番,许久之前沈妩便同我道,孟杼轩要的东西我帮不了他。她这话半点不假,我自以为最初的时候爱他爱得掏心挖肺,却是分毫没能让他的日子舒坦些。原先我只觉得既是喜欢他,只要伴在他身旁陪他笑陪他哭,心中就圆满了。眼下却是越活越回去了,远来不得年轻时大度,与他相处得愈久,愈是舍不得这种日子,更莫说日后他若是坐上了那个位子,身旁云燕环绕,人前逢场作戏了。
我得承认,我确是枯木逢春,老树又开花了。我怕是再爱上了他,想同他一道过日子,想与他“种豆南山下,闲看栀子花”。可我心中明白得一片锃亮,这些加在一起自是抵不过他心中的那座江山。如此纠葛下去,我怕是给他徒增了不少牵绊。
梦醒了,不若趁着眼下这情还不深,了断了罢。
我遂狠了狠心,掉头在那店中寻他,见他独自临窗执酒壶仰头喝下去一口一口,神情淡漠地望着酒楼外头人来人往,额角处仍是有些破皮,青紫一片。
我捡了个位子坐在他对面。他察觉到我过来,牵了牵嘴角,“你来了。”
见着他这模样不禁有些心疼,我一手扶着那桌脚打足了气,涩涩开口,“我是来同你说,既然怀胎一事不是真的,我们那亲事就作罢吧。”
他抬眼看我,看得我心悸,只得低了头抽了口气继续道,“你不久便要回堰城,我想咱俩的缘份也就到这里。日后……”
这话像刀割,剐得我生生肉疼,顿了顿,正欲开口,听得他那声音有些凄凉。
“你来,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些么?”
我默了片刻。
他执起酒壶喝了一口。听得周围有些食客在哄笑,夫子说书那折扇呼啦呼啦。
我攥了攥衣角,“你和我本不在一条道上……”
“你莫要说了……”,他打断我的话,目光扫到酒楼外头,片刻,缓缓开了口,“千织,那日在帐中什么也没有……不过是你吐得厉害,我帮你换身衣裳罢了……”
我心头一抽,将那桌脚攥得更紧了。
他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住我,“先前你说我们不合适,这些日子我陪着你开食肆,陪着你泛舟江上、扬琴河边。这不合适其实不过是你的托辞,不是么?”
我喉头涩涩。他仰头再喝了一口,眸中似有浓墨,眉梢间划不开的沉重。
淡风挽竹帘,斜雨染青塘。相逢相聚、太匆匆、絮飘零。
他拿着那酒壶起身,从我身旁擦过,“这两年七个月二十一天,我日夜将你放在心头……”
察觉到他的袍角擦过我的手,人已远去,一味酒香都没捕捉到。
我缓缓松开那桌脚,上头有浅浅一道指印……
是夜,我在屋中唏嘘了好一番,躺在榻上直瞪瞪地看着屋顶,心中思索我这做得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想我尹千织活了这许久,好不容易咬了牙做了件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事,理应痛快才是。但我那心里却好像放了块称坨,压得我要喘不过气来。
我想起身点灯瞧瞧孟杼轩在干什么,转过头却是发现窗外那月色下立了个人。
外头仍是迷迷蒙蒙下着小雨,银月被乌云遮了个大概,只泄下来些余晖,衬得他愈发清冷了些。他就站在这雨雾中望着我的屋子,那雨蒙蒙地好似在他周身织了层青烟,加上他本就好看,圈在里头确像个仙人。
我想他上辈子若是个仙人,也就只有那掌管琴乐的乐师才衬得上他如此飘逸绝尘的模样。真是乐师,不食人间烟火,不理权势纠葛,即便没了那七情六欲,日子也活得洒脱些……
夏雨连绵不绝,落得人心中阴郁划不开。渐凉,怎么连把伞也不打?
他站了一整夜。我听着“哐——哐——”一声又一声的打更声,无眠。
清晨,我出了屋门与他打了个照面。不过一夜之久,竟觉得我俩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望着我,默不言语。
我走到店前招呼伙计炖了碗姜汤,“你晚些时候送到孟大人屋里罢。”
这一整日我浑浑噩噩全然不知做了什么,收银子的时候显些将算盘当作余钱找给客人,上菜的时候将帐本做食盘,记帐的时候用那毛笔沾了鸡汤,错将那砚台当鸡汤端上桌了。
我被搅得心神不宁,索性扔了生意去镇上听那戏班子唱戏。这日里唱的是《牡丹亭梦》,台上那些丝竹乱耳,花旦、正旦、武旦、老旦,各种旦轮番上场走得我头昏眼花。我撑着脑袋,勉力听着,最后只记得谢幕之时不知道什么旦唱了句,“甚西风吹梦无踪!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我沿着江边走过去走过来,走过来走过去。无端端地烦躁,要说我先前也要死要活地爱过,都这么个年纪了,什么世面都见过,还这样小鹿乱撞当真是有些装嫩了。
江面上那渔船上有船夫在唱,“妹妹在岸上走,哪能不湿鞋,湿了绣花鞋,哥哥背着跑哟~”
一人坐在江边,看着西边金轮落下,从云雾后面泻下一道道绛色彩霞,将江面染上点点金色波粼。我从怀里掏出个铜板,若是正面,我就回去找他与他道明了我的心意,若是反面,那便是老天爷为我指了条路,自此萧郎是路人。
“咚——”将那铜板抛向天际。
铜板落下来那个刹那,我突然想明白了。我就是舍不得他,他在我心里扎了根发了芽,我舍不得。管他是凡夫俗子,是王侯将相,我都爱。此次这番动情同三年前那时候不一样,没那么多砰然心动,没那么多心跳的回忆,但他握着我的手时,我便是从未有过的安心。这安心来得太慢热,我都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已经在我心底了。
转身往食肆走,我想要告诉他我的这些心意,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何苦这样纠结,今次我定是要再冲动一回,向他挑明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那铜板落在地上,打了个圈,顺着石径,“扑通”一声落入江中,溅起一朵水花,好似在那枝头上开得夭红烂漫的桃花。
我匆匆忙忙回到食肆,推开孟杼轩的屋门,屋中那被榻齐整,没留下一丝他的痕迹。我寻遍整个食肆,却是没能见着他的踪影,到店内将正在说书的刘夫子拉下台,“夫子,孟杼轩呢?”
刘夫子捋了把他的山羊胡子,“丫头,你此次是真的狠心了些。”
“他人呢?!”
“孟大人已经走了,启程回堰了。”
我一惊,退后两步,“不是说明日走么?”
夫子睨了我一眼,“郑捕头说皇上早就在催了,孟大人拖了这许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为的谁。”
我心中顿时空落落的,喃喃念了句,“怎么走也不说一声……”
“谁说没说?寻你也寻不到,你这不是明摆着躲着他么?要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呐,这样纠缠来纠缠去是为何哟?夫子老了,看不透啊……”
我颓然无力。
“丫头,喏,走前孟大人让我给你的。”
夫子递了个卷轴给我,我捋开来,是幅画像,里头画着我同他一起在尹氏食肆前头,临江而立,他执了画竹伞,烟雨濛濛,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上头墨迹尚新,还有些淡淡墨香,显是刚画不久。
缘份,说来说去,不过刚刚好三字。那人在身旁,刚刚好的温度;那人握着你的手,刚刚好的力道;那人离开了,刚刚好的思念。
我也做回孟姜女,千里寻夫去,“夫子,我要去追他。”
刘夫子笑了笑,“孟大人那是良驹,走得快,眼下再追怕是追不上。你打点一下,改明儿雇辆马车,再寻个伙计同你一道过去罢。”
我突然心急得不可收拾,想早早地瞧见他。于是握了拳,与夫子道,“我今日就要走,我现在就去寻他。”
夫子在后头摇了摇扇子,唏嘘了,“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虐啊……”
我刚刚提了头要迈出门去,就撞见郑捕头带了浩浩荡荡一队捕快上来。见着我,他倒没了往日的谄媚,今日却是端着个架子,“尹姑娘,我今日是逢旨捉拿前朝叛乱余党。”
我正赶着出门,头也不抬,摆了摆手,“你要捉就捉吧,我还赶着上路,就不奉陪了。”
郑捕头咳了两声,从怀里摸出了个黄卷轴,推开,装腔作势地捏着嗓子学那太监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妇尹千织,勾结前朝罪相,里通外番,罪当令斩。”
言毕,他作威作福地瞅了我一眼,“尹姑娘,圣旨你可是听明白了。”
我彼时念着我那路上的心上人,他那嗓子细如蚊子吭吭,根本什么都没听明白。但我想着赶时间,应付过去吧,“嗯,听明白了。”
郑捕头扬了扬头,“那真是多有得罪了。来人呐,将尹氏押下,送于衙门。”
他不学太监讲话,这话便清楚多了。我本就急,听着眼前人要将我捉走,更是不理智了些,“啪”地一拍桌子,大声道,“你敢捉我?!”
这桌子拍得太响,把眼前一干人等都震住了。
郑捕头客客气气的,“尹姑娘,我也相信这其中有冤情,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和我去衙门走一遭。”
“你凭什么捉我?”
“铁证如山,前朝罪相欧阳瑾瑜的贴身玉佩就在尹姑娘身上。”他向天作了个揖,“吾皇亲眼所见。”
轰天霹雳,那日果不是让皇上起了疑心。
心中“咣当”一颤,我莫不是要连累了孟杼轩。我急急问道,“那孟大人呢?他现在在何处?”
郑捕头一副与孟杼轩有深仇大恨状,“孟大人与浦丘勾结,意欲卖国,此刻想必正欲赴堰城领罪罢。”
“与浦丘勾结?这是天大的玩笑话么?前些日子不是他领兵击退了浦丘,眼下怎么青红皂白不分?!”
郑捕头将他的罪状一桩桩数与我听,“其一,与浦丘和谈之时,孟大人白白放走了浦丘皇子。其二,若不是有了内应,浦丘为何蓦然撤兵。其三,孟大人久居江洲不回堰复命。其四,尹姑娘本是浦丘皇妃且与欧阳瑾瑜相识,却与孟大人如此亲近。这桩桩事实摆在眼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这番话听得我惊心动魄,这些事实无一不是因为我。我终是幡然醒悟,为何当初司若言退兵退得那么干脆,原来他竟是下了个套让孟杼轩钻进去。
我颤抖道,“郑捕头,彼时你随军同他一道攻打浦丘,那些诈降你都是知道的。你摸着良心问自己,可是能指着这青天白日说他里通了慕容若言?”
郑捕头显是自知理亏,江洲这地方地小人也厚道,他也叹了口气,“尹姑娘,这话小的说了不算。江北侯沈将军和朝中好些大臣联名上书皇上,皇上前些日子微服私访,又恰巧见着了你的玉佩。孟大人此次,定是在劫难逃了。”
接着他瞅了瞅我,为难道,“尹姑娘也别难为小的了。我在江洲做了这些年捕快,从来没遇上这要砍头的罪,尹姑娘先随我回衙门里吧。
我咬了咬唇,想着再不能连累他,于是我从柜里拿出些银票递给郑捕头,“郑捕头,怎么说也是乡里乡亲的。我只求你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所有的罪我都化押认了,但求你在禀告皇上同他说彼时是我骗了孟杼轩,他半点不知道我的事。我就是慕容若言派来的细作,想着能从孟杼轩口中套些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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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平地风云卷
郑捕头也是起了些怜悯之心,“尹姑娘,眼下你就算是全揽了去,怕是也保不全孟大人。”
“郑捕头,可是能应了我?”
他叹了口气,稍稍颔首,“小的不敢欺君,写状纸的时候尹姑娘再作供词吧。”
我跟着他们一道回到衙门。江洲县太爷还沉浸在彼时的雷劈中没醒来,整个衙门算是郑捕头最大。郑捕头对我还算厚道,关进牢中并未用过大刑,只作过一次供词。
在牢中的时候,我望着四面冰冰凉的石壁。头一次,这么想他。这种思念如藤蔓爬上我的心头,如蚁啃噬心尖肉,隐隐作痛。脑中浮现他的面庞、他的轮廓、他的身影,如此鲜活地在我心中,为何我没早些明白?
有些人,在身旁时浑然不觉,离开之后,却宛若被人生生剜了一块,牵肠挂肚。
过了两日,郑捕头寻人将我带到一间屋子里,备了好些饭菜。我叹道,“这是要上路了么?”
他再是摸出了卷圣旨,捏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罪妇尹氏押至堰城,即日奏效。”
我提醒他道,“咳咳,郑捕头,不是回回宣圣旨的时候都要做太监状的。”
郑捕头脸黑了黑,硬生生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尹姑娘,今日算是我能送你的最后一程。往后,望珍重。”
“你可是知道孟大人的消息?”
“孟大人呐……不大好。”听到他这话,我心中一提,“怎么不好?”
“小的也只是听说,孟大人造**反了。”
这话如平地惊雷,让我心中波涛汹涌了一番,我稍稍正了心神,“然后呢?”
“听说和江北侯在盐晋僵着呢……怕是要打起来了。”听了郑捕头的话,我心中反倒安生了些。盐晋并不在江洲到堰城的路上,孟杼轩若是回堰复命,想来不会经过盐晋。许是他半道上得了风声,改道而行。
用了饭菜,郑捕头着人将我上了手链脚链,一副很不忍的样子,“尹姑娘,我已经吩咐随行的捕快,路上不会受什么大苦了。”刘夫子来送我,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丫头,夫子定要跟你一道去堰城。你年纪轻轻,受这么多苦,苍天无眼呐。”
从前只见过夫子贼笑,今日见着他哭,这才发现比他笑起来还难看些。我抬起手,揪了把夫子的山羊胡,一用力,听得他捂住下巴“哇——”地跳脚,拔下来一根银丝,“夫子,你待我如生父,我心中定会记得你的好。留根胡子作纪念吧。别送我了,徒增忧愁不是。”
刘夫子“蹭”地又拔了自己一小搓胡子,递过来,“一根不够,丫头要多念着夫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夫子难受得紧。”
我有些心酸,执手相看泪眼,扯了扯嘴角,“夫子,若是他有朝一日回来,你同他说我与他没有干系。”
夫子叹气,“丫头,你这样是何苦?……”
我突然心生不忍,我从未亲口对他说过我爱他,没同他说过我是多么舍不得他,叫住夫子,“夫子,方才说的不算数,你同他说,我其实……”
话在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眼下我若仍是牵着他,于他也不知是福是祸。我攥了攥夫子的银发,“夫子,你要保重。食肆好好打点,别挣了钱都扔怡香阁里了。”
话别了刘夫子和郑捕头,四个捕快押着我上路了。赶了大约三、四天的路,天热得厉害,正午的艳阳烤得人晕乎乎,地方有些偏僻,听得旁边捕快大哥怨了一声,“这鬼天气,热死人了。”
“领头,前头有个凉棚,咱过去歇歇么?”
抬眼望去,不远处飘着方三角旗,上头写着“茶”。搭了个简单的凉棚,里头摆了几条长凳,有个伙计悠悠地坐在棚下啃西瓜。
我们走过去,捕快吩咐茶铺伙计道,“伙计,上五碗凉茶和一个西瓜。”
那伙计回过头来,憨厚一笑,应道,“客官,好咧……”
他相当利索地端上来五碗凉茶和一盘西瓜,“客官慢用,天气热,解解暑。”他擦过我身边之时,突然觉得腰间一阵刺痛,我顿时浑身一颤,往后仰倒在地上。
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听到耳旁那捕快道,“哎……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过来推我,我眼睛都睁不开,好似被人扼住了脖子,有窒息之感。
“尹姑娘?”
“你们快过来看看,她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探了探我的鼻息,接着摸了摸我的脉,接着惊道,“她没气了!领头,她、她、她不会是死了吧。”
那领头的捕快大哥声音开始颤抖,“怎、怎么办……难道是给热死的?!”
接着我听到方才那伙计惊慌失措的声音,“客官,这姑娘怎么了……”
“头儿,这、这可怎么办?她、她是朝廷钦犯,这下咱们可怎么办?会不会被摘脑袋?”
“……不、不会吧。她是自己热死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几个都瞧着了,瞧清楚了,尹姑娘是得了湿热死的。回了衙门,咱就这么和郑捕头说。”
“那尹姑娘怎么办?头儿,咱们把她再带回衙门里?”
“混帐,天这么热,带回去人早烂了。寻个地方将她给埋了吧。”
我本就是憋闷很,听得这群捕快要将我给活埋了,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行,真是要一蹬腿升天了。
“头儿……我没、没碰过死人,咱真的要葬了她么?”
那领头道,“我、我也没葬过……”
那个伙计突然“哇——”地一声,接着大叫道,“我看到她动了一下!啊——有鬼了有鬼了!”
旁边一片跳脚声,有人叫,“诈尸了!”有人喊,“还魂了!”有人唤,“女鬼啊!”有人嚎,“吃人了!”
接着纷乱不已,不足片刻,我耳旁就清静了。过了些时候,有人在替我解那手脚上拴的铁链,接着在我身上点了几下,睁开眼之时,见着那伙计歪着头笑道,“尹姑娘,你醒了。”
我抬手,正欲一巴掌甩过去,却被他牢牢接住,“在下救了姑娘,如此不领情么?”
手腕被他握住,抽不开,我索性另一只手甩过去,司若言往后一退,将将躲了过去。我怒道,“司若言,你做的好事,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有今日这个下场?!”
他从腰间抽出扇子摇了摇,笑道,“尹姑娘为何没同孟大人一道走?”
我扭头不答。
他兴致颇好,竟然做到那长凳上吃起西瓜来,“在下没想过会连累到尹姑娘,本以为你是要同孟大人一起回堰。”他向我弯了弯眼,“尹姑娘难道已经和孟大人断了情丝?”
我心上一计,淡淡道,“断了没断,用不着你来管。”
司若言慢悠悠吐了颗瓜子,“在下自然要管,尹姑娘是在下的皇妃。后院起火,在下怎能不急?”
我压住愠意,“司若言,你到底是想要什么?”
他转过头来,好是无辜地望着我,“在下不过是想接皇妃回宫。”
我冷哧了一句,“你何曾真心实意待过我?”
“在下一直以真心待你,从无妄言。”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那我问你,你明明会医术,为何彼时要骗我?不过是你想要孟杼轩功力尽失罢了。”
他起身,走到我跟前,敛了笑意,认真道,“在下若是能解,自不会等到孟大人替姑娘解毒。我确是医不好你的哑疾。”
“那先前呢?在衙门遇上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不会医术么?你和元生合伙骗我,不是么?”
司若言收了扇子,半晌,笃定道,“起初是,后头不是。”他郑重道,“自打知道尹姑娘是在下师傅之女,我便是一片冰心在玉壶。”
我摸了摸下巴,瞅了瞅他:来吧来吧,你继续编。
他见我不答话,问我,“尹姑娘,大沂眼下战事不断。你有罪在身,不宜长留。随在下一道回浦丘如何?”
我思索了一番,“好。”
司若言有些愣住,片刻之后他迈近了一步,“此话当真?”
“当真。不过我欠孟杼轩一份情,眼下他的处境皆是因我而起,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的扇子在掌心中打了个转,“尹姑娘是想?”
“你若是能解了他中的噬骨散,我就与他两不相欠。”
司若言沉默了片刻,挑了挑眉毛,“若在下不愿意呢?”
“呵,当初我还曾以死相逼让孟杼轩放了你。”我冷笑一声,“你呢?为了我,你除了算计还做过什么?”后退了一步,作了个揖,“那么不劳浦丘皇子如此费心我的事,就此谢过。青山不在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无期。”
转身欲走,我装模作样往前迈了好些步子,仍是没见他拦住我。正是有些懊丧,我显是高估了自己的份量,身后传来一句,“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在下赌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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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初时花开落
我停住脚步,司若言走到我跟前,从怀里摸了只小瓶递过来给我,“噬骨散的解药。”
我欲伸手去拿,他将药瓶攥住收回,“你可是要去盐晋亲自给他?大沂现在内乱得很,在下同你一块去。”
他耸了耸肩,“是不是把解药给了孟大人,你就同我回浦丘做我的皇妃?”
我点头,“是。”
司若言凑近来些,看住我的眸子,“你喜欢我么?”
我听言一愣,往后退了些地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答他。司若言开怀一笑,“尹姑娘,你脸红了。”
我讪讪,正欲说话,听得司若言似笑非笑地与我道,“在下喜欢你。”
今日司若言真是撞鬼了,往日里那么那么的含蓄,礼义廉耻不绝于耳,眼下这样的直白让我大惊,一个没稳住,直接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司若言伸出扇子将我扶起来,摇扇吟笑打量我,“脸圆的姑娘,也未尝不可。”
我镇定了一番,问他道,“你独自一人来大沂,不怕被抓回去么?”
他歪着头把玩扇子,漫不经心道,“舍生忘死为红颜。”
“司若言,大沂内乱之时,你恰好趁机进攻,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么?”
司若言敲了敲扇子,点头赞道,“是。但在下改了心意。”他笑了笑,“尹姑娘,先前那些捕快皆以为你已经染了湿寒丢了性命。想必也会如此上报朝廷,在下想姑娘不如乔装一番,不要再让人认出来,以免再增事端,如何?”
“嗯,怎么乔装?”
司若言从那凉棚里捣腾出些衣物,将我装扮成他的小厮模样,末了,他还在我脸上粘了块小胡子。他弯了弯眼,将手负在身后,好生神气地往前走,唤一句,“尹生,跟着公子走罢。”
我跟在后头,“司若言,你早早便在这里打下埋伏了?”
他摇摇扇子,“自然,打仗赔夫人这种事,在下不做。”
“那你往后要怎样?继续打大沂么?”
他脚步一顿,“我还没想好。”接着,他望了望四周,感慨道,“江山如画,这里风景独好啊……”
我顺着他目光环顾左右,这旁里除了树还是山,巴巴地附和他一句,“秀美啊秀美……万水千山总是情啊。”
男人衣裳不比纱裙,捂得厚实,走了些路,我额上汗流不止。司若言摇着扇子,全然没有外番细作带着朝廷钦犯投奔叛国罪臣跑路的危机感,一路欣赏“风景独好”的山山草草不亦乐乎。
走了好些时候,终是在不远处有湾湖水。我跳过去洗了把脸,凉了凉手。瞄了一眼司若言,他坐在石块上笑岑岑地望着我。我肚子“咕咕”响起来,咽了咽口水,唤他道,“这位公子,小的饿了,公子可是能解了尹生温饱?”
司若言起身,将袍角系起,扇子插在腰间,搓了搓手,笑得灿若桃花,“尹姑娘,我教你捉鱼吧。”
他在旁捡了两根长的树干,用那扇子的刀片削尖,弯下腰将裤角卷起。走到水中,拿着那鱼叉,静立不动,片刻之后,见着司若言突然用力,就看那树枝上挂了条活鱼,绝技啊绝技。
他将一根鱼叉递过来,“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脱下布鞋,接过他的鱼叉走到水中,司若言轻声道,“你先等等,水静了,看到鱼游过来,动作要快。”
照着他的法子,戳了好些次都落空了。我挠了挠头,“司若言,你帮我看着,你说叉的时候我就叉。”
司若言笑答,“好。”
我们俩立在水中,水面渐渐平静,风吹起树叶轻摇,在湖面上勾起一丝丝痕迹。过了些时候,有些鱼儿开始旁若无人地游来游去,触在脚边有些痒痒,我耐不住了,低声对司若言说,“现在可以了么……”
话还没说完,他用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意思。只见先前旁边的鱼儿许是被我吓着了,立马摇了摇尾巴游开了。我叹了口气,过了不久,司若言抓着我的手突然朝水中某个地方戳了一下,赫然那鱼叉上多了条鱼。我欣喜,一把拿起鱼叉,道,“呀!捉到了!”
我那鱼叉恰好对着司若言,方才许是戳得不够用力,那鱼仍是在扭捏不已,“啪”一下弹到司若言脸上,在他冠玉的面上“啪嗒啪嗒”拍打了一番,跌落入水中。
司若言眼睛鼻子上皆是水滴,好不引人侧目。
我见那鱼落到水里,急急迈了两步想去将它捉回来,不想那鱼叉被我一扔,顺带踢了一脚,直接就奔司若言而去。
他那厢里还沦陷在方才同鱼儿的亲密接触,莫明地被鱼叉横扫过来。我好容易将那鱼捉住,见着司若言好生吃痛地揉着膝盖,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一手指着他大声笑起来。
这水中一闹,身上凉快许多。司若言支了火,将那鱼烤了烤,递过来给我。我一边吃一边问他,“你倒是懂得不少生计的法子。”
“在下幼时同师傅常宿于姜布山上。”
我抹了把嘴巴,“司若言,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沉思了些时候,“在下已经很久没见着他了。悬壶济世,自在逍遥,是以仙人。”
我按捺不住,“他彼时不是同袁美人相许么?”
司若言摊了摊手,“那些事情师傅极少向我提过,我并不知道。”
填了肚子,继续上路。我们俩在黄连镇歇了歇脚,想是雇辆马车再走。司若言找了间客栈,打点好,他同我道,“尹姑娘,不如我们再去学堂看看?”
我点了点头,随他一并去学堂。学堂已经下课,屋中空无一人,院里那棵大槐树洒下来一片斜影。眼前好似浮现出那幅画面:元生在槐树下教些孩子功夫,司若言则在屋中摇头晃脑地领着学生朗朗读书,下课之时,我挎着食篮招呼他俩一并用饭。
感触油然而生,暖风徐徐,我叹了一声,“司若言,你说你们到底在争些什么?”
良久,没听到司若言的回应。我转头寻他,看他倚在槐树边,嘴里衔着根草,手上在编着些什么。片刻,他递过来只草编的鸭子,灿然一笑,“我在姜布山送给你的,想必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吧。尹姑娘,总是伤在下的心呐。”
我接过来仔细端详着,听到司若言回我的话,“争权争势。只是先前没碰上比权势更重要的东西罢了……”
我们从学堂出来的时候,竟然迎面碰上了阿莲姑娘。她见着司若言,惊喜非常,“先生,你回来了?!”
司若言稍稍福了福腰,“阿莲姑娘。”
阿莲眼眶竟然有些红,“先、先生,终是把你盼回来了……”
司若言笑道,“多日不见,不知阿山近日如何?”
阿莲此时已经激动地有些呜咽,“阿山很好,我……我们都很想念先生。先生还回来学堂么?”
“那便好,今日在下偶然路过黄连镇,明日便启程上路。”司若言说得云淡风清,但阿莲眼见着等了这么久的人儿又要走,更是难受了些。
我想着也让阿莲能一诉相思之苦,扯了扯司若言的衣袖,“公子,尹生先到镇上买些干粮,你们先聊。”
回客栈的时候,路过一方宅子,是那时候薜神医和薜大娘住的宅院。我不禁停下脚步,走到那门前,宅门紧闭,上头两个铜环摸上去冰冰凉,好似他的指尖。闭上眼睛,细细回忆那日午后在这宅中的和风煦日,落叶飞舞在风中勾起的情愫……
在镇上逛了一圈,要买的都买齐了。回到客栈,司若言已经回来了。我问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阿莲姑娘喜欢你哎。”
他不以为然地笑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司若言,你想不想吃圆子?”
他抬眼稍稍怔忡,下巴支在扇柄上,霍然一笑,“自然,在下还记得尹姑娘在黄莲镇的时候,日日给我和元生做饭,很是美味,至今难忘啊。”
“我去问客栈伙计借地方,给你做碗圆子吧。”我搓了搓手。
司若言撩开袍角端坐着,颔首道,“尹姑娘,今日我们彻夜详谈吧。”
我一僵,“谈什么?”
他卷起袖子已经摆出架势,“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尹姑娘可以将过去的经历说给在下听。”
“为何要谈这些?”
司若言一手撑住额角笑看我,“我想知道。”
我咬了咬唇,“好,今日夜里我们互诉衷肠好了。”
他从袖口里掏了支珠钗给我,“许久以前,在黄莲镇教书的时候买的。”
我接过来,那钗头镶了颗珠玉,挺别致。
司若言摆弄扇穗,“算是那么多日你给我们做饭的报答。”接着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七夕那日本来要送给你。”
我心头有些添堵,转身去火房做了碗圆子,端过去给司若言,他尝了一口,弯了弯眼望着我,赞道,“当真是惠质兰心。”
我愣住,干干笑了一声,“你若是喜欢吃,日后我再做好了。”
他挑眉,眸中闪烁,晦涩莫明,“哦?日后若是能常常吃到,便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心头浮上淡淡愧疚,低头拿出那珠钗把玩起来。
司若言斜倚在榻头,嘴角轻轻勾起,“你觉得,在下同孟大人,可是有何不及?”
“没有,你挺好。”
他将手搭在扇骨上,一扣一扣,“我娘彼时因为孟王爷和大沂皇帝陷害,处以极刑。我姥爷因为此事被流放,不足多少时日病死客乡。我爹,本是浦丘大皇子,因得此事丧了心志,府中夜夜笙歌。我师傅,彼时受我姥爷所托,将我救下来,背负罪相之名将我带到江洲。”
司若言表情漫不经心,好似在讲着别人的故事,与已无关。
他话锋一转,轻轻微笑,“从堰城遇上尹姑娘之始,在下并未算计过你。虽然在江洲偶遇之时确有防心,不便将身份明示,但此后皆是以诚相待。”
司若言看向我,“在下能与尹姑娘相遇数次,这可是能称为缘分?”
有轻风从窗外拂过,将榻边的纱帘吹得轻轻撩起,屋中竟凭添些伤感。
我忆起最初时候在花宵节见到的司若言,花团锦簇,灯火阑珊,念桥边上,星光流火,撞进他怀中,他眸若星辰,轻笑,“你的帕子最是独特。”
时光如飞刀,刀刀剜人心,他那袭白衣也是沾染了俗尘。
花开花落人如旧,曲未终,人已散,“司若言,其实早在桂花镇之前,我便见过你。”
他眼睛微眯,一缕微不可及的叹息从他唇边溢出,“想来是不能和尹姑娘彻夜谈心了……”
桌上的圆子已经凉了,我叹道,“我彼时还错送了帕子给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过了片刻,司若言没有答话,想来他已经睡着了。先前在镇上我买了些迷(19lou)药,刚刚放到他汤圆中,他许是要睡到明日正午了。我凑过去,在他怀中摸了摸,摸到那个药瓶。拿出来转身迈出屋子,临走前,回头瞅了瞅司若言,见他好似微微动了一下,赶忙匆匆离开客栈。
这算是我平生头一次诓别人,淡淡之中心头有些不快。司若言并未防我,可我却是觉得偷了什么东西一般,点点阴郁。我要去盐晋,这念头随着日子越久,沉淀得愈发清晰。在黄莲镇上寻了间当铺,将身上先前带的那点首饰全是当了,稍稍凑了些盘缠,便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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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长路何漫漫
盐晋并不知道离江洲多远,在黄莲镇找了人打听了大概方向,我走走歇歇,日头太大,赶路有些辛苦。渴了接些山泉,饿了吃些馒头。
约莫走了数日,路过个小村落,正欲拉上个人问路,却是见村中人皆身素装,且户户屋前挂着白布。我走到祠堂门口,里头供奉着个牌位,果不其然,是有丧事了。
莫不是村中的族长或是村长殁了,何以人人动容?
我拉住位大娘,问道,“大娘,你可是知道盐晋如何走?”
那大娘身穿黑色褂裙,神色奇怪地看了看我,接着茫然摇了摇头,“不知道。”
“大娘,这村里有人知道么?”
她思索了一番,“我们这地方偏僻,你说的那地儿从未听过,不如我带你去问问祠长吧,他见多识广,许是知道些。”
“多谢大娘。”
这大娘带我来到间屋子前头,敲了敲门,出来位长者,他捋一捋胡子,问道,“英大娘,有事找我?”
“祠长,这位小哥路过,想问盐晋怎么走,你知道么?”
那祠长想了想,“不大清楚。”
英大娘道,“先前三贤先生好像给您画过图,不知道那图里头有没有这地儿?”
我闻言一愣,“三贤?大娘说的是不是一位神医名唤三贤?”
这二人皆将目光投过来,“这位小哥认识三贤先生?”
我支吾道,“他……他好像是我爹。”
这话说得我有些言不由衷,但也找不着更好的说法了。攀亲带故沾上欧阳丞相,也确是福分。活了一圈,我这些传说中的爹娘个个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眼下不知是否终是能有这么个机会认祖归宗了。
此话一出,跟前这两人便两眼放光,那英大娘激动地一把握住我的手,“你竟是三贤先生之后!老天有眼,终于让我能报恩了。”
祠长也有震惊不已,然后满面沧桑地瞅着我,“可惜啊可惜,来晚了一步啊。”
我疑惑道,“那他现在人在何处?已经离开村子了么?”
两人肃然,英大娘扑朔扑朔滚下来两行泪,“公子,三贤先生已经去了……”
我被定在原处,惊愕不已,“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她握着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缓缓跪了下来,“是为了我家闺女,三贤先生才染了那瘟疫。我们一家子,还有斜口村上上下下二十户人家都要感谢先生的大恩大德啊……”
之后我才知道,斜口村一年前有人染了种怪病,不过多久,村中便接二连三有人病倒,想来是瘟疫。欧阳丞相先前路过此地,便留下医治,却不想好容易止住疫情,他反倒染了病,连日劳累不堪,竟是先卒了。斜口村全村人为了报答他,所有人为他戴孝三年。
随着英大娘到了欧阳丞相坟前,上头立了块石碑,刻着“三贤先生”,旁边密密书着斜口村近百人的姓名。
我跪在他坟前,五味交织。燃上香,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心头仍是空落落的,我从怀里掏出彼时司若言给我的那块玉佩,用手拂了拂,君子如玉,欧阳丞相想来是淡薄了名利、历经沧桑,后半辈子算是适得其所。
坟前的纸钱被吹起,散落在这土坡上。东风萧索,人不在。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传奇、那些扑朔迷离的爱恨痴缠,不过人生一瞬,随风消逝,埋于这一捧黄尘中,只剩白骨蔼蔼。
我的一双爹娘,终是没能见过一面便阴阳之隔。眼下,我算是孤家寡人一个了,苦命的啊~
回到斜口村,英大娘杀鸡择菜好生招待了我一番。无奈胃口寡淡,我禁不止她的热情,勉强吃了些。
“英大娘,我爹生前有留下什么么?”
她摇了摇头,惋惜道,“没有,三贤先生身边并无他物。”
接着她猛地回过神来,“对了!”
“嗯?”
“公子,先生曾说过‘若是有儿子,便将秋离许配给他’。”英大娘抓住我的手,“这样说来,先生已经给你和秋离订了婚事。”
我手中筷子一顿,“秋离是?”
大娘咧开嘴那是羞涩地笑了笑,“是我闺女。”
筷子掉到桌上。我抽了抽嘴角,欧阳丞相莫不是有指亲癖好,无论是儿是女,都给指一个先。
“英大娘,我其实是女儿身。”我诚恳道,想来斜口村这偏僻地方应是不知道我那罪名。
英大娘专注地看了看我,会意道,“难怪……初次见了你,我便觉得不像是平常小哥。”
“我要去盐晋,想着扮作男子一路上方便些。”
她握了握我的手,“既然是姑娘,今日天色已晚,就住在我屋里吧。明日让祠长打听一下,给你指指路。三贤先生在斜口村前前后后住了近一年,救活了村里大半人的命,当真是活菩萨啊。”
这日我便宿在英大娘屋中,夜色迷蒙,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星空,思绪万千。
脑中渐渐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近得好似在眼前。相思噬人心骨,头一次,体味到度日如年的煎熬。
夜幕挂起如钩残月,弦光照户,尘界自清凉……
第二日清早我便起身去寻祠长,他从柜中拿出来一卷图纸,拂开,上头路线画得如此详尽,似是大沂的地形图。他指着上头,同我道,“小哥,三贤先生曾画了张地形图,我看了看,这里便是盐晋,十天半个月也是赶不到。”
祠长想了想,“村里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凑了辆驴车。小哥凑和着用吧。”
我拿了这地形图,驾了那驴车继续走。英大娘热心地给我备了些干粮,我先前的布鞋磨得快见底了,她趁夜纳了双新的给我换上。
赶着这小毛驴,走一步颠三下,磕磕绊绊往前走。走了些时日,后头传来了阵马蹄声,一队黑衣人马从旁如影闪过,里头有位黑衣女子我很是眼熟,仔细一想,是原先在孟杼轩身旁的那位西域舞娘。我正欲喊住他们,无奈形色匆匆,眨眼之间,只见尘土飞扬,这队人马已经远去。
我赶紧挥了挥鞭子,驾着小驴车想是能追上去。反复抽打,这毛驴半点没挪,转了个圈到旁边“哼哧哼哧”吃起草来。朝着那队人马的方向大喊了几声,眼见着已经绝尘而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驴年马月这牲口能将我拉过去。
不眠不休地走了几日,终是走到盐晋边上。城门已开,百姓来来往往不见有打仗的形势。我心中汹涌澎湃,激动难耐,想着不久之后便能见着孟杼轩,一片憧憬。
下了驴车,牵着毛驴往城里走。临街找了个小摊要了些吃的,问那摊主,“大哥,我今日刚来盐晋。此前听说这城里在打仗,眼下风平浪静了么?”
摊主用肩上的汗巾擦了擦汗,端上来碗馄饨,“前些日子是打过,后头那个造**反的大人往堰城去了。”
我手中一滞,“是说他现在不在盐晋,往堰城去了?”
“可不是咋的。”摊主压低声音,“造**反不得去端老巢么?先前打的时候压根没进盐晋城,说在外郊僵了些日子,那大人便领着兵往堰城去了。啧啧,这天下要变天了。说侯爷没兵符,挡也挡不住。”
我一下失了胃口,眼见到嘴的鸭子扑扇扑扇又飞到天边去了。
“大哥,他们走了几日?”
那摊主瞅了瞅我,“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堰城?眼下肯定不安生呐。过些日子再去,避过这段风头。”
“去了几日,这时候已经打到堰城了么?”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得前不久突然就打起来了,说是那大人的夫人被皇上赐死了。”
带上我的小毛驴准备再跋山涉水一番,路过一间脂粉飘香的青楼。听得那鸨母在招揽客人,“这位公子,月娘是醉烟楼新来的红牌,之前在清洲和堰城都是响当当的花魁呐~”
听到“清洲”二字,我脚步一顿,顺着话声看那鸨母。她身边立了位风尘女子,扶柳若风,若隐若现的轻纱,不复当年的赧涩,嫣然巧笑,端的是媚色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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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金风玉露时
我这脚步一滞,那鸨母立马就迎上来,“哎哟~这位小公子,可是看上了我们月娘,真是有眼光呐~”
月娘将目光探过来,与我四目相对,见着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接着她媚眼如丝,亲昵地凑过来,将帕子轻轻拂过我的脸,转头对那鸨母道,“鸨娘,这公子我喜欢,我同他说说话。”
鸨母堆笑道,“哎哟~这么快就对上眼啦~小公子,我们月娘从来不亲自要男人,今日有福啦。”接着靠近月娘耳边低语了几句,转而到旁边招呼其他客人。
我低头拂了拂衣袖,“这位小娘子,我还有事,不能逢陪了。”
月娘媚笑了笑,伏到我耳畔轻声说,“你不是被皇上赐死了么?”她用帕子细细擦了擦指尖,“怎么?你的命还真大。”
我瞥了她一眼,“宝月,你这模样,当真是半点看不出原先还是我的好姐妹。”
她啐了一口,“呸!谁是你的好姐妹?”月娘冷冷笑了一声,她这几年修练得是出神入化了,笑声都能媚到骨子里,“好姐妹就是用来抢男人么?当年你明明知道我中意二公子,不知道靠得什么功夫把孟府里所有人都骗了。啧啧,还想上位,下贱呐!”
我看着她那妖娆的容颜,“你陷害我就不下贱了?宝月,你眼下不是作贱自己么?”
宝月轻佻地勾了勾嘴角,“作贱?我告诉你,现在日日夜夜多少男人等着盼着同我行那鱼水之欢,哪像你,自己往上贴人家孟大人还看不上呢。”
她突然压低声音道,“前段时候江北侯没打,就将孟大人放走了,你知道这是作何缘由?”
她自顾自地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中书令大人同那沈小姐情意绵绵么?”
我冷笑看着她,“哦~那我还要去谢谢沈小姐,她助杼轩度了此劫。”
宝月脸色变了变,“你以为你能活着见到他么?朝廷钦犯呐,还这么抛头露脸的。我这就去报给衙门,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命是不是真就那么大?!”
“死了照样有人惦记。宝月,孟府时候的帐我不同你算,不是我不恨你,反过来我还得多谢你,要不是你这样折腾,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相信他。你以为挑拨还有用么?”
她用手纽着帕子,指节泛白,“尹千织,可惜啊可惜,彼时根本不是我要害你。是二夫人让我将药放到沈小姐碗里的,你这种女人,根本没人容得下你。”
我闻言稍一愣,心里有些惊诧,面上装着沉静,“谁要害我,我也没功夫挖出来。”摊手,“但眼下我活得好好的,远比好些害我的人活得自在。”
宝月嗤了声,“哟~活得好好的,怎么牵个破驴穿成这副模样。你那男人呢?二公子呢?”
她是愈发刻薄了些,初入孟府时那个羞答答的模样断然无存。我叹了声,“我活得自不自在于你而言就这么重要么?还是说只有我活不自在了,你才能自在?”
她抬眼瞧了瞧我,忿恨道,“我从清洲到堰城,眼下再来盐晋,为的就是能见见他。同样都是丫环,我认识他比你先,我喜欢他比你早,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他就看上你了?!”
宝月深深地剜了我一眼,“我恨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有这般下场?”
我再也忆不起宝月梳着丫环髻与我和画荷一起哭笑嬉闹时的容颜,她在我脑中已经模糊得什么也没剩下,化成记忆中的一笔淡墨告诉我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洗刷着我们。
“你恨我也罢,彼时害我也罢。我压根就没把你放心上。”我牵着毛驴往前走,“今日有缘见着了一面,还望你自重了。”
宝月在我身后咬牙切齿地道了句,“既是我不好过,我也绝不让你好过。”
坐上驴车,我挥挥鞭子,颠颠儿地往前头跑。忆起我十三岁进孟府那时还是个本分的小老百姓,眼下已经升华到连皇帝老儿都不能小觑的女人,真是好有出息。在孟府的那两年多,我已经封在心内好久,原先觉得碰不得,碰了我就心好疼啊好疼,在滴血啊滴血。时间一长,就真的淡忘了。有那么些事,当时总以为是刻骨铭心忘不了,后头岁月一冲刷,就能发现原来它并没有自己想得那样永生难忘。不知不觉间,那伤疤上结了新痂,痂壳脱落,新肉颜色渐深,再回头来看,禁不住问:咦,当时是哪里受了伤?
思到这,我突然感谢上苍。老天给了我和他这么长的时间来沉淀,来磨难,最终在云消雨霁之时,我依然能在原地寻到他,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路上风渐大,将落叶卷起,黄尘飞舞,将独自赶路的我烘托得好不萧条。拢了拢衣襟,抽了抽毛驴,让它走快些。
突然眼前有些箭光闪过,心中一提,跟前的小毛驴哀嚎了一声,前腿一折跪倒在地上,我打了个趔趄。定睛一瞧,它前腿上中了支箭,正汩汩往外冒血。
我大惊:不好,难道是先前宝月告知了衙门里的人,眼下追过来了?!
远处黄沙扬起,好似有人驾马而来。仍然有不少箭“嗖嗖”射来。我赶紧从驴车上跳下,往旁边的树丛中跑去。
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个女声利落道,“她在前头,我们追过去!”
听声音是沈妩,她眼下是要置我于死地么?
我全然不顾地往树丛深处跑,前头方向尽失,只能听到后头的人声渐渐逼近。那风刮得越来越大,山中树被摇晃得“沙沙”直响,天色刹时暗了下来,在天边聚了团团无边的乌云。
“呲——”我右脚一阵钻心的疼,转头一看,有只箭正当当地刺入我脚踝中,仿佛都能听到踝骨碎裂的声音。
咬住牙,想往前头走两步,无奈这右脚疼得厉害,动一动就若针锥般。我揪住衣角摒气凝神,躲到树后。
看到沈妩一袭红衣驾马带着好些人马。他们四处搜索,沈妩道,“她一个人,定是跑不远,今日就是把这山翻过来,我也要杀了她。”
“轰隆隆”天际滚过一计响雷,那云朵将人压得生生喘不过气,转眼之间,好似夜幕降临般,阴霾郁郁。
有人道,“小姐,眼下要下雨了,晚些怕是看不清楚。”
沈妩道,“给我搜!”
“这边过去是断崖,即使过去也是走投无路。”
“小姐,那头好像有动静。”
“过去看看。”
待到他们稍稍往前走了些地方。低头,伸手将那箭□,要不是想着再见孟杼轩一面,我怕是真要痛死过去了,横尸野外了。
扯了段袖口上的布条,粗粗将脚踝包了包。扶着树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旁边挪步过去。天色暗沉得一蹋糊涂,我辨不得方向,走得好生吃力。
不久,雨点砸下来,落到身上有些刺痛。我拖着伤腿,淋着雨,有些慌张。这雨酝酿了好久,眼下一骨脑瓢泼下来,漫山遍野蒙上层雨雾,悲悲凉凉。
心头隐隐有不好的念头,不知道眼下我能不能逃得出去。
身后好像有人声,辨不得是马蹄声还是雨点落地声,我浑身打了个颤栗,顿时警觉起来。赶紧找了枝粗点的树枝,拄着往前走。老天爷这雨衬着我的心情,不知何故,竟是流下来些眼泪,咬了咬唇,继续走。
有马蹄声越来越近,我慌了神,不管不顾地连走带跳。走了些路,却是发现前方竟是一处断崖,眼下已经无处可逃。
我欲返身回去,却不想迎面隐隐见着有人驾马而来。赶忙想找颗树避一避,来人行至断崖旁,四处望了望,我一动不动躲在树后,听得有人唤道,“千织?”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抱着他大哭一顿的冲动。你知不知道,晚来一步,怕是再也见不着我了。
我哽着嗓子,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从树后走出来,见他袍子已经被雨淋湿,有些湿发粘在额间,眸中尽是惊喜,“你还活着?”
我不知道如何言语,勉力向他走了些步子。他欲伸手,却是身形顿了顿,将手收回,蹙着眉道,“我派人打探你的消息,还以为你死了……”我凑上前去,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此时,我是多么多么地感谢上苍,我发现原来能见到他的蹙眉是这样的幸福,能抱住他是这样的美妙,能感觉他的心跳当真是人生最好的一件事。这便是传说中的“劫后余生”罢。
只觉得他身子一僵,他欲说话,“你怎么……”
我抬头吻住他的唇,将双手搭在他的脖颈上圈住他。雨仍然下得气势恢宏,眼下我却觉得这苍茫天地间只有我俩。
眼前的这个男人,让我整个天旋地转了。
我将舌伸入他口中,想顶开他的牙关。他一愣,片刻之后,倏然伸手搂住我的腰,将我拉入怀中。想来亲吻这件事,最初的时候也是他教我的,早先他头一次亲我的时候,只那么蜻蜓点水一下,就让我心头抽得厉害。后头我晓得这世上不只有那美酒让人迷醉,亲吻时候的唇齿缠绵,他的迷离眼神当真比酒要醉人千千万万倍。
我先前只晓得把舌头伸进去,接下来便十分被动了。他牢牢扣住我的腰,这次好生用力,抱得那样紧,像是要将我嵌进他身体里。不知道何时,他竟化被动为主动,舌尖探进来,细细舔舐我的唇舌,惹得我心中一片酥/痒。
我觉得此时是时候该脸红了,方才激动得一发不可收拾,竟然这么光天化日地就亲上去了。
正欲低头,他一手托住我的后脑,柔软濡湿的唇贴近,辗转厮磨,暖暖的气息。这个吻好似亘古绵长,雨水落在我们身上,缓缓流下,浇湿了我的心……
我有些动情,隐隐觉得他呼吸渐重,他迷蒙的眸中只能看到一个我,让我心中涟渏泛起一朵朵。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我的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才松开我。
我轻声道,“我爱你。”
他好似有些惊诧,定定地看住我,“你方才说什么?”
我想起刚刚的吻,面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低着头道,“我爱你。我先前没想明白,你走的那日我本来要去追你,但恰好碰上皇上降罪,就没……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勾起下巴,复而又亲了上来。狂风夹杂雨点卷起他的袍角,他的黑发与我的交缠在一处,我闭上眼睛,甘愿沉沦在这里头不要醒来。
他绵长细密的吻从唇移到额头、鼻尖、下巴、左脸,转而舌尖在我耳廓中打了个圈,撩得我周身有些无力。他俯首含住我的耳垂轻轻吮吸,心内一阵颤栗。
我伸手抱住他,不好意思道,“眼下这是在外头。”
他沉声在我耳畔说,“我知道……”
我羞道,“那……是不是要收敛些?”
他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垂,我心里一抽,气力顿失,轻轻倚在他怀中,听得他道,“已经很收敛了……”
“蹭”地一下,我这张脸怕是从耳根处开始烧烫了。
近处他的那匹马轻轻踢了踢腿,叫唤了一声。我这才从浓情蜜意中回过神来,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怎么过来了?”
他搂着我,淡淡道,“听得些风声,就过来了。”
“沈妩就在这附近,她带了些人来捉我。”
他将我搂得愈发紧了些,“我知道……千织,我带你回去。”他低下头,漆黑的眸子将我定定看住,“以后,我再不让你离了我半步。”
我扯着他的衣袖,缠绵道,“往后,你让我走,我也不走了。”
我想着挪一步,脚上疼得厉害,方才我俩意深深雨濛濛的时候没注意到,不由得轻声呻吟了句。
他俯身替我看了看,“伤口挺深,我们现在赶紧回去。”接着他欲伸手过来,“你别走了,我抱你。”
我突然忆起那噬骨散的解药,赶紧从怀里掏出来,“喏,我找到你中的那毒的解药了。”
他抬头看我,眉眼间脉脉。我打开那药瓶,递过去。他接过来,仰头将那瓶中的药丸吞下。过了不多久,却见着孟杼轩突然神色一变,皱起眉头,松开我的手,离我远了些。
我疑惑道,“怎么了?”
他脸色有些泛白,压着声音问我,“你今日来是为了做什么?”
我更是不解,“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想同你在一起。”
他嘴角渗出一丝血痕,隐忍道,“这药不是解药,是逸仙草。”
我脑中“咣当”乱了,噬骨散遇逸仙草便会毒发。
他硬撑着,沉声问我,“千织,方才难道是作戏么?”
我慌了神,“我不知道这是逸仙草,我本以为是解药。”看着他,他眉心扭紧得很,我欲上前,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司若言的声音,“尹姑娘,此次多谢了。”
我一惊,转头,见着司若言白衣站在前头,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孟杼轩看着我,目光沉痛,神色晦暗,“有人来我营中告知我,说你在路上。我立马就不眠不休地赶过来。这是使了个诈么?”
“我不知道,你听我说,我以为这里头是解药。”我解释得慌张无措。可是眼前这迹象让他如何相信我,只能一遍一遍对他道,“你信我,我没有和他一道来害你,你信我……”
他神情似在忍着极大的苦楚,缓缓对司若言道,“你想怎样?”
忽然一阵箭雨射来,我听到司若言喊了一声,“尹姑娘,当心!”
接着,我身子被人一推,脚踝骨疼得撕心裂肺,咬牙转头看过去的时候,见着有人黑色身影胸膛正中一支箭,身形一僵,接着坠入崖中。
世界突然模糊了,天昏地暗,耳边再也听不到其他言语。我在想,坠崖的那个人不是他,肯定不是他……
他不是以为是我设计陷害他么,又怎么会替我挡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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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35
75.番外之桃花扇
初之初遇欧阳瑾瑜之时,时值三月,桃花开了,一片绯色,宛如天际黄昏之时璀璨的烟霞。他一袭白色衣衫,立在树下,三两片桃瓣落下,好似画中人。
“呀!”袁妙婵在旁轻唤道,“初之,你的帕子被吹到堰河里了。”
她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应了袁妙婵一声,“小姐莫急,我去捡回来”。她挽着裤脚下了堰河。立于河水中,脚下却好似被什么绊住,身形不稳,眼见着要跌倒。有个清影逸出,踏于那碧河之上,拾了那方帕子,轻轻扶了她一把,翩然如仙。待她回过神来之时,见着那白衣公子落于袁妙婵眼前,递过那帕子,“小姐,这可是你的?”
他浅笑如曦,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那一刻,初之心中轻轻被拨了那么一下,方才是他扶了她么?
袁妙婵接过帕子,面带红霞,“多谢公子。”
却没想他并未松手,袁妙婵轻轻扯那帕子,另一角却被他攥在手心里。直到袁妙婵抬眼看他,欧阳瑾瑜才放开手,轻笑吟吟,“美人在前,不舍罢手。”
这便是话本子里写的才子佳人罢,但哪个佳话里的公子如他这般勾人摄魄呢?哪个佳话里的佳人不是美若天仙,大家闺秀呢?
初之在一旁看着他俩。欧阳瑾瑜的缎白袍角卷起,那片桃花染得他有些灼灼。袁妙婵一袭紫色纱裙,面带浅绯,二人由那方帕子连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相衬,怎么看怎么般配。可是为何,心里会觉有那么些失落呢?
袁妙婵稍稍愣神,从他手中抽出那方帕子。两人四目相对,皆不舍离去,却一时无言。
“在下欧阳瑾瑜,不知小姐芳名?”
“不知公子是……”
二人不约而同地打探对方的名讳,如此默契,相视而笑。
袁妙婵掩口垂眸轻笑。初之收回心绪,走近他俩身侧,笑对欧阳瑾瑜道,“我家小姐是袁府独女,袁妙婵。”
欧阳瑾瑜打开一把桃花扇,轻声道,“袁府有佳人,妙、不可言。”
初之弯了弯嘴,“公子好眼光,我家小姐堪称堰城第一美人。”
袁妙婵拉了初之一把,低声道,“你不要瞎说。”
欧阳瑾瑜好似听到她的低语,含笑望着袁妙婵,“此言差矣。”
袁妙婵闻言有些轻恼,垂下头,拉着初之转身欲走。听到欧阳瑾瑜在身后赞道,“袁小姐,当称得上是大沂第一美人。”
袁妙婵脚步一滞,脸上红霞漫飞。初之抿了抿唇,掉头同那白衣公子道,“公子,大沂第一美人邀你明日朱鹊楼一聚,不知公子可是能赏光?”
欧阳瑾瑜微微颔首,含笑答道,“瑾瑜之幸。”初之心中再是小小失落了一下,她趁机抬眼细细看了看他,他浅浅吟笑,但那眸中却是只有位紫衣佳人。
袁妙婵嗔了初之一句,“你怎么这样多事?”
初之勉强笑道,“你看那欧阳公子,甘之如饴,我不过搭了条红线。”
第二日午时,佳人才子于朱鹊楼相约吟诗,游河。初之向袁妙婵眨了眨眼,“小姐,你们去吧,我便不在这旁边碍事了。”她轻轻凑到袁妙婵耳旁道,“你放心,要是老爷问起来,我就说同你一块去绣坊了。”
她迈步出朱鹊楼的时候,回首望了望,见着那白衣公子怡然摇扇,谈笑风生。然,好似天边人。
初之心中不快,她明白,她与欧阳瑾瑜这辈子的交点,只怕,只有袁小姐了。
她寻了处酒肆,不管不顾地喝起酒来。初之自小没了娘,有个爹却一直病奄奄,她去戏班子唱戏糊口。后头她爹病得愈发厉害了,她只得日日夜夜在床边照料着,没过多久,她爹应了天命归西了。家中多日无入,已经撑不下去了。她咬了咬牙,走投无路了,索性支了个摊子在大街上*****葬父,被袁小姐好心买下了,作了个贴身丫环。
她这厢里喝得如痴如醉,腰间突然一空,她反应过来之时,发现钱袋竟然给人拿走了。那酒肆老板死死扣着她,“不行,今日你将钱还来。这霸王酒是你喝得的?”
她脸一扬,硬气道,“姑娘我就是没钱了,你说怎么着吧。”
老板招呼了伙计,两个大汉抱手一左一右立在初之旁边,直勾勾地瞧着她。
她搓了搓手,立马堆笑对那老板,“好说话,好说话。别动怒,老板,不就是几两酒钱么?我给你挣回来不就好了。”
那老板,还有俩大汉斜睨着她。这就是,狗眼看人低。
她眼珠子一转,拍着胸脯道,“老板,我在你门前耍花枪,本姑娘让你看看,那银子从天下掉下来是什么滋味。”
老板抖了一抖,“哟~口气不小。这花枪,我上哪给你找去?”
突然有人递了把剑到初之跟前,“我这把剑,姑娘凑和着用。”初之抬眼,见着一位公子,着玄色华服,双目朗如月,眉眼间衬风云。
她接过剑,抱手向他行了个江湖之礼,“这位公子,多谢!”
苍绛色的剑鞘抚上去有粗糙之感,金色剑绥流苏嵌了块玉坠,上好白脂玉刻着“孟”。将剑抽出,剑气凛凛,锃亮如月,好剑。
自然是好剑,这是当今皇上赐给十三王爷孟柏年的御剑。
初之抱着这剑站到酒肆外头,“咣咣”敲了两声锣鼓,“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小女子今日舞剑一场,若看得上眼的客官,烦请有钱的逢个钱场,没钱的逢个人场。”
话毕,她出剑轻轻在地上划了个圈,脚步轻盈,一招一式,灵活轻巧,却没了女儿家的柔弱,当真是利落剔透。
她没见,身旁那位公子在掌柜掌中放了锭金子,道,“这,算是她的酒钱。”
舞了一场,看官皆停步流连,喝彩声不绝于耳。初之神气地向那掌柜道,“怎么样?掌柜的,眼下我欠的酒钱是不是够了?”
老板将那锭金子揣进怀里,点头哈腰道,“自然自然,姑娘,好身手。”
她甩了甩袖子,将那剑还回去,转身欲走。孟柏年唤住她,“姑娘,哪家府上的?”
初之回头向他嘻嘻笑,“这位王爷,江湖很大,若是有缘再见面,我再报家门吧。”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单单从个“孟”字便看出他的身份。
孟柏年望着她的背影,喃道,“再见面么?……”
袁妙婵同欧阳瑾瑜打得火热,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二人私底下幽会的时候总带上初之打掩护。初之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她并不想见着这二人谈情说爱,但唯有这些时候,她才能见着那位白衣公子。
彼时,十四王爷欲选王妃。袁老爷寻了位好画匠想着把他的掌上明珠那绝色容颜传递给十四王爷。先前,十四王爷已经同袁老爷明里暗里示意了,想纳袁妙婵为正妃。他此举,并不是为了袁美人的相貌,图的是袁府富可敌国的钱财。
“初之,怎么办?”袁妙婵好是忧愁。
初之思索了一番,“我有办法。”
那画匠来的那日,初之穿了身紫色纱衣,换了丫环髻,梳了流云髻,端坐着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端庄道,“先生,画吧。”
小姐,你放心,我这模样送到十四王爷那儿,定是看不上眼的。
她万万没想到,便是有人为了她这模样,什么都不要了。
画像送到十四王爷府上之时,孟柏年恰好也在。那画像里的姑娘,不就是那日在酒肆前舞剑的姑娘么?原来,她竟是那位久负盛名的袁府美人。
这位王爷,江湖很大,若是有缘再见面,我再报家门吧。
孟柏年望着她的画像怔怔出神:此次是再见面,我要定你了。
“皇弟,这位姑娘,可是能让给我?”
十四王爷一惊,“皇兄,可是中意这袁府小姐?”
孟柏年豪迈一笑,“是。”
十四王爷计上心头,指尖在茶碗边反复摩娑,“皇兄,得罪了。我已经上奏于太后,皇弟不才,早便有意同袁家结下姻亲。”
孟柏年嘴角带笑,“皇弟,中意的只怕不单单是袁小姐吧。”
自古英雄逃不出美人关。当真那么容易逃,何来那么多肝肠寸断的桥段呢?
孟柏年言誓旦旦,没有半点迟疑,“我只要这姑娘,此外,别无他求。皇弟想要这江山,我助你!”
那日里,太后降下懿旨,玉成袁府小姐袁妙婵和当朝十三王爷孟柏年的喜事。皇上早朝宣布此件消息,满朝文武皆向孟柏年道喜。
唯有那欧阳丞相,早朝散了许久,他依然跪在御书房前,跪了一日一夜,旦求皇上能收回成命。
可是,金口玉言,驷马难追,何况,是为了个女人。
成亲那日,十里红妆,孟府彻夜酒席不断。灯笼在孟府外头,风一刮,打着转,晃得人心凄凄。
袁妙婵哭肿了双眼。相爱的人不能相守,当真是世间最让人扼腕的事。
她拿了对翡翠坠子和一封信,交给初之,呜咽道,“这是他原来送给我的,过了今日,我便是他人之妻,我与他,怕是陌路。你可是能替我将这坠子还给他。”
初之望着含泪美人,心头揪得紧,点头道,“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信物给欧阳公子。”
喜事这日夜里,丞相府门紧闭。初之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朱鹊楼对月独酌。眼神迷离,他再不复初见时的时采,寥瑟了好多。初之搀着他往丞相府走之时,忽然听到他唤了一声,“妙儿……”
她此时好似中了魔怔,答道,“我在这里。”
忽然唇上有些绵软,有淡淡的酒香沁入她的心中。他的黑色撩在她脸上,路边酒楼的灯昏昏暗暗。那一刻,无论他唤的是谁,她想,只要陪在他身旁,哪怕是个替代物,她也甘愿。
容我也自私这一回,好么?
她将袖口中的那对翡翠坠子收了收,转身,轻轻亲了亲那公子的眼眸,“你知不知道,那日被吹到堰河里的帕子,其实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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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又是一年春
又是一年芳草绿,春风十里杏花香。
坐在杏花楼上,向外看着清洲念桥上对影成双,举杯到唇边轻啜了啜。河上泛舟点点,红男绿女携手游河,轻风拂过柳枝头,春色轻动,斜雾罩矮楼。
花宵节,又到了么?
起身走到念桥之上,流水潺潺,鸟儿轻吟,有姑娘在抚琴,琴声悠扬。
“千织,你的发带掉了。”
摹然转身,眼前只有人来人往,小贩叫卖依旧。那人已不在。
我流连在小贩摊边,有个字画先生拿着扇子悠然坐在河畔。走过去,在他摊上拾拾捡捡选了卷山水画,递过铜板的时候,问他道,“大哥,你可是能替人画像?”
他摇了摇扇子,点头道,“姑娘,要画像?”
“嗯,要的。”
“姑娘选个好位置吧,我看这念桥不错。”
我从怀中掏出卷画,上头有点点泛黄,捋开来,里头有他撑着把竹伞,在尹氏食肆前头,临江而立,烟雨朦胧,旁边有位红衣女子。画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见着这姑娘笑若桃花。
我将画卷放在字画先生眼前,“能不能帮我画一张,后头是这念桥,里头是这画中的公子?”
摊主停住扇子,稍稍一愣,微微点头,“我尽量。”
淡淡墨香飘来,黄昏的落日映衬着河水一片红霞。水上楼台桥畔柳,檐头诗墨画中人。
我接过摊主的画,像他稍稍道了谢,仔细瞧了一瞧,果真,任谁也画不出他的神韵。
孟杼轩坠崖之后,我同了好些人去崖下寻他。寻了七天七夜,我想,定是有什么地方被我漏过了,或许是他自己从那山谷中出去了。那些血迹指着我们一路到谷中的河流边,也有可能,他顺着那河流漂到其他地方去了。
他定是在某个地方活着,但他躲着我,他以为是我害他,于是再不想见我。
多日之后,他们在河流尽头找到的那人定不是他,即便着墨袍,但面容已经肿胀,半点看不出来他的面貌。这个人定不是他,不过是碰巧罢了。碰巧穿了黑衣裳,碰巧跌入山崖,碰巧胸口中了一箭,这都是碰巧的,对吧。
你看,世间总有那么多碰巧的事情。我碰巧遇上他,碰巧在他爱我的时候从他身边擦过,他碰巧在我爱他的时候离开,这么多碰巧的事。怎么独独这桩不是碰巧呢?
“这位姑娘,三生石上刻姻缘,菩提百年结灯花,要算一卦么?”
我一愣,返身见着位道士模样端坐在摊面前,擦了擦他的摊面,提了只笔高深莫测地望着我。
我在他跟前坐下,“要的,怎么算?”
他摇头晃脑道,“贫道看姑娘面带煞星,这里有道符,唤作除妖咒,带上此符,姑娘自然能够消灾消难。”他伸了只手过来,“一道符,五文钱。”
我摇头,“不对,缘何要叫除妖咒,不是应当叫天行符么?”
道士有些莫明地挠了挠头,“姑娘这是何意?贫道不解。”
“大仙,你两年前给我那符唤作天行符。你记不得了么?”
他好像恍然,“哦~天行符,能助姑娘长命百岁,贫道给姑娘画一个。”
“你记错了,不是长命百岁,天行符能够助我斩妖除魔,辟清桃花之路。带上这符,我就能桃花朵朵开。”长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起身离开他的摊面。
走了两步,脚边上好似磕到了什么,我定神向下看的时候,听到后头那大仙同别人道,“这位公子,三生石上刻姻缘,菩提百年结灯花。贫道见你面带煞星,可是要算一卦”……
战乱结束后,我去了好些地方。堰城败落了许多,夜夜笙歌再不复。大沂降了之后,成了浦丘的一个藩属国,沈将军如愿以偿成了大沂的藩王,只是需得年年朝贡浦丘。时隔五年之久,在福客来再是见着了当年说书的老夫子。
他仍是重操旧业,立在茶馆正中,神色飞舞,“元昭二十三年,彼时朝中风云霏霏,相传先帝已身染重疾,有意传位太子。然则,朝中大臣势分两派,一派是以彼时的江北侯为首,就是现在的沈藩王,力鼎太子。另一派则以郑尚书为首,言太子年岁太小,力荐彼时的中书令大人,辅佐太子管理朝政。
中书令大人是以一世英雄,浦丘一战中,以一敌十平定进犯之乱,还曾在余城解了水患,深得百姓之心。且在朝中势力雄厚,与不少重臣关系交好。
虎父无犬子,这位中书令大人便是顺乾年间孟王爷之子。这位孟大人曾在当朝之时以平定浦丘乱民不力之名从江北侯手中揽了兵权,且在余城水患之时同朝中大臣密谋甚久。老夫以为,孟大人不可谓不是狼子野心。且,以孟大人彼时权势,要夺那皇位,就如同囊中取物一般轻巧。
然,浦丘之战来得太不凑巧,孟大人被先帝调往江洲镇压。此后,虽是大胜浦丘,这位孟大人却迟迟不愿返朝。告了病假在江洲住了半月之久。其实,孟大人若要篡权夺位,在浦丘一战之前,方是最好时机。尔后,他却不动声色,朝中郑尚书一派则力荐孟大人做那摄政王。
老夫私底下以为,这位孟大人是动了恻隐之心,甘愿为了美人弃江山。
要说这江山美人,当真是不能两全。孟大人的这位夫人,竟是那顺乾年间欧阳丞相之后,且与浦丘皇子还曾有些一段不堪的纠缠。先帝查明之后,降旨将其赐死。却不曾想,此举将孟大人逼得揭竿而起。
老夫曾于福客来与孟大人这位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其姿色平平,且举止粗俗,上蹿下跳,同尔今的妩玉郡主半点不能相比。
这位夫人真乃奇女子也,竟能惹得当今圣上和孟大人两位双雄为其折腰。
孟大人造**反之后,势如破竹,不过多日便直击堰城。谁能道,风云变换,世事无常。有传孟大人同妩玉郡主旧情未断,故而在盐晋城外西山相约。却被沈藩王一举围困,坠崖而死。也有传孟大人同沈藩王在那西山交战之时,身中剧毒,毒发身亡。
人世间的事,扑朔迷离。恩怨纷争,权势纠葛,局外人是半点看不通透。
老夫只能感叹,一代英雄便自此烟消云散。孟大人死后,浦丘立即陈兵千万,那时候的大沂,再没有孟大人这样的将才了。
老夫历经二朝换代,看得比寻常人多些。唉,这些风云变换,总有女子立于那旋涡之中。顺乾年间是那位袁妙婵,元昭年间是这位孟夫人。红颜祸水,媚国乱世啊。”
坐在福客来之中,听着说书。一恍然,我忆起那时候他将我拎下桌子,同我笑道,“千织,过来见过沈世伯。”
原来,回忆埋在人心底里,从来都没有逝去过。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如今我都记得那样清楚。
在堰城住了段日子,我去了趟中书令府,府中空空,人已去,院中的池子已经有些干了,旁边长满青苔。阿白和它的一干姊妹已经没了踪影。那把木琴依旧架在池边,上头积了厚厚一层灰,轻轻用手拨一下,那琴声浑浊地闷响了一声。
“千织,有布条琴声就浊了,怎么弹得好?”
在院中转了转,走到他书房前,推门进去。桌上有一沓纸,我用指拂去纸上的灰尘,下头是一张张画像,里头有个姑娘或笑、或嗔、或怒、或哭。我想起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在孟府画他的模样。为什么,我画得那样差,他画得是这样像呢?
“沈小姐,孟大人特别叮嘱过,书房不让旁人进去。”
……
桂花开的时节,是金秋,我路过桂花镇。许是因为江山易主的缘故,这年桂花镇求姻缘的人也少了好多。树下人影寥寥,也没了衙役发那月老符。我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桂花树,老树依然风姿不减当年,清香浮动,繁英满目,风一吹,三三两两便有些碎白落下。
桂花树上挂了好多月老符,这么多姻缘,会不会有一日,将这老树压垮了。我将原先的那方帕子,装了些石子,扔了上去。我不信,求了三次,不对,求了万万遍,月老你听不到。
桂花楼客栈已经换了老板娘,是位年轻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我问她道,“你认识桂娘么?”
她憨然一笑,“晓得,桂娘走前将桂花楼留给我娘。这位小姐,可是要尝尝我们桂花楼的桂花酿,是采第一道开花的桂花花蕊酿。桂娘彼时酿了二十坛埋在院中,眼下已经所剩无几了……”
“自然,桂娘的桂花酿醇厚浓郁、余韵悠长,杼轩怎可错过,今日夜里杼轩便与桂娘一饮而尽。”
我微微愣住,与她道,“是啊是啊,你看,桂花酿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他再不来,当真是要错过了。”
再往后,我回了清洲。清洲孟府里头只余了孟王爷和二夫人,去见二夫人那日,天气阴阴的,没有风。芊蔚轩里的树影端正,我走过池边,看到那老龟仍然沉在池底睡着。
我在他窗前站了会,我在想,他缘何不来见我?在一次次的梦中,我梦到他蹙着眉头问我道,“你方才是作戏么?”
若是能倒回去重来一次,我定会同他讲,“对,我就是骗你。”是不是这样,他就不会替我挡那一箭?
我想问问天上的那些神仙,莫不是他前世里欠了我好些债,还是我上辈子惹了什么天理不容的罪过。如若不是,前世因,后世果。缘何我俩兜兜转转了数余载,仍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二夫人一身素衣住在北苑宅中,看到她的时候,吃了一惊。鬓上有些银发,韶华易逝,当年倾城的美人也已容颜不再。一朝,春尽。
我将欧阳丞相的那块玉佩递给她的时候,她指尖有些颤抖,不足多久,失声痛哭。原来,这块玉佩是她许久之前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上头的“瑾”字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我不知道他竟还留着这玉佩……我怨他。成亲那夜,我写了封信让初之梢给他。夜里,我在院里等他,等了那么久,他却是没来。二十三年,我就想问他一声,他为何没来?见着那对坠子,我才知道,初之根本没将信给他。她当真以为我不晓得么?我待她如姐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的泪水划下,落到那茶碗里,漾开一抹清波。
我在想,孟杼轩,你看,他们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人生弹指即过,有多少个二十三年用来苦等。我们已经耗了五年了,再拖下去,我就更不好看了。
起身离开北苑的时候,见着宅门旁有一方玄色袍角。走过孟王爷身旁的时候,他负手望着院中的二夫人,抿着唇,蹙着那眉,像极了孟杼轩。
我回首再望的时候,见着他终是迈了一步,走到二夫人身旁,轻轻拍着她。
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今年花宵节的花开得尤其烂漫,将旁边的青石路也染上了层浅浅的红晕。我在街头独自走了几步。见着前方立着个人,着了一袭白衣,额间配了块墨玉额饰,手上执了把扇子。
呵,司若言,已经是当今圣上了。
他朝我走过来,我恍了个神,是不是回到从前了,此时,孟杼轩是否在念桥上同兰儿相会?
“尹姑娘,随在下回宫可好?”
“公子,当心。”元生闪身挡在我同司若言之间,警惕地望着我。
一年前,我曾捅过他一剑。那剑没入他腹中之时,我突然失了兴致,我缘何要捅他。若不是我,他怎么会毒发。若不是我,他怎么会在西山上。若不是我,他怎么会坠崖。这一切,与他这个外人有什么干系。
我淡淡看了看司若言,从他身边走过,被他捉住手。
“陛下,望自重。”甩了他的手。听得后头司若言微微咳了一声,元生道,“公子,你莫不是旧伤复发?”……
旧伤么,与我何干。
拣了个不那么阴沉的日子,我挎了个香篮上乌山寺。在乌山底下之时,抬头望了望那石阶。古寺耸入云间,烟雾缭绕。
“千织你给我唱个小曲吧。”
我哼着小曲一步步迈上那石阶。彼时与他一道爬山的时候,觉得很是轻巧。可是眼下一个人,却吃力得很。终是到了乌山寺,寺前铺了一地落叶。迈到寺中,燃了香,寻了个蒲团跪下,先前我觉得心中有好些话要同佛祖絮叨絮叨,可是听着那“突、突”的木鱼声,忽然想不起来要求什么。
愣神想了好久,直到那香焚尽了,只得合了掌拜了拜。
佛祖,可是能让我日日梦到他?
我想把我俩曾经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有些东西能忆起来就赶紧忆起来,我怕,晚些时候,连回忆都没了。走到一处,我便提笔将我想到的记下来,这样日后我能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
这日夜里,我翻了翻先前记的,看到许久之前有一篇里头写着,“今日里我寻着个酒楼,里头的韭香百合味道不错,我原先知道你爱吃这道菜,特意琢磨了一番。学了这么久,还没寻着机会给你做一次,再过些日子,怕是都要忘了怎么做了。”
我想了想,提笔写下,“今日里我去乌山寺拜了拜,近日来我没怎么梦到你。上一次还是三日前,梦到你提了把剑冲出来将我给剁了,我当时惊醒了。但现在想想,剁就剁吧,有你就好。”
堰城、桂花镇还有清洲我都转了一遍。我不知道要不要回江洲,最近特别容易睹物思人,我害怕,江洲不远不近。近到只用半月时间就能回去,远到在那海角天边,我再也到不了。
我在心中一桩桩数过来,想着还是去江洲一趟。江洲对我而言有无可替代的意义,他在那里陪我布衣挽袖,种田采茶。这日里我在那簿子上记下,“那时候你在江洲,当着县太爷的面调戏我,我还没同你算帐。我这个人素来和颜悦色,粉饰太平,也不同你计较。眼下回去,找夫子叙叙,顺带瞧瞧院子里那方芭蕉叶长得好不好。”
这时夜里,佛祖显灵,当真让我梦到他,他就站在芭蕉树旁边,也没说话,幽幽地望着我。
这许是天意,醒来的时候我立马收拾了包袱回江洲。
回到江洲的时候仍是清晨,天刚蒙蒙亮,起了些雾,且有小雨,朦朦胧胧地将尹氏食肆的招牌掩得不大清爽。
我迈了门槛进去,刘夫子抱着酒壶懒散地斜靠在桌边。食肆里头横横竖竖摆着长凳,食客稀少。我轻轻推了刘夫子一把,“夫子,我回来了。”
他眼神恍惚,撑着眼皮余光眇了我一眼,哼哼唧唧道,“客官……还没开门,晚些时辰再来吧……”
我放下包袱,走到后院中。雨点儿洒在芭蕉叶上,愈发青翠了。听到吱呀一声,转身,看到他先前住的屋子那木门被风吹开,晃了一晃,似开似合。
我揉揉眼,将那叶帘上的雨水拂去。
听得有人道,“你去哪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
我被定在原处,不敢转身。屋檐角划下来一串水帘,嘀嗒,嘀嗒。
被人扣腰轻轻揽在怀中,“我如今不是大人,没那么多人手,怎么寻得到你?”
浅馨流散,芭蕉叶尖上掉落颗水珠。这一刻,我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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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qing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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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1-8 04:36
77.番外之孟郎(全文完)
我盯着他,撑着脑袋,“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他放下跟前的书,抬眼看我,“嗯?”
“我是想,生计是要谋的。这食肆,我是掌柜的,夫子是说书的,我是觉得吧、我是觉得吧……”我想着婉转一点,嗯,再婉转一点。轻轻提点他一下,男人是不能吃软饭的,日日在屋里看书也是换不来银子的,让娘子独自操劳更不是好作为。
我咧了咧嘴,“我的意思你懂了吧。”我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应当主动接上来了。
他好似无意地翻了一页,嘴边抹开浅浅一丝笑,“千织,你想说什么?”
怎么说都是自家相公,我要给他留点面子。
“咳咳,我是说,你若是身子好了,可以去店里帮称着。”
他手指停在那书页上,“你说我身子不好?”
“你有毒在身,我觉得是要好好养着。平日里闲着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去店里转转。我想好了,你长得挺好看,随便寻个凳子坐在门边,定是能引来不少食客。”
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能烧火不能砍柴,我同镇上的女人谈起男人,人都说“我家相公会砍柴,一日里劈的柴火够用好些日子”,还有的说,“我家相公会杀猪,前两日宰了条猪婆,挣了不少子儿”,诸如此类,云云。
先前吧,我觉得孟杼轩什么都会,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有谋略有才情有相貌。可是,先前的那些个闪光点眼下全都驾鹤西去,柴米油盐酱醋茶,会过日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还好我素来善于发现美,也素来精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家相公长得有资本,实乃不幸中的万幸啊万幸。
我眼神切切地望着他,见着他漫不经心道,口气有些不屑,“你这是让我以色侍人么?”
我要突出我的用心良苦,“……我是这样想的,你身子挺虚弱。让你去烧菜砍柴,实在难为你了……”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伸手将我一拉,我措不及防被他带入怀中。他俯首吻住我的脖颈,轻轻吮吸,一手将我的腰带轻轻一拉,另一手探入衣襟。我有些窘,唤道,“眼下是白天呢,你别闹。”
他轻轻挑了挑眉,打横抱起我,放到榻上,径自堵住我的嘴,黑发撩得我脖颈有些痒痒。我被他亲得有些动情,直至他一手抚上我胸口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他褪至肘间。我伸手去解他的衣襟之时,他恰好含住我的耳垂轻轻扯了一口,让我不由得手上一颤。
耳边有他低低的声音,好似带了笑意,“每每你都这么害羞。”
我有些羞恼,去扯他的襟扣,却没想一用力,竟将那盘扣生生扯了下来。这年头,绣坊的东西真残次啊真残次。
他微微一愣,笑道,“娘子,慢慢来。”
我红了脸,将脸别到一旁,不看他。他手指钳住我的下颚,迫着我正视着他,低头轻轻吻了上来。绵密的吻延至脖颈,胸口有些火热,他的手带着热度在我身上一路点起火来,沿着肩滑向脊背……
他挺身进入之时,我没忍住,含含糊糊唤了一声,“孟郎……”
……
他从后头抱住我,胸膛贴在我背上,很是温暖,手指勾了我一缕头发轻轻玩弄,“千织,你方才叫什么?”
想起眼下还是大白天,不由得脸上一热,此时身上乏力得很,哼哼道,“没什么……”
他在后头咬了咬我的耳朵,“我都听到了。”
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指尖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打了个圈,停在他的那道疤上,小心地抚了抚,彼时他中箭落崖的痕迹已经稍稍淡了些,“我见旁边乡里乡亲的,娘子都管相公叫得亲热。我自己思索了一番,叫你杼轩我嫌生份,相公又太是普通了些。孟郎这叫法很和我心意。”
我于是柔柔地,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嘤咛了声,“孟郎……”
他神色稍稍变了变,沉默了片刻,看他深邃的黑眸中波涛汹涌,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手掌托住我的后腰往里一扣,自上而下同我严丝密合。那感觉稍有突然,我不由得心中颤栗,在他的肩上咬下去……
我的手抚上他的脊背,有些细细密密的汗水。窗外已经黄昏,天色渐渐暗下来,秋虫鸣唧,浅浅一弯月牙已经挂在天际。他伏在我耳边,道,“你觉得我身子不好?”
啊呸,以后谁说他身子不好,我跟谁急。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之时,身旁没了他的身影。起身到店内,见着他挽袖同伙计一道择菜,我忽然心疼不已,过去将他拉到一旁道,“你不要做这些了。”
他轻笑道,“怎么?”
我瞥了瞥嘴,“我舍不得。我想好了,你好好养着身子,我养你。”他本应当是那叱咤风云的掌权人,却被我拖累得如今还要做这些子粗重活。
他开怀一笑,“别养我,留着养孩子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些,我伸了手,“喏,你帮我把把脉,我有喜了没?”
他在我手腕上扣了扣,戏谑道,“还没,近日里睡得太早了。”
我脸红了红,将手抽回来,嗔了他一眼,“晚些时候,我让店里的伙计去姜布山采些药材,你写个方子,回头能替你熬些药。”
他笑道,“好。”
我努了努嘴,有些伤感,“这毒怎的能解?我这些日子总在算,你本就比我大三岁,完了你又中过箭,你还中过刀,你还中了毒,你还坠过崖。”越说我就愈发的心惊肉跳,“娘嗳,我莫不是以后要做寡妇。”
他的脸黑了黑,“……”
我叹了叹气,拉住他的手,“万一,我说万一啊,你要是比我先死,你索性给我配一方毒药。有句话说得那样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要是先我一步投胎了,我转世了遇不上你怎么办?”
我挤了两颗眼泪,“我真的掐指算了一下,这辈子我同你都做过不少坏事。尤其是我,硬生生把大沂害得国将不国。下辈子肯定坎坷一世,身体上受受虐我觉得没什么,但若像这世里和你生离死别,那还不如让天公直接收了我去。”
他凑过来在我眼眸上亲了一口,“我胸膛上有方疤,你下辈子认着这个来寻我吧。”
我心头安慰了些,吭唧道,“那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我?”
孟杼轩笑笑,笑得那样好看,那窗外不知道开了什么花,芬芳扑来,但比起他那所有的一切都是黄花。我发现,处了这么久,这么久我还是对他很是着迷,沉沦得无以复加,看他笑一笑我就迷醉其中。
他柔声道,“你怎么样,我都认得你。”接着,转身,“我去屋里写个药方。”
我愣在原处,半晌,突然醒悟:下辈子他都转世投胎做人了,怎么还带着这疤?还有还有,就算带着这疤,难道随随便便寻着个顺眼的男人,我就去扒人家的衣裳看胸膛么?
我忙了些时候,店里的伙计来寻我,“尹掌柜的,我这要去姜布山了,那药方给我吧。”
我应道,“你等着,我去问他拿。”
一边纳闷缘何他写个药方写这么久,一边往院里屋子走。薄雾打在窗棱上,能看到一束阳光透着金色点点,他正定神翻着本簿子。
我推门进去他竟然都没觉察,蹑手蹑脚走到他身旁,发现他在翻我原先记事的那本簿子。他同我错过的那一年多里头,我记了好些东西在上头,句句皆相思,字字尽啼血呐。心里头有些羞,我一手遮住那簿子,扭捏道,“你怎么把这么旧的东西翻出来,别看了。”
他眉眼中不掩柔情,将我轻轻揽在怀中,柔柔道,“生生世世你都是我娘子。”
我喉头涩涩,想煽情,无奈文采不足,只得借用古人,“我早先就想同你说,山无楞、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他用手捏了把我的脸,调笑道,“娘子,你当真是为夫见过最有文采的女人。”
入夜,我解了发髻,正欲睡下,忽然想起他的话,起了兴致,“我想写本书。”这念头一出现就如同离离原上草一般,星火立马燎原,直接烧起了大火。我以为,我这一生何其传奇,见证了,其实是间接导致了两朝换代;我这一生何其颠沛,亲眼目睹了这世上两位最强的男人争权夺势;我这一生何其有幸,拐了这样的人才当相公。
上头这段话我定要写进这本书里当序,对仗用得何其得好。
我起身想寻个钗子把头发粗粗挽一挽,随手一拿,拿起来一枝珠钗。我瞧了一瞧,这是先前司若言送给我的。
孟杼轩看了看我,淡淡道,“这是别人送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他面无表情道,“你素来不爱买首饰,我看这珠钗花色挺繁复,不大像你喜爱的。”
孟杼轩是个心机很重的人,我晓得的。但凡他面无表情的时候,都会有些严重的事情发生。比如说上一次有个客官来坐了坐,末了走了,走之前留了只草編的鸭子搁在桌上。我那日里看戏回来,他一直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地将那鸭子给我,面无表情地要我回屋,面无表情地将门关了,那严重的事就如是发生了,我直到第二日早上见着他终于不那么面无表情了,才得了空睡着。
思到这,我赶忙把这珠钗一扔,“哈哈哈哈,不要了,这谁送的,我都不记得了。确实不大好看,真的。”
那珠钗扔到地上,却见着上头的珠子轻轻碎开,接着滚出来一颗黑糊糊,丸子模样的东西。“咦,”我凑过去,将那粒丸子拾起来,纳闷道,“这珠钗里头放的是什么?”
他走过来,拾起来,放到鼻尖闻了一闻,接着抬眼看我,淡淡道,“是药。”他从上头细细刮下来一小撮,用舌尖尝了尝,沉默了好些时候,更是面无表情道,“这里头有我那解药里缺的那味无香草。是噬骨散的解药。”
我好是惊喜,但见着他的脸愈发的淡定了,我有预感觉得有好严重的事情要来了。果然,他一手揽腰将我往榻上带。男人心,捉摸不透,彼时我给了他毒药,他甘之如饴;眼下,好不容易得了解药,怎么动起怒来?
“你等等,我想写个戏本子,你帮我想想,取什么名好?”
“……”
“孟郎~~别~~我说正事……”
他在我唇上咬了一口,“《千千锦瑟戏中织》好了,我现在也在做正事……”
----------------------全文完----------------------
作者:
ccqing111
時間:
2011-11-8 04:37
又重新看了一遍,不错呀
虽然过程虐点,但是结局不错
深情
作者:
qinyuan159
時間:
2014-8-14 22:33
剧情!!!!
作者:
t549577785
時間:
2014-8-16 14:42
太高深了兄弟 看不懂
歡迎光臨 比思論壇 (http://108.170.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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